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尔和蔺怀琛在码头这边,一左一右分散。

    她想,既是孤女,那她的生辰八字就不会被人知道得太详细。

    再根据成衣店老板所说的,那女孩的年纪,池尔料想能帮助她的人也不会太年轻。

    于是一家一家查看的时候,池尔首先将年纪不太相符的排除。

    住在码头附近的,大多也是在码头上谋生路的。

    池尔循着街边敞开的大门一家一家问询下来,认识那孤女的人的确不少,但知道她生辰八字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问到最后一家,家里的老妇人正在淘米,听完她的话,她将淘米水一泼:“知道她生辰八字的人早就死光啰。”

    池尔避开她泼出来的淘米水,问:“婆婆这话什么意思?”

    老妇人端着米脚下有些打晃地往里走。

    池尔以为她只是信口一说,正准备离开。

    走到厨房门口的老妇人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朝她看了一眼。

    池尔立刻收回往外的脚步,脚下一个拐弯跟了上去。

    老妇人走进厨房里。

    这间房子的朝向不好,厨房背光。

    大白天的,房里却有点暗。

    老妇人将米倒进锅里,掺上水,坐到土灶边生火。

    火光亮起来,光亮倒映在老妇人的脸上,忽明忽暗的。

    池尔就耐心地靠在门边,等着她开口。

    “那丫头并非生下来就是孤女。”

    老妇人的声音有些喑哑,听不出情绪。

    池尔眸子里浮光暗动,隐约觉得自己快要抓住线索。

    “您认得她?”

    老妇人往灶里添了几根柴:“她小时候喂过一段时间,不至于让她饿死。”

    “您说,她并非生下来就是孤女?”

    土灶里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的,老妇人将手往前伸了伸。

    “她爹娘都是渔民,她爹最后一次出海没能回得来,她娘那时候还怀着她,就成了寡妇。”

    “后来呢?”

    火光映衬着老妇人浑浊的眼珠,眼球在眼眶里滚动了下,似乎是在回忆。

    “后来?她娘的肚子见天儿大了起来,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她,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抱上娃娃了。”

    池尔皱着眉:“就是说,她生这孩子连产婆都没曾找?”

    老妇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掸了掸沾到身上的干稻草。

    “只有个大夫曾同我们闲聊,说她生产的时候落了些病,去找他瞧过。”

    既然是生产之后落的病,那应该能推算出大致的生产时间。

    池尔追问:“那大夫现在何处?”

    老妇人闻言,转动着脖子,动作僵硬地看她一眼。

    “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老妇人迈着不太稳健的步子往外挪动,叹息:“冬苓死在陆宅之后,没出头七,他便死了。”

    池尔猜到什么,问:“他就是那个给……”想了想老妇人刚才提到的名字,应该就是那位孤女,“冬苓没的那天 ,给她诊治的那个大夫?”

    老妇人迈出厨房门,走到院子里。

    池尔跟在她后面。

    她抬手指着某个方向。

    “最西边的那个破茅屋,冬苓她娘那时候就住在那边。

    池尔顺着她指的方向瞧了过去:“她娘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

    老妇人说着,转身留池尔一人在院中,自己进屋了。

    池尔向后看了一眼,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

    她转身迈出院子大门,朝着刚才老妇人指的,最西边的屋子走过去。

    越向西走,越是僻静荒芜。

    这地方已经离码头有些远了。

    池尔远远看着那间破茅草屋。

    荒草丛生,是长久无人居住过的迹象。

    池尔拨开道路两旁较高的杂草,稍微矮些的,被她一脚踩在地上。

    她迈着稳健的步子,一步一步朝着对面破败的屋子走去。

    积年累月无人居住,土墙草屋的木头门早就朽了,屋顶的茅草也塌了大半,土墙里被老鼠挖得到处是漏风的洞。

    看上去摇摇欲坠。

    池尔伸手准备去推那几乎是半挂在中心的木门。

    之间才抵在门上略微一用力,门板忽然发出一声枯朽的声音,随后“咔哒”一下,整个门板从门框上掉落。

    池尔的手顿在半空。

    半屈了屈手指,池尔收回手。

    大门一掉落,屋里的景象几乎一览无遗。

    本来这茅草屋就不大。

    左侧有个布满蛛网的简单的土灶,右边则是用几块破布隔出来的一小块空间。

    有张朽得乱七八糟的木头架子,应该是床。

    池尔抬手挥了挥空气中浮动的灰尘,捂着口鼻往里走。

    土灶无人使用,早就成了蜘蛛筑网的最佳处。

    池尔拨开房梁上垂下来的蛛丝,走到木头架子旁边。

    地上还有稍小些的碎布,被虫子蛀得不成样子。

    池尔蹲了下去,捡起地上的布匹仔细辨认。

    她将布整理了下铺开在地上,折了几折。

    从大小来看,倒是很像是用来裹婴儿的襁褓。

    “咔哒”。

    土墙并不隔音,细微的,木头被踩碎的声音从屋墙外传来。

    有道不算明显的脚步声渐近。

    池尔猛地抬头警惕看向墙边。

    她站起身,控制着自己尽量避免发出声音,缓缓移动到门边。

    手里没什么能用的武器,池尔只好就地取材,在坍塌的门板边捡了块儿长些的木头。

    脚步声越发接近,池尔举起手中的木板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嘭”一声。

    最后一块儿挂在墙边的门框也掉了下来。

    池尔举着木板跟对面的人大眼儿瞪小眼儿。

    蔺怀琛看着她高举在半空中的木板,嘴角抽了抽:“倒也不必这样换欢迎我吧。”

    池尔眉头紧蹙,到底是放下了手里的板子,没好气地询问:“你怎么过来了?”

    蔺怀琛开口,听上去有些无奈:“刚才在另一边问了一圈也没问到什么,后来想着过来看看你这边情况怎么样。”

    “你见到那老妇人了?”

    蔺怀琛点点头:“见到了。”

    难怪也找到这儿来了。

    见池尔不说话了,蔺怀琛问她:“怎么样,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闻言,池尔看向刚才被自己折叠了下的破布。

    蔺怀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走过去蹲下,仔细查看。

    “这是婴儿用的襁褓。”

    蔺怀琛给出结论。

    没想到还真让她给猜中了。

    “你怎么认识这个?”

    池尔好奇心上来,随口问道。

    蔺怀琛站起来:“进过的站多了,见多也就识广。”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自己夸自己见多识广,池尔没说话,持保留意见。

    “这布料带着夹层,还有没被蛀干净的絮,料子这么厚实,想来应该是冬日里出生的。”

    池尔点点头,又想到什么,问他:“刚才那老妇人有和你提到,那大夫吗?”

    “什么大夫?我只询问了你的去处,没与她多说别的。”

    池尔想了下,告诉他:“昨天成衣店老板提到的,陆宅请去给这姑娘看病的大夫。”

    蔺怀琛点点头:“怎么了吗?”

    “冬苓,也就是这孤女她娘生她的时候落了病,请的也是这位大夫去瞧病。”

    蔺怀琛了然:“也就是说,这大夫知道冬苓的生辰八字,可他已经死了。”

    “是死了,冬苓头七没过,这大夫就死了。”

    池尔补充。

    “这就怪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的确,如蔺怀琛所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老妇人说了,知道这孤女生辰八字的人死光了。”

    蔺怀琛点点头:“不过好歹知道是冬日里出生的,对了,你知道李二姑娘的生辰八字吗?”

    池尔“嗯”了声:“不巧,她不是冬日里生的。”

    蔺怀琛愣了下:“竟然不是生在冬天,这可就难办的。”

    池尔咳嗽了两声。

    这房里的粉尘味实在是太重,她用力挥了挥:“我先出去了,这里头太呛人。”

    蔺怀琛跟上她的脚步:“我跟你一起。”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走到刚才那位老妇人屋子前,池尔停下脚步朝门边看去。

    大门紧闭,严严实实,就像没人在房里一样。

    “走吧。”

    蔺怀琛看了眼门口,提醒道。

    “嗯。”

    几人分散前约好,无论是否找到线索,最后还是回陆宅里汇合。

    等池尔和蔺怀琛回到在陆宅的住处时,魏知言和锦露已经在那儿等了她们许久了。

    院子里的血迹不知道何时被清扫干净。

    见两人一块儿回来,锦露冲着池尔摆摆手。

    魏知言则是面色不善地盯着蔺怀琛。

    “这里被谁打扫过了?”

    锦露摇头:“不知道,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清理过了 。而且我刚刚去涂红梅那间房里看了一眼,里头很干净,就像从来没住过人一样。”

    池尔看了眼涂红梅之前住的那间房。

    房门上的墨线分明还在。

    她不动声色地回头,恰好听见蔺怀琛问锦露:“怎么样,你们打听到她的生辰八字吗?”

    锦露垂下眼睑叹了口气:“别提了,认识这位的人倒是不少,但一问生辰八字,这些人就哑火了。”

    池尔看向魏知言:“你呢?”

    魏知言闷闷回:“一样。”

    锦露拉着池尔的手腕:“你们呢?”

    “问到了一点,但不多。”

    锦露兴致勃勃:“说来听听。”

    “这孤女叫冬苓,我们刚才找去了她妈生前居住的地方,根据线索判断,这姑娘应该是冬天出生的。”

    锦露点点头:“然后呢?”

    池尔斜睨她:“没了。”

    “没了?”

    “唯一知道她生辰的就是之前她急病去世那个晚上给她诊治的大夫,那大夫你们也知道,死了。”

    “那这……”不就陷入僵局了吗?

    锦露咬唇,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几位贵客。”

    锦露正专心想着什么,胡伯的声音冷不丁出现在背后,吓得她一激灵,猛地回过头去。

    池尔见她这模样实在是好笑,没忍住嗤笑一声。

    锦露装出一副凶神恶煞地模样瞪了池尔一眼,警告她不准笑。

    “胡伯,有事吗?”

    池尔假装看不见,开口问胡伯。

    正事要紧。

    胡伯微微躬身伸手指向厅堂的方向:“我家公子请几位前去一叙。”

    池尔点点头:“麻烦带路。”

    一行人跟在胡伯后头进了厅堂。

    堂屋正中间的太师椅上,陆延年穿一身黑色长袍,手里端着碗茶,盖子在茶盏上虚拂一下,将茶盏送到自己的唇边抿上一口。

    池尔不动声色地看着陆延年饮茶的模样。

    不似昨夜。

    他似乎也没注意到来人,直到胡伯出声提醒:“少爷,几位客人给你带过来了。”

    陆延年好似看到门口几人,脸上顿时挂上彬彬有礼的微笑:“几位不必客气,随意坐。”

    说坐就坐。

    几人坐到厅堂来两边的椅子上,陆延年笑着扬起下巴:“尝尝,新到的茶叶。”

    池尔端起茶杯递到唇边的浅饮一口,茶味清香,入口醇厚。

    “果然是好茶。”

    她赞了一声,将手里的茶盏放回桌上。

    “看来池姑娘也是懂茶的人。”

    陆延年看着她,眼光在她身上流转片刻,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陆少爷叫我们来,不会就是为了品茶吧?”

    陆延年哈哈笑了两声:“自然不是。”

    “那陆少爷不妨直截了当些。”

    陆延年抖了抖袍子的袖子,看向几人:“家父交待几位的事情,不知几位办得怎么样了?”

    蔺怀琛勾唇一笑:“不负陆老爷所托,陆少爷的婚事若不出意外,便在本月初八了。”

    蔺怀琛话音刚落,锦露和池尔默契地对视一眼。

    本以为陆延年会再次找理由推拒,出乎两人意料,陆延年非但没有找理由推拒,反而一副开怀的模样:“辛苦诸位了,几位不愧富有盛名的说亲人,果然名不虚传。”

    池尔看见锦露的眼底浮现疑惑不解。

    但她是个沉得住气的。

    蔺怀琛虚与委蛇:“陆少爷过奖了。”

    “既然诸位促成了这段良缘,不妨留在府中也喝杯喜酒,沾沾喜气。”

    陆延年说到喝杯喜酒的时候,自然而然的把眼神投到了池尔的方向。

    池尔右眼皮跳了跳,应下:“那是自然,再好不过了。”

    陆延年的眼神里黏着说不清的意味,不用细想池尔也知道这人动机不纯。

    “陆少爷若无其他事情,我们就先告辞了。”

    陆延年摆摆手:“倒是没其他事,不过有些话想单独同池姑娘聊聊。”

    话一出口,其他三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她。

    池尔动作极轻地摇摇头,示意他们不用管。

    蔺怀琛率先起身:“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陆少爷了。”

    “啊,对,我们先告辞。”

    锦露紧随其后。

    魏知言什么也没说,跟在两人身后,朝着门外走去。

    陆延年起身,朝着池尔走过来。

    池尔站起身,陆延年停在她一人之外的距离,似笑非笑看着她。

    “陆少爷想说什么?”

    池尔的语气虽然一派淡定,但心里已经开始冒起了无名火。

    陆延年看她的眼神非常奇怪,像是带着想要一探究竟的目的性,但更多的,隐藏在淡色的眸子里,暂时无法猜透。

    陆延年微微俯身向前,问她:“池姑娘可否听说,我曾与两名女子有过夫妻之名?”

    池尔眸子里染上警惕。

    自曝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斟酌着,摇头,作出一副震惊与好奇的样:“竟然有此事?我还不曾听过。”

    陆延年直起身子,笑了声:“也不是什么值得一听的事情。”

    这个时候,普通人自然是该好奇的。

    所以池尔也假装好奇:“从前的两位少夫人呢?是与陆少爷不合?”

    陆延年闻言,目光久久停留在池尔脸上,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探出她的真实想法。

    良久,大概是真看不出什么。

    陆延年摇摇头,翘起唇角:“死人,哪有什么合不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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