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寂静的院子里,回荡着几声虫鸣。

    锦露理清这层弯弯绕绕的关系,却更加疑惑了。

    “既然如此,陆延年为什么不直说?”

    “这就不得而知了。”

    池尔说着,一只脚已经迈进停放棺材的院子里。

    “白天靠近那口棺材时陆延年的态度着实奇怪,这么想来,这棺材里或许藏着什么东西。”

    锦露了然点头,随即调侃:“正常人可干不出半夜摸棺的事情。”

    池尔狐疑地扭头看看两边:“正常人?你还是我?”

    锦露噎了噎。

    行吧,都不是。

    棺材还是如来时一般停在院子中间,正对的房檐上几个红通通的灯笼高悬,看上去很有些违和,又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池尔踱步到棺材旁边,伸手搭在棺盖上。

    锦露站在她对面。

    常年累月在火葬场和尸体打交道,锦露对尸体的气味敏感。

    她在空气里嗅了嗅,再次笃定:“这棺材肯定是空的,里面没有尸体的味道。”

    池尔把手卡在错开的缝隙之间,一手扣住棺材盖的内侧准备发力。

    才一用力,院子里忽然起了阵阴风。

    风一阵阵地往池尔脖子里钻,本能反应打了个寒战,池尔一只手把外套领子往脖子上一拢,另一只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帮你。”

    锦露将手搭在另一侧,两人刚要合力往后推动棺材盖,一只修长泛白的手从池尔身后探出,一下压在棺材板上。

    “两位在做什么。”

    比夜风更冷的,是陆延年的声音。

    池尔给锦露递了个眼神,对方会意收手。

    池尔收手转身,对上陆延年的脸。

    对方的表情薄怒,应该是她们的行为让他感到冒犯。

    池尔开口先道歉:“抱歉陆少爷,我和我的同伴见着棺材错开一条缝隙,以为是盖棺的人有疏漏,这才想着把它合上,免得里头的人不安心。”

    池尔边说边观察陆延年的神色。

    应该不是她的错觉。

    此刻的陆延年比其他时候看起来更显得病容憔悴。

    陆延年听了她的话,眉头紧皱,说话的语气生硬:“这般私人的事情,就不劳烦两位了。”

    “的确是我们唐突了。”

    锦露连忙接话,认错态度很是端正。

    陆延年往后侧出一步,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两位请回吧,夜间多生变,还请两位不要去些不该去的,做些不该做的。”

    两人很是识时务地离开,转身之际,还能感觉到陆延年盘桓在她们身上,毒蛇似的阴冷眼神。

    等到离住处不远,锦露想回头看看陆延年有没有跟上来,被旁边的池尔一把拉住。

    锦露一愣,随即听到池尔说:“别回头,直接回房。”

    来到房门口,门内还有两人出门时特意留下的一盏油灯。

    锦露推开门,等池尔进来,把门从里头栓上。

    池尔径自走到桌边坐下,直勾勾看着桌台上那盏油灯里跳动的火苗。

    如果出现在李家宅院门口那个是陆延年,刚才棺材旁边的那个是陆延年,白日里院子里碰见的也是陆延年……这么看来,陆延年的确不简单。

    想到李月和她们做的交易。

    “池尔。”

    “嗯?”

    池尔恍然从烛火微光里抬头,对上锦露一张愁眉不展的脸。

    锦露一猜她就没听到自己之前说了什么,贴心地为她重述了一遍。

    “我说,今天在李家遇到的那个,和刚刚在院子里的这个,你觉得哪个是陆延年?”

    池尔拿起放在桌上的拨灯棒拨弄了下灯芯:“不确定,没准儿都不是呢?”

    锦露眼前一亮:“那你是觉得白日里那个是真的?”

    “那倒也没这么觉得。”

    池尔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

    “夜深了,先休息吧,明日还得等门李家确定婚期呢。”

    锦露皱眉答应了声。

    登门确定婚期大概就是这次任务的时限。

    她们现在还没什么头绪,只能盼着NPC给的时间能稍稍充裕一些吧。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池尔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

    像是牙齿与血肉摩擦,黏腻的,囫囵的吞咽和咀嚼声。

    这声音……

    很像在诡异世界时,那些怪物把人拆吞时候的声音。

    池尔骤然清醒,摸出没用完的符纸,翻身跃过还没醒的锦露,悄然移动到门边。

    她移开门闩,尽量极轻地将门拉开一个缝隙,脸贴在缝隙边缘,透过门缝去看外头的情况。

    她眼睛才贴过去,忽然有道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池尔皱眉。

    难不成被外头的东西发现了?

    她捏着符纸的手紧了紧,将门缝又拉开了些。

    往外看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地上和院墙上却有喷洒的,触目惊心的红。

    池尔虽然见血有着与生俱来的兴奋感,但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冷静思考。

    有些不妙。

    空气里弥散着浅浓的血腥味。

    “怎么了?”

    锦露醒了,起身下床。

    见池尔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朝外头看,压着嗓子问。

    池尔伸出食指,头也没回。

    锦露立刻会意闭嘴。

    池尔的视线顺着喷洒的血迹渐渐凝聚到一处,那里有一道蜿蜒的,粗长的血迹,一直向着另一边的房里延伸。

    静谧的院子里,隔壁房间推开门的声音格外明显。

    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后,蔺怀琛身影出现在眼前。

    “出来吧。”

    池尔拉开房门,才发现刚刚是视线受阻。

    这会儿出来一看,整个院子里,墙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喷洒上去的血迹。

    紧接着又有人开门出来。

    魏知言皱眉看着眼前的景象,大约也是跟池尔一样想到了诡异世界里的那段经历。

    祝深走路的时候避开脚下的血迹,脸上全是嫌弃,好像生怕这血液脏到她的脚一样。

    唯独涂红梅的房里,一直没有动静。

    池尔看着那间紧闭的房门,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走吧,去看看。”

    蔺怀琛说着,人已经快走到涂红梅的房门口。

    池尔跟在后头。

    其余人也陆续走了过来。

    蔺怀琛抬手在涂红梅的门口礼貌性敲了两下。

    无人应答。

    池尔抬眼和他对视,对方眼色微沉,伸手一推。

    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比院子里更加浓烈的血腥气从屋里飘进在场每个人的鼻子里。

    所有人脸色一变。

    池尔率先迈进涂红梅的房里。

    每间屋子的陈设都大差不差,唯一不同的是,涂红梅的房间里四处喷洒着血液。

    其余人也走进来。

    魏知言脚底踩到什么,有些打滑。

    他一抬脚,一颗眼球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魏知言立马移动到另一侧,皱着眉,表情难看。

    池尔看向床边。

    床上的被子垂下来一个角,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落血珠。

    被子下面盖着什么。

    池尔走进了,掀开。

    一节没有四肢的躯干暴露在众人眼前。

    从被血染红的衣服来看,这应该涂红梅的躯干。

    “脑袋和四肢呢?”

    池尔看了眼涂红梅头和身体的断裂处。

    血咕隆咚一个伤口,断裂面不算平整,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开的。

    “脑袋不知道在哪里,眼睛在门边。”

    魏知言说。

    祝深举手在鼻子边扇了扇,幽幽开口:“我闻不了血腥味儿,你们慢慢看,我出门透透气。”

    她转身,脚底也有些打滑,险些没站稳。

    还好扶住了门框。

    她挪开脚,脚底下是一块碎肉。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祝深眉头紧皱,鞋底在旁边干净的地上狠狠碾了碾,直到脚底没什么血渍了,才迈着步子出了门去。

    池尔看了会儿祝深慢悠悠离开的背影,又把视线放回到房中。

    “这是什么情况?”锦露揉了揉眼睛,“一大早起来就给我来这么猛的视觉冲击。”

    池尔看向蔺怀琛,问:“早上在院子里的东西,你有看清吗?”

    蔺怀琛摇头:“没看清,不过大概能猜到是什么。”

    池尔不再理会床上的躯干,径直走到门边。

    抬头,看着门上隐隐约约的墨线。

    墨的痕迹淡了许多。

    池尔看着那排蜿蜒的痕迹,眼底闪过一抹了然之色。

    其余三人跟着她走了过来。

    蔺怀琛站到她后面,伸手,在黑色的墨线上抹了一把。

    “被人改过了。”

    他说。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池尔并不多惊讶,点点头,看向他:“改了之后什么效用?”

    “招厉鬼,引邪煞。”

    池尔摸着下巴:“这么看来,我们这里,只有懂风水的你嫌疑最大了。”

    蔺怀琛眉毛一挑:“怀疑我?”

    池尔摇头:“我知道不是你。”

    魏知言走到门外,话里有话:“那也未必。”

    蔺怀琛不看他,也不接话,只问池尔:“你怎么想?”

    “你懂玄学风水,改这墨线的人也懂,这么做,无非是想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锦露闻言,眼神不自觉地往魏知言身上瞟。

    魏知言看见她的目光,不悦解释:“你这是什么眼神?怀疑我?我可不会做拿人性命陷害别人的事。”

    虽然他因为某些原因……的确不大喜欢蔺怀琛,但也干不出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锦露笑了笑:“别激动,我就是随便看看,我们本来就多出一个人,说不定是站台的清人机制呢?”

    魏知言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池尔三两步走出房间:“人都死了,不要浪费这些不必要浪费的时间,我还有事要做。”

    锦露跟上她:“没错。”

    蔺怀琛也只是淡淡地回头扫了一眼,便离开了房间。

    毕竟在站台里,丢一条命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常见了。

    蔺怀琛跟上池尔,魏知言就走在锦露旁边,四人一行,刚出院子,碰上了管家胡伯。

    胡伯站在那儿,像是等候他们多时,见人出来,堆起一个怪笑。

    “几位贵客早,贵客昨日休息得可好?”

    蔺怀琛点点头:“陆老爷招待如此周到,怎会不好。”

    胡伯捋了捋胡子:“那就好,今日老爷少爷身体不适,吩咐我交代各位与李家的婚期就商定在这月初八。”

    “初八?”

    池尔半眯着眼睛重复。

    胡伯点头:“正是。”

    “我这一时糊涂,不知今日是?”

    胡伯眼珠子一转:“姑娘,今日已经初四了。”

    “如此仓促?”

    蔺怀琛问。

    胡伯又笑,看上去脸都要僵掉了:“我家老爷和少爷早已开始筹备,只等李二姑娘家开口,定然不会仓促。”

    “哦,”池尔扬眉,“难怪,原是早就开始准备了啊。”

    胡伯交待完自己的事情,并不与她们多说什么,借口自己还要打理家中事宜离开。

    蔺怀琛转身问池尔:“怎么说?”

    池尔耸耸肩:“面子功夫做足再说,走吧。”

    又是四人一道。

    天也亮得差不多了。

    街道两边的商铺和小贩陆陆续续开门。

    几人缓步行至甜酒巷子口,李家的大门还紧闭着。

    池尔走到门边,抬手敲了敲门。

    不多时,院子里便传来了脚步声。

    门吱呀一下被人推开。

    李家大婶的脸出现在几人面前。

    见是她,李家大婶扬起一个笑脸,看清她身后还有几人时,她有些懵。

    “姑娘这是?”

    池尔笑笑,安抚:“大婶别慌,这些都是陆宅的家丁。”

    “这……”

    大婶看着池尔身后两个长相气质都出众的男人,心想如今作家丁都需要如此苛刻的条件了么?

    池尔给了身后两人一个眼神,两位“家丁”接收到暗示,一左一右站开守在门口。

    见状,李大婶拉住池尔和锦露的手热情招呼:“来来,两位姑娘里边儿请坐。”

    还是在石桌前坐下。

    李大婶为两人一人倒了一碗清茶。

    “家中简陋,茶叶也粗糙,两位姑娘不要见怪。”

    池尔端着碗喝了口,微笑:“大婶说笑了,想必你也应该猜到我们这次前来的目的了。”

    李大婶的脸上露出些焦急之色:“姑娘就不要兜圈子了,烦请姑娘有话直说。”

    “陆老爷说了,婚期就定在这月初八。”

    池尔也开门见山。

    李大婶愣了愣,似乎也没想到陆家竟然这么心急。

    见她有所顾虑,池尔开口解释:“陆少爷心仪你家二姑娘许久,早早地就开始筹备,就等着你家点头,大婶不必担心,这婚礼必定不会办得太简陋的。”

    听她这么说,李大婶摆摆手:“不不,姑娘误会了,我并非是想要陆家准备多大排场,只是没想到这陆少爷竟然……”

    竟然什么,她没说。

    看样子大概也不想说。

    池尔起身,也没心思在她这儿耽误太长时间。

    “既然话已经带到了,那么婶子就好好替二姑娘准备准备吧,我们还有事,也不多叨扰了。”

    李大婶连忙跟着站了起来,把人送到门口:“辛苦二位姑娘了,慢走!”

    等到李大婶合上大门,池尔收起脸上的笑容。

    “走吧。”

    身后两人跟了上来,池尔站定脚步,回头:“你们可以不用跟着我们。”

    蔺怀琛非但没有停下,反而上前两步靠她近了些:“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人多力量大。”

    池尔瞥他一眼,也没有拒绝。

    因为她想了想,打听这个孤女的生辰八字,的确是人多一点好行事一些。

    “昨天成衣铺子老板说的陆家曾经给陆延年找过两个妻子这事儿。”

    蔺怀琛点点头:“嗯,记得。”

    “第二个孤女的生辰八字,我需要你们帮我找人打听打听。”

    蔺怀琛还是点头:“还有其他吩咐吗?”

    池尔挑眉:“没有。”

    “行,知道了。”

    打听消息这种事,当然是分开打听效率最高。

    四人分散,两人去街巷,两人去码头,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开始探听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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