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果然很残酷。

    封存的记忆一旦被打开了缺口,真相就如同洪水找到了突破口,决堤在他的脑海里奔腾。

    阿竹捂着脑袋。

    痛苦的记忆来袭的感觉实在是煎熬。

    阿竹站在原地,无助又绝望地消化着自己回想起来的一切。

    池尔看着阿竹,不,这时候应该叫他陆延年了。

    “怎么样,还好吗?”

    陆延年卸掉了头上的一团迷雾,即使面目全非,周身也散发着一种浓浓的哀伤的感觉。

    他喉头发紧,哑声开口:“阿月她不能嫁进来,池姑娘,求你帮我这个忙。”

    看来是想起来了。

    池尔还有些惊诧,没想到陆延年恢复记忆的第一件事不是问陆天勇,而是让她阻止李二姑娘嫁进来。

    “我会把真相告诉她,她会知道你已经死了,你或许短时间内无法入轮回,这样你就要留在这世上看着她死心,再嫁,与别人相伴一生,这样,你愿意吗?”

    陆延年几乎是毫不犹豫:“我愿意,只要她活着,她过得好,我愿意!”

    池尔点头:“好,我答应你。”

    陆延年向她道了谢,大抵是又回过劲来,想到自己变成这副模样都是拜自己父亲所赐,陆延年又沉默下来。

    “你不想问点什么吗?”

    “自然是想的。”

    换做是谁都不会愿意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那怎么不问。”

    “担心自己忍不住变成厉鬼作恶为祸人间。”

    池尔抿唇,“啧”了一声。

    陆延年看向她:“池姑娘觉得在下说得不对?”

    “不对。”

    陆延年问:“哪里不对?”

    池尔想想还是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随意敷衍两句。

    万一真给他劝成厉鬼了,碍的也是她的事。

    陆延年闻言沉默了一瞬,似乎是被她劝通,竟然主动开口问:“池姑娘既然知道是我爹杀了我,又是否知道是谁封存篡改了我的记忆呢?”

    池尔并没有忽略这点。

    绕是陆天勇占了陆延年的身份,她接触过的陆延年芯子里可不止一个人。

    “我怀疑,是郭家的人。”

    陆延年愣了愣:“郭家的?”

    “你被困在这里所以不知道,你爹用的那副壳子里,还有个人。在弄死你这方面,他估计也跟着出了不少的力。”

    陆延年很是不解:“为什么?”

    池尔耸耸肩:“这就牵扯到上一辈的恩怨了。”

    “什么恩怨。”

    池尔摸摸下巴:“听说你爹以前是在码头上做工。”

    陆延年点头:“正是,只是后来遇到高人指点,他便去做生意,没想到运气还不错,后来郭家败落,我爹盘下了他家的宅子,我们才搬了进来。”

    “你有没有想过,你爹发家,郭家就恰好败落。”

    陆延年闻言思索了下:“做生意有赚有赔,这也算…正常。”

    池尔听着他不太确定的语气知道他大概是看出这其中的不对劲。

    郭家不是一时间发家的,家中也有些底子,即便是衰败,势头也不该如此之猛。

    看她的表情,陆延年小心翼翼地问:“姑娘的意思是,我爹在其中做了手脚。”

    池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在你爹搬进郭宅之后,郭家的当家人就上吊自缢了。”

    陆延年对这些一概不知,他还活着时,只无忧无虑地做他的小少爷,直到不明不白的死去。

    如今看来,许多事情他都被他爹蒙在鼓里。

    “所以我猜,郭家的那位或许变成了个厉害的鬼,至少比帮你爹做阵的那位厉害,他一直伺机而动,想和你爹抢夺肉身。”

    不过郭家那位应该还算有些良心,不想牵连无辜的女子。

    那日想办法找借口推脱婚事的陆延年,大概就是郭绅。

    陆延年又沉默了。

    池尔知道这信息量过大他一时间消化不过来也实属正常,便抛出另一个问题给他。

    “你爹给你娶了两个冲喜的媳妇,这事你知道吗?”

    陆延年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奈:“知道,我竭力反对过,但是没用。”

    “她们都死了。”

    陆延年:“是,我也觉得蹊跷,派人去查过,可惜没有结果。”

    他派的陆家人去,陆家的手下听命于陆天勇,他能查到结果就怪了。”

    “你身体很差?”

    池尔问。

    陆延年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我娘生我时难产,我在她肚子里憋了许久,是有些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病,但只需静养,并不影响性命。”

    所以当年陆天勇要给他娶妻冲喜,他强烈反对,甚至绝食反对。

    “然后呢?”

    “然后,直到我快要饿死,我爹也没给我取消婚事。我当初以为是我爹铁血手腕,如今看起来,大概只是不那么在乎我的死活。”

    陆延年的语气有些苦涩。

    “后来两位姑娘被娶进来,虽非我愿,我仍尽我所能对她们好些。”

    再后来两位姑娘莫名离世,陆延年也起了疑心,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只是回答说是疾病。

    陆延年再想调查,却被他爹强行关在家中。

    “我好不容易寻到机会跑了出去,也是这次偷跑出去,我遇到了阿月。”

    提起李月时,陆延年的语气温柔许多。

    “再后来,我同阿月坦白,她非但没有退缩,还安慰我这世上定没有什么克妻克夫一说的,我认定此生非她不可,便回家向我爹提出了想娶她。”

    “你爹一开始一定不同意吧。”

    池尔说。

    “姑娘怎么知道?只不过后来他忽然又松口了,我虽然觉得莫名,但并未多想,整个人沉浸在能够娶到阿月的喜悦之中,全然将别的事情抛之脑后。”

    陆天勇之所以又同意,估摸着是找人调查了李月的生辰八字,发现恰好李月是阴时生人,恰好如了他的意。”

    “你爹那个时候,身体如何。”

    陆延年细细回想,道:“不大好,时常咳嗽,我问他他只说是染了风寒,我问来家中大夫,他们也是如此。”

    只不过他曾躲在角落见到陆天勇咳血的场景。

    “寻常风寒又怎么会咳血?”

    池尔淡淡说:“你父亲那时候恐怕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原本估计是想等到四人成形,但他没有时间了。”

    陆延年懵了:“何谓四人成形?”

    他既然都问了,池尔便肉蛊芝的事情给他讲解了一遍。

    陆延年肉眼可见的沉默下来,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曲了曲,暴露他内心所想。

    “原来,我爹竟然在用我的尸体养肉蛊芝吗?”

    难怪他腐烂的速度那么慢,原来是供给肉蛊芝慢慢吞噬,自然不会烂得太快。

    池尔抬手拍了拍他肩膀:“节哀。”

    陆延年心中悲伤的感觉瞬间消散殆尽,疑惑:“姑娘这话什么意思?我节哪门子的哀?”

    池尔勾了勾唇角:“陆天勇干了这些事情,我总不能留他接着在世上害人吧?毕竟是你爹,还是跟你说声。”

    陆延年一只手握成拳:“池姑娘难道把我当成了哪门子的圣人不成?他虽是我爹,但害了那多么无辜之人的性命,就连我也……”他说一半,有些说不下去,“总之,姑娘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顾及我。我不亲自动手已经算是报他的养育之恩了。”

    池尔点点头:“你有这样的觉悟就好,我这辈子最烦拎不清的人。”

    听她的语气,陆延年忽然有点庆幸,还好他是个分得清是非对错的,否则估计会被池姑娘一块儿收拾,到时候打他个魂飞魄散的,多得不偿失。

    “行了,跟你说了那么久,你爹那儿我们还得去善后呢,还有李二姑娘,答应给她一个答复,总不好让她等太久。”

    见她准备离开,陆延年鼓足勇气喊了一声:“池姑娘!”

    池尔回头看他:“怎么?”

    陆延年踌躇了下,还是开口:“可否请姑娘帮我个忙?”

    “你说。”

    “姑娘的本事这般神通广大,不知道能不能解除我爹困住我的封印。”

    池尔挑眉,问他:“你想做什么?亲自去找你爹报仇?”

    陆延年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姑娘误会了,是我想……去见阿月一面,虽然我们这辈子没可能了,但我还是想再看看她,哪怕隔得远远地瞧上一眼也好。”

    池尔半眯起眼睛,握在手心的大拇指动了动。

    “真的这么想见她?”

    “记忆恢复,思之如狂。”

    池尔不太能理解:“往后你们阴阳两隔,你只能入轮回,而她和旁人相伴,如今再见,不会过于遗憾吗?”

    陆延年轻笑了声:“当然遗憾,但是人生嘛,常有遗憾,爱也是。”

    爱也是?

    充斥着遗憾的爱还能叫爱吗?

    她不懂。

    但还是答应了他:“我会试试看,但不保证成功。”

    陆延年很是惊喜,连声道谢:“多谢池姑娘。”

    等到池尔离开,陆延年老神在在地叹口气。

    看池姑娘这模样,大概还是不懂他为何非要见阿月一面,不过无妨,等遇到叫她倾心的,她就懂了。

    从陆延年的地界离开,池尔又浅眠了会儿,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坐了起来,动作带动到贴着她睡着的锦露。

    锦露揉着眼睛做起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醒啦?怎么样?”

    她一骨碌从床上下来,穿好外套,利落地扎好高马尾,问锦露:“昨晚院子里有没有什么异动?”

    “你进去之后我守了好久,外头没什么动静,我估计你们干的事情还没被人发现。”

    池尔微微一笑:“那就好。”

    锦露也穿戴整齐。

    池尔出门到院子的井里打了盆水,两人洗漱完,天色已经差不多大亮。

    池尔把水往院子里一泼,隔壁的房间传来开门的声音。

    蔺怀琛嗓音低沉的跟她柔声打招呼:“早啊。”

    “早。”

    池尔把脸盆端回房里,蔺怀琛跟在她屁股后头,在房门口敲了敲门,听到池尔说没关系进来的之后才迈步进了房中。

    “随便坐。”

    蔺怀琛依言随意坐在床边。

    池尔也不客气,坐在他对面,开门见山。

    “阿竹就是陆延年。”

    还没等蔺怀琛说什么,池尔又自顾自点头:“差点忘了你有偷听符。”

    ……

    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偷听的,而且那叫传音符…

    蔺怀琛无奈,笑着敲敲桌子:“你们昨晚的谈话我没听。”

    池尔挑眉,将信将疑:“是吗?”

    “是。”

    那她答应陆延年的事情蔺怀琛也没听到了。

    池尔只好把陆延年拜托自己的事情告知蔺怀琛。

    蔺怀琛听完,莞尔:“既然你都答应了,我总不能让你在别人面前丢了面子,没问题。”

    面子这东西她倒是真不怎么在意。

    锦露凑到两人中间的位置坐下,问:“今天怎么打算?”

    池尔看向她:“今天,先去和这位狠人正面打个交道吧。”

    蔺怀琛笑弯眼睛,调侃她:“你这是打算釜底抽薪了?”

    池尔撇嘴一笑:“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

    两人说话间,有人在门口敲门。

    池尔扭头一看,竟然是胡伯。

    “胡伯,有事吗?”

    胡伯躬身笑着等在门边:“少爷请几位客人到会客厅用早膳。”

    说曹操,曹操到。

    池尔正愁着用什么理由去见一见‘陆延年’呢,结果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池尔起身走到门口,身后两人跟上她。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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