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意欲何为
随着她脚步缓缓靠近，对面的身影渐渐从实质变得越发透明，直到空间完全扭曲，那道熟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她面前。
池尔伸手去碰，只摸到满手的虚无。
她呼吸有些急促，体内久未发作的躁动暴力因子
此时在大脑里叫嚣着。
有人一只手扣上她的肩膀，掌心的温热透过衬衣外套传递到她肩上。
池尔回头，对上蔺怀琛眸中深不见底的一片幽色，他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
理智回笼，池尔发狠将舌尖的肉咬破一小块儿，尖锐的疼痛和满嘴的血腥味儿总算让她冷静下来，克制住自己胸膛里那股子冲动。
她转身，车票依然横陈在地上，无人先动。
池尔看向假山方向：“锦露，你们先走。”
“我……”
“走。”
不容置喙的命令语气，冷到骨子里，让锦露不免更加担心起她来。
“可是……”
她没说完，身侧的人忽然碰了碰她衣袖。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魏知言，对方朝她递过去一个眼神，沉声：“先走吧，到月台等她们。”
锦露会意，虽然依旧放心不下，还是跟着魏知言一前一后走到院子中间，捡起一张车票。
“我到月台等你，池尔，一定要过来。”
池尔面无表情地点头。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中心，池尔回头，把目光投向反方向的蔺怀琛。
在她开口之前，蔺怀琛举起双手作出一副投降的姿态：“先说好，我可不走。”
池尔表情顿了片刻，没多说什么，最后看向站在一侧看戏般看着她们这边的祝深。
“你们要是不走的话我可先走了，这车票可是紧俏的东西。”
祝深话虽如此，人却没什么动作，依旧站在原地轻轻地扑着小扇子，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池尔偏着脑袋看她：“你要是想走，这里有什么东西能拦得住你吗？”
祝深手上动作似乎凝滞片刻，而后恢复如常，没接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先说声好久不见。”
祝深终于停下动作，满不在乎的神色从脸上褪去。
她将扇子合上，扬眉：“话可不能乱说，咱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她语气十分笃定，表情也泰然，只是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无可言的不怒自威。
池尔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然后：
“呵。”
饱含深意的笑让对面的人眼神凌厉起来，似乎是对她这个反应很不满。
“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不过在此之前请给我一个适合你的称呼，圣君？还是……”
听见她的“还是”，对方的眸子半凝。
池尔仿若未觉：“还是付亭姐？”
良久之后，寂静无声。
久到池尔觉得面前这位是不是已经脱离了这幅躯壳抽离出站台的时候，对方终于有了动静。
她嘴角噙笑，眼中没有半点笑意，声音还是刚才的声音，却无端多了几分机械感：“不愧是我选中的人，真是聪明，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池尔直勾勾地看着她，没有作答。
“回答我。”
威压感再次扑面而来，池尔懂了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是这个游戏里的绝对主宰对玩家克制。
蔺怀琛不动声色地迈步挡在池尔跟前：“那就满足你的好奇心吧，记得涂红梅死的那天吗？”
池尔抬头，蔺怀琛这宽肩窄腰的背影将她挡得严严实实，她看不见对面的人的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哦？”
蔺怀琛声音里带着些淡淡的笑意。
“虽说我这么做有些不道德，但玄学人的好奇心请你理解，她在门上画了辟邪墨线后我就在她门前打了一道传音符。
池尔眸子一凝。
“偷听符。”
她像是怕祝深理解不了似的又解释一遍。
“……”
蔺怀琛转头看她，笑容怎么看怎么无奈。
这人未免也太记仇了些。
接着他回过头看向祝深：“不巧，就这么听到你那晚去找了涂红梅，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原话是：游戏难度因为你大打折扣了，不如就用你给他们增加些体验感吧。”
涂红梅的死状她们都清楚非人所为，祝深既没有亲自动手，还能操控失态朝着她想象的方向发展，不得不令人怀疑。
祝深轻笑了声：“就因为这个，这么判断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当然不止这个。”
“还有什么？”
“还有她。”
蔺怀琛往旁边站了些，露出池尔半边身子。
对上池尔冷淡的眼神，祝深莞尔：“她？她又发现了什么？”
蔺怀琛说：“本来只是她觉得，不过看你之前的反应，现在她应该已经确认了 。”
……
一种荒谬的感觉盘绕在祝深脑子里，她皱眉反问：“只是因为她觉得，你就信了？”
蔺怀琛手一摊，反问：“为什么不信？”
他又望着池尔，邀功似的绽开一抹笑容。
池尔把他扒拉到一边：“现在看起来，我猜得没错，不是吗？”
祝深和池尔的视线对上，大概过了十几秒，祝深忽然打开扇子挡在嘴边，开怀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果然没让我失望。”
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信息，池尔深呼吸一口将自己的情绪控制住：“什么意思，还有，为什么我哥会变成你站台里的NPC？”
祝深气定神闲地倚着后背的墙：“你应该猜到了才对。”
猜到了？
她应该猜到了？
她的确有猜过祝深布局的意图。
池尔紧了紧手指：“那我就猜猜看吧。假扮玩家，故意出现在地铁，让我发现你身上的系统，就是为了再次引我入局？”
祝深勾唇一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池尔揉了揉眉心：“怀疑？从我需要睡觉你就给我递枕头的时候。”
祝深神色莫测：“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她分明给自己编了一个滴水不漏的背景，甚至玩了一把煽情的把戏。
池尔莞尔：“这站台里，谁能相信谁啊？”
祝深握着扇子的手指指尖在上头轻点：“可你分明对那个冯钰钰敌意很大。”
“不这样，怎么骗到你手底下做事的人。”
况且冯钰钰这个人本性也不怎么样，提防着些总是没错的。
听她提到手底下的做事的人祝深就知道她是说的是徐瑾。
“不过我也看出他做事不容易，这不给他个台阶，主动问他是谁“杀”了你。”
她当时顶着付亭这个身份死遁，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她怀疑，但留了徐瑾这个后手监视她，本以为事情会朝着她想象的方向发展。
“那我不妨再猜一下，”池尔又开口，“既然都引我入局了，怎么会不在我身上再安插一个游戏系统呢？你们肯定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但是应该是失败了吧？”
祝深的表情依然淡定如斯，眼底却多了许多让人看不透的情绪。
池尔猜得没错，她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只是在往她身体里头绑定系统的时候出了意外。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呢？为什么绑定不了对吗？”
祝深支起靠在墙边的身子，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
最后停在她半米开外的地方。蔺怀琛退到后头，和池尔肩并肩站着。
祝深和她面对面，也不装了。
“梭乌寨时绑定在你身上的系统消失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池尔一派淡定地胡说八道：“我只是个普通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看着眼前这个将自己称作普通人的女孩，祝深淡然的表情有些龟裂。
“如果在十三岁的时候把我绑定在她身上的直接毁掉也能叫做普通人的话，那我希望站台里还是少一些这样的普通人为好。”
祝深直接点破。
“啊，原来你知道啊。”
蔺怀琛站在一旁，主要起到一个捧哏的作用。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会猜不到。”
“猜不到什么？”
蔺怀琛环着胳膊身子微微前倾：“猜不到系统不愿意绑定在她身上，是因为害怕啊？”
祝深退了半步，看向两人的表情有些轻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机械心脏的系统，怎么会害怕？”
蔺怀琛在说什么他当然知道。
系统记录每个玩家进站时的全过程，最后汇总上报给主系统。
也就是说，祝深可以通过系统监控到玩家的一举一动，每个玩家的系统独立，只与主系统建立联系，为的是防止有人作弊。
同理可得，如果系统异常，玩家数据就会丢失，所以祝深到现在仍然不知道绑定在池尔身上的初代系统在损毁那站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玩家凌驾于系统之上，且毁掉系统，通过暴力手段彻底摆脱站台游戏。
“我现在依然很好奇，池尔，你能为我答疑解惑吗？”
“什么条件也不开，凭什么让我为你答疑解惑？”
池尔微微一笑，话说得不客气。
祝深会意：“说吧。”
“你既然故意出现在这一站，还特意让我发现我哥被困在这站台里做NPC，难道会不知道我的条件是什么？”
其实从她猜到祝深的身份之后，她就想通了她哥为什么明明活着却不能从站台里出来。
因为她哥哥只是一个诱饵，他被祝深困在里头，而祝深的真正目标是她。
她这人几乎没什么情感上的牵绊，除了她妈妈和她哥。
但她妈妈的身体情况经不起站台里的折腾，于是祝深选中里她哥。
“剥离我哥身上的系统，放他走，我给你答案。”
祝深的眸子闪烁着危险的光。
“其实在站台里跟我谈条件不算是一个明智之举，你知道吗，我随口命令一句，这里能有各式各样的怪物出来撕了你。”
她是主系统，是BOSS，站台里的万物因她而来，规则由她而定。
池尔当然知道，这是她的地盘。
于是她双手一摊眼一闭：“来吧。”
祝深：“……什么？”
池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她：“不是要撕了我？来吧。”
蔺怀琛站在一边，看戏一样看着祝深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
看来这人还是没摸透小疯子究竟有多疯。
……
祝深面沉如水，握拳，指节咯吱咯吱地响。
“别忘了，你妈妈还在我手上，你哥也还在站台里，我撕了你，你以为我会放过他们？”
威胁的话如同挠痒一般，没给池尔带来任何威慑，她挺立着，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
“大不了我们一家人地底下团聚，动手吧。”
祝深齿间溢出不悦的声音：“小时候就疯，乐园见你的的时候还以为治好了。”
原来是学会伪装了。
池尔不想跟她多说，她只需要一个结果：“动手，还是答应我的条件。”
动手自然是不可能动手的。
祝深找上她可不是为杀了她。
“你猜得没错，我困住池耀的确是为了引你入局，既然你来了，他也就不用继续待在里头了，不过……”
祝深说着，看她的神色微凛：“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池尔欣然接受：“没问题。”
“你不问我是什么样的条件？”
池尔嘴角一翘：“没必要。”
她进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回她哥，所以不管她开什么样的条件她都得答应。
她没急，一旁的蔺怀琛倒是先急了。
他伸手拉住池尔垂在一旁的手腕，低喝一声：“你傻吗？先问她什么条件啊。”
被人说傻，池尔多少有点不爽。
她从对方手里把手抽了回来，睨他一样：“说了没必要，我只要我哥能出去。”
蔺怀琛被她冷言冷语地怼回去也不恼，叹口气，他看向祝深：“你的条件是什么？”
祝深却并不急着给她说条件，她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最后停在蔺怀琛身上。
“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很难猜吗？队友。”
蔺怀琛挺直腰杆。
池尔对于她突然跑偏的话题有些不悦，皱着眉：“这和我们说的事情有关系吗？”
祝深注意力被池尔拉扯回来，微微一笑：“那倒是没有。”
“所以你的条件是什么？”
蔺怀琛继续追问。
祝深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语气诚恳：“池尔，事实上我很欣赏你，你说得很对，这一切得布局都是冲着你来的，所以，既然你要入局，就要入得彻底一些。”
“什么意思？”
祝深抬眼，眸中闪烁着异色：“让我重新在你身上绑定一个系统。”
“不行。”
池尔还没说是与否，蔺怀琛便一口回绝。
祝深看看蔺怀琛又看看她，状似不解：“听你的还是听他的？”
池尔侧目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回头：“你是跟我谈条件还是跟他谈条件？”
蔺怀琛虽然依然满脸写着不赞同，但池尔的脾气他清楚，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怎么样？我这个条件也不算太为难你吧？”
池尔点头：“没问题，我答应你。”
祝深定定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池尔。你是不是在想，你能破坏这系统第一次就能毁掉它第二次？不过很遗憾地告诉你，你在成长，我的系统又未尝没有进步呢？”
池尔轻飘飘地看她一眼：“你想多了。”
她刚刚其实在想，祝深费了那么多心思引她入局，这么大费周章，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在她身上再绑定一个系统。
不过看破不说破，她应下就是了。
“那现在能告诉我，第一个系统是怎么被你破坏的吗？”
池尔抄起胳膊，脸上的神色明显是对她说的话不认同：“祝姐，便宜总不能被你一个人占了，我已经答应了你一个条件，现在也该到你放我哥了吧。”
祝深这次倒是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肯定能做到。”
对于疯子，顺从反而是最优解。
池尔面如寒霜：“我要见他。”
祝深抬了抬下巴，朝着地上那两张车票。
“去吧。”
池尔两步上前，蔺怀琛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捡起地上的车票，一瞬间，空间扭曲。
旁边的蔺怀琛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的白茫茫雾气。
池尔凭感觉朝前走去，前方浓雾渐渐消散，尽头，一道瘦高的身影赫然立于眼前。
他背对着自己，即便如此，这个背影她也再熟悉不过了。
池尔缓步朝前行近，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她没忍住，开口：“哥？”
对方听见声音，猛地转身。
他和自己八分相似的脸上带着十分错愕。
很是好看的一张脸，只是脸上那道恐怕一辈子都消除不去的疤痕有些突兀，却因为足够好看，变成了另一种韵味。
时间跨度为四年的一面。
池耀脸上的错愕渐渐变成了震惊，声音颤抖得不像话：“池尔，你最好告诉我我只是在做梦，或者这是我死前的走马灯！”
她太了解自己的哥哥了，知道他最不愿意去想最合理的一种可能。
池尔握紧拳头，大拇指指甲盖嵌入掌心。
“池耀，妈妈很想你。”
时隔四年见到自己的日思夜想的家人，池耀就算是铁打的也扛不住。
他快步朝着池尔走来，两人近在咫尺时，池耀长臂一捞，把妹妹捞进了自己怀里。
这样亲密的拥抱自打两人记事之后就不曾有过，池尔把头埋在哥哥怀里，鼻尖不自控的开始泛酸。
饶是对于情感方面迟钝如她的都这么心酸，更不用说情绪感知正常的池耀了。
他下巴抵在池尔脑袋上，眼泪顺着脸颊砸在池尔的脖颈处，温热。
池耀这个好面子的，哭起来也是无声，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
好半晌，池尔从哥哥怀里钻出来，伸手抹掉他满脸的泪痕。
“哥，辛苦你了。”
池耀拨开她的手，声音嘶哑得像是压路机压过：“说什么傻话，妈妈还好吗？”
为了宽他的心，池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很好，妈妈马上要做手术了。”
池耀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敲：“那你这个时候应该在她身边陪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池尔把之前的情况挑挑捡捡地大致给他说了一遍，池耀越听表情越复杂，事情虽然荒谬，但是因为是池尔干出来，又意外地让人觉得合理。
池耀到底是有点不放心，问：“妈妈在他们手里，真的没关系吗？”
“你出去以后，等妈妈做完手术就把她接回来，在她们身边我总归是不放心的。”
池耀再迟钝也听出了池尔的言外之意，他退后两步：“你这话什么意思？要出去也是我们两个人一块儿出去。”
“哥，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么笨。”
这么久没见的亲情buff加成，也没影响池尔嘲讽她哥。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
池尔替他整理刚才拥抱时蹭乱的衣服，抬眼认真仔细地打量他。
“哥，孙震海死了。”
她语气平静得好像在说什么阿猫阿狗。
池耀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
“死了？”
“嗯，我亲眼看着他死的。”
池耀说不上什么心情，曾经他真心实意地将孙震海当朋友，他甚至感谢他在自己因为凑医药费走投无路的时候将他带进了站台，可是后来孙震海告诉他，他做这一切，都是听人差遣，他们另有目的。
说不膈应是假的，但要说恨，也谈不上。
毕竟每过一站得到的钱是真的。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精神越来越恍惚，浑浑噩噩的时候居多，每当清醒过来，又是一个新的站台。
再后来……
再后来，好像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看不到边望不到头，直到……
此时。
当他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看见自己的妹妹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巴不得永远混沌不醒。
“不说他，我们先说说你，池尔，你为什么会在站台里？”
池尔罕见地没有立刻出声。
她垂着脑袋，一向自信从容的人看起来居然有种颓废感。
再抬眼，她表情平静，眼中却浮现出化不开的愧疚：“哥，对不起。”
在池耀的记忆里，他妹妹就不是个会轻易把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的人。
“到底怎么回事。”
池尔还是决定跟池耀说实话：“你应该也知道孙震海带你进站别有用心。”
“我知道。”
“他们的目标其实是我。”
几个字，去震惊得池耀久久不能回神。
他嘴唇翕动，开了又合，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来：“你说什么？”
“把你骗进来，是为了引我再次入局。”
池耀挺立的肩膀瞬间塌下去两分，对孙震海迟来的恨意和愤怒几乎将他的情绪全部吞没。
他握着拳头，骨节发出脆响，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孙、震、海！”
池尔按住池耀的手臂：“哥，冷静点。”
别的也就罢了，可是他们最后的目的竟然是池尔，池耀怒火中烧的同时愧疚感也直线上升。
池尔拍了拍他胳膊：“孙震海见到我的时候说我不该来这儿，他大概是真把你当朋友，也是真后悔了。”
池耀喉头哽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且人已经死了，再纠结这些也没用，不是吗？”
池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池尔，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善良大度的人了？”
知她者她哥也。
她的确不是什么善良大度之辈，所以这话由她说出来，池耀感觉格外别扭，差点怀疑她妹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要不是为了稳住池耀，想让他赶紧离开少生事端，池尔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来的。
“还有，什么意思，什么叫引你再次入局？”
池尔也没打算瞒着他，一五一十的将她从七岁第一次进站到十三岁那年毁了她身上的系统这件事告诉她哥。
池耀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池尔第一次进站居然是她七岁的时候。
他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池尔。
池尔被他看得不自在：“别这么看着我，那时候我醒来就在百人坑里了，我也不想的。”
池耀唇线绷紧，深呼吸两口平定情绪：“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们？”
“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候也还小，我又知道自己有病，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发病了吧？”
池尔用轻松的语气说出这话，忽略了她哥越来越黑的脸色。
“池尔，不许再说自己有病，听到没有。”
池耀的声音沉沉的。
池尔撇了撇嘴：“哥，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叫掩耳盗铃。”
池耀正想说些反驳她的话，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立刻变得严肃：“你答应她们什么了？”
“她放你走，我进这场游戏。”
池耀僵在原地，半晌，他声音喑哑：“我都已经消失了四年了，当我死了不好吗？池尔，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出去。”
池尔退后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脸上写满了叛逆两个字：“不可能。”
“听话！趁你现在身上还没有什么系统，她们还控制不了你……”
池尔凝眸与她哥对视，继续叛逆：“你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人。”
其实也不算，她小时候只听爸妈的话，后来听妈妈的话，反正从来都不会听哥哥的话。
池耀气极了，拔高声音：“我是你哥！我不需要牺牲我的妹妹来换我苟活！”
“哥，冷静点。”
池尔一句话让池耀泄了气。
是的，知妹莫若兄。
池尔决定的事情，又怎么会是他三言两语几句重话能劝得回来的。
见他脸色不好，亲人到底是亲人，池尔还是决定安慰安慰她哥。
“哥，不久前我见到了薛萌。”
听到薛萌的名字，池尔明显看到池耀的指骨关节紧了紧。
到底是关心的。
他抬眼，神情有些纠结，像是想问又不敢问，但情感还是左右他的决定：“她，还好吗？”
池尔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她在等你，你失踪了四年，她就等了你四年。”
此话触及池耀内心深处，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还有妈妈，她常常安慰我，说你一定没事，可是你知道吗，我好几次打完工去医院的时候都看见她躲在被子里偷偷地抹眼泪。”
池尔叹了口气。
“然而这些的起因都是因为我，如果我不知道，我还可以维持以前表面平静的生活，但我现在知道内情，哥，你让我怎么心安。”
池耀听懂自己妹妹的言下之意。
“你要让我一辈子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吗？”
杀人诛心。
劝人也一样。
池耀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我费了很大的功夫确认你还活着，又费了很多心思和她交换条件，哥，就算你今天不同意，我也有办法把你送出去。”
池尔从小到大就强势，性格使然，这就是她从不听话的原因。
池耀静立在原地良久，久到池尔感觉时间静止，空气凝固，池耀终于开口。
“你什么时候能听我的话一次我就谢天谢地了。”
池尔松了口气，知道她哥这就算是答应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安慰一下。
于是她把刚才祝深的话重复给他哥听：“放心吧哥，我能捏爆她系统一次，就能毁掉第二次。”
放心是不可能放心的，只要池尔还待在站台里头，池耀就不可能放得下心来。
“无论如何，把你这条小命看好了。”
池尔点头：“没问题。”
白茫茫的混沌一片中忽然劈开一块儿空处，形状像门，门口凝聚着一团扭曲的光圈。
祝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聊完了？”
池尔和池耀一起回头，便看见祝深自远处而来。
“人也见过了，还有话要说吗？没有的话我就送他出去了。”
祝深停在兄妹两面前。
“话说得差不多了，按照咱们的约定，让他出去，我留下。”
祝深比了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
“等他成功回到现实世界，让他捎一封他亲手写的报平安的信给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池尔淡定沉着地看着祝深，祝深耸耸肩：“既然你这么信不过我，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照你的话做了，出了这扇门，他就能回到最初的地方了。”
池尔了解池耀，假如祝深并没有把他安全送出去，就算她严刑逼他，他也不会写这报平安的信然后任由祝深把她当傻子耍的。
祝深既然敢答应，大概率是不会诓她，其实也没什么必要诓她。
池尔张开双臂，再次给了她哥一个大大的熊抱，没等池耀回抱便松开了他。
他拍拍池耀的肩膀：“哥，回去吧。”
池耀咬咬牙，深深看了池尔一眼，转身，逼迫自己头也不回地朝着扭曲的光圈门里走。
看着池耀的身影消失在光影之中，池尔心中积攒了许久的一口气霎时间送了下来。
自哥哥是失踪到现在，这应该算是她这些年来过得最愉悦的一刻。
把哥哥送回妈妈身边，送回他爱的人身边，她独自一人在站台里，做什么都无所顾忌。
“他的系统呢？”
池尔看向祝深，问。
祝深抬手，手上有片泛着淡蓝色幽光，类似于芯片的东西。
这玩意儿池尔很眼熟，十三岁最后一次进的那一站，她亲手碾碎了一片。
祝深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已经剥离了，我想，这系统之前在你哥哥身体里待了这么久，你们毕竟是兄妹，会不会它适应起你来也比较容易呢？”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不过，池尔无所谓地挑眉：“你随意。”
祝深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她缓步走到池尔跟前，伸手将手掌贴在她的脑袋后头。
“你们绑定系统的方法这么原始吗？”
祝深眼皮一跳，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针对你而已。”
池尔撩了撩头发，对这句话不予置评。
几秒后，祝深松手，淡蓝色的芯片融进了池尔的后脑。
祝深正准备松一口气，嘴角的笑还没来得急荡开，一抹淡蓝色自池尔后脑处坠落。
……
池尔扭头去看地上的芯片，语气遗憾：“看来这芯片还是认人。”
祝深看向她的眼神瞬间聚满了探究，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
“行，咱们先不急着绑定系统，”祝深语气缓和，好像真的不急似的，“我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你究竟对第一个系统做了什么？”
机械心脏当然不会害怕，但是他们会保留数据。
池尔莞尔：“这可是很长的一个故事。”
祝深挑眉：“洗耳恭听。”
池尔伸手去碰，只摸到满手的虚无。
她呼吸有些急促，体内久未发作的躁动暴力因子
此时在大脑里叫嚣着。
有人一只手扣上她的肩膀，掌心的温热透过衬衣外套传递到她肩上。
池尔回头，对上蔺怀琛眸中深不见底的一片幽色，他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
理智回笼，池尔发狠将舌尖的肉咬破一小块儿，尖锐的疼痛和满嘴的血腥味儿总算让她冷静下来，克制住自己胸膛里那股子冲动。
她转身，车票依然横陈在地上，无人先动。
池尔看向假山方向：“锦露，你们先走。”
“我……”
“走。”
不容置喙的命令语气，冷到骨子里，让锦露不免更加担心起她来。
“可是……”
她没说完，身侧的人忽然碰了碰她衣袖。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魏知言，对方朝她递过去一个眼神，沉声：“先走吧，到月台等她们。”
锦露会意，虽然依旧放心不下，还是跟着魏知言一前一后走到院子中间，捡起一张车票。
“我到月台等你，池尔，一定要过来。”
池尔面无表情地点头。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中心，池尔回头，把目光投向反方向的蔺怀琛。
在她开口之前，蔺怀琛举起双手作出一副投降的姿态：“先说好，我可不走。”
池尔表情顿了片刻，没多说什么，最后看向站在一侧看戏般看着她们这边的祝深。
“你们要是不走的话我可先走了，这车票可是紧俏的东西。”
祝深话虽如此，人却没什么动作，依旧站在原地轻轻地扑着小扇子，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池尔偏着脑袋看她：“你要是想走，这里有什么东西能拦得住你吗？”
祝深手上动作似乎凝滞片刻，而后恢复如常，没接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先说声好久不见。”
祝深终于停下动作，满不在乎的神色从脸上褪去。
她将扇子合上，扬眉：“话可不能乱说，咱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她语气十分笃定，表情也泰然，只是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无可言的不怒自威。
池尔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然后：
“呵。”
饱含深意的笑让对面的人眼神凌厉起来，似乎是对她这个反应很不满。
“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不过在此之前请给我一个适合你的称呼，圣君？还是……”
听见她的“还是”，对方的眸子半凝。
池尔仿若未觉：“还是付亭姐？”
良久之后，寂静无声。
久到池尔觉得面前这位是不是已经脱离了这幅躯壳抽离出站台的时候，对方终于有了动静。
她嘴角噙笑，眼中没有半点笑意，声音还是刚才的声音，却无端多了几分机械感：“不愧是我选中的人，真是聪明，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池尔直勾勾地看着她，没有作答。
“回答我。”
威压感再次扑面而来，池尔懂了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是这个游戏里的绝对主宰对玩家克制。
蔺怀琛不动声色地迈步挡在池尔跟前：“那就满足你的好奇心吧，记得涂红梅死的那天吗？”
池尔抬头，蔺怀琛这宽肩窄腰的背影将她挡得严严实实，她看不见对面的人的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哦？”
蔺怀琛声音里带着些淡淡的笑意。
“虽说我这么做有些不道德，但玄学人的好奇心请你理解，她在门上画了辟邪墨线后我就在她门前打了一道传音符。
池尔眸子一凝。
“偷听符。”
她像是怕祝深理解不了似的又解释一遍。
“……”
蔺怀琛转头看她，笑容怎么看怎么无奈。
这人未免也太记仇了些。
接着他回过头看向祝深：“不巧，就这么听到你那晚去找了涂红梅，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原话是：游戏难度因为你大打折扣了，不如就用你给他们增加些体验感吧。”
涂红梅的死状她们都清楚非人所为，祝深既没有亲自动手，还能操控失态朝着她想象的方向发展，不得不令人怀疑。
祝深轻笑了声：“就因为这个，这么判断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当然不止这个。”
“还有什么？”
“还有她。”
蔺怀琛往旁边站了些，露出池尔半边身子。
对上池尔冷淡的眼神，祝深莞尔：“她？她又发现了什么？”
蔺怀琛说：“本来只是她觉得，不过看你之前的反应，现在她应该已经确认了 。”
……
一种荒谬的感觉盘绕在祝深脑子里，她皱眉反问：“只是因为她觉得，你就信了？”
蔺怀琛手一摊，反问：“为什么不信？”
他又望着池尔，邀功似的绽开一抹笑容。
池尔把他扒拉到一边：“现在看起来，我猜得没错，不是吗？”
祝深和池尔的视线对上，大概过了十几秒，祝深忽然打开扇子挡在嘴边，开怀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果然没让我失望。”
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信息，池尔深呼吸一口将自己的情绪控制住：“什么意思，还有，为什么我哥会变成你站台里的NPC？”
祝深气定神闲地倚着后背的墙：“你应该猜到了才对。”
猜到了？
她应该猜到了？
她的确有猜过祝深布局的意图。
池尔紧了紧手指：“那我就猜猜看吧。假扮玩家，故意出现在地铁，让我发现你身上的系统，就是为了再次引我入局？”
祝深勾唇一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池尔揉了揉眉心：“怀疑？从我需要睡觉你就给我递枕头的时候。”
祝深神色莫测：“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她分明给自己编了一个滴水不漏的背景，甚至玩了一把煽情的把戏。
池尔莞尔：“这站台里，谁能相信谁啊？”
祝深握着扇子的手指指尖在上头轻点：“可你分明对那个冯钰钰敌意很大。”
“不这样，怎么骗到你手底下做事的人。”
况且冯钰钰这个人本性也不怎么样，提防着些总是没错的。
听她提到手底下的做事的人祝深就知道她是说的是徐瑾。
“不过我也看出他做事不容易，这不给他个台阶，主动问他是谁“杀”了你。”
她当时顶着付亭这个身份死遁，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她怀疑，但留了徐瑾这个后手监视她，本以为事情会朝着她想象的方向发展。
“那我不妨再猜一下，”池尔又开口，“既然都引我入局了，怎么会不在我身上再安插一个游戏系统呢？你们肯定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但是应该是失败了吧？”
祝深的表情依然淡定如斯，眼底却多了许多让人看不透的情绪。
池尔猜得没错，她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只是在往她身体里头绑定系统的时候出了意外。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呢？为什么绑定不了对吗？”
祝深支起靠在墙边的身子，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
最后停在她半米开外的地方。蔺怀琛退到后头，和池尔肩并肩站着。
祝深和她面对面，也不装了。
“梭乌寨时绑定在你身上的系统消失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池尔一派淡定地胡说八道：“我只是个普通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看着眼前这个将自己称作普通人的女孩，祝深淡然的表情有些龟裂。
“如果在十三岁的时候把我绑定在她身上的直接毁掉也能叫做普通人的话，那我希望站台里还是少一些这样的普通人为好。”
祝深直接点破。
“啊，原来你知道啊。”
蔺怀琛站在一旁，主要起到一个捧哏的作用。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会猜不到。”
“猜不到什么？”
蔺怀琛环着胳膊身子微微前倾：“猜不到系统不愿意绑定在她身上，是因为害怕啊？”
祝深退了半步，看向两人的表情有些轻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机械心脏的系统，怎么会害怕？”
蔺怀琛在说什么他当然知道。
系统记录每个玩家进站时的全过程，最后汇总上报给主系统。
也就是说，祝深可以通过系统监控到玩家的一举一动，每个玩家的系统独立，只与主系统建立联系，为的是防止有人作弊。
同理可得，如果系统异常，玩家数据就会丢失，所以祝深到现在仍然不知道绑定在池尔身上的初代系统在损毁那站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玩家凌驾于系统之上，且毁掉系统，通过暴力手段彻底摆脱站台游戏。
“我现在依然很好奇，池尔，你能为我答疑解惑吗？”
“什么条件也不开，凭什么让我为你答疑解惑？”
池尔微微一笑，话说得不客气。
祝深会意：“说吧。”
“你既然故意出现在这一站，还特意让我发现我哥被困在这站台里做NPC，难道会不知道我的条件是什么？”
其实从她猜到祝深的身份之后，她就想通了她哥为什么明明活着却不能从站台里出来。
因为她哥哥只是一个诱饵，他被祝深困在里头，而祝深的真正目标是她。
她这人几乎没什么情感上的牵绊，除了她妈妈和她哥。
但她妈妈的身体情况经不起站台里的折腾，于是祝深选中里她哥。
“剥离我哥身上的系统，放他走，我给你答案。”
祝深的眸子闪烁着危险的光。
“其实在站台里跟我谈条件不算是一个明智之举，你知道吗，我随口命令一句，这里能有各式各样的怪物出来撕了你。”
她是主系统，是BOSS，站台里的万物因她而来，规则由她而定。
池尔当然知道，这是她的地盘。
于是她双手一摊眼一闭：“来吧。”
祝深：“……什么？”
池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她：“不是要撕了我？来吧。”
蔺怀琛站在一边，看戏一样看着祝深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
看来这人还是没摸透小疯子究竟有多疯。
……
祝深面沉如水，握拳，指节咯吱咯吱地响。
“别忘了，你妈妈还在我手上，你哥也还在站台里，我撕了你，你以为我会放过他们？”
威胁的话如同挠痒一般，没给池尔带来任何威慑，她挺立着，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
“大不了我们一家人地底下团聚，动手吧。”
祝深齿间溢出不悦的声音：“小时候就疯，乐园见你的的时候还以为治好了。”
原来是学会伪装了。
池尔不想跟她多说，她只需要一个结果：“动手，还是答应我的条件。”
动手自然是不可能动手的。
祝深找上她可不是为杀了她。
“你猜得没错，我困住池耀的确是为了引你入局，既然你来了，他也就不用继续待在里头了，不过……”
祝深说着，看她的神色微凛：“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池尔欣然接受：“没问题。”
“你不问我是什么样的条件？”
池尔嘴角一翘：“没必要。”
她进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回她哥，所以不管她开什么样的条件她都得答应。
她没急，一旁的蔺怀琛倒是先急了。
他伸手拉住池尔垂在一旁的手腕，低喝一声：“你傻吗？先问她什么条件啊。”
被人说傻，池尔多少有点不爽。
她从对方手里把手抽了回来，睨他一样：“说了没必要，我只要我哥能出去。”
蔺怀琛被她冷言冷语地怼回去也不恼，叹口气，他看向祝深：“你的条件是什么？”
祝深却并不急着给她说条件，她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最后停在蔺怀琛身上。
“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很难猜吗？队友。”
蔺怀琛挺直腰杆。
池尔对于她突然跑偏的话题有些不悦，皱着眉：“这和我们说的事情有关系吗？”
祝深注意力被池尔拉扯回来，微微一笑：“那倒是没有。”
“所以你的条件是什么？”
蔺怀琛继续追问。
祝深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语气诚恳：“池尔，事实上我很欣赏你，你说得很对，这一切得布局都是冲着你来的，所以，既然你要入局，就要入得彻底一些。”
“什么意思？”
祝深抬眼，眸中闪烁着异色：“让我重新在你身上绑定一个系统。”
“不行。”
池尔还没说是与否，蔺怀琛便一口回绝。
祝深看看蔺怀琛又看看她，状似不解：“听你的还是听他的？”
池尔侧目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回头：“你是跟我谈条件还是跟他谈条件？”
蔺怀琛虽然依然满脸写着不赞同，但池尔的脾气他清楚，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怎么样？我这个条件也不算太为难你吧？”
池尔点头：“没问题，我答应你。”
祝深定定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池尔。你是不是在想，你能破坏这系统第一次就能毁掉它第二次？不过很遗憾地告诉你，你在成长，我的系统又未尝没有进步呢？”
池尔轻飘飘地看她一眼：“你想多了。”
她刚刚其实在想，祝深费了那么多心思引她入局，这么大费周章，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在她身上再绑定一个系统。
不过看破不说破，她应下就是了。
“那现在能告诉我，第一个系统是怎么被你破坏的吗？”
池尔抄起胳膊，脸上的神色明显是对她说的话不认同：“祝姐，便宜总不能被你一个人占了，我已经答应了你一个条件，现在也该到你放我哥了吧。”
祝深这次倒是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肯定能做到。”
对于疯子，顺从反而是最优解。
池尔面如寒霜：“我要见他。”
祝深抬了抬下巴，朝着地上那两张车票。
“去吧。”
池尔两步上前，蔺怀琛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捡起地上的车票，一瞬间，空间扭曲。
旁边的蔺怀琛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的白茫茫雾气。
池尔凭感觉朝前走去，前方浓雾渐渐消散，尽头，一道瘦高的身影赫然立于眼前。
他背对着自己，即便如此，这个背影她也再熟悉不过了。
池尔缓步朝前行近，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她没忍住，开口：“哥？”
对方听见声音，猛地转身。
他和自己八分相似的脸上带着十分错愕。
很是好看的一张脸，只是脸上那道恐怕一辈子都消除不去的疤痕有些突兀，却因为足够好看，变成了另一种韵味。
时间跨度为四年的一面。
池耀脸上的错愕渐渐变成了震惊，声音颤抖得不像话：“池尔，你最好告诉我我只是在做梦，或者这是我死前的走马灯！”
她太了解自己的哥哥了，知道他最不愿意去想最合理的一种可能。
池尔握紧拳头，大拇指指甲盖嵌入掌心。
“池耀，妈妈很想你。”
时隔四年见到自己的日思夜想的家人，池耀就算是铁打的也扛不住。
他快步朝着池尔走来，两人近在咫尺时，池耀长臂一捞，把妹妹捞进了自己怀里。
这样亲密的拥抱自打两人记事之后就不曾有过，池尔把头埋在哥哥怀里，鼻尖不自控的开始泛酸。
饶是对于情感方面迟钝如她的都这么心酸，更不用说情绪感知正常的池耀了。
他下巴抵在池尔脑袋上，眼泪顺着脸颊砸在池尔的脖颈处，温热。
池耀这个好面子的，哭起来也是无声，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
好半晌，池尔从哥哥怀里钻出来，伸手抹掉他满脸的泪痕。
“哥，辛苦你了。”
池耀拨开她的手，声音嘶哑得像是压路机压过：“说什么傻话，妈妈还好吗？”
为了宽他的心，池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很好，妈妈马上要做手术了。”
池耀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敲：“那你这个时候应该在她身边陪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池尔把之前的情况挑挑捡捡地大致给他说了一遍，池耀越听表情越复杂，事情虽然荒谬，但是因为是池尔干出来，又意外地让人觉得合理。
池耀到底是有点不放心，问：“妈妈在他们手里，真的没关系吗？”
“你出去以后，等妈妈做完手术就把她接回来，在她们身边我总归是不放心的。”
池耀再迟钝也听出了池尔的言外之意，他退后两步：“你这话什么意思？要出去也是我们两个人一块儿出去。”
“哥，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么笨。”
这么久没见的亲情buff加成，也没影响池尔嘲讽她哥。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
池尔替他整理刚才拥抱时蹭乱的衣服，抬眼认真仔细地打量他。
“哥，孙震海死了。”
她语气平静得好像在说什么阿猫阿狗。
池耀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
“死了？”
“嗯，我亲眼看着他死的。”
池耀说不上什么心情，曾经他真心实意地将孙震海当朋友，他甚至感谢他在自己因为凑医药费走投无路的时候将他带进了站台，可是后来孙震海告诉他，他做这一切，都是听人差遣，他们另有目的。
说不膈应是假的，但要说恨，也谈不上。
毕竟每过一站得到的钱是真的。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精神越来越恍惚，浑浑噩噩的时候居多，每当清醒过来，又是一个新的站台。
再后来……
再后来，好像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看不到边望不到头，直到……
此时。
当他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看见自己的妹妹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巴不得永远混沌不醒。
“不说他，我们先说说你，池尔，你为什么会在站台里？”
池尔罕见地没有立刻出声。
她垂着脑袋，一向自信从容的人看起来居然有种颓废感。
再抬眼，她表情平静，眼中却浮现出化不开的愧疚：“哥，对不起。”
在池耀的记忆里，他妹妹就不是个会轻易把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的人。
“到底怎么回事。”
池尔还是决定跟池耀说实话：“你应该也知道孙震海带你进站别有用心。”
“我知道。”
“他们的目标其实是我。”
几个字，去震惊得池耀久久不能回神。
他嘴唇翕动，开了又合，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来：“你说什么？”
“把你骗进来，是为了引我再次入局。”
池耀挺立的肩膀瞬间塌下去两分，对孙震海迟来的恨意和愤怒几乎将他的情绪全部吞没。
他握着拳头，骨节发出脆响，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孙、震、海！”
池尔按住池耀的手臂：“哥，冷静点。”
别的也就罢了，可是他们最后的目的竟然是池尔，池耀怒火中烧的同时愧疚感也直线上升。
池尔拍了拍他胳膊：“孙震海见到我的时候说我不该来这儿，他大概是真把你当朋友，也是真后悔了。”
池耀喉头哽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且人已经死了，再纠结这些也没用，不是吗？”
池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池尔，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善良大度的人了？”
知她者她哥也。
她的确不是什么善良大度之辈，所以这话由她说出来，池耀感觉格外别扭，差点怀疑她妹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要不是为了稳住池耀，想让他赶紧离开少生事端，池尔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来的。
“还有，什么意思，什么叫引你再次入局？”
池尔也没打算瞒着他，一五一十的将她从七岁第一次进站到十三岁那年毁了她身上的系统这件事告诉她哥。
池耀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池尔第一次进站居然是她七岁的时候。
他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池尔。
池尔被他看得不自在：“别这么看着我，那时候我醒来就在百人坑里了，我也不想的。”
池耀唇线绷紧，深呼吸两口平定情绪：“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们？”
“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候也还小，我又知道自己有病，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发病了吧？”
池尔用轻松的语气说出这话，忽略了她哥越来越黑的脸色。
“池尔，不许再说自己有病，听到没有。”
池耀的声音沉沉的。
池尔撇了撇嘴：“哥，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叫掩耳盗铃。”
池耀正想说些反驳她的话，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立刻变得严肃：“你答应她们什么了？”
“她放你走，我进这场游戏。”
池耀僵在原地，半晌，他声音喑哑：“我都已经消失了四年了，当我死了不好吗？池尔，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出去。”
池尔退后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脸上写满了叛逆两个字：“不可能。”
“听话！趁你现在身上还没有什么系统，她们还控制不了你……”
池尔凝眸与她哥对视，继续叛逆：“你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人。”
其实也不算，她小时候只听爸妈的话，后来听妈妈的话，反正从来都不会听哥哥的话。
池耀气极了，拔高声音：“我是你哥！我不需要牺牲我的妹妹来换我苟活！”
“哥，冷静点。”
池尔一句话让池耀泄了气。
是的，知妹莫若兄。
池尔决定的事情，又怎么会是他三言两语几句重话能劝得回来的。
见他脸色不好，亲人到底是亲人，池尔还是决定安慰安慰她哥。
“哥，不久前我见到了薛萌。”
听到薛萌的名字，池尔明显看到池耀的指骨关节紧了紧。
到底是关心的。
他抬眼，神情有些纠结，像是想问又不敢问，但情感还是左右他的决定：“她，还好吗？”
池尔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她在等你，你失踪了四年，她就等了你四年。”
此话触及池耀内心深处，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还有妈妈，她常常安慰我，说你一定没事，可是你知道吗，我好几次打完工去医院的时候都看见她躲在被子里偷偷地抹眼泪。”
池尔叹了口气。
“然而这些的起因都是因为我，如果我不知道，我还可以维持以前表面平静的生活，但我现在知道内情，哥，你让我怎么心安。”
池耀听懂自己妹妹的言下之意。
“你要让我一辈子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吗？”
杀人诛心。
劝人也一样。
池耀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我费了很大的功夫确认你还活着，又费了很多心思和她交换条件，哥，就算你今天不同意，我也有办法把你送出去。”
池尔从小到大就强势，性格使然，这就是她从不听话的原因。
池耀静立在原地良久，久到池尔感觉时间静止，空气凝固，池耀终于开口。
“你什么时候能听我的话一次我就谢天谢地了。”
池尔松了口气，知道她哥这就算是答应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安慰一下。
于是她把刚才祝深的话重复给他哥听：“放心吧哥，我能捏爆她系统一次，就能毁掉第二次。”
放心是不可能放心的，只要池尔还待在站台里头，池耀就不可能放得下心来。
“无论如何，把你这条小命看好了。”
池尔点头：“没问题。”
白茫茫的混沌一片中忽然劈开一块儿空处，形状像门，门口凝聚着一团扭曲的光圈。
祝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聊完了？”
池尔和池耀一起回头，便看见祝深自远处而来。
“人也见过了，还有话要说吗？没有的话我就送他出去了。”
祝深停在兄妹两面前。
“话说得差不多了，按照咱们的约定，让他出去，我留下。”
祝深比了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
“等他成功回到现实世界，让他捎一封他亲手写的报平安的信给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池尔淡定沉着地看着祝深，祝深耸耸肩：“既然你这么信不过我，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照你的话做了，出了这扇门，他就能回到最初的地方了。”
池尔了解池耀，假如祝深并没有把他安全送出去，就算她严刑逼他，他也不会写这报平安的信然后任由祝深把她当傻子耍的。
祝深既然敢答应，大概率是不会诓她，其实也没什么必要诓她。
池尔张开双臂，再次给了她哥一个大大的熊抱，没等池耀回抱便松开了他。
他拍拍池耀的肩膀：“哥，回去吧。”
池耀咬咬牙，深深看了池尔一眼，转身，逼迫自己头也不回地朝着扭曲的光圈门里走。
看着池耀的身影消失在光影之中，池尔心中积攒了许久的一口气霎时间送了下来。
自哥哥是失踪到现在，这应该算是她这些年来过得最愉悦的一刻。
把哥哥送回妈妈身边，送回他爱的人身边，她独自一人在站台里，做什么都无所顾忌。
“他的系统呢？”
池尔看向祝深，问。
祝深抬手，手上有片泛着淡蓝色幽光，类似于芯片的东西。
这玩意儿池尔很眼熟，十三岁最后一次进的那一站，她亲手碾碎了一片。
祝深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已经剥离了，我想，这系统之前在你哥哥身体里待了这么久，你们毕竟是兄妹，会不会它适应起你来也比较容易呢？”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不过，池尔无所谓地挑眉：“你随意。”
祝深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她缓步走到池尔跟前，伸手将手掌贴在她的脑袋后头。
“你们绑定系统的方法这么原始吗？”
祝深眼皮一跳，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针对你而已。”
池尔撩了撩头发，对这句话不予置评。
几秒后，祝深松手，淡蓝色的芯片融进了池尔的后脑。
祝深正准备松一口气，嘴角的笑还没来得急荡开，一抹淡蓝色自池尔后脑处坠落。
……
池尔扭头去看地上的芯片，语气遗憾：“看来这芯片还是认人。”
祝深看向她的眼神瞬间聚满了探究，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
“行，咱们先不急着绑定系统，”祝深语气缓和，好像真的不急似的，“我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你究竟对第一个系统做了什么？”
机械心脏当然不会害怕，但是他们会保留数据。
池尔莞尔：“这可是很长的一个故事。”
祝深挑眉：“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