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西陵的老规矩,女人虽然也能在参加大典,但只能远观典礼,没资格靠近祭台。

    “李复鸣告诉你从前都是杀牛宰羊祭祀山神是吗?”沈夷君垂着眼捻掉一根掉落在衣襟前的头发,“他撒谎了,他当然不能说,从前都是用女婴做祭品。”

    沈夷君说她参加祀神大典那天站得离祭台很远。

    祭台前方是一片平台,后方则是万丈深渊。

    她看着所谓的祭司在上面又唱又跳,嘴里胡乱念了几句咒语,接下来的一幕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阴影。

    只见从石林后方出来十几人,每人抱着个小孩儿,小孩儿的的年龄并不统一,有些刚出生,有些甚至看起来已经有一岁了。

    这些男人将小孩儿放在祭台中央的石碟上,由祭司牵头,用一根很长的麻绳一个一个绑在一起。

    小孩子哪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们只能睁着懵懂的双眼,任由这些大人们摆布。

    沈夷君目眦欲裂地看着祭司最后激昂吐出一句:“祈神垂佑福泽!”

    随后被麻绳捆在一起的小孩儿们被人扛起来,那些人眼都不眨一下,将孩子们扔进了后方深渊之中。

    沈夷君几乎将手心掐出了血,她死死咬着嘴唇看着女婴们被扔下去的方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抚着肚子,脸色煞白,被身旁的李继成注意到她的异样。

    李继成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此情此景,他犹如家常便饭一样,甚至还有心思嘲讽沈夷君:“叫你非要跟着我来,不过也好,你以前没见过这些,倒也叫你开开眼先熟悉熟悉。”

    沈夷君稳住心神,问他:“什么意思?”

    李继成笑得放肆:“咱们西陵不待见丫头,多生下来的就该拿去祭祀山神。”他说着瞟了沈夷君腹部一眼,“瞅你这肚子,最好给老子争口气。”

    无力又悲凉的感觉漫布全身。

    沈夷君嘴里传来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

    舌尖被她自己咬破一小块儿,疼痛感让她脑子瞬间清明。

    她只看着李继成笑,一言不发。

    李继成满足于她的乖顺,懒着她往家的方向回去。

    讲到这儿,沈夷君抬眼去看秦齐洛,问他:“一边嫌弃着女孩儿,一边从山外用犯罪的手段将别人家宝贝似的养大的女儿拐进去满足他们恶心的欲望,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死。”

    秦齐洛喉头像是压着块儿千斤巨石,堵得他什么话也说不出。

    说该,显得他没有人性,说不该,显得他更没有人性。

    “你只看到陵山曝骨遍地,但你不知道,你在西陵路边,或许随便挖开一个小土包,里面就是一个死去的女孩儿的遗骨。”

    “再后来呢?”

    池尔问。

    “再后来……安安就出生了。其实看到安安是女孩儿的时候我暗自松了口气。”

    她害怕自己会生出一个继承了李继成劣性根的儿子,但同时她也知道,自己要尽快动手,否则安安一定没办法活到平安长大。

    沈夷君生了个女孩儿,李继成很失望,但好在沈夷君已经摸透了他的性子,也算将他拿捏住,李继成只骂了两句,就准备继续投身造人大业中,盼着沈夷君再给他生个儿子。

    沈夷君没出月子的时候,是老太太尽心尽力在照顾她。

    李继成很满意自己老妈和儿媳妇相处融洽,却不知道两人正在酝酿一个后来掀动了整个西陵的计划。

    等沈夷君出了月子,原本就好看的人当了母亲,更有成熟女人的风韵,她每天都在村子里散步,惹得许多恶心猥琐的眼神流连于她身上。

    自从有一回李继成让沈夷君出去邻村卖山货,沈夷君卖完便老老实实地回了村子里后,他便不再限制沈夷君的行动。

    沈夷君如今在村子里也算是来去自由。

    “你当时有机会,为什么不跑?”

    蔺怀琛问她。

    她轻轻摇了摇脑袋:“跑不掉的。我早知道那是李继成设的圈套,他带了好些人蹲守在暗处瞧着我,一旦我要走,就会冲出来拦住我。”

    当然,如果她拼死一博往外逃,或许也是能抢夺到一线生机的。

    但她不能。

    她跑了,就断送了那些暗中与她来往筹谋,且相信她能带她们逃出地狱的女人的生机。

    所以她卖完山货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然后我每天散步假意路过他家门口,我知道他早就注意到我了,只是一直在观望,没出手而已。”

    池尔:“你是说……前任祭司?”

    沈夷君朝着她点点下巴:“真聪明。”

    池尔:“他对你做了什么?”

    “一个贪财好色的老东西,无非也就是那档子事。”

    沈夷君神色很坦然,说得云淡风轻。

    “那次之后,我渐渐从他嘴里套出了些东西,也知道这人是两头吃。”

    秦齐洛问:“什么意思?”

    沈夷君说:“西陵生出的女孩儿每年都要挑十个祭山神,但依然有很多人生了丫头不想要,他会假借帮忙处理的名义,将这些女孩儿卖到别的地方去。”

    她说不过这样也算他误打误撞做了件好事,这些被卖出去的女婴还有条活路,丢在陵山上,就只能等死了。

    “他得手一次,食髓知味,自然还像有第二次第三次,可李继成又不是个死人,哪儿有那么多机会给他。”

    沈夷君说,她知道村里人愚昧,也知道祭司就是个装神弄鬼的神棍,所以她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以山神之意为由,将她收做他的徒弟。

    祭司犹豫了,虽然他的确很馋沈夷君的身子,但女人做祭司,从来没有这个先例。

    沈夷君却蛊惑他:“只不过是出来见你的由头罢了,你当我真稀罕做你这个祭司啊?”

    男人在床上的时候耳根子最软,加上沈夷君的故意诱导,祭司色迷心窍,第二天恰好遇到暴雨,山里有一小处山崩,祭司在这时候跳出来,从里头挖出一张纸笺,上头写着沈字。

    他神神叨叨地装模作样地算了一卦,说这是神谕,山神要收一个姓沈的做下一位弟子。

    整个村里,姓沈的只有沈夷君一个人。

    有男人跳出来反对:“反了天了!低贱的女子怎么配做祭司?”

    祭司一句话将他堵了回去:“祭司弟子我是一定要收的,如果谁有意见,下一年的祀神大典我将转告山神,对了,你们家明年就不用备祭品了。”

    这下刚刚还躁动的人群彻底哑了,谁也不想得罪祭司,毕竟来年的收成和自己娶媳妇儿全要仰仗他。

    后来反对他的那家人连夜宰了只羊又杀了几只鸡提过来向祭司赔罪,沈夷君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下一任备选祭司。

    自家媳妇儿居然成了下一任的祭司,李继成虚荣心得到满足,但自尊心却又开始作祟。

    沈夷君自打成了下任备选祭司之后总是早出晚归,安安也是老太太在带,他一天在家也见不了沈夷君多少会儿,于是他开始不悦。

    他不悦的时候就爱喝酒,一喝酒,老太太和安安就遭殃了。

    “那天我回家的时候看见妈和安安一块儿倒在地上,安安一只耳朵就是在那时候被他打坏的,那时候我恨不得立马宰了他。”

    可她还不能。

    她强压着心头翻滚的愤怒和恶心,佯装关心地将打人的罪魁祸首扶回了床上,对方将连日来的不满全都发泄在她身上,这才安生下来。

    不过这么一闹,沈夷君决定将原本的计划提前。

    她怕李继成多活在世上一天,安安和老太太就多一分危险。

    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先成为下一任祭司。

    她联合着另一个新寡的女人在他家里勾着他,祭司不知道,沈夷君几乎每天在他吃的东西里下了大剂量的好东西,那东西还是从祭司家翻出来的。

    把他的药用在他自己身上,算算日子,他也差不多该到头了。

    果然,那一晚上他瞧见寡妇曼妙婀娜的身姿和艳丽的面容,劲头一冲,就倒在了床上。

    钱芬芳嫌恶地将他踹开,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她撤得很快。

    第二天祭司的死讯传来,人人都知道沈夷君是山神钦点的下一任祭司,她顺理成章地继任。

    而从此之后,鲜少有人再谈起前一位祭司的事情。

    毕竟他死得不怎么光彩。

    至此,报复的雏形初成。

    沈夷君刚成为祭司的时候,村里的男人依旧肆无忌惮用恶心的眼神打量她。

    好在,她对此已经完全免疫,只当自己被一群恶畜凝视。

    她知道,自己还要再熬,熬到第二年的祀神大典。

    李继成时不时不放心地问她:“你真把他本事学透了?祀神大典没问题吧?”

    沈夷君笑着让他放心:“早学透了,还学了些连他都没有的本事。”

    李继成来了兴趣,问她:“什么本事,快跟我说说。”

    沈夷君转移了话题,问他:“听说今天老李两口子又被那两兄弟打了?”

    李继成成功被转移注意力,他冷哼一色:“那还不是他俩自找的。人李家两兄弟跟我差不多大了,这俩老东西跟屋子里那老不死的一样,都不知道帮忙张罗着找媳妇,这不是把人两兄弟耽误了吗?要我说,打一顿都是轻的!”

    他愤愤,好像在为他那俩哥哥打抱不平。

    尽管他并不知道那俩人是他的亲哥。

    沈夷君依然含笑听他讲着这些话,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温度。

    即使很多次了,但她仍然感概,明明老李和李大妈都是两个老好人,怎么生下来的这三个,一个赛一个的坏种。

    他不知道老太太不是他的亲妈,但就算他认为是亲妈的人,他也能毫无顾忌地用“老不死的”的几个字来称呼。

    沈夷君不再同他多说,感觉说什么都是徒劳。

    比起如何与他说话,她更想赶紧熬到第二年的祀神大典,把他干掉。

    不过,过了一阵子,西陵的男人们愈发感觉不对起来。

    起初是他们发现,从前家里任打任骂的女人竟然开始学会了反抗。

    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注定她们反抗失败,但就算是换来一顿更毒的打骂,女人们在下一次依然会反抗。

    村庄里开始谣言四起。

    好些人聚在李继成家门口,讨伐他。

    “都怪你婆娘!自从她做了祭司,我屋里的娘们儿就不对劲了!”

    有好些人附和:“就是!”

    “就说女人做祭司要出事吧!”

    李继成可不是个善茬,沈夷君真坐稳祭司这个位置,往后他家得益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他一一回怼回去:“我媳妇儿那是山神钦点的!”

    “自己家的娘们儿看不住,不把裤腰带拴紧点,跑到老子这儿发什么疯!”

    “你他妈说她做不了?你大字不识几个你来做?你跳进祀神山问问山神答不答应你要你这货色吧!”

    沈夷君就院子里冷眼旁观他们狗咬狗。

    李继成战斗力惊人,没一会儿,围在他院子门口的人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逞狠斗勇完,李继成朝众人离开的方向吐了口唾沫,狠狠地摔上门,走到沈夷君身边抱怨:“他娘的,一群孬货,连女人都管不住,还好意思上老子这儿来讨说法。”

    沈夷君收敛了情绪,抬眼朝他笑,顺着他的话说他爱听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驯妻有道啊,你看看,村里多少男人羡慕我们两口子。”

    她说得直犯恶心,李继成却听进去了。

    他对这话相当受用,一把将沈夷君揽进怀里亲了几口:“谁说不是呢,你呀,安安心心地准备祀神大典就行,那些个嘴贱犯混的,我来盯着,我看谁敢再有意见。”

    沈夷君娇笑着捶他两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得了,少贫嘴,到饭点了,我先去烧饭了。”

    李继成笑弯了眼睛,双手交叠在脑后往后一倒躺在躺椅上:“去吧。”

    沈夷君走到厨房里,从水缸里掬了捧水浇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搓着刚才被李继成碰过的地方,直到皮肤泛红才停下。

    她面无表情看向院子里那摊懒散的身影,默默在心里记算着日子。

    算着算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那是从心底蔓延出来的,仇恨即将得报的一种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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