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燕京。
暖风拂面，柳絮茵茵。
前一阵子，因着武林大会发生血案，灭族魔教兴风作浪，再加上西丘的政权不稳、北燕的朝堂也开始血雨腥风，普通百姓的生活甚至都受到了波及，大家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如今天气转暖，好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先是朝中几位大臣联名上书，力斥有外部势力作乱，假借无妄族的由头离间皇帝与太后，言语间将嫌疑引向了西丘魔教——天通圣殿。
接着，前往长留郡祁镇的李大人，抓住了闹得沸沸扬扬的禁药案件的幕后黑手——玉仙道观。
本该潜心悟道的道士，竟掺杂进了如此肮脏下作的勾当，百姓都出离愤怒了。
这些“道士”在牢狱中还未度过一个晚上，便将禁药案件的幕后主使吐了个干净，其中的主使——仍包括了天通圣殿。
此案震动全国，群情激愤。
皇帝十分重视，开始彻查长留郡的官员。
这一番动作影响颇大，惹得当地百姓也开始人人自危。
接着，顾空蝉作为国舅，亲自抓住并审问了无妄族妖女“成灵簌”。这妖女铁证之下，避无可避，只好承认了自己杀害赵知非、与西丘魔教勾结、妄图颠覆大燕的计划。
并于五月初，斩首于市。
至于无妄族——也许是他们已经成为了历史，再加上顾空蝉如此雷霆手段，前一阵子将太后与无妄族扯上关系的谣言，也不攻自破。
至此，元和十一年开年以来的所有大案，都渐渐有了结果。
动荡逐渐平息，百姓们也从年初的心惊胆战中，回过了神来。
.
绮月阁已经歇业了两个月，如今终于亮起了娥灯，开始再度揽客。
虞娘本以为生意会冷淡下来，可今夜非年非节的，百姓们却不约而同来到了街上，呼朋引伴，好不热闹，仿佛要释放压抑已久的郁气，绮月阁这等寻欢作乐之地，自然也是人满为患。
不过虞娘没有心思招待这些小喽啰。她将大堂的事务丢给了得力的手下，独自一人来到了顶楼，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虞娘推门而入，闻到了满屋子的酒味，微微蹙眉。
屋内并未亮灯，男人一手支额，一手捻着酒壶，曲起腿，侧倚在窗台边，看也不看虞娘一眼。
月光洒在他的衣服上，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层荧光，可他的脸却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神色。
街道上的欢呼声飘了进来，却衬得他的身影越发的寂寥了。
虞娘将烛火点亮，这才发现他苍白的脸上隐约有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双眼睛迷离着，正失神地看着窗外。
……是醉了么？
“公子，岳启送来的，请过目。”
岳子初闻言转过头来，迷离的目光逐渐有了焦点。他劈手夺过了虞娘递过来的信，有些急切地扫了一眼。
然后，他脸色一僵，眼里的亮光渐渐熄灭。
“……公子？”虞娘觉得今夜的岳子初大为反常，心提到了嗓子眼，“出了什么事吗？”
岳子初与皇上的这一轮角力，以二人各退一步告终。朝堂上皇上稳住了局面，可岳子初推举武林盟主的计划正顺利进行着。
更何况，他如今的武功已经今非昔比，很难有人能伤到他了。
他怎么都不应该露出这样失魂落魄的表情才是。
难道皇上还查到了他们其他的隐藏势力？
“岳启信里说，嫣儿被诊出……双生子的胎象。”
虞娘一喜，却瞥见他的神色，心头一惊，将恭喜之词咽了回去，小心翼翼道：“这不是好事吗？”
怎么公子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难不成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自然是好事。”岳子初抿了抿唇，不语。
虞娘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完。果然，岳子初沉默了一会儿后，抬眼看她：“她是真的死了？”
……她？
“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可无论是侯府还是玄冥教、无痕剑派，都说她确实死了。我甚至让如采偷偷去找她的尸体看过了……可如采说，说……”
岳子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原本就苍白的脸变得几乎透明：“她好歹替九霄阁立了几次大功，皇上难道不能看在她杀了钟离、杀了子陌的份上，放过她吗？”
如采说她死前似乎遭受过非人的折磨，所以才不得不配合顾空蝉，扛下了一切。
岳子初心钝痛起来。他又有什么资格给她抱不平呢？就算皇帝、顾空蝉愿意放过她，她蛊毒发作，也是死路一条了。
可是，楚从洲当真不愿救下她？
岳子初紧抿唇角，捏住酒杯的指节隐隐发白。
虞娘此刻才听懂了他口中的“她”是谁，一双美目因惊诧而越睁越大。
岳子初低下了头，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臂。
那是灵簌用匕首伤他的地方。
当时灵簌与楚从洲默契的动作、心有灵犀的眼神、天衣无缝的配合，还有她毫不犹豫向他挥刀的动作，都深深刺伤了他的心。
得知他们成功逃脱后，他又惊又怒，心里生出一股怎么都压不下去的戾气。
之后许多天，他都阴沉的很，就连岳辞这个从来不多话的属下都对他的反常表示了不解。
他对自己说，是因为灵簌这个棋子脱离了掌控，所以他才这般愤怒。
可是，她如今死的那么凄惨，他不是应该感到痛快吗？
为什么心里，那么难受？
手臂上的伤口早已愈合，他回想着如采的话，竟觉得这伤疤犹如被人用刀一下一下剜开。疼痛从手臂蔓延到了心口，令他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当初公子将灵簌姑娘扔到绮月阁，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吗。”
见岳子初抬眼，虞娘一脸无奈：“公子如今是在愧疚，还是在惋惜，亦或者……”
“公子是后悔了？”
好似被人戳破了心中所想，岳子初先是慌乱，然后茫然，接着又闪过愤怒。
最后，全都变成了苦涩。
虞娘叹了口气。混迹风月场多年，她如何看不出岳子初是对灵簌动了真心？
可是……怎么会呢？
灵簌的样貌，只能算中等偏上。虞娘叹口气，好吧，就算打扮打扮，确实也让她这个阅人无数的青楼老鸨惊艳了一下，可比起百里嫣这等明艳的容貌，还是差远了。
性格单纯，脾气坏得很，又不懂得讨男人欢心……怎么算都不足以让岳子初另眼相看。
更何况，岳子初本就带着目的接近她，却还是一脚踏了进去，陷入了情关，无法自拔。
所以，灵簌到底有何不同呢？
虞娘心中万分不解，一时没忍住，居然将心中的疑惑就这么问了出来。
岳子初呆愣了一会儿，喃喃道：“我……不知道。”
他再一次望向窗外。街道上车水马龙，浮光掠影，温声笑语，可他觉得心好冷。
他回想着她的样子，嬉笑怒骂、柔情缱绻、或喜或忧……这一幕幕鲜活的回忆，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忘却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她于他而言变得不再是一颗棋子？
或许是她某一瞬间的笑颜如花拨动了他的心弦。
或许是除了如采，从没有另外一个女人与他朝夕相处这么久过。
嫣儿虽爱粘着他，可他对百里阜、百里绰心有芥蒂，其实并不真正与她交心。在与灵儿朝夕相处的三个月里，他也在某些时刻卸下了面具，回归了最真实的他。
又或许是，悬崖上她毫不犹豫的那一跃，让他明白——原来自己，也可以被偏爱。
他本以为这种举动只会出现在虚无缥缈的誓言里，可遇到她后他才知道，矢志不渝、不离不弃、生死相随，这些早已被无数诗词赞颂了千万遍的举动，原来并不都是假的。
可惜。
这样一个愿意倾心对他的女子，被他算计得身败名裂，被他利用又抛弃，被他伤透了心。
现在，又被他害死了。
如果不是他，她如今还好端端的在南华城待着。
而不是如今身首分离，死无全尸。
岳子初猛地灌了一口酒，火辣辣的酒从喉咙烧到胸口，呛得他直咳嗽。
虞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下了。
屋内的烛火渐渐熄灭。
他生命里的光，也渐渐消失了。
燕京。
暖风拂面，柳絮茵茵。
前一阵子，因着武林大会发生血案，灭族魔教兴风作浪，再加上西丘的政权不稳、北燕的朝堂也开始血雨腥风，普通百姓的生活甚至都受到了波及，大家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如今天气转暖，好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先是朝中几位大臣联名上书，力斥有外部势力作乱，假借无妄族的由头离间皇帝与太后，言语间将嫌疑引向了西丘魔教——天通圣殿。
接着，前往长留郡祁镇的李大人，抓住了闹得沸沸扬扬的禁药案件的幕后黑手——玉仙道观。
本该潜心悟道的道士，竟掺杂进了如此肮脏下作的勾当，百姓都出离愤怒了。
这些“道士”在牢狱中还未度过一个晚上，便将禁药案件的幕后主使吐了个干净，其中的主使——仍包括了天通圣殿。
此案震动全国，群情激愤。
皇帝十分重视，开始彻查长留郡的官员。
这一番动作影响颇大，惹得当地百姓也开始人人自危。
接着，顾空蝉作为国舅，亲自抓住并审问了无妄族妖女“成灵簌”。这妖女铁证之下，避无可避，只好承认了自己杀害赵知非、与西丘魔教勾结、妄图颠覆大燕的计划。
并于五月初，斩首于市。
至于无妄族——也许是他们已经成为了历史，再加上顾空蝉如此雷霆手段，前一阵子将太后与无妄族扯上关系的谣言，也不攻自破。
至此，元和十一年开年以来的所有大案，都渐渐有了结果。
动荡逐渐平息，百姓们也从年初的心惊胆战中，回过了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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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月阁已经歇业了两个月，如今终于亮起了娥灯，开始再度揽客。
虞娘本以为生意会冷淡下来，可今夜非年非节的，百姓们却不约而同来到了街上，呼朋引伴，好不热闹，仿佛要释放压抑已久的郁气，绮月阁这等寻欢作乐之地，自然也是人满为患。
不过虞娘没有心思招待这些小喽啰。她将大堂的事务丢给了得力的手下，独自一人来到了顶楼，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虞娘推门而入，闻到了满屋子的酒味，微微蹙眉。
屋内并未亮灯，男人一手支额，一手捻着酒壶，曲起腿，侧倚在窗台边，看也不看虞娘一眼。
月光洒在他的衣服上，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层荧光，可他的脸却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神色。
街道上的欢呼声飘了进来，却衬得他的身影越发的寂寥了。
虞娘将烛火点亮，这才发现他苍白的脸上隐约有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双眼睛迷离着，正失神地看着窗外。
……是醉了么？
“公子，岳启送来的，请过目。”
岳子初闻言转过头来，迷离的目光逐渐有了焦点。他劈手夺过了虞娘递过来的信，有些急切地扫了一眼。
然后，他脸色一僵，眼里的亮光渐渐熄灭。
“……公子？”虞娘觉得今夜的岳子初大为反常，心提到了嗓子眼，“出了什么事吗？”
岳子初与皇上的这一轮角力，以二人各退一步告终。朝堂上皇上稳住了局面，可岳子初推举武林盟主的计划正顺利进行着。
更何况，他如今的武功已经今非昔比，很难有人能伤到他了。
他怎么都不应该露出这样失魂落魄的表情才是。
难道皇上还查到了他们其他的隐藏势力？
“岳启信里说，嫣儿被诊出……双生子的胎象。”
虞娘一喜，却瞥见他的神色，心头一惊，将恭喜之词咽了回去，小心翼翼道：“这不是好事吗？”
怎么公子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难不成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自然是好事。”岳子初抿了抿唇，不语。
虞娘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完。果然，岳子初沉默了一会儿后，抬眼看她：“她是真的死了？”
……她？
“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可无论是侯府还是玄冥教、无痕剑派，都说她确实死了。我甚至让如采偷偷去找她的尸体看过了……可如采说，说……”
岳子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原本就苍白的脸变得几乎透明：“她好歹替九霄阁立了几次大功，皇上难道不能看在她杀了钟离、杀了子陌的份上，放过她吗？”
如采说她死前似乎遭受过非人的折磨，所以才不得不配合顾空蝉，扛下了一切。
岳子初心钝痛起来。他又有什么资格给她抱不平呢？就算皇帝、顾空蝉愿意放过她，她蛊毒发作，也是死路一条了。
可是，楚从洲当真不愿救下她？
岳子初紧抿唇角，捏住酒杯的指节隐隐发白。
虞娘此刻才听懂了他口中的“她”是谁，一双美目因惊诧而越睁越大。
岳子初低下了头，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臂。
那是灵簌用匕首伤他的地方。
当时灵簌与楚从洲默契的动作、心有灵犀的眼神、天衣无缝的配合，还有她毫不犹豫向他挥刀的动作，都深深刺伤了他的心。
得知他们成功逃脱后，他又惊又怒，心里生出一股怎么都压不下去的戾气。
之后许多天，他都阴沉的很，就连岳辞这个从来不多话的属下都对他的反常表示了不解。
他对自己说，是因为灵簌这个棋子脱离了掌控，所以他才这般愤怒。
可是，她如今死的那么凄惨，他不是应该感到痛快吗？
为什么心里，那么难受？
手臂上的伤口早已愈合，他回想着如采的话，竟觉得这伤疤犹如被人用刀一下一下剜开。疼痛从手臂蔓延到了心口，令他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当初公子将灵簌姑娘扔到绮月阁，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吗。”
见岳子初抬眼，虞娘一脸无奈：“公子如今是在愧疚，还是在惋惜，亦或者……”
“公子是后悔了？”
好似被人戳破了心中所想，岳子初先是慌乱，然后茫然，接着又闪过愤怒。
最后，全都变成了苦涩。
虞娘叹了口气。混迹风月场多年，她如何看不出岳子初是对灵簌动了真心？
可是……怎么会呢？
灵簌的样貌，只能算中等偏上。虞娘叹口气，好吧，就算打扮打扮，确实也让她这个阅人无数的青楼老鸨惊艳了一下，可比起百里嫣这等明艳的容貌，还是差远了。
性格单纯，脾气坏得很，又不懂得讨男人欢心……怎么算都不足以让岳子初另眼相看。
更何况，岳子初本就带着目的接近她，却还是一脚踏了进去，陷入了情关，无法自拔。
所以，灵簌到底有何不同呢？
虞娘心中万分不解，一时没忍住，居然将心中的疑惑就这么问了出来。
岳子初呆愣了一会儿，喃喃道：“我……不知道。”
他再一次望向窗外。街道上车水马龙，浮光掠影，温声笑语，可他觉得心好冷。
他回想着她的样子，嬉笑怒骂、柔情缱绻、或喜或忧……这一幕幕鲜活的回忆，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忘却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她于他而言变得不再是一颗棋子？
或许是她某一瞬间的笑颜如花拨动了他的心弦。
或许是除了如采，从没有另外一个女人与他朝夕相处这么久过。
嫣儿虽爱粘着他，可他对百里阜、百里绰心有芥蒂，其实并不真正与她交心。在与灵儿朝夕相处的三个月里，他也在某些时刻卸下了面具，回归了最真实的他。
又或许是，悬崖上她毫不犹豫的那一跃，让他明白——原来自己，也可以被偏爱。
他本以为这种举动只会出现在虚无缥缈的誓言里，可遇到她后他才知道，矢志不渝、不离不弃、生死相随，这些早已被无数诗词赞颂了千万遍的举动，原来并不都是假的。
可惜。
这样一个愿意倾心对他的女子，被他算计得身败名裂，被他利用又抛弃，被他伤透了心。
现在，又被他害死了。
如果不是他，她如今还好端端的在南华城待着。
而不是如今身首分离，死无全尸。
岳子初猛地灌了一口酒，火辣辣的酒从喉咙烧到胸口，呛得他直咳嗽。
虞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下了。
屋内的烛火渐渐熄灭。
他生命里的光，也渐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