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还没有到最后一刻。
灵簌心里掂量了一下，瞬间做了个重大决定。
“林大夫，”她放开了百里嫣，快步来到了林大夫身边，冷然道：“一会儿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请你当做没发生过。”
“姑娘既然留我在这里，就是信任我，怎的还说这种话？”他淡淡睨了她一眼，眼中有着不屑。
当初晚渡斋派他过来与飞鹤盟接洽，他就知道定会卷入飞鹤盟的腌臜事。可能是与玄冥教的明争暗斗，可能是与九霄阁的恩恩怨怨。但他万万没想到，岳子初竟只是遣他来照顾他身边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
他只想安安分分把事情做好，其他的根本不想管。若不是为了……
“你想救你女儿，不是只有服从掌门、任岳子初拿捏这一条路，”灵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相反，我只需要你安分，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个要求应该不难吧？”
林大夫手一抖，惊疑不定地看向灵簌。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岳公子知道的我都知道，他不知道的我还是知道。答不答应，给句准话。”灵簌一脸不耐烦地催促。
林大夫脸色几度变幻，又沉默地收拾起东西来。
“这几日莲儿姑娘在我的调理下日渐好转，仅此而已。”
灵簌松了口气，立刻将旁边的学徒拉住，急急拽到了百里嫣床前，推了他一下：“交给你了。”
他身体有些僵硬，最终还是叹了一声，蹲在了床边：“……嫣儿师妹。”
百里嫣浑身一震，原本有些失焦的眼睛又清明了几分：“你……九辰师兄？”
“是我。”
这熟悉的声音褪去了几分温润，多了几分坚毅，犹如打磨过的玉石，沉淀着岁月的铅华。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从被子里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明九辰赶忙一把回握住她：“师妹，你太傻了。”
伴着这句似怜似叹的话，百里嫣激动起来，眼角的泪水好像突然失去了某种禁锢，瞬间将枕头染湿。
灵簌将纱幔拉好，默默退到了屏风外面。
他们说了什么灵簌不知道，只听见他低声劝说，而她呜咽着哭出声来。期间似乎夹杂了几句争执，还有他恨铁不成钢的呵斥。
但灵簌知道，百里嫣应当会好起来的。
“你一个未出阁的丫头，应当没有做过接生这种事情吧。”林大夫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被人戳破心事的尴尬，居然一边与灵簌干活，一边没话找话地探寻，“你胆子这么大？居然把产婆赶走只留我一个大夫在此，也不怕我医术不精，连累到你身上？”
这也是之前阿云求他他不肯出诊的原因。
医者仁心，可他在飞鹤盟早已不是医者这么简单。
他有想保护的人，所以只能隔绝一切风险。
灵簌斜着睨了他一眼，手中动作不停，“才答应我的事情，林大夫就抛到脑后了？”
“问问罢了，还不许人好奇一下？”林大夫耸了耸肩，继续利索地熬药。
“好奇会令人丧命。”
灵簌将银针放在烛火上消毒，透过摇曳烛火，林大夫觉得她眸光泛着寒芒。
“我不想取你性命，所以我劝你闭嘴。”
林大夫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听得灵簌无奈低叹道：“我并非那么有把握，只是……哀莫大于心死。我只是赌一把，想要给她争取一个活过来的机会而已。”
怎么会不怕呢？那毕竟是三条人命。可百里嫣如今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要么拼命挣脱，要么被火焰吞没，没有第三个选择。
她也是如此。
好在，她不是一个人。
想起淮夙方才不着痕迹替她解围的模样，灵簌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活过来？林大夫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百里嫣还没死，谈何活过来？
灵簌看出了他的疑问，但也懒得再解释，就这么沉默地忙碌着。
直到明九辰的一句“孩子的头快出来了，拿补药来”，二人才赶忙放下手中的事情，快步走到了屏风内。
一切准备就绪。
“大夫，拜托、拜托你们了……”百里嫣半靠着软垫，嘴唇毫无血色，虽还有些虚弱，但已经比之前有了一些精气神，她看向灵簌，眼神中隐有祈求和感激：“还有灵……”
“你什么都别想，我会守着你。”灵簌立刻打断了她即将唤出口的名字，伸手将毯子拿过来盖在了她身上，命令两个男人在帷幔外等候，自己则守在了床边喂她喝药。
百里嫣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吞咽下去，又随着林大夫的声音指示，艰难的呼吸着、用力着。
虽然脸色苍白，但她眸子里迸发出了星星点点的光，满是对生的渴望。
即使疼到额头青筋暴起，疼得全身都在打颤，疼得眼前都有些模糊了，她还是拼命忍着，不肯叫出声来，生怕将体力浪费在这种无用的哀嚎上。
她对自己说，还没有到尽头。
九辰师兄还活着。
而父亲，也可能还活着。
还有整个飞鹤盟等着她。
一切都还不晚。
终于，两道啼哭声响起，如同闪电划破天空，令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大家的喜悦之色都溢于言表，尤其是明九辰，笑得开怀的同时眼中竟有了泪意。
林大夫接过灵簌递出来的两个孩子，将他们身上的污秽擦干净、包好毯子，也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容。
“恭喜夫人，喜得两位小公子。”
他刚想喊产婆进来，灵簌却突然一把将他手上的孩子夺了过去，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迅速按住孩子的口鼻。
只一瞬，孩子便沉沉睡去。
“你这是做什么？！”林大夫大惊失色，却见灵簌走到了桌上的竹篮子旁，轻轻掀开了外面的丝巾。
是两个婴儿。
正在里面熟睡。
直到看着灵簌将两对孩子调换，他才发现，这竟然是两个女婴！
“莲儿姑娘，你这……”
她冷冷扫了他一眼，林大夫想要说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只能眼看着灵簌将篮子提到了百里嫣身边。
百里嫣轻柔地用脸颊蹭了蹭两个孩子，又低头在他们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狠狠心，猛地侧过头去：“……走！”
“他们会安全的，我保证。”灵簌低低道了这么一句，又慢慢将丝巾盖住篮子。明九辰则早就等在一旁，接过篮子后直接走了出去。
就像他来时一样。
一切好像都归于原位。
灵簌透过门缝往外瞧，见外面的人并未起疑，明九辰的身影顺利消失在视野中，心中的一颗大石头才终于落地。
她又转身看着林大夫，冷冷道：“我的要求同方才一样，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能做到吗？”
林大夫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脸复杂。
做不到又能如何？他难道还有选择吗？他苦笑一声，走到了百里嫣身旁把了把脉，一锤定音：“放心吧。夫人……母女三人，皆平安。”
灵簌笑了笑，又扬声将产婆丫鬟和阿云都唤了进来，宣布了这一喜讯。
一时间，房内道贺声此起彼伏。
“恭喜夫人！”“恭喜！”“夫人喜得双女，是天大的喜事啊！”
阿云也激动的直抹眼泪，但又不想在这样的喜庆时刻惹众人扫兴，只能偷偷躲在一旁平复心情。
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百里嫣和孩子身上，灵簌最后看了一眼被大家环绕的那两个孩子，心里一酸。
抱歉。
她再不想在房内呆着了，有些恍惚地出了门，慢慢走回了屋子。
已经半夜了，月亮高挂在天边，显得静谧又温柔。
今天的事情也算有惊无险，直到此刻灵簌才觉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缓缓坐在了桌边，眼神又开始有些放空。
其实她很累，很想休息一下。可是她不能。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如今时间就是一切，她必须分秒必争。
所以，在仔细梳理了一下今天的事情、确认各个环节都应当不会出错后，灵簌再次入了虚空。
……
一片白茫茫。
大量银色屏障，或大或小，围绕着她。
她先在屏障外感应着这是属于谁、什么地点，然后考虑着如何安排灵力，才能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那地图。
据她对岳子初的了解，若是那片地图转移了，应当是会放回他自己身边。可飞鹤盟她走遍了，各个房间她也探过，并没有发现这么个东西，甚至一点线索都没有。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脑中电光一闪。
书房？
……书柜？
灵簌一喜，刚想寻找书房的屏障，却又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她也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只是本能的抗拒那个房间，想要退缩，很是抵触。
突然，岳子初的影子在虚空中浮现，然后慢慢从透明到实质，最后竟站在了灵簌面前。
“灵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他眼里血丝密布，神色晦暗阴郁，一步步走到了灵簌面前，抬起手抚了抚她的发丝，“回来我身边吧，好吗。”
灵簌一动不动，就这么怔怔看着他。
这是假的。她告诉自己。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虚空出了一些小问题，她知道。但她已经比以前镇定多了，所以能强迫自己立在原地，不至于落荒而逃。
然而颤抖的唇瓣和毫无血色的脸还是出卖了她。
她很害怕。
她试探着往后退了一步，可眼前之人眼疾手快地钳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别离开我。”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清俊中夹杂着沙哑，好像是两个人的声音合在了一起。灵簌诧异抬头，却见面前之人的脸已经变成了淮夙的模样。
“灵儿，不要离开我。”他眼中透露着被背叛的痛苦，声音从沙哑渐渐变成了她最熟悉的那个。
“这才不过几个月，你就要把我忘了吗？我这么多年的付出，这么深重的牺牲，难道只能换来你的几句不痛不痒的哀悼吗？”
灵簌呼吸一窒，颤声道：“你……是谁？”
“我是淮夙啊，”他笑了，脸上的疤痕因挤压越发丑陋了起来，“我是你的夫君，我为你牺牲了一切，你竟然忘了我？”
“淮夙？淮夙……不，你，你不是……”灵簌摇摇头，神色有些迷茫，“我的夫君是楚从洲，不是你，不是你……”
“楚从洲？那是谁？”淮夙的眸子冷了下来，他向前跨了一步，捧起了灵簌的脸，凝视她：“灵儿此言，是心里有别人了吗？”
灵簌这才发现，淮夙穿的竟是往日里楚从洲爱穿的青色长衫，手上拿着的也是他用的那柄长刀，她脸色一变，尝试挣脱他：“你不是淮夙，也不是从洲哥哥，放开我！”
面前的男人并未用很大的力气，所以她轻易就推开了他。
“淮夙”见她一脸惊慌，脸上闪过一抹受伤，然后侧头开始咳嗽，不一会儿，滴滴鲜红从唇角溢出，染红了他胸口的衣服。
“灵儿……咳咳……你要是心里没有我了，尽可以直言，”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唇边血渍，仿佛吐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而是灵簌的态度更令他受伤，他指了指胸口染血的红色，淡淡一笑：“反正我的心早已因你碎裂，你又何必害怕再来一次呢？”
灵簌告诉自己，这是虚空，只要识破幻象将他打灭，就可以破除心魔，就像在锁心阵里面那样。
可是看着面前之人的脸，听着他无助又幽怨的控诉，灵簌根本下不了手，只能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带着哭腔道：“你别说话了，我求你了，走……”
“走？不可能。”他说话的声音又从沙哑渐渐变回了清亮，脸也慢慢变成了岳子初的样子，“你明明有机会可以离开我，为什么还要回飞鹤盟来？你其实心里还有我，是不是？灵儿，不要欺骗自己了，你根本就还没有忘记我，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微笑着，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伸出了手，似乎在邀请她：“回来我身边吧，你知道我不会放手的，何必做无用功呢？”
正当灵簌就要崩溃转身之际，天边忽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
“灵儿。”
“别怕。”
“我在这里。”
“再坚持一下。”
那声音好像是从远方传来，跨过重重阻碍飘到了她这里，又好像是从她的脑海里生长出来的，从头到脚萦绕着她，低沉，温柔，坚定又淡然。
“岳子初”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手指就要触碰到她。
灵簌赶紧闭上眼，想要隔绝一切幻象，她凝神细听，感受着空气中的暖流，还有那个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灵儿，不要放弃。你答应过我的，不要放弃。”
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就在她身边，正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她。
同时那声音从远处来到了近前，就在她的耳边低低诉说着，带着些哭腔，又带着些急切，还有无尽的眷恋：“灵儿，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坚强些。”
“你是……谁？”灵簌不敢睁眼，她怕又看到岳子初或是那个自称淮夙的怪物，所以她只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用手来感受面前这个人。
意料之中的，她什么都没摸到。
可指尖似乎触到了一阵阵暖流。
那暖流顺着她的手臂上的血管，慢慢淌进了她的心房，瞬间抚平了她的惊恐与躁郁。
“我是你的夫君，灵儿。”他似乎有些激动起来，声音忽大忽小，随着情绪起伏泛起了阵阵涟漪，“……我是楚从洲，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似乎在拼命维持已经濒临瓦解的镇定：“灵儿，我没有死，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你的从洲哥哥……别睡了，我带你走，好吗，我带你去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忘掉一切，重新开始。”
“灵儿，别离开我，别离开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远，最后终结在隐约的呜咽中。
灵簌心头一慌，猛地睁开了眼睛：“从洲哥哥！别、别走！”
……
……
熟悉的床帐，焦急的侍女，还有逐渐清晰的小屋子。
灵簌躺着，呆愣了好半晌后终于发出了一个音节：“我……”
“谢天谢地！姑娘终于醒了！”一个侍女赶忙跑出去招呼人，另一个扶着她半坐起来，又用手上的湿毛巾替她擦着汗，絮絮叨叨道：“热气已经退了，再休息两天应当就没事了，姑娘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灵簌任由她伺候着，转头看了看屋内，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这是怎么了？”
“姑娘发热了，已经昏迷了五天了，林大夫都束手无策，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灵簌愣住了：“五天？”
“是啊，好在姑娘福大命大，终于挺过来了！”侍女看起来是真心替她高兴，可是灵簌却低下了头，沉默好半晌后才道：“这几天一直是你们守着我吗？”
“是。”
灵簌抿紧了唇角，低低道：“……没有别人来吗？”
见灵簌一脸落寞，侍女赶忙安抚道：“我们已经捎信给公子了，公子着急的很，但京城有事实在分不开身，昨晚他命岳启回来守着姑娘呢，姑娘要唤他进来吗？”
“……不必了，不过你确定只有你们在吗？”她似乎很执着这个问题，紧紧盯住她：“岳启是不是进来过？我听见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侍女赶忙摇头道：“姑娘多虑了，这怎么可能呢，想是姑娘太思念公子了，所以梦到他了？”
灵簌沉默好半晌，然后侧头看向窗外，声音带着些飘渺。
“……是啊。”
“做梦了。”
还没有到最后一刻。
灵簌心里掂量了一下，瞬间做了个重大决定。
“林大夫，”她放开了百里嫣，快步来到了林大夫身边，冷然道：“一会儿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请你当做没发生过。”
“姑娘既然留我在这里，就是信任我，怎的还说这种话？”他淡淡睨了她一眼，眼中有着不屑。
当初晚渡斋派他过来与飞鹤盟接洽，他就知道定会卷入飞鹤盟的腌臜事。可能是与玄冥教的明争暗斗，可能是与九霄阁的恩恩怨怨。但他万万没想到，岳子初竟只是遣他来照顾他身边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
他只想安安分分把事情做好，其他的根本不想管。若不是为了……
“你想救你女儿，不是只有服从掌门、任岳子初拿捏这一条路，”灵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相反，我只需要你安分，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个要求应该不难吧？”
林大夫手一抖，惊疑不定地看向灵簌。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岳公子知道的我都知道，他不知道的我还是知道。答不答应，给句准话。”灵簌一脸不耐烦地催促。
林大夫脸色几度变幻，又沉默地收拾起东西来。
“这几日莲儿姑娘在我的调理下日渐好转，仅此而已。”
灵簌松了口气，立刻将旁边的学徒拉住，急急拽到了百里嫣床前，推了他一下：“交给你了。”
他身体有些僵硬，最终还是叹了一声，蹲在了床边：“……嫣儿师妹。”
百里嫣浑身一震，原本有些失焦的眼睛又清明了几分：“你……九辰师兄？”
“是我。”
这熟悉的声音褪去了几分温润，多了几分坚毅，犹如打磨过的玉石，沉淀着岁月的铅华。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从被子里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明九辰赶忙一把回握住她：“师妹，你太傻了。”
伴着这句似怜似叹的话，百里嫣激动起来，眼角的泪水好像突然失去了某种禁锢，瞬间将枕头染湿。
灵簌将纱幔拉好，默默退到了屏风外面。
他们说了什么灵簌不知道，只听见他低声劝说，而她呜咽着哭出声来。期间似乎夹杂了几句争执，还有他恨铁不成钢的呵斥。
但灵簌知道，百里嫣应当会好起来的。
“你一个未出阁的丫头，应当没有做过接生这种事情吧。”林大夫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被人戳破心事的尴尬，居然一边与灵簌干活，一边没话找话地探寻，“你胆子这么大？居然把产婆赶走只留我一个大夫在此，也不怕我医术不精，连累到你身上？”
这也是之前阿云求他他不肯出诊的原因。
医者仁心，可他在飞鹤盟早已不是医者这么简单。
他有想保护的人，所以只能隔绝一切风险。
灵簌斜着睨了他一眼，手中动作不停，“才答应我的事情，林大夫就抛到脑后了？”
“问问罢了，还不许人好奇一下？”林大夫耸了耸肩，继续利索地熬药。
“好奇会令人丧命。”
灵簌将银针放在烛火上消毒，透过摇曳烛火，林大夫觉得她眸光泛着寒芒。
“我不想取你性命，所以我劝你闭嘴。”
林大夫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听得灵簌无奈低叹道：“我并非那么有把握，只是……哀莫大于心死。我只是赌一把，想要给她争取一个活过来的机会而已。”
怎么会不怕呢？那毕竟是三条人命。可百里嫣如今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要么拼命挣脱，要么被火焰吞没，没有第三个选择。
她也是如此。
好在，她不是一个人。
想起淮夙方才不着痕迹替她解围的模样，灵簌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活过来？林大夫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百里嫣还没死，谈何活过来？
灵簌看出了他的疑问，但也懒得再解释，就这么沉默地忙碌着。
直到明九辰的一句“孩子的头快出来了，拿补药来”，二人才赶忙放下手中的事情，快步走到了屏风内。
一切准备就绪。
“大夫，拜托、拜托你们了……”百里嫣半靠着软垫，嘴唇毫无血色，虽还有些虚弱，但已经比之前有了一些精气神，她看向灵簌，眼神中隐有祈求和感激：“还有灵……”
“你什么都别想，我会守着你。”灵簌立刻打断了她即将唤出口的名字，伸手将毯子拿过来盖在了她身上，命令两个男人在帷幔外等候，自己则守在了床边喂她喝药。
百里嫣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吞咽下去，又随着林大夫的声音指示，艰难的呼吸着、用力着。
虽然脸色苍白，但她眸子里迸发出了星星点点的光，满是对生的渴望。
即使疼到额头青筋暴起，疼得全身都在打颤，疼得眼前都有些模糊了，她还是拼命忍着，不肯叫出声来，生怕将体力浪费在这种无用的哀嚎上。
她对自己说，还没有到尽头。
九辰师兄还活着。
而父亲，也可能还活着。
还有整个飞鹤盟等着她。
一切都还不晚。
终于，两道啼哭声响起，如同闪电划破天空，令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大家的喜悦之色都溢于言表，尤其是明九辰，笑得开怀的同时眼中竟有了泪意。
林大夫接过灵簌递出来的两个孩子，将他们身上的污秽擦干净、包好毯子，也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容。
“恭喜夫人，喜得两位小公子。”
他刚想喊产婆进来，灵簌却突然一把将他手上的孩子夺了过去，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迅速按住孩子的口鼻。
只一瞬，孩子便沉沉睡去。
“你这是做什么？！”林大夫大惊失色，却见灵簌走到了桌上的竹篮子旁，轻轻掀开了外面的丝巾。
是两个婴儿。
正在里面熟睡。
直到看着灵簌将两对孩子调换，他才发现，这竟然是两个女婴！
“莲儿姑娘，你这……”
她冷冷扫了他一眼，林大夫想要说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只能眼看着灵簌将篮子提到了百里嫣身边。
百里嫣轻柔地用脸颊蹭了蹭两个孩子，又低头在他们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狠狠心，猛地侧过头去：“……走！”
“他们会安全的，我保证。”灵簌低低道了这么一句，又慢慢将丝巾盖住篮子。明九辰则早就等在一旁，接过篮子后直接走了出去。
就像他来时一样。
一切好像都归于原位。
灵簌透过门缝往外瞧，见外面的人并未起疑，明九辰的身影顺利消失在视野中，心中的一颗大石头才终于落地。
她又转身看着林大夫，冷冷道：“我的要求同方才一样，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能做到吗？”
林大夫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脸复杂。
做不到又能如何？他难道还有选择吗？他苦笑一声，走到了百里嫣身旁把了把脉，一锤定音：“放心吧。夫人……母女三人，皆平安。”
灵簌笑了笑，又扬声将产婆丫鬟和阿云都唤了进来，宣布了这一喜讯。
一时间，房内道贺声此起彼伏。
“恭喜夫人！”“恭喜！”“夫人喜得双女，是天大的喜事啊！”
阿云也激动的直抹眼泪，但又不想在这样的喜庆时刻惹众人扫兴，只能偷偷躲在一旁平复心情。
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百里嫣和孩子身上，灵簌最后看了一眼被大家环绕的那两个孩子，心里一酸。
抱歉。
她再不想在房内呆着了，有些恍惚地出了门，慢慢走回了屋子。
已经半夜了，月亮高挂在天边，显得静谧又温柔。
今天的事情也算有惊无险，直到此刻灵簌才觉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缓缓坐在了桌边，眼神又开始有些放空。
其实她很累，很想休息一下。可是她不能。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如今时间就是一切，她必须分秒必争。
所以，在仔细梳理了一下今天的事情、确认各个环节都应当不会出错后，灵簌再次入了虚空。
……
一片白茫茫。
大量银色屏障，或大或小，围绕着她。
她先在屏障外感应着这是属于谁、什么地点，然后考虑着如何安排灵力，才能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那地图。
据她对岳子初的了解，若是那片地图转移了，应当是会放回他自己身边。可飞鹤盟她走遍了，各个房间她也探过，并没有发现这么个东西，甚至一点线索都没有。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脑中电光一闪。
书房？
……书柜？
灵簌一喜，刚想寻找书房的屏障，却又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她也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只是本能的抗拒那个房间，想要退缩，很是抵触。
突然，岳子初的影子在虚空中浮现，然后慢慢从透明到实质，最后竟站在了灵簌面前。
“灵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他眼里血丝密布，神色晦暗阴郁，一步步走到了灵簌面前，抬起手抚了抚她的发丝，“回来我身边吧，好吗。”
灵簌一动不动，就这么怔怔看着他。
这是假的。她告诉自己。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虚空出了一些小问题，她知道。但她已经比以前镇定多了，所以能强迫自己立在原地，不至于落荒而逃。
然而颤抖的唇瓣和毫无血色的脸还是出卖了她。
她很害怕。
她试探着往后退了一步，可眼前之人眼疾手快地钳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别离开我。”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清俊中夹杂着沙哑，好像是两个人的声音合在了一起。灵簌诧异抬头，却见面前之人的脸已经变成了淮夙的模样。
“灵儿，不要离开我。”他眼中透露着被背叛的痛苦，声音从沙哑渐渐变成了她最熟悉的那个。
“这才不过几个月，你就要把我忘了吗？我这么多年的付出，这么深重的牺牲，难道只能换来你的几句不痛不痒的哀悼吗？”
灵簌呼吸一窒，颤声道：“你……是谁？”
“我是淮夙啊，”他笑了，脸上的疤痕因挤压越发丑陋了起来，“我是你的夫君，我为你牺牲了一切，你竟然忘了我？”
“淮夙？淮夙……不，你，你不是……”灵簌摇摇头，神色有些迷茫，“我的夫君是楚从洲，不是你，不是你……”
“楚从洲？那是谁？”淮夙的眸子冷了下来，他向前跨了一步，捧起了灵簌的脸，凝视她：“灵儿此言，是心里有别人了吗？”
灵簌这才发现，淮夙穿的竟是往日里楚从洲爱穿的青色长衫，手上拿着的也是他用的那柄长刀，她脸色一变，尝试挣脱他：“你不是淮夙，也不是从洲哥哥，放开我！”
面前的男人并未用很大的力气，所以她轻易就推开了他。
“淮夙”见她一脸惊慌，脸上闪过一抹受伤，然后侧头开始咳嗽，不一会儿，滴滴鲜红从唇角溢出，染红了他胸口的衣服。
“灵儿……咳咳……你要是心里没有我了，尽可以直言，”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唇边血渍，仿佛吐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而是灵簌的态度更令他受伤，他指了指胸口染血的红色，淡淡一笑：“反正我的心早已因你碎裂，你又何必害怕再来一次呢？”
灵簌告诉自己，这是虚空，只要识破幻象将他打灭，就可以破除心魔，就像在锁心阵里面那样。
可是看着面前之人的脸，听着他无助又幽怨的控诉，灵簌根本下不了手，只能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带着哭腔道：“你别说话了，我求你了，走……”
“走？不可能。”他说话的声音又从沙哑渐渐变回了清亮，脸也慢慢变成了岳子初的样子，“你明明有机会可以离开我，为什么还要回飞鹤盟来？你其实心里还有我，是不是？灵儿，不要欺骗自己了，你根本就还没有忘记我，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微笑着，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伸出了手，似乎在邀请她：“回来我身边吧，你知道我不会放手的，何必做无用功呢？”
正当灵簌就要崩溃转身之际，天边忽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
“灵儿。”
“别怕。”
“我在这里。”
“再坚持一下。”
那声音好像是从远方传来，跨过重重阻碍飘到了她这里，又好像是从她的脑海里生长出来的，从头到脚萦绕着她，低沉，温柔，坚定又淡然。
“岳子初”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手指就要触碰到她。
灵簌赶紧闭上眼，想要隔绝一切幻象，她凝神细听，感受着空气中的暖流，还有那个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灵儿，不要放弃。你答应过我的，不要放弃。”
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就在她身边，正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她。
同时那声音从远处来到了近前，就在她的耳边低低诉说着，带着些哭腔，又带着些急切，还有无尽的眷恋：“灵儿，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坚强些。”
“你是……谁？”灵簌不敢睁眼，她怕又看到岳子初或是那个自称淮夙的怪物，所以她只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用手来感受面前这个人。
意料之中的，她什么都没摸到。
可指尖似乎触到了一阵阵暖流。
那暖流顺着她的手臂上的血管，慢慢淌进了她的心房，瞬间抚平了她的惊恐与躁郁。
“我是你的夫君，灵儿。”他似乎有些激动起来，声音忽大忽小，随着情绪起伏泛起了阵阵涟漪，“……我是楚从洲，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似乎在拼命维持已经濒临瓦解的镇定：“灵儿，我没有死，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你的从洲哥哥……别睡了，我带你走，好吗，我带你去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忘掉一切，重新开始。”
“灵儿，别离开我，别离开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远，最后终结在隐约的呜咽中。
灵簌心头一慌，猛地睁开了眼睛：“从洲哥哥！别、别走！”
……
……
熟悉的床帐，焦急的侍女，还有逐渐清晰的小屋子。
灵簌躺着，呆愣了好半晌后终于发出了一个音节：“我……”
“谢天谢地！姑娘终于醒了！”一个侍女赶忙跑出去招呼人，另一个扶着她半坐起来，又用手上的湿毛巾替她擦着汗，絮絮叨叨道：“热气已经退了，再休息两天应当就没事了，姑娘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灵簌任由她伺候着，转头看了看屋内，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这是怎么了？”
“姑娘发热了，已经昏迷了五天了，林大夫都束手无策，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灵簌愣住了：“五天？”
“是啊，好在姑娘福大命大，终于挺过来了！”侍女看起来是真心替她高兴，可是灵簌却低下了头，沉默好半晌后才道：“这几天一直是你们守着我吗？”
“是。”
灵簌抿紧了唇角，低低道：“……没有别人来吗？”
见灵簌一脸落寞，侍女赶忙安抚道：“我们已经捎信给公子了，公子着急的很，但京城有事实在分不开身，昨晚他命岳启回来守着姑娘呢，姑娘要唤他进来吗？”
“……不必了，不过你确定只有你们在吗？”她似乎很执着这个问题，紧紧盯住她：“岳启是不是进来过？我听见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侍女赶忙摇头道：“姑娘多虑了，这怎么可能呢，想是姑娘太思念公子了，所以梦到他了？”
灵簌沉默好半晌，然后侧头看向窗外，声音带着些飘渺。
“……是啊。”
“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