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池尔中断他的回忆,“你们难道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秦齐洛懵了:“什么?”

    西陵对她们的这样的进站者来说的确是出不去的存在,但对李复鸣这样的土著可不是。

    “你们都能进来,难道他不能出去吗?”

    秦齐洛脸上出现一瞬迷茫。

    或许是当时听得热血沸腾,竟然忘记了,就算这个村子再怎么闭塞也是有路可走的。

    “接你们来的向导应该也是老李吧,他可是个男人,果真如李复鸣所说,村里的女人屠杀男人的话,他要是想出去求救,老李会拦着他吗?”

    秦齐洛反应过来,替李复鸣辩解:“或许他和她们是一伙的呢?来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到。”

    他指着沈夷君。

    沈夷君冷笑一声:“你听了李复鸣的话,已经先入为主,我不跟你争。”

    秦齐洛哽了下,想继续说什么,被池尔抢先。

    “你是不是想说,但你看到她们杀人了,这是事实。”

    秦齐洛一脸确定:“事实的确如此,而且如果不是你们发现了我们,明天我们几个也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这儿。”

    他以为池尔会继续反驳他,没想到她竟然点点头,然后转向沈夷君问她:“沈姐,你不解释一下吗?”

    沈夷君看着她,笑了声。

    “其实你不必这么拐弯抹角借他的口来问,我喜欢和聪明的小女孩儿打交道,你直说就好。”

    见她表了态,池尔也就敞开了来。

    她承认得干脆:“所以,李复鸣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呢?”

    沈夷君垂下眼睫,瓦缝里钻进细碎的阳光,在她脸上投射了一片明暗交织的光影。

    她抬眸,看向秦齐洛的眼神没什么温度:“李复鸣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还有那么些个跟他一起的,真要离开,总能想到办法出去,可他偏偏上了陵山画地为营,你觉得是为什么?”

    秦齐洛被她盯得背脊生寒,和沈夷君对视的一眼,秦齐洛总觉得她平淡的眼眸中蕴藏着深不见底的情绪。

    他磕磕巴巴:“我…我怎么知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监视着他们?”

    “那我问你,你和你同伴盯着我们这期间,我有上过陵山一回吗?”

    秦齐洛皱着眉头回想了下,好像还真没见她们上去过。

    所以监视这个猜测就不成立了。

    秦齐洛继续嘴硬:“你们村里的女人都是一伙儿的,你没去,没准儿派了你的眼线上去呢?”

    沈夷君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

    “李复鸣当然是很想逃出西陵的,他或许做梦都在想该怎么逃出去,可是偏偏,他出不去啊。”

    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池尔忙不迭问她:“什么意思?”

    “为什么?”沈夷君低头喃喃一句,随即恢复正常,“因为山神将他们困在了这里,让他们赎罪。”

    秦齐洛刚才丢掉的底气又被他找了回来,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大学生,他批判道:“就是这些封疆糟粕愚昧了你们,什么山神!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但凡你们懂点科学……”

    池尔一个眼刀剜过去,秦齐洛还算识相地闭了嘴。

    “别管他。沈姐,你说的他们被困在了这里,是什么意思?”

    沈夷君收敛了眼底的情绪:“字面意思,他出不去了,他甚至连陵山都下不了。”

    “你少唬人,这不可能!”

    沈夷君扫了他一眼:“否则你以为就凭陵山,那座村里人都上去过的山,能拦住我们?”

    秦齐洛的眼神有点动摇了。

    的确,李复鸣说陵山易守难攻,或许对他们这样没到过西陵的外地人来说的确不太好找,可是对于了解地形的当地人,陵山真如李复鸣口中那样难以攻破吗?

    沈夷君见他犹豫,嗤笑一声:“如果你还是不相信,你不妨现在就回去,拉着他下山,看他究竟能不能走出去。”

    见沈夷君言之凿凿的样子,秦齐洛不免自我怀疑,难道真的是他信错了人?

    池尔抄起手冷不丁道:“撇开你们的英雄主义不说,你为什么这么坚定的相信他,无非是因为他是男人,你们站在想相同的立场。”

    秦齐洛不服:“可我们确实亲眼看见她杀人了啊,而且照你这么说,你现在这样说,难道不是因为你是女的,所以站在她的立场吗?”

    又来了。

    每次跟蠢人说话,池尔暴躁的情绪值都会不断攀升。

    她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耐烦地抓了抓脖子。

    白皙的脖子被她抓出三道红杠,她正把烦躁的情绪往回按,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忽然覆上她的肩膀。

    池尔抬眼看向这只手的主人。

    蔺怀琛深潭似的眼与她对视,用眼神超朝释放信号,似乎是想让她冷静一点。

    他手心的温度隔着外套和T恤传到她肩上,池尔顿了下,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跟你可不一样。”

    蔺怀琛忽然站起来,他身型比秦齐洛高,抱着胳膊看他的时候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强大的气场摆在那儿,秦齐洛始终有点怵他。

    他微不可察地缩了缩脖子:“那是为什么?”

    蔺怀琛冷眼看他,说话毫不留情:“你自己蠢就算了,但不要把别人想得跟你一样蠢。我想是但凡是个长了脑子的人,来了村子里这么多天,怎么也该注意到了。”

    秦齐洛傻愣愣地接了话:“注意到什么?”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蔺怀琛这么说他再这么接,不就是自曝自己是个没长脑子的人么?

    蔺怀琛鼻尖溢出轻哧,声音赧然:“村子里的小女孩儿不算多,小男孩儿不算少,但就我们见过的所有小孩儿里,女孩子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

    池尔略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她没想到蔺怀琛也会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在馄饨摊前玩耍的两个小女孩儿,一个有些跛足,另一个折了一根手指,还有此前见过今天又见到的安安,听力不健全。

    “村子里的女孩儿基本都是五六岁的年纪,再小的就没有了,我猜李复鸣他们躲进山里时间离这些小女孩儿的年龄差不了太远。”

    “那也不能说明…那就没可能是她们的妈妈打的吗?”

    秦齐洛越说越没有底气,说到后头渐渐没了声儿。

    他听懂了蔺怀琛的意思,再看安安和沈夷君亲密的样子,非要睁眼说瞎话是沈夷君造成的话,他还是有点过不去自己良心的谴责。

    “可是,就算他们打孩子,也罪不至死吧!”

    秦齐洛始终觉得是人都有人权,就算他们家暴犯了法,也该交由执法者来处理。

    沈夷君冷笑:“李复鸣不是跟你说过吗,这里深山老林法外之地,执法者的手伸不进来。”

    明明他刚才自己才说过的话,立场一转变,他怎么就记不住了呢?

    “这……”

    秦齐洛语塞。

    沈夷君继续追问:“你说她们家暴罪不至死,那陵山满山的女婴尸骨亡魂,她们生来就该死吗?”

    秦齐洛骇然:“什么?”

    沈夷君抬手覆在眼睛上,长叹口气:“有一句话你的确没说错,西陵是被糟粕文化愚昧的地方,最典型的,就是它恶心到极致的重男轻女。”

    重男轻女这个词,无论放在哪儿都不叫人陌生的一个词汇。

    “很长一段时间,西陵都没再见过一个女婴。”

    说着,沈夷君忽然起身余下几人朝房间里走去。

    孙同和舒情面面相觑。

    池尔则看着沈夷君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别让神经绷那么紧,放轻松些。”

    蔺怀琛轻润又低沉地在她耳旁低语。

    池尔侧目,与他眼神交错。

    这人果然厉害,连她这么细微的情绪都能察觉。

    她顺着他的话“嗯”了声。

    好在没一会儿,沈夷君的身影又出现在房间门口。

    她从阴影处踏出时,池尔更觉得她在这片大山中是个违和的存在。

    沈夷君手里拿着一个上了锁的铜匣,四方,小小的一个。

    她坐回刚才的位置上,将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衔接上。

    “当一个地方病态地重男轻女,你们知道出现怎样的情况吗?”

    池尔看着她手里的匣子,像是回答老师的问题一样,清晰地,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拐卖。”

    沈夷君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动作一滞,然后笑开。

    “没错,就是拐卖。”

    她从脖子处掏出一条红绳,绳子上系着的不是吊坠,而是一把小小的钥匙。

    她将套着钥匙的红绳从脖子上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铜匣子。

    大约是放置了有些年头,里面那个小本本的红色硬壳封皮有些发暗,她珍而重之将其取出,皮质外科上烫金的几个大字:北华大学,学生证。

    她将学生证递给池尔,池尔接过,小心地翻开。

    入眼,寸照上,不施粉黛的年轻女孩笑得明媚,眼底似乎能看出对未来的憧憬。

    照片上的女孩五官慢慢和眼前的沈夷君重叠在一起,池尔看着姓名一栏沈夷君三个字,陷入良久的沉默。

    她合上学生证,小心地将它还给自己的主人。

    照片上的女孩那时候或许永远不会想到,自己的憧憬会破灭葬身在这样一座深山之中。

    沈夷君将学生证放回匣子里上了锁,又将钥匙挂回自己脖子上。

    她看向目瞪口呆的秦齐洛。

    “现在,你能放下你的偏见和高高在上,听我讲西陵的事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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