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震耳欲聋的记忆里永不能摆脱一个少年，而他的生命是一块葬满希望的墓地。
是男人吗？还是男孩？我记不得了。他身上总是有一种超脱年龄的萧瑟与哀凉，但是他看向我时的眼神却永恒般地如同最虔诚的朝圣者。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那年的风跳脱得像他写的歪歪扭扭的文字一样，撩拨起他的头发，煽动着他的睫毛，他的心脏，顺便裹挟了一下我，我的灵魂。
他是荒芜草原里被迫食肉的鬣狗，在破晓前最至暗地时刻悲吠，那哀嚎游丝般弥散在整个草原大地，穿透泥土，穿破千年地沉积。只是无论再多么大声嘶吼，他自己都听不见。
你叫什么名字…？
我努力用双手生疏地摆弄着打出潦草的手语来。
那是我第一次学手语，我仍然记得我心脏中焦乱却兴致勃勃地羞涩和热切。我怕自己打不好，又怕自己不小心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用嘴巴发声的话来。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我记不得了。我后来学会了如何速度地打手语，甚至能打出表达用言语无法表达的东西，只是那样的熟练度，现在大概都快要消缺了。
但是我仍记得如何打出他的名字。
封文京。
一个我无论如何怎么努力去遗忘都无法忘掉的名字。一个会震碎撕裂我五脏六腑的名字。一个在我心底搁浅在白色河岸的泥沙里的名字。一个就连不经意提起，都仿佛会在我体内的山谷里回声激越传荡地振聋发聩的名字。
遥远且漫长的声响在秋风中飘荡，摇摇晃晃了十几年，仍未知地等待着飘飖着回到故乡。
—
“别打了京哥，别…别…别打了。”旁边的冬三将五官揉成一团，虽然嘴上结巴地劝着封文京，但是他却丝毫没有阻拦的动作，只是任由封文京无声地一拳又一拳重重地砸下去，鄙夷又忧心地看着躺倒在地上痛不做声的黑黢男生，他的后脑勺是一片红。
封文京收了收手，上下抻摔着胳膊，他细长凌厉的眼眸一直纹丝不动地盯着求饶的男人，没法从他眼神里读取出什么，像是目的地是无垠的旷野，明明那里是一心念求的目标之地，但是那里荒凉，迷朦地非像是心心念念找寻的。明明流沙在脚步偷漏，但却实在地站在敦实的大地上。
他嘬了下瘦削的腮，突兀的喉结上下求索，慢慢收缩起注视猎物般的眼神。
然后漫不经意间又突然猛地重重砸下一拳，便收手了。
这次是真的收手。
他的视线没有挪动，却左右注视着那惨烈的猎物，他平静地如冬日里茶卡盐湖水，不冰冷却寒凉，他的双眼，比如那湖上天幕的星，异于寻常地是，比仲夏日之夜更加明亮，尽管有一丝冷彻。
他伸出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在裤兜里摸索出一个小东西，行云流水地戴在了右耳上—————他的助听器。
他仍是面不改色，像是他从未打过架，身下瘫倒在地血流成河的男子也不是他揍的一样。他的眼神不会说谎，却有着令人折服的能力。
封文京抬起了眉，瞪大了双眼看着血迹模糊的男人，他并非挑衅或者轻佻的神色，而是真挚地求教一般的眼神，随着轻快地打出一串手语：下次别这样了，好吗？
那男人艰难地挣扎地尝试读懂他的表达，没等他反应过来，冬三倒是好意地帮助他翻译了，冬三也是一脸纯真的笑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哥…我哥说，你下次别这样…了，可…可以…吗…？”
封文京并没有起身或者抬头看向冬三，但是桴鼓相应地，在冬三说罢后，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很难说以他们的距离，他听得听不到。
对于那男人来说，是不寒而栗的笑容，涩辛到骨子里，比将碎盐在他血肉裸露之肌上细长地摩擦还要发痛骨髓，折磨着每一根神经。
但是单看，怎么都想不到，这纯洁的笑容竟在血泊中绽放。雪地里的红玫瑰，是他的微笑。
还是说，烈日下的雪莲…
那男人涕泗横流地疯狂冲封文京点头，满口血肿的嘴巴卖力地咕哝出声音来：一定不了…一定不敢了……！
封文京欣慰地笑了笑，用修长的指节手腹拍了拍那男人的脸，遂即又压了压右耳上的助听器。
他狭长的眼睛随着笑容的拉扯，大致地弯了起来。他的唇线和他的眼角一样，弯弯一如初月。
至于我第一次究竟怎么认识他的，我也搞不太清楚了。当时我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时，只知道学校内外风滚滚地传播着小道消息，有个不要命的男人把黄地头蛇打得一滩肉泥一样。好像是叫封文京...一个闻所未闻的姓名在短短一日里几乎整个小镇的中学里声扬得闻风丧胆。因为姓黄的总是游荡在附近中学又却游离学校之外，讹诈，耍流氓，校园暴力，凡是下三滥的事情，他都对附近的学生做过了，任谁听到他的名字都绕道走。
大家都在恐慌和惊悚于他的暴力，而我第一次听到那姓黄的被一个无名小卒修理得七荤八素的时候，我心底里激动和兴奋油然而生。其他人在恐惧新的社会败类的出现，也有隔岸观火的，笑话他们狗咬狗，我却在心中为封文京虔诚地祈祷。
并不是因为我在此以前就认识他，也全然不是出于阴暗扭曲地观火心理。只是一想起那个姓黄的几日前跟踪威逼猥亵我，我就恨不得他被打的那晚直接尸曝街头好让我痛快淋漓地笑出来。
我轻蔑地哼笑了一声。
我笑我自己不是亲手打他的那个人。我笑他算命硬。又笑着觉得新来的不够硬，不然姓黄的现在不应该是奄奄一息，而应该是断气西去了。但下意识我却感激地想要涌出泪来。
即使当时的我以为他出手的目的全然与我无关。
只是后来我才后知后觉，在深不见人的巷子里，一块恰逢时机的石块兀地飞出，悄无声息地向附近人家地的窗户上砸去，引起了那家人的注意，给予了我逃跑的机会的那次，也是封文京。
是男人吗？还是男孩？我记不得了。他身上总是有一种超脱年龄的萧瑟与哀凉，但是他看向我时的眼神却永恒般地如同最虔诚的朝圣者。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那年的风跳脱得像他写的歪歪扭扭的文字一样，撩拨起他的头发，煽动着他的睫毛，他的心脏，顺便裹挟了一下我，我的灵魂。
他是荒芜草原里被迫食肉的鬣狗，在破晓前最至暗地时刻悲吠，那哀嚎游丝般弥散在整个草原大地，穿透泥土，穿破千年地沉积。只是无论再多么大声嘶吼，他自己都听不见。
你叫什么名字…？
我努力用双手生疏地摆弄着打出潦草的手语来。
那是我第一次学手语，我仍然记得我心脏中焦乱却兴致勃勃地羞涩和热切。我怕自己打不好，又怕自己不小心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用嘴巴发声的话来。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我记不得了。我后来学会了如何速度地打手语，甚至能打出表达用言语无法表达的东西，只是那样的熟练度，现在大概都快要消缺了。
但是我仍记得如何打出他的名字。
封文京。
一个我无论如何怎么努力去遗忘都无法忘掉的名字。一个会震碎撕裂我五脏六腑的名字。一个在我心底搁浅在白色河岸的泥沙里的名字。一个就连不经意提起，都仿佛会在我体内的山谷里回声激越传荡地振聋发聩的名字。
遥远且漫长的声响在秋风中飘荡，摇摇晃晃了十几年，仍未知地等待着飘飖着回到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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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打了京哥，别…别…别打了。”旁边的冬三将五官揉成一团，虽然嘴上结巴地劝着封文京，但是他却丝毫没有阻拦的动作，只是任由封文京无声地一拳又一拳重重地砸下去，鄙夷又忧心地看着躺倒在地上痛不做声的黑黢男生，他的后脑勺是一片红。
封文京收了收手，上下抻摔着胳膊，他细长凌厉的眼眸一直纹丝不动地盯着求饶的男人，没法从他眼神里读取出什么，像是目的地是无垠的旷野，明明那里是一心念求的目标之地，但是那里荒凉，迷朦地非像是心心念念找寻的。明明流沙在脚步偷漏，但却实在地站在敦实的大地上。
他嘬了下瘦削的腮，突兀的喉结上下求索，慢慢收缩起注视猎物般的眼神。
然后漫不经意间又突然猛地重重砸下一拳，便收手了。
这次是真的收手。
他的视线没有挪动，却左右注视着那惨烈的猎物，他平静地如冬日里茶卡盐湖水，不冰冷却寒凉，他的双眼，比如那湖上天幕的星，异于寻常地是，比仲夏日之夜更加明亮，尽管有一丝冷彻。
他伸出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在裤兜里摸索出一个小东西，行云流水地戴在了右耳上—————他的助听器。
他仍是面不改色，像是他从未打过架，身下瘫倒在地血流成河的男子也不是他揍的一样。他的眼神不会说谎，却有着令人折服的能力。
封文京抬起了眉，瞪大了双眼看着血迹模糊的男人，他并非挑衅或者轻佻的神色，而是真挚地求教一般的眼神，随着轻快地打出一串手语：下次别这样了，好吗？
那男人艰难地挣扎地尝试读懂他的表达，没等他反应过来，冬三倒是好意地帮助他翻译了，冬三也是一脸纯真的笑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哥…我哥说，你下次别这样…了，可…可以…吗…？”
封文京并没有起身或者抬头看向冬三，但是桴鼓相应地，在冬三说罢后，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很难说以他们的距离，他听得听不到。
对于那男人来说，是不寒而栗的笑容，涩辛到骨子里，比将碎盐在他血肉裸露之肌上细长地摩擦还要发痛骨髓，折磨着每一根神经。
但是单看，怎么都想不到，这纯洁的笑容竟在血泊中绽放。雪地里的红玫瑰，是他的微笑。
还是说，烈日下的雪莲…
那男人涕泗横流地疯狂冲封文京点头，满口血肿的嘴巴卖力地咕哝出声音来：一定不了…一定不敢了……！
封文京欣慰地笑了笑，用修长的指节手腹拍了拍那男人的脸，遂即又压了压右耳上的助听器。
他狭长的眼睛随着笑容的拉扯，大致地弯了起来。他的唇线和他的眼角一样，弯弯一如初月。
至于我第一次究竟怎么认识他的，我也搞不太清楚了。当时我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时，只知道学校内外风滚滚地传播着小道消息，有个不要命的男人把黄地头蛇打得一滩肉泥一样。好像是叫封文京...一个闻所未闻的姓名在短短一日里几乎整个小镇的中学里声扬得闻风丧胆。因为姓黄的总是游荡在附近中学又却游离学校之外，讹诈，耍流氓，校园暴力，凡是下三滥的事情，他都对附近的学生做过了，任谁听到他的名字都绕道走。
大家都在恐慌和惊悚于他的暴力，而我第一次听到那姓黄的被一个无名小卒修理得七荤八素的时候，我心底里激动和兴奋油然而生。其他人在恐惧新的社会败类的出现，也有隔岸观火的，笑话他们狗咬狗，我却在心中为封文京虔诚地祈祷。
并不是因为我在此以前就认识他，也全然不是出于阴暗扭曲地观火心理。只是一想起那个姓黄的几日前跟踪威逼猥亵我，我就恨不得他被打的那晚直接尸曝街头好让我痛快淋漓地笑出来。
我轻蔑地哼笑了一声。
我笑我自己不是亲手打他的那个人。我笑他算命硬。又笑着觉得新来的不够硬，不然姓黄的现在不应该是奄奄一息，而应该是断气西去了。但下意识我却感激地想要涌出泪来。
即使当时的我以为他出手的目的全然与我无关。
只是后来我才后知后觉，在深不见人的巷子里，一块恰逢时机的石块兀地飞出，悄无声息地向附近人家地的窗户上砸去，引起了那家人的注意，给予了我逃跑的机会的那次，也是封文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