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故事,发生在一艘常年深海作业的渔船上头。

    临近返航之际,船上的船员们疲惫又兴奋。

    回航前的那个晚上,所有人就像他们现在这样围坐在甲板上,商量着回家之后要做什么。

    年轻的小船员盘算着这一趟出海的收益,眉开眼笑:“攒够这一笔,我就要回家娶老婆了。”

    “啧,还是小年轻没吃过婚姻的苦。要我说,老婆有什么好娶的,自己潇洒才是正道。”

    男人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时不时喝上一口小酒,海风一吹,酒劲上头,其中一个船员晕乎乎地站起来。

    年轻的船员问他:“阿坤,去哪儿?”

    他摇摇晃晃往大部队后面绕,口齿有点不清;“放水。”

    海上的风浪似乎比他们聊天的时候大了一点。

    阿坤刚解开裤子的扣子,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颗亮晶晶的珠子。

    阿坤觉得自己是喝多了眼花,他晃晃脑袋没怎么在意,提上裤子准备回去继续和同伴们侃大山。

    刚要转身,那道亮晶晶的光又出现了。

    这次他看得真切,他确认自己不是眼花,那是一个漂浮在海面的木箱,箱子里,一颗通体莹润的硕大夜明珠绽放出诱人的光芒,夜明珠的下头,那金灿灿的东西……

    阿坤回头看了眼围坐在一起的其他同伴,并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他。

    一个常年在海上工作的人当然知道深海之中,平静的海面下蕴藏着多大的危机,他咽了口唾沫,面对巨额的宝藏难免动了心思。

    下海不现实,他虽然贪图钱财,却还没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看着不远不近漂浮在海面的箱子,阿坤忽然想到船上捕鱼用的网,用大网铁定被人发现,他灵机一动,准备去仓库里找一张小一点的网,尽量不要弄出太大动静地把这个箱子捞出来。

    想到财富唾手可得,阿坤说干就干,立刻朝着船舱里的库房跑去。

    半个小时之后,一群人聊也聊得尽兴喝也喝得差不多了,大家看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也该回去休息了。

    年轻的船员站起来,目光逡巡一圈,狐疑道:“阿坤呢,怎么去放个水就没见人影儿了?”

    闻言的人四下看了看,有人说:“没准儿喝多了遭不住自己先回去睡了呢?”

    小船员喝得也有点上头,觉得大家说得有道理,便没再多问,自己也回到了休息舱里。

    半夜,小船员睡得正沉,一阵凉意忽然拂上他的脸。

    小船员砸吧两下嘴,伸手在脸上搓了两把,没当回事儿。

    他翻了个身接着睡,不知怎么的,那凉意又袭来,这次不止是他的脸,他感觉整个身子都被凉意包裹,冻得他打了个哆嗦,他一下子就清醒了,从床上坐起来。

    休息舱类似于一个大通铺,睡了十来个人,小船员一坐起来就发现门没关。

    他以为是哪个粗心大意的忘了关门,于是下床走到门边准备把门关上。

    来到门口,鬼使神差的,他忽然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谁知这一眼可把他吓得不轻,只见船舱的过道之间站着一个高大的背影,光线昏暗,小船员看不清那人是谁,但他睡觉睡一半被吵醒又被那人影吓了一跳,自然是没什么好心情。

    他冲着那背影喊道:“喂!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干什么呢!”

    那人影不理他,朝着前头走了两步,突然抬手朝前面挥了挥,动作有点僵硬。

    “癫趴!”

    大晚上,加上这人神经兮兮的举动,搞得小船员心里发毛,暗骂一句。

    正准备关门,忽然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来按在了门把手上。

    小船员吓得身躯一僵,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大半夜不睡觉,你在跟谁说话呢?”熟悉的声音。

    小船员转身看见阿坤那张脸,松了口气:“吓死我了,阿坤,你刚才怎么去放个水人都放不见了。”

    就像其他人说的那样,阿坤解释自己是喝多了酒,头晕便先回来休息了。

    小船员没当回事,把刚才看见有人大半夜不睡觉在过道里游荡的事情说给阿坤听,阿坤听完没什么反应,转身往自己床铺边走,边走还边招呼小船员:“大半夜的别乱跑,睡觉吧。”

    小船员把门一关,也懒得去理外头那人是谁,夜里的船舱冷得不行,他两下钻进了自己的床铺里。

    不通风的船舱里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味道难免不太好闻,只是平时基本都是些脚臭汗臭,今晚在被窝里,小船员鼻尖却始终萦绕着一股子腥臭味儿。

    他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哪个不讲究的作业之后没清理把这海腥味带进了船舱。

    第二天一大早,小船员被一阵嘈杂的喧哗声吵醒。

    他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发现房门大开着,周围已经没人了,声音好像是从过道上传来的。

    小船员连忙下船往人声聚集的方向走去,越靠近,他越能听清躁动的人群在说什么。

    “真他娘的晦气,到底还要几天能回去,我可不想和死人待在一块儿!”

    小船员一惊,船上死人了?

    人群挡着他,他看不见前头的情形,随手拉了个认识的船员问:“老高,怎么了这是?”

    老高的脸色很臭,看见是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把他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开口:“阿坤死了。”

    小船员第一反应是不相信:“怎么可能,昨天半夜我还跟阿坤说了话。”

    此话一出,老高的脸色更臭了,他出声呵斥道:“别瞎说!”

    小船员冤枉得很:“我没有瞎说,昨晚我半夜睡醒看到门没关,起身去关门的时候发现过道上有个人影,阿坤看见了还叫我去睡觉来着,我可没有瞎说。”

    老高嘴唇嗫嚅两下,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小船员,一字一句开口:“他的尸体是早上收网的时候被捞起来的,那张网是工具舱里的网,尸体泡了一晚上,已经泡胀了。”

    小船员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恰好此时前方的人群散开,小船员不经意看了一眼,阿坤那发胀发白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

    他简直快疯了!如果阿坤早就死了,尸体泡了一晚上,那昨天在休息舱里跟他说话……是什么东西?

    小船员忽然想到那股子海腥味,好像想通了他的来源,胃部一阵痉挛。

    船上的气氛因为莫名其妙横死了一个人而有些压抑,但是最遭罪的还是小船员。

    第二天晚上,他早早就钻进了被窝。

    他下定决心,晚上无论什么风吹草动打雷下雨,他都不会睁开眼睛一下。

    小船员居然在神经高度紧张地情况还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子腥味忽然涌入他的鼻腔。

    这熟悉的味道让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半梦半醒的小船员一个激灵,彻底没了睡意。

    他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侧躺着,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睁开,他感觉有人在他头顶注视着他,他怕一睁眼就是阿坤那张被泡肿发白的脸。

    滴答。

    冰凉的液体滴在小船员的脸上,他浑身的汗毛倒立起来,一滴,两滴。

    带着咸湿气味的液体,是每一个海上工作者最熟悉不过的东西——海水。

    小船员缩在被子里,冷汗浸湿了后背,紧攥被子的一角,身体颤抖着,打定主意当一只鸵鸟。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那道视线好像终于消失了。

    小船员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一万遍的气,终于勉强自己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眼前是一片祥和的船舱,大家睡得四仰八叉的,毫无形象可言。

    小船员长长地松了口气,正准备调整心态重新入睡,他翻了个身,忽然,他不动了。

    他死死盯着天花板,和那张肿胀发白的瞳孔散开的脸对了个正着,阿坤以及其扭曲的姿势四肢攀附着天花板,脸却看着他的方向,朝着他咧嘴一笑,咸湿的海水从他嘴里滴下来,恰好落在小船员的脸上。

    他喉管发出“嗬”声,泡发的脸上挂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笑,声音清晰地落入小船员的耳膜:“我找到宝藏了。”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海面忽然刮起一阵狂风,风吹得挂灯摇摇晃晃,把讲故事和听故事的人影子拖拽着摇曳。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别卖关子啊老张。”有船员急不可耐地询问后续。

    老张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根出来点燃,抽了两口吐出一个个烟圈,任凭旁人怎么问也不说话了。

    夜里的海风彻骨,池尔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下一秒,裹挟着体温的外套被蔺怀琛披在了她身上。

    池尔看向他,没跟他客气,说了声:“谢谢。”

    蔺怀琛微微颔首,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老张的方向。

    池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挂灯乱晃的情况下,所有人的影子都在摇摆,老张的也不例外,但是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在他摇曳的影子下头,还有一片黑色的阴影,岿然不动。

    显然,这不合常理。

    两人并没有声张。

    在场的人听着老张的故事,又被这海风一吹,一个激灵,有人尿意就来了。

    两个夹克男站起身来:“那什么,我们想上厕所,有人一起吗?”

    船员们嘲笑他:“这是被老张的故事吓到了啊哈哈哈哈。”

    “不是,你们两个人还够,大老爷们儿还真能被一个故事吓到啊?”

    他们这些进站的人和这些npc可不一样,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两人见没有别人要跟他们一起,便结伴往船舱里的厕所走去,有人笑着打趣:“甲板就在旁边,还去什么厕所。”

    一个夹克男梗着脖子说:“这船上女人小孩儿都有,咱哥俩是文明人。”

    那船员笑着摆手:“好好好,文明人。”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船舱之中。

    仍有船员惦记着故事的结尾,追问老张:“后来那小船员怎么样了,老张你别吊胃口了。”

    老张最后也没有讲结局,他起身,拍掉落在裤子上的烟灰,声音有些嘶哑:“时间差不多了,咱也该回去休息了。”

    老张边说边往船舱里头走,小花拔腿跟在他后头,父女俩的身影也隐匿在黑暗的船舱里。

    “走吧。”池尔拢着外套跟蔺怀琛说,她站起来,朝着船舱走去。

    第六感告诉她,这甲板上的氛围不太对劲,最好不要多在这儿停留。

    蔺怀琛站起来跟在她背后,两人前脚刚踏进船舱,方柔拉着谢简后脚就追上了她们。

    两个大人一前一后把池尔和蔺怀琛的去路堵死。

    方柔卸下了伪装,表情不再向白日里那么虚伪,她恶狠狠地盯着池尔和蔺怀琛,一把握住池尔的肩膀,声音也发狠,逼问两人:“你们两一定知道,那黑鱼汤到底是什么?!”

    池尔看着她心急的模样,大概猜到了她如此着急的原因。

    谢简虽然跟在她身后,但此时看起来已经完全和白天判若两人,不是说外貌,而是给人的感觉。

    原本看起来很精明的一个男人,此时就像是一个木偶一样,池尔不禁猜测,他会拦住她们完全是因为方柔拦住了她们,而非他自己的意愿。

    因为他现在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一个有自主意愿的正常人了。

    池尔盯着谢简的眼睛,她几乎能看见那双眼睛加速浑浊的程度。

    她一把挥开了方柔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方柔诧异地看着自己被池尔打红的手背,然后听见她冷冰冰地开口,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说着不符合她年龄的话:“奉劝你一句,趁你老公现在还有点理智,好好听听他的遗言。”

    说罢,她不管方柔是什么反应,拽着蔺怀琛往船舱里头走去。

    方柔闻言直接愣了,她回头,借着过道里的灯光终于看清了谢简的异样。

    池尔和蔺怀琛刚打开休息舱的们,过道尽头就传来方柔悲恸的哭声:“简哥!!”

    两人充耳不闻,爬上大通铺最边缘的位置,随手掀开两床被子钻了进去。

    “谢简只是第一个,今晚他们几乎都吃了鱼。”

    蔺怀琛翻了个身,和池尔四目相对,他声音很轻,但很严肃。

    池尔若有所思,几秒种后她开口,说的却是跟晚餐无关的话题:“你说,老张说海上有宝藏,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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