元和十一年的三月初，关于无妄族的流言突然开始在江湖上流传，半月后甚嚣尘上、闹得沸沸扬扬。
与上次针对灵簌和九霄阁不同，这一次，流言被编成了曲子，在北燕的烟花柳巷传唱。
词曲中，直接将无妄族的虚空到底是什么说了个一清二楚，并且还点出了嵩阳派的孤灼、花月谷的成灵溪、晚渡斋的李玉歌等人，都是无妄族余孽，且无妄岭这么多年来一直苟且偷生，近期更是伺机卷土重来、为多年前灭族之祸报仇。
不仅如此，无妄族还有人在朝堂上也身居高位，而这个人，隐晦地指向了太后母族之人。
朝堂各势力都将此言收入耳底，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开始各自查证。
各江湖门派也一片哗然，开始纷纷自查门户，生怕被无妄岭的人渗透。
百姓们对这种刀光剑影倒是不怎么关注，毕竟离自己的生活远了些，然而无妄族能入梦的传言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再加上各花楼为了招揽客人，将无妄族的能力夸大、编造，因此，流言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无妄族是吃人的妖怪，能化形，吸人精魄之类云云。
最后竟演变成了大人吓唬小孩的鬼故事。
就在流言愈演愈烈时，京城开始有官员莫名其妙暴毙。
这件事情比流言严重多了，真正引起了京城臣民的恐慌。
朝廷迅速派专人前去调查，顺藤摸瓜查到了京城这些官员的死因，与西丘前段时间的禁药风波有关。
“好个岳子初！”萧逸兮冷笑一声。
他知道，这是岳子初在向他发难了。
以往岳子初做事，从不在明面上下手，多是利用他人、推波助澜或是与他人合作的。
可钟离的死，似乎让岳子初挣脱了某种束缚，逐渐从幕后，走到了面前。
这些暴毙的京城官员，有许多是萧逸兮早就已经布好了局，要将其绳之以法的。如今岳子初主动将他们放弃，萧逸兮有种不好的预感……
也许，他的每一步，岳子初都了如指掌。
现在，岳子初如此果断利落的放弃这些经营多年的人际网，或许意味着——他其实还有更多后手慢慢对付他。
萧逸兮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他即刻下旨，要将慕允言从南楚正式召回来。
朝堂、江湖，风云变幻，灵簌却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个月前，她假扮成了楚从洲的小师妹，在十多个九霄阁杀手的护送下，与楚从洲一起，来到了晚渡斋。
她扮作了玄冥教的人，再加上有苏谷主的手信，晚渡斋不疑有他，将他们收留在了晚渡斋总舵。
自从上次大吵一架过后，楚从洲不再提要转移蛊毒一事。
他将担忧和痛苦藏了起来，一心照顾灵簌起居，协助晚渡斋试药。
蚀心蛊发作的厉害时，灵簌便会在白日也进入虚空。
在虚空中，她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意识，身体的病痛会暂时远离她，于是，她越发依赖用虚空来逃避蛊毒。
然而，在外人看来，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的时候，甚至能睡一整天。
刚开始灵簌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她有一次在虚空中百无聊赖地逛着，一个不小心——闯入了楚从洲的虚空。
眼前的一切，令她震惊不已。
她看到了他们吵架那天，皇上是如何沉痛地向他说明白真相。
她也看到了，自己假装安好的拙劣演技，其实早已被他看透。只是他还要压下锥心之痛，陪她一起演戏。
她还看到——自己在楚从洲面前呕血而亡，而他只能眼睁睁这么看着，然后在她死后，跪在了她面前，流出了血泪。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混乱的虚空。
漫天血色，支离破碎，回忆与想象交织成一个巨大的网，压的她每一寸肌肤都在疼痛。
她顿时犹如被千刀万剐，万箭穿心，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是被这虚空挤压所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灵儿？”
“灵儿！”
不远处隐约响起了他的呼唤，灵簌猛然回神，一睁眼就看到楚从洲满脸惊慌，用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看着她。
“灵儿，你醒了！”楚从洲的眼中迸发出狂喜，然后一把抱住她：“还好，还好……”
“从洲哥哥，你别担心，我只是睡了会儿。”灵簌想到方才在他虚空中窥见的那些画面，赶忙回抱住他，手臂的力道越收越紧，喉咙有些发紧：
“我听见你叫我呢，你看，我不是自己醒来了吗？”
楚从洲仍是抱着她不肯撒手，也不肯说话。
灵簌知道他被吓怕了，眼睛一热，就要落下泪来。她忍着泪意用手轻拍他的脊背，直到他完全镇定下来，她才笑着问他：
“明天是不是要再次试药了？”
“不试了。”
“……为什么？”
他默了默，哑声道：“我不想你这么痛苦。”
灵簌一怔。
晚渡斋的弟子们早已不研究蛊毒，因此并无良药医治她，只能根据古方配药，再一遍一遍试药。
他们告诉楚从洲，灵簌的心脏天生有损伤，再加上蚀心蛊的摧残，每次试解药的过程，对她来说都是多了一道伤害。
现在的她，犹如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一个微小的浪打过来，也会全盘倾覆。
他们不敢保证，会不会哪一次试药，她就再也不会醒来。
楚从洲松开了抱着她的手，拉开了一些距离，就这么怔怔看着她。
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真的……没有办法了？
楚从洲用手捧起她的脸，用目光描画着她的轮廓，仿佛要将她烙在灵魂上、刻入骨髓中。
那目光中翻滚着挣扎、犹豫之色，有什么东西聚集、破碎……
最后划归沉寂。
她张了张口，想安慰他，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她知道，自己确实没希望了。
再多的安慰，都是枉然。
“你同意了？”灵簌轻轻咬唇，有些不确定道：“同意……送我回南楚？”
送回娘亲身边，安葬。
楚从洲手一紧，半晌后才低低道：“都听你的。”
灵簌其实也不想再呆在这儿了，之所以一直咬牙坚持着，不过是不想让他伤心。如今他既然接受了，那么……
“好，那我们明天就走。”灵簌虚弱一笑。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嗯？”
他凑过来，轻声道：“嫁给我。”
灵簌一怔，刚要拒绝，楚从洲立刻打断她道：“你放心，你不愿做的事情我绝不勉强，我只是想与你成为夫妻，仅此而已。”
“从洲哥哥……”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我答应你，不行夫妻之实，一切安排都听你的。如果是这样，你能满足我这个愿望吗？”
灵簌心里一颤，对上他的目光，只见他黑眸紧紧锁住她，眼中闪过期盼、忐忑，还有祈求。
她咬唇，心里犹豫着，挣扎着。
她又何尝不想嫁给他？可是……
楚从洲看出了她的动摇，紧紧握住她的手：“灵儿，我以往是隐瞒过你很多事情，可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是不是？”
“……是。”
楚从洲慢慢凑近她，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低声喃喃道：
“你想回南楚，我就陪你回去。你想瞒着玉师叔，我也帮你瞒着。你想让我好好活下去，我也听你的。灵儿，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这一次，唯这一次……”
他的眼眶渐渐红了，声音也开始颤抖，只不断重复着这一句：
“灵儿，嫁给我，好不好？”
灵簌这才发现，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胡茬，眼窝也有些发黑，甚至比她这个病人还要憔悴。
这一个月，恐怕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个月了。
此刻他卸下了所有沉稳、坚强、镇定，将所有的脆弱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了她，等待着她的审判，而她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心骤然一痛，灵簌压下口中腥甜，闭眼哽咽道：
“……好。”
与上次针对灵簌和九霄阁不同，这一次，流言被编成了曲子，在北燕的烟花柳巷传唱。
词曲中，直接将无妄族的虚空到底是什么说了个一清二楚，并且还点出了嵩阳派的孤灼、花月谷的成灵溪、晚渡斋的李玉歌等人，都是无妄族余孽，且无妄岭这么多年来一直苟且偷生，近期更是伺机卷土重来、为多年前灭族之祸报仇。
不仅如此，无妄族还有人在朝堂上也身居高位，而这个人，隐晦地指向了太后母族之人。
朝堂各势力都将此言收入耳底，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开始各自查证。
各江湖门派也一片哗然，开始纷纷自查门户，生怕被无妄岭的人渗透。
百姓们对这种刀光剑影倒是不怎么关注，毕竟离自己的生活远了些，然而无妄族能入梦的传言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再加上各花楼为了招揽客人，将无妄族的能力夸大、编造，因此，流言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无妄族是吃人的妖怪，能化形，吸人精魄之类云云。
最后竟演变成了大人吓唬小孩的鬼故事。
就在流言愈演愈烈时，京城开始有官员莫名其妙暴毙。
这件事情比流言严重多了，真正引起了京城臣民的恐慌。
朝廷迅速派专人前去调查，顺藤摸瓜查到了京城这些官员的死因，与西丘前段时间的禁药风波有关。
“好个岳子初！”萧逸兮冷笑一声。
他知道，这是岳子初在向他发难了。
以往岳子初做事，从不在明面上下手，多是利用他人、推波助澜或是与他人合作的。
可钟离的死，似乎让岳子初挣脱了某种束缚，逐渐从幕后，走到了面前。
这些暴毙的京城官员，有许多是萧逸兮早就已经布好了局，要将其绳之以法的。如今岳子初主动将他们放弃，萧逸兮有种不好的预感……
也许，他的每一步，岳子初都了如指掌。
现在，岳子初如此果断利落的放弃这些经营多年的人际网，或许意味着——他其实还有更多后手慢慢对付他。
萧逸兮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他即刻下旨，要将慕允言从南楚正式召回来。
朝堂、江湖，风云变幻，灵簌却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个月前，她假扮成了楚从洲的小师妹，在十多个九霄阁杀手的护送下，与楚从洲一起，来到了晚渡斋。
她扮作了玄冥教的人，再加上有苏谷主的手信，晚渡斋不疑有他，将他们收留在了晚渡斋总舵。
自从上次大吵一架过后，楚从洲不再提要转移蛊毒一事。
他将担忧和痛苦藏了起来，一心照顾灵簌起居，协助晚渡斋试药。
蚀心蛊发作的厉害时，灵簌便会在白日也进入虚空。
在虚空中，她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意识，身体的病痛会暂时远离她，于是，她越发依赖用虚空来逃避蛊毒。
然而，在外人看来，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的时候，甚至能睡一整天。
刚开始灵簌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她有一次在虚空中百无聊赖地逛着，一个不小心——闯入了楚从洲的虚空。
眼前的一切，令她震惊不已。
她看到了他们吵架那天，皇上是如何沉痛地向他说明白真相。
她也看到了，自己假装安好的拙劣演技，其实早已被他看透。只是他还要压下锥心之痛，陪她一起演戏。
她还看到——自己在楚从洲面前呕血而亡，而他只能眼睁睁这么看着，然后在她死后，跪在了她面前，流出了血泪。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混乱的虚空。
漫天血色，支离破碎，回忆与想象交织成一个巨大的网，压的她每一寸肌肤都在疼痛。
她顿时犹如被千刀万剐，万箭穿心，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是被这虚空挤压所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灵儿？”
“灵儿！”
不远处隐约响起了他的呼唤，灵簌猛然回神，一睁眼就看到楚从洲满脸惊慌，用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看着她。
“灵儿，你醒了！”楚从洲的眼中迸发出狂喜，然后一把抱住她：“还好，还好……”
“从洲哥哥，你别担心，我只是睡了会儿。”灵簌想到方才在他虚空中窥见的那些画面，赶忙回抱住他，手臂的力道越收越紧，喉咙有些发紧：
“我听见你叫我呢，你看，我不是自己醒来了吗？”
楚从洲仍是抱着她不肯撒手，也不肯说话。
灵簌知道他被吓怕了，眼睛一热，就要落下泪来。她忍着泪意用手轻拍他的脊背，直到他完全镇定下来，她才笑着问他：
“明天是不是要再次试药了？”
“不试了。”
“……为什么？”
他默了默，哑声道：“我不想你这么痛苦。”
灵簌一怔。
晚渡斋的弟子们早已不研究蛊毒，因此并无良药医治她，只能根据古方配药，再一遍一遍试药。
他们告诉楚从洲，灵簌的心脏天生有损伤，再加上蚀心蛊的摧残，每次试解药的过程，对她来说都是多了一道伤害。
现在的她，犹如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一个微小的浪打过来，也会全盘倾覆。
他们不敢保证，会不会哪一次试药，她就再也不会醒来。
楚从洲松开了抱着她的手，拉开了一些距离，就这么怔怔看着她。
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真的……没有办法了？
楚从洲用手捧起她的脸，用目光描画着她的轮廓，仿佛要将她烙在灵魂上、刻入骨髓中。
那目光中翻滚着挣扎、犹豫之色，有什么东西聚集、破碎……
最后划归沉寂。
她张了张口，想安慰他，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她知道，自己确实没希望了。
再多的安慰，都是枉然。
“你同意了？”灵簌轻轻咬唇，有些不确定道：“同意……送我回南楚？”
送回娘亲身边，安葬。
楚从洲手一紧，半晌后才低低道：“都听你的。”
灵簌其实也不想再呆在这儿了，之所以一直咬牙坚持着，不过是不想让他伤心。如今他既然接受了，那么……
“好，那我们明天就走。”灵簌虚弱一笑。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嗯？”
他凑过来，轻声道：“嫁给我。”
灵簌一怔，刚要拒绝，楚从洲立刻打断她道：“你放心，你不愿做的事情我绝不勉强，我只是想与你成为夫妻，仅此而已。”
“从洲哥哥……”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我答应你，不行夫妻之实，一切安排都听你的。如果是这样，你能满足我这个愿望吗？”
灵簌心里一颤，对上他的目光，只见他黑眸紧紧锁住她，眼中闪过期盼、忐忑，还有祈求。
她咬唇，心里犹豫着，挣扎着。
她又何尝不想嫁给他？可是……
楚从洲看出了她的动摇，紧紧握住她的手：“灵儿，我以往是隐瞒过你很多事情，可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是不是？”
“……是。”
楚从洲慢慢凑近她，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低声喃喃道：
“你想回南楚，我就陪你回去。你想瞒着玉师叔，我也帮你瞒着。你想让我好好活下去，我也听你的。灵儿，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这一次，唯这一次……”
他的眼眶渐渐红了，声音也开始颤抖，只不断重复着这一句：
“灵儿，嫁给我，好不好？”
灵簌这才发现，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胡茬，眼窝也有些发黑，甚至比她这个病人还要憔悴。
这一个月，恐怕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个月了。
此刻他卸下了所有沉稳、坚强、镇定，将所有的脆弱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了她，等待着她的审判，而她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心骤然一痛，灵簌压下口中腥甜，闭眼哽咽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