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可还习惯?”

    入座后,周彧挤出一丝笑来,和蔼地对晏晏道。

    周彧肤似古铜,方脸长髯,因统领三军多年,言行自带极强的威慑感。

    所以他极不善笑,浅浅的微笑漾在他嘴角,显得很古怪。

    “回公爹,一切都还习惯。”晏晏的样子本就娇小而乖巧,欺骗性极强。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夫君待嘉宁也很好。”

    周熠本惬意地啧着茶水,听到这耐人寻味的话,不由得乜了晏晏一眼。

    一阵凉风飘过晏晏雪色的耳垂。

    “庶子粗鲁无礼,若有冒犯郡主的地方,郡主莫要与之计较,免得伤身。管教他的事,交给我就是。”

    说着,怒瞪了周熠一眼。

    周熠嘁了声,扭过头举止野蛮地扔了颗饴糖在嘴里。

    众人皆习以为常。

    周彧向来不喜周熠,这在周家不是什么秘而不宣的大事,早已人尽皆知。

    不过,晏晏以前并不知情。

    “公爹放心,夫君真的待嘉宁很好。若,夫君哪日真惹嘉宁生气,嘉宁定会告诉公爹,让公爹替嘉宁出气。”

    “好。”儿媳把自己当倚靠,周彧听着高兴,“届时我定不轻饶他。”

    “对了,昨日沈家舅父让我转告郡主,皇后特备了一份贺礼,随在沈家的贺礼里。郡主今日若无事,便把东西找着,别辜负了皇后的心意。”

    晏晏张了张嘴,正犹豫着要点头,周熠抢道:“这些琐事不向来是库房在做吗?”

    周彧一旁的姜氏也道:“是啊侯爷,那么多贺礼,若要郡主一件件到库房去找,得寻到猴年马月去了。妾身今日就让库房的小厮们去找沈家的贺礼,一并交给郡主。”

    闻言,晏晏乖巧道:“多谢婆母。”

    姜氏弯了弯唇,眼神冷冷的。

    “不必麻烦了,各家贺礼,今日都送到老五院子里去。”周彧大手一挥,这事便不容置喙了。

    各房神色各异,晏晏掠了一眼,都不是好脸色。

    “郡主这几日也无事,就对对贺礼单吧。”

    晏晏求助地望了周熠一眼,他目不斜视,丝毫不给晏晏回应。

    “我……”

    “父亲大人,您儿子好不容易讨到的媳妇,你总这样给人家找罪受,人家过不了三天就得跑了。”周熠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气得周熠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胡言乱语!这事就这般定了,你再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腿。”

    周彧声如打雷,雷暴过后,堂内一时落针可闻。

    晏晏局促地掐着食指,这可如何是好。

    周彧的意思晏晏明白,周熠如今受封武定侯,宣帝已为其选址造府。所以现在这个家,她和周熠早晚是要搬出去的,账尽早分开算,是为她和周熠着想。

    可如此大行特殊,其他几房的心里肯定不是滋味,晏晏不太想成为众矢之的。

    “行了,受着。”周熠像开了天恩似的,飞快丢给晏晏四个字。

    晏晏哭笑不得,就公爹那脾气,她敢说个不字?

    周彧许是看出晏晏忧虑,直接让老管事羿伯指挥人去搬东西,不再给别人插手的机会。

    膳房备好早饭,一家人围坐静食不语,吃罢后男人便各自出门。

    盛雍百官婚丧皆能告假七日,但周熠显然不想留在家里。

    晏晏送走周熠后便往自己院子走,行至半路却被一个老妈子叫住,“郡主,主母有请。”

    晏晏温和地颔了颔首,随着那老妈子沿抄手游廊往正院去。

    她记得长姐嫁给周煊时,镇北侯府的主母还是沈老夫人。

    长姐几次归宁都说沈老夫人很好相处,是难得的好婆母。只可惜,五年前发生了那件事,接连害死很多人,沈老夫人便是不幸的其中之一。

    正堂内,和早上敬茶时一样的列坐,只是少了男人。

    见晏晏匆匆赶到,董氏笑眯眯道:“郡主是金贵之躯,但也不能次次都让我们妯娌几个等这么久啊,我们也便罢了,哪有让长辈等晚辈的?”

    晏晏还没挨着凳子,董氏一张嘴,晏晏顿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新妇不懂规矩,请婆母海涵。”晏晏乖巧地朝姜氏欠了欠身,又对董氏道:“今日多谢三嫂提醒,往后弟妹不会再迟了。”

    说罢,刚要坐下,又听姜氏重重咳了一声。

    董氏连忙让手边的昉哥儿去贴在姜氏怀里,昉哥儿拍着姜氏的胸脯,软着嗓子道:“祖母莫急,祖母莫急。”

    看这架势,晏晏只得站着,静静等着诸位大神的审判。

    董氏见晏晏微扬着头,不满道:“郡主就是郡主,做错了事还一副委屈,半点惭悔之意都没有。”

    四房夫人赵氏见晏晏一直不语,便弱弱替她驳了一句,“三嫂,你话太重了,弟妹又不是故意来迟的。”

    “够了。”姜氏喝住赵氏,睨向晏晏,“郡主金贵,婆母怎舍得她受罚。再者说了,不过是迟了两次,因这点小事就罚,传出去叫人笑话。”

    的确,此事可大可小,全凭造势者一张嘴而已。

    若造势者向着晏晏,便会说晏晏新婚之夜操劳苦累,迟到乃人之常情,婆母罚她是小题大做;可若造势者对她有敌意,便会说新妇不尊不孝傲慢无礼,婆母摊上她这么个儿媳,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嘴长在别人身上,晏晏赌不起。

    “婆母心疼嘉宁,嘉宁感激不尽。但嘉宁毕竟做错了,请婆母按侯府规矩责罚。”

    闻言,董氏翻了个白眼,一股恶气从鼻子里哼了出来。

    “按理说,新妇贪睡不算大过,但郡主既识大体,婆母也不便偏心对待,免得惹人闲话。”说着,令身边张妈子端了一杯热茶过去,抬起晏晏手臂,将茶杯放在她掌心。

    张妈子一壁调整着晏晏手臂,一壁道:“郡主且宽心,不会罚得太久,只是做做样子。”

    罢了,姜氏没说几句话便称头疼欲裂,急匆匆回房休息。

    三房四房都装做关心主母的样子,跟着离开。

    孟姨娘不忍心地望了望晏晏,也无奈离开。

    正堂里只剩下监视她有没有在好好受罚的两个老妈子。

    “郡主。”红檀弱弱唤了一声。

    她在宫里就被欺负惯了,也见郡主被公主妃嫔们欺负惯了的,本以为嫁进侯府会摆脱往日受尽屈辱的日子,可谁知……

    红檀早该明白的,谁都知道嘉宁郡主被谢太后养在西宫,也都知道真的出事,谢太后根本不会护着郡主。

    谁都不是郡主的靠山,她到底还是披着一层脆薄郡主外衣的孤女而已,到哪里都注定任人欺负。

    晏晏见红檀撇着嘴几乎要哭出来,干脆让她眼中的泪发挥点作用。

    下一息,瓷杯碎地,晏晏整个人侧倒在红檀脚边,激起陡然的惊呼。

    “郡主?郡主你怎么了?”

    “郡主你别吓我啊。”

    ……

    郎中开了几副补血养气的方子,“让新妇多多静养。”

    送走郎中,姜氏一行人塞进婚房,睨着“虚弱的”晏晏,旧气没撒够,又添新堵……五脏六腑都难受的慌。

    “嘉宁让婆母和诸位嫂嫂担心了。”说着,轻咳了阵阵。

    嗓子带动肺,肺带动全身,都跟着颤颤巍巍,像雨打的娇花似的。

    “都怪婆母,一时头疼,忘了郡主还在受罚。”姜氏也跟着咳嗽。

    董氏抚了抚姜氏的背,“婆母何须自责,头疼多难受啊,一发作起来哪还有心思顾及别人。再说,郎中不也说郡主只是气虚体弱,别无大碍,婆母何须放在心上。”

    “三嫂说得是,嘉宁不该在婆母头疼时晕倒,嘉宁又不尊婆母了,实在该罚。”晏晏泫然欲泣。

    “我何时说过……”董氏怒目圆睁。

    “好了,既无大碍,今日之事便过去了,日后你们二人都不许再提起。”姜氏语罢,含着审视疑窦的眼神铁烙似的在晏晏脸上多停了几息。

    等这群人乌泱泱离开后,红檀端着煎好的补药进入房中,见晏晏正拿着羿伯送来的贺礼单翻阅,忙道:“郡主,你别太劳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晏晏弯了弯唇,“无碍,气虚体弱的毛病与我如影随形五年了,你又不是不知。”

    红檀也是后知后觉郡主是装晕的,可当郡主倒在自己面前那一刻,她真的吓坏了,“郡主……”

    “红檀,以后就叫我夫人吧,这里没有郡主。”

    红檀吹了吹补药,从善如流道:“遵命,夫人,该喝药了。”

    薄暮时分,周彧回到侯府,听说白日里晏晏晕倒了一回,忙不迭派人去询问晏晏的状况,得到笃定无碍的回复,才敛了盛怒。

    “新妇进门第二日,就被罚得晕倒在地,你这婆母当得好生威风。”

    姜氏一听,泪上眼眶,“侯爷如何只听一面之词,罚她不假,可她犯了几房众怒,郡主又自己主动领罚,两边架着妾身,不罚倒成了妾身的不是。”

    周彧冷哼一声。

    “侯爷一回府便只关心新妇晕倒,可知妾身今日被气得头疼欲裂,也请郎中看了一回。”姜氏虽年老色衰,但胜在比周彧年轻了十几岁,哭起来仍是梨花带雨的,周彧见不得她如此。

    “行了,年年如此,不嫌累的慌。”

    董氏赵氏进门前三月,都没逃过姜氏的立威,年年闹得镇北侯府鸡飞狗跳。

    今年,周彧如何都不能再让她闹下去,“郡主不同老三老四媳妇,你再有不满也给我忍着,左右不过半年,他们便搬出去了。”

    姜氏听到这话哪里能痛快,她忍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熬到沈氏亡故她翻身做了婆母,还叫她忍?

    这能忍?

    “妾身有分寸,自会优待郡主。”

    周彧半信半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晚上传饭,一家人整整齐齐,唯独新婚燕尔的周五郎迟迟未归。

    “侯爷,五公子申时便离开了都北大营,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羿伯小心翼翼地倚在周彧耳边悄声道。

    周彧强忍着怒意对晏晏笑得和蔼可亲:“老五想是被陛下绊住了,不等他了。”

    晏晏轻牵起唇角,情绪平静。

    “陛下不是特赐五弟半月的假么?又有何事绊住他?”周烁的声音渐被周彧的眼神飞刀杀得越来越弱。

    晏晏全当没听见,安然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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