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缓缓打开,楚从洲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内里穿着一身青色长衫,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狐皮大氅,就这么慢慢走到了萧逸兮面前。

    苍白的脸色还有缓缓行礼的动作,让他看上去很是病弱,萧逸兮赶紧免了他的行礼,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你怎么不多养些日子?病成这样还长途跋涉的奔波,有那么着急吗?你再这样折腾下去,十条命也不够造作。”

    两日前,萧逸兮见到了跋山涉水、风尘仆仆的楚从洲。还没来得及惊喜,楚从洲就跳过了寒暄叙旧,直接向他请求将灵簌调回来。

    萧逸兮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目光沉沉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拒绝了他的请求。

    “让你看看她的样子,或许你会改变主意。”他无视他的焦急,将他带到了这里。楚从洲只得压下焦躁,按照他的安排,悄悄躲在了柜子后方的暗门里。

    方才透过柜子的缝隙看着灵簌,听着她说话的声音,楚从洲的心犹如浸在了沸水中,煎熬无比。

    虽然她易了容,眼神也不复以往清澈,变得有些灰暗,但楚从洲知道,坐在那儿的是他的灵儿,他的妻子。他很想不顾一切的拥抱她、亲吻她、告诉她——他没有死。

    可他不能。

    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才忍住没有冲出去与她相认。

    他更想问她:为什么要再次踏进这样一个漩涡里,为什么要把自己再次置于这样的险境?

    “皇上,请将灵儿从飞鹤盟召回来。”想到这里,楚从洲忍不住再次开口。

    萧逸兮替他沏茶的手一顿,“方才不是说了吗,她对岳子初是挥剑斩情丝,早就抛到脑后了,即使朝夕相对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你不必这么慌张。”

    见他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楚从洲脸色一沉:“皇上,你明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萧逸兮微笑着,手轻轻抚摸着茶盏,垂眸不语。

    他当然知道楚从洲担心什么,只是……他并不想回应他。

    如果这个时候将灵簌召回,那么就意味着他再次将灵簌的性命放在了任务之上。

    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于情,他与楚从洲关系匪浅,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偏心灵簌一些,也无可厚非。可是于理,他却不能这么做。

    且不论这样的举动会打乱他已经布好的局,就说九霄阁的属下,见皇帝接二连三的对灵簌如此袒护,恐怕也会无比寒心。

    沈芙蕖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对于沈芙蕖刺杀灵簌一事,萧逸兮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只嘱咐沈南归:“一切按九霄阁规矩行事。”沈南归点头应允,然后,转头就将沈芙蕖鞭刑二十,还让九霄阁的其他人都在旁边看着他亲自行刑。

    对沈芙蕖的惩罚如此重,不仅仅是因为她将剑对准了同僚,更是因为她挑拨其他人对灵簌进行排挤。当然,这些事情还没有闹到灵簌面前,就直接被沈南归给掐断了。但是这件事情之后,沈南归也在萧逸兮面前表示了不解。

    “皇上,您为何对成灵簌如此特殊?您知道的,她不适合待在九霄阁。”沈南归一脸欲言又止,“皇上……若是喜欢她,尽管将她纳入后宫,总比由着她如此任性到九霄阁来捣乱的好。”

    一贯沉稳的沈南归也竟然有了这样的猜想,萧逸兮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其实大家对灵簌的怨气,也很好理解。

    晚竹因为冒犯她被楚从洲斥责,楚从洲也因为救她而死,现在,沈芙蕖又因为她被打成了重伤。那么之后呢?下一个被牺牲的,说不定就是他们自己。

    如果说灵簌本就是他们要保护的对象,那他们确实没什么可抱怨的,可她不是。

    当初是灵簌自己立志要加入九霄阁,既然如此,灵簌就是他们的同僚,要守九霄阁的规矩,而不是让整个九霄阁去迁就她一个人。

    可现在局面是,灵簌不能死,不能受伤,甚至还不能受委屈。这哪是九霄阁杀手,这是供了一尊大佛啊!

    所以,萧逸兮对灵簌的特别优待,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就总会惹出许多离谱的猜测。众人都在想,她自加入九霄阁以来,到底做了些什么能让皇上如此另眼相看?

    去匪窝打击禁药那次,是沈芙蕖把药给换了;去西丘击杀钟离、子陌那次,是楚从洲与钟离拼死搏杀。至于灵簌?不仅没做什么事儿,回京之后还要把其他人的功劳抢走,强行安在了她自己身上。

    所以,这个女人到九霄阁来,到底图什么?哦,是想救下妹妹。那成灵溪都救回来了,怎么她还呆在这儿不走?终于她毒发了,结果去休养了一阵子,又回来了?

    整个九霄阁在见到沈芙蕖被鞭笞之后,都实在忍不住,开始议论纷纷。

    或许,灵簌有别的目的,比如……勾搭上小皇帝之类的?

    其实也不怪九霄阁的人如此恶意揣测。当初,灵簌在飞鹤盟被陷害,萧逸兮决定保她、让九霄阁去善后的决定,牺牲了不少九霄阁的人。

    萧逸兮是主公,他们不能明面上违抗,便只能把气都撒在灵簌身上。

    当然,灵簌的功劳,萧逸兮心里是清楚的。但问题就在于,她的功劳没有办法放在台面上讲。这是灵簌和萧逸兮早就达成的共识。

    正因如此,萧逸兮这次给她安排任务时,心里就有了另外的考量。

    灵簌的能力再神奇,也是独木难支大厦,若是得罪了九霄阁所有的人,对灵簌其实并不好,对萧逸兮的计划,也不好。

    所以这一次,必须由她单独来完成整个任务,在同僚面前漂亮地证明自己。

    “她是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并没有人逼迫她。若朕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就撤了她的任务,其他人会怎么想?”萧逸兮放下了茶盏,叹了口气,“一旦开了这个头,后面要如何收场,你想过吗?她想要成事,就需要整个九霄阁的支持,朕只不过是替她铺路、扫清前方的障碍罢了。”

    “是吗?”楚从洲目光幽深,一针见血道:“延伸到很远的路,才有所谓‘铺路’一说。敢问皇上,岳家倒台后,你要如何安顿灵儿?”

    萧逸兮良久后,终是轻笑一声:“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都瞒不过你。”

    楚从洲见他承认了,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灵簌以为扳倒了岳家,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所以才这么破釜沉舟、一往无前。可她不明白,像她这么有力的武器,萧逸兮是不会只甘心放在飞鹤盟、对付岳子初的。

    敌人一个接着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皇上越看重她的能力,她就越不能摆脱。

    江湖上的敌人被铲除后,就轮到了对付朝堂上的政敌,而那个,才是真正的刀光剑影、无声的战场。

    到时候,她会被安排在哪里、变成什么身份?是官员家的奴婢,还是青楼里的名妓?是后宫妃子的丫鬟,还是某个王爷的侍妾?

    无论是什么,灵簌都应付不来的。

    如果真的到了那么一天,她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摆脱不了束缚崩溃而亡、要么在各种势力的倾轧中悲惨的死去。

    而皇上,根本不会怜惜她。

    他只会榨干她最后的一点价值,然后在她死后亲自给她写上墓志铭,美其名曰——御笔亲题。

    这不是楚从洲把萧逸兮想得太坏,只是,他太了解他了。

    萧逸兮既是有雄心、有抱负的年轻君主,也是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幕后推手。他对棋子温声细语说话的同时,也会毫不犹豫地断送棋子的命——只要这步棋对全局有好处。

    一切东西在他心里,都是可以计算得失的筹码,灵簌也不例外。

    她也许是分量较重的筹码,但仍旧只是筹码而已。

    可楚从洲不想这样。

    他一辈子出生入死,只希望能护得最爱的人一片安宁。

    当他知道灵簌重新进了九霄阁的时候,他并不担心,他相信萧逸兮会好好照顾她,直到他恢复如初,他们再重逢。

    他觉得,他等得起。

    可知道她进了飞鹤盟后,楚从洲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之后,他又从陆来川那儿知道了虚空联结真正的功效——他惊怒不已,又生出了许多惶恐和担忧。

    灵簌的人生,在与萧逸兮谈判的时候,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当初萧逸兮告诉了他蛊毒的真相,他还感激不尽,以为是萧逸兮念着他们的情分,愿意照顾他们的心意。现在看来,这样反常的决定其实跟他楚从洲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是两相权衡下,弃车保帅罢了。

    楚从洲很是忧虑。

    灵儿在九霄阁的地位,看着风光,可她就如同漂浮在空中的人偶,被萧逸兮用一根绳索吊着,下方满是尖刀。更何况,萧逸兮投入了这么多资源,如果灵簌不能回报给他同样、甚至更高的价值,那么他此刻的偏爱,将会在不远的将来,通通变成刺向她的利刃。

    甚至都不需要等到犯众怒,光是萧逸兮的雷霆之怒,就能轻易将灵簌碾碎。

    楚从洲面无表情地看着萧逸兮,这个儿时的玩伴。也许这次,他们真的要分道扬镳了。

    萧逸兮似乎也从楚从洲的眼神中看出来了什么,神色渐渐转冷:“既然你明白了朕的用意,你也当知道,朕不会放手的。”

    楚从洲皱着眉看向他,刚想开口就被他打断,“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至少让她完成飞鹤盟的任务吧?否则穆家翻案一事,朕……可有些力不从心了。”

    听着他若有似无的威胁,楚从洲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而萧逸兮也冷冷注视他,眼里有着毫不退缩的对峙。

    楚从洲心头渐渐冷了下去,良久后,他起身,在萧逸兮诧异的目光中,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请皇上恩准,让我去飞鹤盟助灵儿一臂之力!”

    萧逸兮皱了皱眉头:“你在白日做梦吗?你的身体都这样了,还如何潜伏?”

    “如何潜伏,皇上不用管,我会解决好。”楚从洲一脸冷漠,语气虽然平静,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我不会和灵儿相认,更不会影响任务,我回来一事也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知道,这样与皇上的目标并不冲突,皇上何乐而不为呢?”

    见萧逸兮紧抿唇角,脸上似有怒意,楚从洲垂眸,貌似恭敬道:“皇上只需告诉她,我是九霄阁派过去的帮手就好,剩下的,皇上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

    然后,他再次抬头,慢慢道:“但是,这次之后,我要带灵簌走。”

    “你是执意要如此了?”萧逸兮的手指紧握成拳,气的语调都高了几分:“你真是中邪了不成?即使死而复生,也还是要为了她再次栽进去!”

    楚从洲完全不理会他的愤怒,一脸平静:“灵儿没有独自潜伏过,她如今太过于依赖虚空联结,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知道。若幻境受影响,皇上的一切布局都要重新来过,这是多大的损失,皇上心里清楚。我此举是为皇上着想,并不是为了儿女私情。”

    然后,他唇角微勾,看向萧逸兮的眼神却透着讽刺和冷漠:“一个月后,我会准备好一切,还请皇上替我引荐。至于这一个月内,皇上还是多想想,如何把我这个棋子也算进你的全局吧。”

    萧逸兮气的冷笑一声,也不叫他起来,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行!朕就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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