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陆来川所说，灵簌看到的影像，是因为虚空联结。
经过反复摸索之后，灵簌终于弄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东西都存在虚空灵力，并随着事物的运动留下痕迹。有的灵力强，有的灵力弱。无妄族人是属于虚空灵力最强的那一类人，所以她最早觉醒时就能感应到他们。再后来，她开始能感知到灵力的急速变化——也就是之前觉醒的读心术。而现在，她几乎能捕捉到万事万物的虚空灵力。
但是，这灵力就像灰尘一般，极小、极弱，留下的痕迹也极难捕捉，以至于成家历代觉醒的人，也从未有修炼到这一层的记载。
而灵簌成为了除了创派祖师成梦远以外，第一个参悟到这个程度的人。
也许是因为她本就天资聪颖，也许是从子陌那儿吸收到了额外的不属于她的灵力，也许是她一路走来的经历大大激发了她对于虚空联结的领悟。
现在的她只要握着某个物体或是呆在某个场景，默念虚空联结的口诀，就能堕入虚空。曾经与物体、场景有过联结的事情，就会像画面一般被展示在她面前。
简而言之，她有了回溯历史、读取记忆的能力。
灵簌很是开心。因为这意味着她可以再次看见楚从洲——是真实存在过的楚从洲，而不是幻觉或是其他什么。
她每天抓着楚从洲接触过的东西，或者走他走过的路。
看着熟悉的他、不熟悉的他，灵簌每天都沉浸在虚空中，不能自拔。
这可让陆来川和灵溪愁坏了。
他们本是觉得，虚空有了进展灵簌就会振作起来，然而这样精密的探查需要耗费大量灵力，灵簌便白日抱着楚从洲的东西不撒手，晚上进虚空补充灵力。
这样不辨日夜地沉浸在虚空中，看上去像是疯魔了一般。
当然，也不是全无好处。灵簌的眼睛慢慢地好了起来，终于在半个月后，恢复如初了。
可在外人看来，只是觉得她越发颓丧了。
终于，陆来川实在无法了，便破釜沉舟，请来了穆悠兰。
.
穆悠兰找到灵簌的时候，灵簌正抱着楚从洲的长刀，沉浸在虚空中。
她紧闭双眼，脸色有些发白，整个人微微颤抖，看上去很不好。
其实这些日子，灵簌的心情已经很平和了。她看到楚从洲的过去，无论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能让她的相思之情得到些许缓解。
可这次，她选择了回忆悬崖上楚从洲向她挥刀那一幕。
这是她心里的疙瘩，以往她是万万没有勇气触碰的。可她实在太思念他，为了见到他多一点，不得不正视楚从洲想要杀她这件事情。
然而，通过局外人的视角，反复琢磨了之后，她才猛然惊觉——当日楚从洲其实根本不是要杀她……
她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是了，楚从洲宁愿舍身相救，又怎么会为了杀岳子初而不顾她的安危呢？
她怎么能这么愚蠢？
灵簌紧咬牙关，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孩子。”一声呼唤将灵簌从虚空中唤了回来。
灵簌睁开眼睛，目光与穆悠兰对上，她脸色一变，低下了头：“……兰姨。”
要说如今她最不敢面对谁，那就是穆悠兰了。穆悠兰并不知道虚空这些东西，她看着灵簌煞白的脸色，只觉得她状态极差。
“灵儿，你这个样子，是在伤从洲的心。”穆悠兰低声轻叹，声音里有着几分沉痛和无奈。
灵簌的眼眶红了，泪水从脸庞滑落，滴在了刀刃上。
穆悠兰坐在了床边，慢慢将刀从她的怀中拿出来，伸手替她拂去泪水，“你知道我的腿，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灵簌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开始闲聊，只迷茫的摇了摇头。
兰姨腿脚不便，她是知道的。楚从洲与慕允言为了她能恢复行走，颇费了一番心力，兰姨自己也吃了许多苦头。即便外人看不出来什么不妥，可灵簌知道，沉疴在身，她总还是免不了要忍受许多痛苦。
“我的丈夫是张家的小公子。当年穆家下狱，我因嫁给了张家而免去一劫。”穆悠兰低声开口，“我以为是张家给了我庇护，让我活了下来，所以对我的丈夫感恩戴德。每当我心里生出要为家族伸冤的念头，都觉得自己会给张家添麻烦，然后在心里骂自己不知好歹，太过贪心。”
“可是有一天，我无意间发现，穆家落到这个地步，根本就是岳、张两家的杰作！”
“原本，张家控制着盐酒、漕运、茶叶，岳家涉足了药石、丝绸和边境贸易，我们穆家有钱庄与赌场。三家关系好，在朝堂上也算是分庭抗礼，互为牵制，所以勉强称得上是一派祥和。可是，崇琼二十三年，先帝发现了新的几条矿脉。”
“矿脉……”灵簌心一紧。
“先帝早就希望分化三大家族，得到了矿脉后，自然藏着掖着不希望他人知道。可岳侯爷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他与张家商量过后，决定将矿脉占为己有、私自养兵。此事非同小可，他们便来寻求穆家的支持，这样也能多出几分胜算。”
“父亲刚直不阿，又古板迂腐，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他当然不会同意，一番交谈下来，三人不欢而散。这件事情后，岳侯爷便记恨上了父亲，觉得穆家如此不识好歹，不仅不会替他们隐瞒，也许还要背叛他们，倒向先帝那边。于是，岳张两家联手，先下手为强，利用了父亲的弱点，将我们穆家害的家破人亡！”
穆悠兰吸了口气，缓了一会儿后继续道，“穆家覆灭后，我进入夫君的书房，无意间在密阁里发现了当年事情的一些证据。当时我年轻气盛，被这些事情气红了眼，劈头盖脸地质问他，嚷嚷着要揭发整个张家，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灵簌心一紧：“那您的腿……”
“没错！”穆悠兰的声音像淬了寒冰一般，一双眼隐隐有着血色：“他为了困住我，将我的一双腿生生打断，末了，还将我用铁链囚禁在房里。”
灵簌倒吸一口冷气。
“灵儿愚钝，”她抿了抿唇，眼中闪过复杂之色：“兰姨你当时毫无依仗，他为何不直接……”
“因为他爱我，舍不得我死。”穆悠兰冷冷一笑，“他与我说，只要我乖乖听他的话，我仍是张家媳妇。他不会纳妾，甚至能宽宥我再无法传宗接代，只需要我安安分分，不要离开他，也不要背叛他，那么他也绝对不会抛弃我，许诺我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灵簌一个哆嗦，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朝堂之争，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会将每一个在边缘的人，都拉入深渊。
岳子初为了对付皇帝，能委屈自己这么久，亲自来接近她、算计她，与她撕破脸后，还囚禁她、折磨她。那么兰姨当年独自一人，没了家人，还被困在张府……她不敢往下想。
明明是五月暖天，她的脚底却冒出一股寒意，直冲脑门。
“我也想过寻死，可我不甘心！我日日夜夜祈祷，希望他们这些罪人得到报应。我忍辱偷生，与他虚与委蛇，成为了一个玩物。”
穆悠兰咬牙闭上了眼睛。她从来没有向旁人说起过这些事情，今天第一次坦白来谈，才发现这么多年自己心底的恨意并未消减。
“……后来，是从洲发现了我，将我救了出来。”她平息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缓缓再开口，“也许是上天还有最后一丝怜悯之心，才让我能活着看到张家覆灭的这一幕。我终于还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灵簌怔怔望着她，一脸复杂之色。
她知道兰姨说这些话的用意。她也确实被她所说的这些触动了。
虽然从洲哥哥死了，但他至死都爱着她。更何况，她还有朋友，还有姐妹，还有师尊、师父。而兰姨，既要忍受家人全部死在自己面前，还要忍受夫家的背叛和凌/辱……
自己比起她，已经幸运太多。
灵溪、陆来川都曾费劲了心思来宽慰她，可她总觉得他们的话语太过轻飘飘。他们没有经历过这等生离死别，又如何懂得她内心的痛？
可今天听了兰姨的话她才知道，兰姨的痛楚，比起自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就是这么奇怪。
好言好语的慰藉，并没有什么用。
可一旦遇上了比自己还要凄惨的经历，心里的痛苦就会奇迹般地转化为庆幸和感激。
“灵儿，好孩子。”穆悠兰已经冷静了下来，又恢复了柔和神态，“从洲的事情，我知道你伤心、悲痛，我也知道你愧对我，所以不敢见我。可是这件事情从洲一早就告诉我、征求过我的意见了，我是支持他的，所以……你真的不需要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
“……兰姨，我不明白。”据她所知，兰姨很希望楚从洲能安稳生活，有个家，过普通人的日子，又怎么会同意他这样“不孝”的决定呢？
“从洲这孩子，为家族付出太多了，是我们穆家亏欠了他。”穆悠兰苦笑一声，“他一向对我言听计从，可为了你的事，头一回跪下来央求我。哥哥姐姐的孩子里，就数他最懂事、最谦让。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当然也希望他能得偿所愿。更何况，作为穆家儿女，我们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从洲加入九霄阁那天起，我就有了心理准备，每一次见他，我都当作是最后一面。”
“死亡是最容易的事情，而坚强的活下去，才最需要勇气。”穆悠兰盯住灵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至少还有希望。”
灵簌抬眸对上她的双眼。
那眼睛里承载着鼓励、理解、还有坚定。
“灵儿，张家虽然已经完了，可岳家还好好的。”
“你若觉得愧对从洲，那就替他完成毕生心愿。”
“还有我。”穆悠兰倾身向前，轻轻握住了灵簌的手，微微一笑：“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干娘。这以后的人生，就剩我们俩，相依为命了。”
明明她握着她的手力道很轻，可她觉得有一股直透人心的力量，从手掌处传来，击中了她的心脏。
咚。
咚。
早已沉寂的心跳，又开始复苏；
身上的血液，又开始重新流动；
一股暖意从心房传至四肢，手脚开始变得滚烫。
鼻头开始酸涩，灵簌的眼眶再次红了：“兰姨，对不起，是我错了！”
她猛地扑到了穆悠兰怀里，大声痛哭起来。
就让她哭……最后一次吧……
穆悠兰眼睛也红了，她揽住了她，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有些激动道：“好，好。”
这一个晚上，两个身心俱疲的女人，相拥而泣。
但是她们都明白。
哭过之后，抹干眼泪，她们即将迎来下一场战争。
经过反复摸索之后，灵簌终于弄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东西都存在虚空灵力，并随着事物的运动留下痕迹。有的灵力强，有的灵力弱。无妄族人是属于虚空灵力最强的那一类人，所以她最早觉醒时就能感应到他们。再后来，她开始能感知到灵力的急速变化——也就是之前觉醒的读心术。而现在，她几乎能捕捉到万事万物的虚空灵力。
但是，这灵力就像灰尘一般，极小、极弱，留下的痕迹也极难捕捉，以至于成家历代觉醒的人，也从未有修炼到这一层的记载。
而灵簌成为了除了创派祖师成梦远以外，第一个参悟到这个程度的人。
也许是因为她本就天资聪颖，也许是从子陌那儿吸收到了额外的不属于她的灵力，也许是她一路走来的经历大大激发了她对于虚空联结的领悟。
现在的她只要握着某个物体或是呆在某个场景，默念虚空联结的口诀，就能堕入虚空。曾经与物体、场景有过联结的事情，就会像画面一般被展示在她面前。
简而言之，她有了回溯历史、读取记忆的能力。
灵簌很是开心。因为这意味着她可以再次看见楚从洲——是真实存在过的楚从洲，而不是幻觉或是其他什么。
她每天抓着楚从洲接触过的东西，或者走他走过的路。
看着熟悉的他、不熟悉的他，灵簌每天都沉浸在虚空中，不能自拔。
这可让陆来川和灵溪愁坏了。
他们本是觉得，虚空有了进展灵簌就会振作起来，然而这样精密的探查需要耗费大量灵力，灵簌便白日抱着楚从洲的东西不撒手，晚上进虚空补充灵力。
这样不辨日夜地沉浸在虚空中，看上去像是疯魔了一般。
当然，也不是全无好处。灵簌的眼睛慢慢地好了起来，终于在半个月后，恢复如初了。
可在外人看来，只是觉得她越发颓丧了。
终于，陆来川实在无法了，便破釜沉舟，请来了穆悠兰。
.
穆悠兰找到灵簌的时候，灵簌正抱着楚从洲的长刀，沉浸在虚空中。
她紧闭双眼，脸色有些发白，整个人微微颤抖，看上去很不好。
其实这些日子，灵簌的心情已经很平和了。她看到楚从洲的过去，无论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能让她的相思之情得到些许缓解。
可这次，她选择了回忆悬崖上楚从洲向她挥刀那一幕。
这是她心里的疙瘩，以往她是万万没有勇气触碰的。可她实在太思念他，为了见到他多一点，不得不正视楚从洲想要杀她这件事情。
然而，通过局外人的视角，反复琢磨了之后，她才猛然惊觉——当日楚从洲其实根本不是要杀她……
她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是了，楚从洲宁愿舍身相救，又怎么会为了杀岳子初而不顾她的安危呢？
她怎么能这么愚蠢？
灵簌紧咬牙关，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孩子。”一声呼唤将灵簌从虚空中唤了回来。
灵簌睁开眼睛，目光与穆悠兰对上，她脸色一变，低下了头：“……兰姨。”
要说如今她最不敢面对谁，那就是穆悠兰了。穆悠兰并不知道虚空这些东西，她看着灵簌煞白的脸色，只觉得她状态极差。
“灵儿，你这个样子，是在伤从洲的心。”穆悠兰低声轻叹，声音里有着几分沉痛和无奈。
灵簌的眼眶红了，泪水从脸庞滑落，滴在了刀刃上。
穆悠兰坐在了床边，慢慢将刀从她的怀中拿出来，伸手替她拂去泪水，“你知道我的腿，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灵簌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开始闲聊，只迷茫的摇了摇头。
兰姨腿脚不便，她是知道的。楚从洲与慕允言为了她能恢复行走，颇费了一番心力，兰姨自己也吃了许多苦头。即便外人看不出来什么不妥，可灵簌知道，沉疴在身，她总还是免不了要忍受许多痛苦。
“我的丈夫是张家的小公子。当年穆家下狱，我因嫁给了张家而免去一劫。”穆悠兰低声开口，“我以为是张家给了我庇护，让我活了下来，所以对我的丈夫感恩戴德。每当我心里生出要为家族伸冤的念头，都觉得自己会给张家添麻烦，然后在心里骂自己不知好歹，太过贪心。”
“可是有一天，我无意间发现，穆家落到这个地步，根本就是岳、张两家的杰作！”
“原本，张家控制着盐酒、漕运、茶叶，岳家涉足了药石、丝绸和边境贸易，我们穆家有钱庄与赌场。三家关系好，在朝堂上也算是分庭抗礼，互为牵制，所以勉强称得上是一派祥和。可是，崇琼二十三年，先帝发现了新的几条矿脉。”
“矿脉……”灵簌心一紧。
“先帝早就希望分化三大家族，得到了矿脉后，自然藏着掖着不希望他人知道。可岳侯爷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他与张家商量过后，决定将矿脉占为己有、私自养兵。此事非同小可，他们便来寻求穆家的支持，这样也能多出几分胜算。”
“父亲刚直不阿，又古板迂腐，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他当然不会同意，一番交谈下来，三人不欢而散。这件事情后，岳侯爷便记恨上了父亲，觉得穆家如此不识好歹，不仅不会替他们隐瞒，也许还要背叛他们，倒向先帝那边。于是，岳张两家联手，先下手为强，利用了父亲的弱点，将我们穆家害的家破人亡！”
穆悠兰吸了口气，缓了一会儿后继续道，“穆家覆灭后，我进入夫君的书房，无意间在密阁里发现了当年事情的一些证据。当时我年轻气盛，被这些事情气红了眼，劈头盖脸地质问他，嚷嚷着要揭发整个张家，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灵簌心一紧：“那您的腿……”
“没错！”穆悠兰的声音像淬了寒冰一般，一双眼隐隐有着血色：“他为了困住我，将我的一双腿生生打断，末了，还将我用铁链囚禁在房里。”
灵簌倒吸一口冷气。
“灵儿愚钝，”她抿了抿唇，眼中闪过复杂之色：“兰姨你当时毫无依仗，他为何不直接……”
“因为他爱我，舍不得我死。”穆悠兰冷冷一笑，“他与我说，只要我乖乖听他的话，我仍是张家媳妇。他不会纳妾，甚至能宽宥我再无法传宗接代，只需要我安安分分，不要离开他，也不要背叛他，那么他也绝对不会抛弃我，许诺我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灵簌一个哆嗦，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朝堂之争，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会将每一个在边缘的人，都拉入深渊。
岳子初为了对付皇帝，能委屈自己这么久，亲自来接近她、算计她，与她撕破脸后，还囚禁她、折磨她。那么兰姨当年独自一人，没了家人，还被困在张府……她不敢往下想。
明明是五月暖天，她的脚底却冒出一股寒意，直冲脑门。
“我也想过寻死，可我不甘心！我日日夜夜祈祷，希望他们这些罪人得到报应。我忍辱偷生，与他虚与委蛇，成为了一个玩物。”
穆悠兰咬牙闭上了眼睛。她从来没有向旁人说起过这些事情，今天第一次坦白来谈，才发现这么多年自己心底的恨意并未消减。
“……后来，是从洲发现了我，将我救了出来。”她平息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缓缓再开口，“也许是上天还有最后一丝怜悯之心，才让我能活着看到张家覆灭的这一幕。我终于还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灵簌怔怔望着她，一脸复杂之色。
她知道兰姨说这些话的用意。她也确实被她所说的这些触动了。
虽然从洲哥哥死了，但他至死都爱着她。更何况，她还有朋友，还有姐妹，还有师尊、师父。而兰姨，既要忍受家人全部死在自己面前，还要忍受夫家的背叛和凌/辱……
自己比起她，已经幸运太多。
灵溪、陆来川都曾费劲了心思来宽慰她，可她总觉得他们的话语太过轻飘飘。他们没有经历过这等生离死别，又如何懂得她内心的痛？
可今天听了兰姨的话她才知道，兰姨的痛楚，比起自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就是这么奇怪。
好言好语的慰藉，并没有什么用。
可一旦遇上了比自己还要凄惨的经历，心里的痛苦就会奇迹般地转化为庆幸和感激。
“灵儿，好孩子。”穆悠兰已经冷静了下来，又恢复了柔和神态，“从洲的事情，我知道你伤心、悲痛，我也知道你愧对我，所以不敢见我。可是这件事情从洲一早就告诉我、征求过我的意见了，我是支持他的，所以……你真的不需要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
“……兰姨，我不明白。”据她所知，兰姨很希望楚从洲能安稳生活，有个家，过普通人的日子，又怎么会同意他这样“不孝”的决定呢？
“从洲这孩子，为家族付出太多了，是我们穆家亏欠了他。”穆悠兰苦笑一声，“他一向对我言听计从，可为了你的事，头一回跪下来央求我。哥哥姐姐的孩子里，就数他最懂事、最谦让。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当然也希望他能得偿所愿。更何况，作为穆家儿女，我们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从洲加入九霄阁那天起，我就有了心理准备，每一次见他，我都当作是最后一面。”
“死亡是最容易的事情，而坚强的活下去，才最需要勇气。”穆悠兰盯住灵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至少还有希望。”
灵簌抬眸对上她的双眼。
那眼睛里承载着鼓励、理解、还有坚定。
“灵儿，张家虽然已经完了，可岳家还好好的。”
“你若觉得愧对从洲，那就替他完成毕生心愿。”
“还有我。”穆悠兰倾身向前，轻轻握住了灵簌的手，微微一笑：“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干娘。这以后的人生，就剩我们俩，相依为命了。”
明明她握着她的手力道很轻，可她觉得有一股直透人心的力量，从手掌处传来，击中了她的心脏。
咚。
咚。
早已沉寂的心跳，又开始复苏；
身上的血液，又开始重新流动；
一股暖意从心房传至四肢，手脚开始变得滚烫。
鼻头开始酸涩，灵簌的眼眶再次红了：“兰姨，对不起，是我错了！”
她猛地扑到了穆悠兰怀里，大声痛哭起来。
就让她哭……最后一次吧……
穆悠兰眼睛也红了，她揽住了她，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有些激动道：“好，好。”
这一个晚上，两个身心俱疲的女人，相拥而泣。
但是她们都明白。
哭过之后，抹干眼泪，她们即将迎来下一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