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簌定期前往佛寺的计划,在几路人马各怀心思的帮助下,进行的十分顺利。

    “夫人确有一劫,但所幸有办法化解。只要每月来焚香祈祷一次,呆满一个时辰,数次后必有好转。”

    灵簌把住持的这些话转达给岳子初的时候,岳子初点了点头,然后朝百里嫣微微一笑:“一切以嫣儿的身体为重,就是要劳烦莲儿姑娘了。”

    这之后,岳子初竟然放开了对百里嫣的行动限制,不再将她拘束在小院子里。而灵簌更是得了岳子初的命令,不仅在飞鹤盟行动自由,就连出门也只需要百里嫣同意即可,都不需要向岳子初请示了。

    这样的局面,比灵簌想象的好太多,却让她打心底里生出了一丝不安。

    她找了机会探过岳子初的想法,并未发现什么不妥,所以只好私下里向百里嫣表达了她的担忧。

    百里嫣捏了捏有些酸痛的后腰,拒绝了灵簌给她拿垫子的动作,自己坐了下来。

    “昨天,师兄居然主动说起爹爹失踪的事情。”她开口时看向灵簌的眼神里也有几分困惑,“我装作才知道的样子,生了好大的气,质问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说,前一阵子我胎气不稳,飞鹤盟也正值整顿之期,他与姜师兄近来关系有些紧张,玄冥教如果知道这件事,怕会起别的心思,所以他花了很多功夫瞒住了这件事情,江湖上也少有人知道,便也一并瞒住了我。我也问了他,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告诉我,又许你自由走动。”

    灵簌神色一动,“那岳公子如何回答?”

    “他说,如今我已经六个多月的身子,近一个月大夫说大有好转,他觉得是你去佛寺祈福起了效果,当然也支持你再去了。”

    她咬唇,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莲儿,你说,是不是我错怪了他?”

    灵簌没说话,只缓缓蹲了下来,轻轻替她按摩水肿的小腿。岳子初绝对不会相信鬼神之说,所以这个说辞,只是他用她们自己的话来堵她们的嘴而已。

    “奴婢不敢随意揣测,只是小姐,就算掌门的事情他没有牵涉其中,百里公子的死和他有关已经是证据确凿了,这不是您让阿云去查过的吗,更何况……”灵簌抬头看向百里嫣,“几个月前,飞鹤盟有三位宗师坐镇,包括您在内的几位年轻弟子一起打理,虽偶有些糟心事,可到底还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可现在呢?”

    她手上按摩的动作不停,所以能感觉到百里嫣的身体越来越僵硬,“现在,掌门失踪、百里绰去世,右盟宗不在了,明九辰也下落不明。您有着身孕,也不像从前那样能独当一面了。整个飞鹤盟,都被左盟宗和岳子初把持在手里,奴婢没有什么治理大派的经验,但也知道这样的状态是不对的。您难道不怕飞鹤盟百年基业,就要这么衰败下去了吗?”

    “不会的。”她一把抓住灵簌的手,“莲儿,你不明白,师兄他身世坎坷,铲除潜在的敌人已经成了他的本能,而且,他并不是真的想霸占飞鹤盟,他昨天跟我说,盟内现在情况好转,打理起来已经比之前轻松了,所以,只要我愿意,他可以将飞鹤盟全部交还给我,之前这段时间,就当作是他在我孕中替我收拾烂摊子……”

    她声音里有着急切,也不知是要说服灵簌,还是要说服自己。

    灵簌垂眸,遮住了眼中的复杂之色。

    人,真是很容易被驯养。

    之前,百里嫣还信誓旦旦地要替父兄讨个公道,可如今岳子初不过是稍加示好,她就生了动摇之心。原来,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这样的事情,都可以随着时间的消磨,慢慢从抗拒变成接受。

    不过也不怪百里嫣如此不坚定。百里绰之事虽说已经让百里嫣如鲠在喉了,但他毕竟是自尽的,除非他能从地府爬上来为自己申冤,否则岳子初总有辩驳空间。除此以外,岳子初在她眼里,再没什么大的错误了。

    可灵簌知道,他做的事远远不止这些。岳子初说要把飞鹤盟交还给百里嫣——这怎么可能?

    这招以退为进,她一个字都不信。

    但话又说回来,岳子初对百里嫣有着愧疚,只要她不做触及岳子初底线的事情,安安分分的做个好妻子,岳子初不会真的伤害她。

    所以,到底是要撺掇她为了已经死去的兄长与岳子初撕破脸,还是劝说她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

    萧逸兮的话再一次从脑中闪过,灵簌被烫到一般猛然惊醒。

    她没有选择。

    “奴婢自然是听小姐吩咐。”灵簌听见了自己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她抓住百里嫣的手,放在了比寻常孕妇大了一整圈的肚子上,轻轻叹了一声:“奴婢只担心一件事情,万一您的怀疑是真的,孩子要怎么办呢?往后他们长大了,又能否接受爹娘反目成仇的后果?”

    百里嫣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灵簌又笑了笑:“不过,即使岳公子真的杀害了您的兄长和父亲,只要小姐不说,孩子也不会知道的,是奴婢杞人忧天了。”

    明明是劝慰的话,百里嫣却脸色越来越难看。

    然后,她静静坐在床上,沉默了一下午。

    到了晚上,灵簌走出去替她打了盆水,伺候她睡觉,将床边帷幔放下来时,轻声道:“小姐,难得糊涂,您别多想了。”

    往常,百里嫣都会与她互道晚安。可这夜,她仿佛沉沉睡去,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灵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了下来。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神空洞地看着头顶床帐,一夜未眠。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岳子初似乎很忙,来去匆匆的,神色也有些疲惫。

    灵簌从其他弟子口中得知,他去了一趟京城。

    别人只以为他是去京城办事,可灵簌知道,应当是朝堂有变,岳凌风将他召回去商量正事去了,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于是,趁着他不在,灵簌越发大胆的在各个地方晃荡,也确实收获颇丰。除了日常掌握飞鹤盟的一些人际关系,她在百里嫣的房间里确实还打探到了一个重要信息。

    原来当年抓住成启焕、将她逼的家破人亡的主谋,就是岳侯爷。

    而帮他做这些事情的人,就是百里阜。

    为着这件并未达到预期的事情,百里阜差点儿失去岳侯爷的信任,因此他便想通过婚嫁,将侯府与飞鹤盟牢牢绑定在一起。

    除了这些,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让她有些在意,那便是明九辰。

    她与明九辰打交道的时间并不长,但对这个正直又好脾气的男人很有好感。

    这些日子,她从下人口中打听到明九辰失踪一事与李玉歌偷盗秘籍一事有关。

    这样的说辞,灵簌是不相信的。

    她本来还在考虑要不要挪出额外的精力去关注这件事,却不料无意间在百里绰的房间里看到了明九辰偷偷潜入、翻找证据的一幕。

    ……

    他蹲在桌案前,从桌脚弹出来的机关中找到了一张字条,匆匆一扫过后,脸上露出了惊怒交加的神色。

    灵簌看着窗外岳启的身影,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明九辰就察觉到自己似乎中计了,他立刻翻出窗外,与岳启岳辞等人战了十几回合,难分上下。

    岳子初带着乌泱泱一大票飞鹤盟弟子,站在十步开外,一派气定神闲:“九辰师兄,你若是安安分分,我倒是可以留你一条命,奈何,你偏要找死。”

    明九辰紧咬牙关,抽出空隙撒出了药粉,一跃而起,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岳子初不料他竟是早有准备,脸色沉了下来,高声道:“明九辰叛教而出,今日起即为飞鹤盟叛徒!各位师兄弟若见之,须得奉掌门之命,清理门户、格杀勿论!”

    “是!”众人齐齐响应。

    ……

    明九辰逃跑时,将那张纸条特地护在了心口,想来是很重要的物证。

    所以那个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再这么下去,汤汁要没了。”

    灵簌转头,见岳子初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岳子初见她一脸茫然,唇角若有似无地弯了弯,然后走到了她身侧,点了点瓦罐:“还不补救一下?”

    灵簌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将进风口挡住,可惜她刚才回忆着明九辰的事情,发呆太久,汤水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一锅好好的汤就这么没了,灵簌的心情一下子糟糕透了。

    自己最近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虚空联结用的太多,她在现实中也不辨时间了?

    “你生病了?”

    灵簌抬头,一下子撞进岳子初带着探究的眼神,她心里一紧,“没有,岳公子何出此言?”

    “你脸色有点差。而且我方才在你身后站了许久了,你一直在出神。”岳子初上下打量着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关心,灵簌挂上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看来岳公子此次出行很是顺利,所以心情好到站在我后面玩起了偷窥的戏码。”

    岳子初对她阴阳怪气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静静看着她不说话。正当灵簌想探一下他到底去侯府做什么时,岳子初却突然伸手,用袖口替她擦了擦脸颊。

    灵簌一下子僵在原地,心里默念的口诀也被打断,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有灰。”他看着她尴尬的神色,眼睛里划过淡淡的笑意,然后转身,挽起袖子,居然开始替她整理起了灶台。灵簌被他的动作惊到,赶忙凑上去想要从他手中抢过瓦罐,“不敢劳烦岳公子,我来就好!”岳子初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边呆着去。”

    然后,他居然开始刷锅洗碗,挑挑拣拣,一副要下厨的样子。

    灵簌没办法,只好站在一旁,尴尬地没话找话说:“岳公子对小姐真是好,百忙之中还能抽出空来亲自替她煲汤。单凭这份心意,就算到时候做出来味道不太好,小姐也会很欢喜的。”

    百里嫣近日因为有些心事,吃的也少了些。灵簌知道症结在何处,却碍于任务在身,无法替她排忧解难。

    她心下不忍,只能用这样的话来暗示岳子初,希望他多对百里嫣展露一下关心,以此舒缓一下她的郁结之情。不料岳子初并不接她的茬儿,转过身对她道:“姜片,给我。”

    灵簌递了过去,岳子初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说起了完全不着边的事情。

    “小时候在侯府,为了让大长公主和大哥喜欢我,我研究过下厨,所以有些经验。”

    灵簌一怔。

    大燕一直崇尚君子远庖厨的说法,岳子初作为侯府二公子,想要住回侯府都要如此费尽心机。灵簌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只好选择沉默。

    以前,他并没有说过太多侯府里的事情,她只知道他过得不顺心。可这些日子,她不断的探着他的过去,看到了他的处心积虑、他的城府暗藏、他的心狠手辣,也看到了他的小心翼翼、他的如履薄冰、他的心酸无奈。

    如果当初,他以诚心待她,他们又会走向何方呢?

    灵簌心里五味杂陈。

    可惜,没有如果。

    “不过,你对我的身份似乎并不惊讶。”灵簌抬头,见岳子初早已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正盯着她,似乎已经观察了她许久。她心头一跳,刚想开口就听得他冷冷打断她:

    “别告诉我是嫣儿跟你说的,她的性子我还是了解几分的。”

    岳子初缓缓走到她面前站定,墨色的目光中,隐隐压抑着什么: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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