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海城之旅
吊在树上的女孩看向她，死气沉沉的眼里忽然迸发出极强的求生欲。
她哑着嗓子，开口干涩地说：“我想活。”
池尔和她对视了半分钟，最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知道了。”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药师又从女孩儿身上割来一碗血。
池尔靠在门边，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药师很快从炼药的小房间出来，手里捧着一碗血腥味极浓的药汤。
从吊在树上的人那儿放的那些血不足以散发如此浓重的血腥气。
药师把药塞给她，池尔接过，像喝水一样咕噜咕噜地把药灌下去。
药师满意于她的服从，挥挥手示意她回到药庐去。
池尔转身离开，走出去两步，忽然回头。
“看什么呢伢子？”
药师问她。
池尔摇头，没说话，走进药庐里。
大概十分钟后，药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
药师正坐在门前挑捡明天要用的药材，闻声心头一惊。
让池尔试药这么些天，无论毒性多么强药性多么猛的药在她身体里走一遭，她痛极了，至多也就是低嚎两声。
这个小伢子的忍耐力比之前那些个废物成蛊不知道强多少倍，药师喜静，池尔这隐忍的性子很得她心。
像今天这般声嘶力竭的喊叫是前所未有的。
所以药师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起身，飞速往药庐赶去。
如果真是个普通的成蛊，未养成之前药死了也就药死了，但这么些天池尔的耐药性被她看在眼中，是个好苗子，况且……还有人亲自叮嘱过。
她自然是不能放任不管。
她跑进药庐，一眼便看见倒在地上抱着肚子翻滚，脸涨成猪肝色的池尔。
平时试药掌握着分寸小打小闹也就罢了，今天这服药的药性的确烈些，她怕真把人搞死了，连忙上前把人扶起来。
“痛……”
池尔虚弱地吐出一个字，药师皱眉，搭上她的脉开始查探，一把上脉，药师低声喃喃：“怎么会这样……”
池尔脉象乱得不像话，整个人的生命体征呈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他爹的，你可不许死啊，死了还得连累我！”
她把人报到药庐的木床上放平，急匆匆跑进炼药房，没一会儿出来，手上多了只通体金色的蛊虫。
“去！”
药师扬手一挥，小小的金色蛊虫立刻展翅飞到池尔身上然后消失不见。
药师嘴里嘟嘟囔囔几句，池尔原本已经开始泛白的嘴唇奇迹般地开始恢复血色，大概半小时后后，药师神经紧绷地看着面前的人吐出一口黑血，终于松懈下来。
她长吁口气，看着床上的人一脸茫然幽幽转醒。
“小伢子，刚才怎么回事？”
药师迫不及待询问当时的情况。
池尔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屋顶的茅草，似乎在回忆刚才的感觉。
“喝了药之后好像有一双手在撕扯我，就像我身体里多了一个被困住的东西，她要想出来，首先要撕开我的肚子。”
药师惊讶于一个七岁小孩儿的表达能力，但很快又想通这不是一个普通小孩，她更在意的是那服药。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药师接连说了好几句不应该，池尔知道她在不应该什么，于是故意诱导她：“今天的药血腥味太重了，比以往任何一天都重…”
她话音刚落，药师猛地抬头看向门外，被吊在门口的女孩子又昏了过去，并没有注意到这屋子里的变故。
“他爹的，送些劣等药人，还指望我喂养出高等蛊！”
她又开始骂骂咧咧，池尔则火上浇油：“原来是这样，难怪这几天你用她的血入的药我吃了反应都那么大。”
药师眸色微沉，垂着脑袋想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她抬起头，眼中萦绕着一团迷雾。
“小伢子，你说我该怎么处理这个药人伢子？”
池尔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炼油。”
炼油，是在放干净这些药人的血后，炼出他们体内的人油。
药师垂眸看她，眼中的情绪不明。
“炼油？但她的血还没放干呢。”
没放干净血的药人炼出的人油在药师眼里不够纯粹。
池尔终于朝她那边侧了侧：“她的血我喝不了。”
“但你总能被炼到百毒不侵的。”
“也可能是被炼死。”
七岁的小孩儿嘴里说出这样的话，这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药师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似乎要在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小伢子，你想保下这个药人？你好大的胆子。”
“并不是一定要保下，”池尔慢悠悠地从床上支起身子，“只有我一个人试药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太孤单的时候，我保不准自己会做些什么事情，没准儿一头撞死在石壁上也有可能。”
药师的神色渐渐变得狰狞：“好你个小伢子，这是在威胁我？”
池尔不置可否，就这么看着她。
“我非要用她给你炼药呢？”
“我非要死呢？”
这一出也是在试探药师。
她早就发现这个人虽然用她炼药，但掌握着分寸，那些让人痛到肝肠寸断的药她始终用得很适量。
一旦她表现出濒死的痛苦，她也会高度紧张，想方设法地将她救回来。
至此，池尔便猜到，试药是真的，但这人不能让自己死也是真的。
刚才她假死的时候听觉是在的，听到那句“死了还连累我”，池尔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正确。
两人一言不发地彼此对视，药师看着池尔平淡无波的眼神，竟然觉得这个小伢子有些可怕。
对峙良久，终究是药师败下阵来。
“这个药人伢子可以留下。”
池尔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雀跃，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想来也是，这小伢子来这儿这么久，她就没看见过她脸上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其他表情。
“留在这里给你做个伴也好，多一个人见证高级蛊的诞生，就多一个人知道这梭乌寨最有能力的人究竟是谁。
小女孩儿终究是被她保了下来。
被从树上放下来的时候，她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看向池尔时的不可置信。
她想说什么，对方给了她一个眼神，她会意，闭了嘴。
药师坐在椅子上有些嫌弃的看着她，手里拨弄着银蛇的尾巴：“稀奇也是真稀奇，活了半辈子，第一次见到活着从这里放下来的药人。”
女孩表情有些凝滞，没说话。
“跟我来。”
她听话地跟在池尔后头，进了药庐。
药师也跟在她们屁股后头走了进来。
她拿烟杆在门上敲了敲，警告女孩：“你就负责看着她，如果她出了什么纰漏，我先拿你开刀。”
梭乌寨这么大，药师并没有限制她们的行动自由，用她的话说，让她们敞开了跑两天两夜，她都不一定摸得到寨子的大门在哪儿。
这下最后一个药人成了池尔的伴儿，又有人开始往这儿运送新的药人。
依然是一群半死不活的，药师告诫了她，为她留下一个已经是破例，让她别想得寸进尺。
池尔表示自己明白，药师骂骂咧咧地割满一碗血回炼药房开始炼药。
池尔抬眼看看外头挂的那一排人。
这次送过来的药人几乎是一只脚已经迈进鬼门关里的，池尔不是救世主，救不了他们。
女孩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忽然开口自我介绍：“我叫锦露，你呢？”
“池尔。”
两人都不是健谈善聊的性子，互相交换了名字之后，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那个……”
沉默了一会儿，锦露好像想说什么。
池尔扭头看向她，精致却稚嫩的脸上，一双与之年龄不相符的眼神波澜不惊的眼睛与她对视。
“怎么？”
“你是用什么法子…别误会，我就是单纯好奇。”
“趁你休息的时候，喂你喝了点我的血。”
在她的血作用下，锦露的血液暂时出现了一些“小问题”，方便池尔后续行事。
锦露不懂她具体究竟如何操作的，也并没有继续追问。
“那个，其实在养蛊坑的时候我见过你。”
池尔点点头，见过她很正常。
毕竟当时她把旁边围观的壮汉咬下一块儿肉来的时候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你还这么小，但是……却很厉害。”
不知道怎么的，池尔觉得这个小姑娘的话变得多了起来。
但她也没觉得烦。
她转过身，伸手指向那些被吊起来的，生死不明的药人。
“我救不了所有人。”
锦露一把握住她的手攥在手中。
两人的手都是冷冰冰的，交叠在一起却有淡淡的暖意。
“没有人能做所有人的救世主，但我会永远记得，你是我的救世主。”
她的声音回响在耳边，萦绕良久，不散。
药师的本意是留着锦露给池尔做个伴，顺便照顾照顾她。
锦露渐渐适应了每天看着池尔喝下一碗难闻的药日子，最于心不忍的时候是看着药性在池尔身体里发作，她疼得蜷成一团，却一声不吭。
池尔也逐渐适应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并且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血液对梭乌寨里的毒物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很多时候她醒来，药庐的木板床边已经趴满了各种各样的虫子，可它们好像又很忌惮她，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池尔会在药师醒来前将这些东西驱散。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时间好像消磨了她们的初衷，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逃跑的事情。
直到又是很寻常的一天，一大早，药师拎着池尔恭敬地站在门口，迎来了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女人。
她哑着嗓子，开口干涩地说：“我想活。”
池尔和她对视了半分钟，最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知道了。”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药师又从女孩儿身上割来一碗血。
池尔靠在门边，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药师很快从炼药的小房间出来，手里捧着一碗血腥味极浓的药汤。
从吊在树上的人那儿放的那些血不足以散发如此浓重的血腥气。
药师把药塞给她，池尔接过，像喝水一样咕噜咕噜地把药灌下去。
药师满意于她的服从，挥挥手示意她回到药庐去。
池尔转身离开，走出去两步，忽然回头。
“看什么呢伢子？”
药师问她。
池尔摇头，没说话，走进药庐里。
大概十分钟后，药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
药师正坐在门前挑捡明天要用的药材，闻声心头一惊。
让池尔试药这么些天，无论毒性多么强药性多么猛的药在她身体里走一遭，她痛极了，至多也就是低嚎两声。
这个小伢子的忍耐力比之前那些个废物成蛊不知道强多少倍，药师喜静，池尔这隐忍的性子很得她心。
像今天这般声嘶力竭的喊叫是前所未有的。
所以药师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起身，飞速往药庐赶去。
如果真是个普通的成蛊，未养成之前药死了也就药死了，但这么些天池尔的耐药性被她看在眼中，是个好苗子，况且……还有人亲自叮嘱过。
她自然是不能放任不管。
她跑进药庐，一眼便看见倒在地上抱着肚子翻滚，脸涨成猪肝色的池尔。
平时试药掌握着分寸小打小闹也就罢了，今天这服药的药性的确烈些，她怕真把人搞死了，连忙上前把人扶起来。
“痛……”
池尔虚弱地吐出一个字，药师皱眉，搭上她的脉开始查探，一把上脉，药师低声喃喃：“怎么会这样……”
池尔脉象乱得不像话，整个人的生命体征呈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他爹的，你可不许死啊，死了还得连累我！”
她把人报到药庐的木床上放平，急匆匆跑进炼药房，没一会儿出来，手上多了只通体金色的蛊虫。
“去！”
药师扬手一挥，小小的金色蛊虫立刻展翅飞到池尔身上然后消失不见。
药师嘴里嘟嘟囔囔几句，池尔原本已经开始泛白的嘴唇奇迹般地开始恢复血色，大概半小时后后，药师神经紧绷地看着面前的人吐出一口黑血，终于松懈下来。
她长吁口气，看着床上的人一脸茫然幽幽转醒。
“小伢子，刚才怎么回事？”
药师迫不及待询问当时的情况。
池尔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屋顶的茅草，似乎在回忆刚才的感觉。
“喝了药之后好像有一双手在撕扯我，就像我身体里多了一个被困住的东西，她要想出来，首先要撕开我的肚子。”
药师惊讶于一个七岁小孩儿的表达能力，但很快又想通这不是一个普通小孩，她更在意的是那服药。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药师接连说了好几句不应该，池尔知道她在不应该什么，于是故意诱导她：“今天的药血腥味太重了，比以往任何一天都重…”
她话音刚落，药师猛地抬头看向门外，被吊在门口的女孩子又昏了过去，并没有注意到这屋子里的变故。
“他爹的，送些劣等药人，还指望我喂养出高等蛊！”
她又开始骂骂咧咧，池尔则火上浇油：“原来是这样，难怪这几天你用她的血入的药我吃了反应都那么大。”
药师眸色微沉，垂着脑袋想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她抬起头，眼中萦绕着一团迷雾。
“小伢子，你说我该怎么处理这个药人伢子？”
池尔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炼油。”
炼油，是在放干净这些药人的血后，炼出他们体内的人油。
药师垂眸看她，眼中的情绪不明。
“炼油？但她的血还没放干呢。”
没放干净血的药人炼出的人油在药师眼里不够纯粹。
池尔终于朝她那边侧了侧：“她的血我喝不了。”
“但你总能被炼到百毒不侵的。”
“也可能是被炼死。”
七岁的小孩儿嘴里说出这样的话，这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药师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似乎要在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小伢子，你想保下这个药人？你好大的胆子。”
“并不是一定要保下，”池尔慢悠悠地从床上支起身子，“只有我一个人试药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太孤单的时候，我保不准自己会做些什么事情，没准儿一头撞死在石壁上也有可能。”
药师的神色渐渐变得狰狞：“好你个小伢子，这是在威胁我？”
池尔不置可否，就这么看着她。
“我非要用她给你炼药呢？”
“我非要死呢？”
这一出也是在试探药师。
她早就发现这个人虽然用她炼药，但掌握着分寸，那些让人痛到肝肠寸断的药她始终用得很适量。
一旦她表现出濒死的痛苦，她也会高度紧张，想方设法地将她救回来。
至此，池尔便猜到，试药是真的，但这人不能让自己死也是真的。
刚才她假死的时候听觉是在的，听到那句“死了还连累我”，池尔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正确。
两人一言不发地彼此对视，药师看着池尔平淡无波的眼神，竟然觉得这个小伢子有些可怕。
对峙良久，终究是药师败下阵来。
“这个药人伢子可以留下。”
池尔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雀跃，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想来也是，这小伢子来这儿这么久，她就没看见过她脸上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其他表情。
“留在这里给你做个伴也好，多一个人见证高级蛊的诞生，就多一个人知道这梭乌寨最有能力的人究竟是谁。
小女孩儿终究是被她保了下来。
被从树上放下来的时候，她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看向池尔时的不可置信。
她想说什么，对方给了她一个眼神，她会意，闭了嘴。
药师坐在椅子上有些嫌弃的看着她，手里拨弄着银蛇的尾巴：“稀奇也是真稀奇，活了半辈子，第一次见到活着从这里放下来的药人。”
女孩表情有些凝滞，没说话。
“跟我来。”
她听话地跟在池尔后头，进了药庐。
药师也跟在她们屁股后头走了进来。
她拿烟杆在门上敲了敲，警告女孩：“你就负责看着她，如果她出了什么纰漏，我先拿你开刀。”
梭乌寨这么大，药师并没有限制她们的行动自由，用她的话说，让她们敞开了跑两天两夜，她都不一定摸得到寨子的大门在哪儿。
这下最后一个药人成了池尔的伴儿，又有人开始往这儿运送新的药人。
依然是一群半死不活的，药师告诫了她，为她留下一个已经是破例，让她别想得寸进尺。
池尔表示自己明白，药师骂骂咧咧地割满一碗血回炼药房开始炼药。
池尔抬眼看看外头挂的那一排人。
这次送过来的药人几乎是一只脚已经迈进鬼门关里的，池尔不是救世主，救不了他们。
女孩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忽然开口自我介绍：“我叫锦露，你呢？”
“池尔。”
两人都不是健谈善聊的性子，互相交换了名字之后，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那个……”
沉默了一会儿，锦露好像想说什么。
池尔扭头看向她，精致却稚嫩的脸上，一双与之年龄不相符的眼神波澜不惊的眼睛与她对视。
“怎么？”
“你是用什么法子…别误会，我就是单纯好奇。”
“趁你休息的时候，喂你喝了点我的血。”
在她的血作用下，锦露的血液暂时出现了一些“小问题”，方便池尔后续行事。
锦露不懂她具体究竟如何操作的，也并没有继续追问。
“那个，其实在养蛊坑的时候我见过你。”
池尔点点头，见过她很正常。
毕竟当时她把旁边围观的壮汉咬下一块儿肉来的时候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你还这么小，但是……却很厉害。”
不知道怎么的，池尔觉得这个小姑娘的话变得多了起来。
但她也没觉得烦。
她转过身，伸手指向那些被吊起来的，生死不明的药人。
“我救不了所有人。”
锦露一把握住她的手攥在手中。
两人的手都是冷冰冰的，交叠在一起却有淡淡的暖意。
“没有人能做所有人的救世主，但我会永远记得，你是我的救世主。”
她的声音回响在耳边，萦绕良久，不散。
药师的本意是留着锦露给池尔做个伴，顺便照顾照顾她。
锦露渐渐适应了每天看着池尔喝下一碗难闻的药日子，最于心不忍的时候是看着药性在池尔身体里发作，她疼得蜷成一团，却一声不吭。
池尔也逐渐适应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并且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血液对梭乌寨里的毒物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很多时候她醒来，药庐的木板床边已经趴满了各种各样的虫子，可它们好像又很忌惮她，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池尔会在药师醒来前将这些东西驱散。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时间好像消磨了她们的初衷，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逃跑的事情。
直到又是很寻常的一天，一大早，药师拎着池尔恭敬地站在门口，迎来了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