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未亮之际,灵簌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山绕回了飞鹤盟。

    楚从洲一心扑在了如何将明九辰安插进飞鹤盟的事儿上,便让灵簌独自回房。

    见她从窗外跳进来,阿云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一脸复杂地看了她好半晌。

    “你竟然真的回来了。看来小姐说的没错。”

    阿云虽听从百里嫣的指令,但一直对周莲儿很不满,所以在替换周莲儿之前,她没忘了撂下狠话:休想自己一个人逃跑,否则做鬼都不会放过她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面对她的威胁,灵簌只觉好笑。好在是她脾气好而且确实有要事在身,才懒得与她纠缠,要换了个脾气差的,也许就真拍拍屁股走人了,谁还管她们主仆两个在飞鹤盟究竟是好是歹。

    不过,阿云虽任性了点,办事倒是未曾出过错,两人这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竟还真的把外面那四个人给忽悠了过去。

    第二天,侍女见灵簌顶着黑眼圈,一副哈欠连天的样子,还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没睡好,便问她是否要再请大夫来看看。

    “梁大夫呢?”她状似无意地打探着,侍女则躬身答:“岳公子将梁大夫带去京城了,上次给姑娘看病的是梁大夫的徒弟。公子知道了姑娘的病,特地请了晚渡斋的人过来,此刻人已经在盟内了。姑娘要传他进来再把把脉吗?”

    “晚渡斋的人吗……”灵簌侧头想了想,意味深长地一笑,“也好。”

    晚渡斋的大夫是一个中年男人,他一脸严肃、目不斜视地走进来,也不避讳,直接坐在了灵簌床边替她诊脉。

    “林大夫,我什么时候能好?”灵簌靠在软垫上,故意侧头咳了几声,仿佛很是虚弱。

    林大夫自然诊出了她吃了压制内力的药。可惜他知道灵簌身份特殊,并不多言,只道:“姑娘并无大碍,好好休养即可。忍冬。”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年轻男人,“你去抓药。”

    那个叫忍冬的男人面容稚嫩,身形瘦高,一身灰色麻衣,手上提着药箱随在林大夫身后,一副见习小徒的打扮。

    他从进房间开始就挽袖子、递银针、洗毛巾,麻利地干着碎活儿,直到此刻见灵簌目光看过来才轻轻朝她点了点头:“姑娘放宽心,师父与我必将尽心尽力。”

    温和的声音,淡棕色的眸子,还有那熟悉的神色。

    灵簌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暗光,唇角微弯又转瞬即逝。

    就这样,在林大夫师徒的悉心照料下,灵簌恢复神速,不过两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侍女们自然也开心。

    “公子虽不能回来,但时时写信差我们问候姑娘……”

    “他不关心关心自己的妻子,老盯着我做什么?”灵簌斜靠在门边,吃着莲子,瞪了她们一眼。

    侍女面面相觑,然后讪笑道,“……姑娘前几天生病,公子自然忧心姑娘多些。”

    “只要他少出现在我面前,我自然一切安好。”灵簌冷笑一声。

    岳子初知道了她身份也不是全无好处的,反正她也装得累了,现下更是没有顾忌,想说什么说什么,最好能把他气的直接将她扔出去。

    “今日就这样吧,让林大夫不用来了,那小哥来送药就行。”

    拍了拍手上的碎莲蓬,灵簌伸了个懒腰,刚准备回房,门外便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莲儿姑娘!让我见莲儿姑娘!”

    灵簌闻声望过去,不禁惊讶出声:“……阿云?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阿云是个很重面子的小姑娘,往日里哪天不把自己收拾的妥妥贴贴的,用她的话来说,越是在敌人面前就越要保持淡定的风度——当然,这个敌人就是指的灵簌。可眼下她头发乱成一团,脸上有着汗渍,混杂着不知什么的脏东西,显得十分狼狈。还有那裙摆上,隐隐有着暗红,似乎是血渍。

    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灵簌心里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阿云,出什么事儿了?”

    几个侍女一时不察,被阿云闯入到了院中,此刻已经反应过来,直接将阿云架在了院中,再不能前进一步。

    阿云只好隔着几步远,冲着灵簌着急地喊:“姑娘,小姐要生了,请让大夫去看看吧!”

    “什么?”灵簌一惊,“不是有产婆在么?”

    “以往小姐的胎都是梁大夫看着的,可现在梁大夫不在,新来的产婆对小姐情况根本不了解,小姐难产,她竟然束手无策!我方才去求晚渡斋的人,可他说他只替你一人看病!”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几次想要挣脱束缚,却由于重重阻碍只能原地干着急,“求姑娘和晚渡斋的人说说情,让他救救我们家小姐吧!”

    “好,我跟你去。”灵簌拨开了挡住她的人,正要抬步,就被人一把拉住:“姑娘……”

    灵簌脸色一沉,狠狠瞪了她一眼:“我倒是不想管百里嫣,可她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惹得岳子初回来寻我的晦气,那就别怪我都将责任甩在你们身上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接这个话茬。就这么一犹豫,灵簌已经甩开了她们,和阿云快步走了出去。

    没办法,她们只好跟在二人身后,一路到了客房。林大夫倒是很听灵簌的话,见她开口,立刻带了药箱,携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准备往百里嫣的院子去。谁知到了半路,竟然被左盟宗拦了下来。

    左盟宗比去年武林大会时胖了一些,头发已经几乎银白,眼尾的皱纹因为眯起而挤在一起,原本慈祥的一张脸显得精明了不少。他身后跟着几个飞鹤盟弟子,两方人马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

    “前辈,您这是何意?”

    灵簌料到路上会有重重阻碍,却没想到第一个沉不住气的竟然会是他。还是说,她低估了岳子初和左盟宗的亲密程度?难道岳子初每次离开飞鹤盟,都是有左盟宗在暗地里帮他打理事务吗?

    “真是好大的阵仗。”左盟宗扫了一眼灵簌和她身后乌泱泱的一票人,又慢条斯理地将目光落在了灵簌身上,道:“老夫倒是不知道,飞鹤盟什么时候居然由着你这个小丫头当家做主了?”

    灵簌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我倒是不想当这个家做这个主,可你平日里躲在屋子里当缩头乌龟,如今趁着岳公子不在就来作威作福,真是有够威风啊。”

    左盟宗年事已高,本就早已不问门派事务,因为岳子初的缘故,他既享受了以往没享受过的待遇,也受到了许多人背地里的非议,尤其是在百里阜失踪、岳子初接手飞鹤盟后,他的处境越发尴尬了,只是这种尴尬相比灵簌惹来的闲话,就没有那么明显。

    此刻被一个小辈这样指着鼻子骂,左盟宗脸色猛地一变:“放肆!你这狐媚子,仗着子初宠爱,居然如此无法无天,都踩到老夫头上来了!想来平日里你作威作福的事也不少,今天就算子初在这里,我也仍是他的师父,我倒要看看,我还能不能处置你一个小丫头了!”

    之前灵簌与他打照面,几乎都是替岳子初跑跑腿、传传话,左盟宗也是一贯笑眯眯的好脾气,今天不知道是发什么疯,竟然一副要和她杠上的样子。她脸色骤冷,刚想来硬的,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一侧传了过来。

    “前辈犯不着为了这么点小事大动肝火,姜教主正巧送来了一箱新茶,前辈不如来我院子里坐坐?”

    一个青色身影,缓步行出。

    虽然五官丑陋,但眼中带着几分寒芒,身姿挺拔犹如皎月下的翠竹,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他目不斜视,径自走到了左盟宗面前,拱手行了一礼:“在下斗胆,这周莲儿毕竟是带着大夫去救人的,就让她去吧。”

    左盟宗哼了一声,“淮公子,她是如何狂妄,你也看见了,难道老夫还由得她上天吗?!”

    淮夙凑过去在左盟宗耳边道:“就让她闹腾吧。您拦也拦过了,骂也骂过了,岳子初把她捧的这么高,任何结果也只能他自己受着,无论如何也怪不到您头上。但若您拦了她,真有什么闪失,难保岳公子不会找您撒气。”

    他又状似无意地看了灵簌一眼,声音里隐隐有着不屑:“前辈就暂且忍一时之气,之后还怕收拾不了她一个狐假虎威的丫头吗?”

    左盟宗怒火渐渐平息,觉得淮夙说的话很有道理。

    子初最近对他确实是恭敬不足,耐心丧失了,既然如此,让他自食恶果也没什么不好。

    念及此,他看了灵簌一眼,冷笑一声后便转身离开:“走吧,去你院里坐坐。”

    看着淮夙把左盟宗三言两语说服又带走,灵簌有些诧异。他什么时候和左盟宗走的这么近了?

    不过,他又帮了她一次。

    眼见左盟宗和淮夙一行人消失在视野里,她半点不耽搁,赶紧往百里嫣的院子去。

    刚一进房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了出来,灵簌脸色猛地一变,拔腿冲进了房间里。

    屏风内,百里嫣的床边守着三个产婆,却个个脸色难看束手无策,而百里嫣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呼吸微弱,嘴唇毫无血色,看上去很不好。

    怎么回事,百里嫣是真的难产了?!

    阿云见状也一下子绷不住了,猛地扑上去哭喊着:“小姐,大夫来了,您有希望了!”

    灵簌一脸烦躁地将她揪了起来:“阿云,别挡道!”

    “啊,好,好。”她抹了抹眼泪,赶忙将位置让给了大夫,又有些手足无措地立在了一旁,一脸愧疚。

    灵簌叹了一声,到底还是小姑娘,未曾见过这等场面,也不怪她慌了神。

    “忍冬,按照这个方子去抓药。”

    林大夫从刚进来就直奔百里嫣身边,瞧了一眼便知道情况不好,遂迅速诊断、写方子,又一脸严肃地转向灵簌。

    “她已经耗尽了全部体力,我只能给她用补药吊着,可这种事情谁都代替不了她,必须要她自己有信心,你们谁跟她说说话吧,让她保持清醒,否则……”

    “我来!”灵簌咬牙推开众人,朝着一屋子的下人道:“除了林大夫师徒二人,其他人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产婆丫鬟们战战兢兢地退下后,灵簌又瞪了一眼阿云:“你也出去!”

    阿云虽不愿,但瞄见百里嫣似乎轻轻朝她点了点头,知道她们有正事要谈,只好赶紧退了出去,又替他们带上了门。

    一时间,房内只剩下四个人。

    “怎么回事?”灵簌跪坐在了床边,握住了百里嫣。

    她的手冰凉的很,而且毫无力气,似乎已经半只脚迈入了坟墓,灵簌的心猛地一沉:“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又成这模样了?”

    她本以为难产只是她们实施计划的借口,哪知百里嫣竟然真的……

    “是我不中用,让、让你……失望了……”百里嫣看着灵簌,轻轻笑了一下,“之后的事,就……就拜托你了……”

    说着竟然疲惫的想要闭上眼睛。灵簌吓了一跳,立刻掐她人中:“百里嫣,不许睡!听见没有!你给我振作一点!”

    “我……已经没希望了……”她被她这么一掐,幽幽然又勉强睁开了眼,呆呆看着灵簌。

    “你再敢说这种丧气话,我就把你两个孩子扔去山里喂野狼!”

    “我知道你不会的……你……你答应过我,会救他们……”

    “我反悔了不行吗?!”见百里嫣仍是一副要撒手人寰的模样,灵簌气的咬牙切齿道:“你要是死了,我就亲手杀了岳子初,送他下来陪你!”

    她说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一旁的林大夫闻言眉头一拧,手上动作一顿,却又装作没听到。

    百里嫣闻言也是一惊,猛地睁开眼,看向灵簌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灵簌姑娘,他对不起你,你杀了他也无可厚非。”

    她好像放弃了一切似的,虽有眷恋,但抵不过脑中的消沉,还有心底的那个空洞。

    “你一定要照顾好我的两个孩子……这是你答应过我的,也是你,是你……欠我的……”

    灵簌紧咬下唇才让自己不哭出来,可眼眶却渐渐开始泛红。

    ……

    ……

    是的。

    百里嫣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早在阿云替代她那天,阿云就对她说:“小姐让我转达,她说赠药之恩,我来向你讨要了。”

    于是,灵簌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悄悄避开了下人,单独去了一趟百里嫣的房间。

    望着面前大着肚子、身形臃肿的百里嫣,她沉默了许久后慢慢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谁知岳子初早就识破了她的伪装,现在连百里嫣都是在陪着她演戏。

    这夫妻俩,还真是如出一辙的秉性啊。

    “我本来以为师兄只是移情,可后来越想越不对。”百里嫣苦笑一声,“他看你的神色,还有那天我说的话……虽然令他伤心,却还不至于让他在师兄弟面前毫不避讳地酒后失态……”

    “所以,我便知道,你是不同的。”

    灵簌沉默良久,然后自嘲一笑。

    她自恃有虚空联结在身,觉得自己不仅能自保,还能在皇上面前立功,如此便能挣得一些说话的资格,可现在她才知道,她有今天的成就,并不是她多么聪明机智,而是岳子初对她仍有旧情,而百里嫣也与岳子初离心离德,否则她根本活不到今天。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后,百里嫣终于开口打破沉默:“所以你来飞鹤盟潜伏,到底是想做什么?”

    被百里嫣这样问起,灵簌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冲动。

    她突然很需要一个倾诉的人,一个可以证明她还是正常人的人。

    这种冲动她已经失去太久了。

    所以她便将自己中蛊、楚从洲死亡一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此举很不理智,她知道。

    百里嫣再怎么不待见岳子初,她仍旧是敌人的妻子,她不该跟她说这么多的。可就如同百里嫣也优先选择信任她一样,她们两人都抛开了自己的理智,只遵从了内心的直觉。

    “所以……你是来报仇的?”百里嫣见她说到楚从洲时几度哽咽,想说什么,到嘴边的话又换成了这句。

    “如果你是担心我来跟你抢岳子初,那大可不必,我和他不可能的。”见百里嫣不说话,灵簌又道:“如果你是担心我来杀他,那也不必。我只做该做的事情,他对于我而言,只是一个任务目标,仅此而已。”

    百里嫣眼神微微转动,朝她看过来:“……你真的,对他再无情意了吗?”

    灵簌冷笑一声,“你说呢?”

    也是。自己这么多年的一腔热血,短短几个月就被师兄磨没了,更别说灵簌姑娘因师兄落到这步田地,自然不可能再回头。思及此,百里嫣点点头:“那么,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帮我,护这两个孩子周全。”

    灵簌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她,难不成她连皇帝要取她孩子性命的事情都知道了?

    “师兄近日遇到了许多不顺的事情,我猜测是与侯府有关。”百里嫣没有注意到灵簌的脸色变化,她低下头抚摸着肚子,轻声道,“如今你以九霄阁身份出现在这里,我就知道这些棘手的变化必是与你有关,与无妄岭有关,也……与朝廷有关。我有直觉,侯府只是个开始,将来飞鹤盟恐怕要被师兄连累的有大祸。若朝廷真要灭我飞鹤盟不可,我无力抵挡,可我愿意帮你们,只要……”

    “只要皇上……能留我孩子一命。”

    面对百里嫣隐隐流露出来的恳求神色,灵簌心乱如麻:“皇上……不会答应的。”

    萧逸兮给她下的命令就是孩子不能留,她又能如何?

    为了保下百里嫣的命,她都已经筋疲力竭了,更遑论两个婴儿?

    百里嫣并不因她的拒绝而感到失望,反而敏锐地听出了灵簌没说出口的潜台词,眼睛一亮:“那你呢?你可愿帮帮我?”

    见灵簌别过头去,不肯再看她,她急切地走了几步靠近她,握住了她的肩膀。

    “灵簌姑娘,你帮帮我,好吗?”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和九霄阁作对?”灵簌想要甩开她,却又不敢用大力,只得生气地瞪她,“帮了你并没有好处,还要冒极大的险,我有这么蠢吗?”

    百里嫣苍白着脸,执拗道:“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你救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我们早已两清!”

    “我不是指这个。”百里嫣凑近她,一字一句道:“你欠我,是因为你占据了我丈夫的心,将我孩子原本可能有的美好人生全都打乱了,甚至,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都不会嫁给师兄,那么……我也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她抬眸,定定瞧着她:“灵簌姑娘,这是你欠我的。”

    灵簌愣了一下,然后气极反笑。

    “你怎么可以把这些全部都怪在我身上?岳子初是什么样的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的人生原本该是什么样,也不由我来决定!”

    她用了个巧劲挣脱了百里嫣,转身欲走,谁知听得身后咚的一声,百里嫣竟是朝她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灵簌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她立刻冲过去想要将她拉起来,可百里嫣不顾她的阻拦,重重将头磕在了地板上:“灵簌姑娘,求你,求你看在我们这些日子相处的还算愉快的份上,给我孩子一个活路!”

    不过几下,额头上已经有了血痕。

    “你不要逼我!”灵簌气的目眦欲裂。

    “你说的对!我就是逼你答应,我求你答应!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愿用自己的命换我两个孩子的命,或者你要让我做什么,我也可以帮你做!”她一脸泫然欲泣,“求你了,求求你了……”

    发丝混杂着汗渍,凌乱地贴在她的鬓角,此时此刻,她再无少女时期的潇洒和恣意,也没有成婚后的优雅和温柔,她只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狼狈不堪的妇人。

    灵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神色极其难看。

    百里嫣见状,再次将头重重的磕下。

    八个月的身子让她的动作显得很是艰难笨拙。

    毫无尊严,甚至有些可笑。

    明明是任人践踏的动作,可那副柔弱的身躯仿佛有着极大的力量。

    咚。咚。

    声音犹如重锤,一下一下地锤在了灵簌的心脏上。

    她咬牙深吸口气,捏紧了拳头,跪坐在了百里嫣面前,然后扶住了她:“……好。”

    她从她的眸子里看见了欣喜若狂的光芒,也看到了自己苍白却决绝的脸色。

    “我答应你就是。”

    ……

    ……

    其实灵簌知道,百里嫣并不是真的要把自己的不顺全部推到自己身上。

    她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百里嫣就是看准了她心软,所以用这种话来逼迫她。

    而灵簌明知道百里嫣是故意的,却仍旧狠不下这个心对她撒手不管。尤其是她与百里嫣朝夕相处了这些日子之后,她不仅把百里嫣当成了朋友,更是将她当作了另外一个自己。

    一个可能因命运的阴差阳错而不慎滑入深渊的、另外一个时空的自己。

    百里嫣出身名门,武功高强,有父亲,有哥哥,有丈夫,有孩子。可是,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而她成灵簌,父母早亡,弟弟被她亲手杀死,夫君也被她连累身亡。可她却好像拥有过许多。

    人生无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灵簌本不信命。

    她对百里嫣愧疚、怜悯、敬佩、悲叹。所以她想要自救,也想要救她。

    早在皇帝命令她坚决处理掉百里嫣孩子的时候,她就心里有了念头——她要护住孩子,也要护住百里嫣。

    那天答应百里嫣的哀求,也不过是顺了自己的心意而已。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百里嫣躺在床上,身下满是血污,冷汗涔涔的样子,她开始反问自己:逼迫她活下来,真的是对的吗?

    她活下来,真的比死去更好吗?

    毕竟……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灵簌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滴在了百里嫣因病痛而被折磨得瘦骨嶙峋的手背上。

    心里第一次,她想要放弃拯救她。

    她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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