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有何难的?付媛心里嘟囔,咬了咬牙,紧闭着双眸贴上前去,又很快地抽离。

    她长舒一口气,那股恶气得以抒发,她觉着身子都轻快了许多。她只喜滋滋地憨笑,竟完全没注意到面前脸早已熟透的夫君。

    付媛甚至没来得及看那人的反应,他便撑着床褥,伸手探过放在床头小桌上的烛台,红着脸吹熄。

    眼看着屋里唯一的光亮都被吹熄,付媛一瞬慌了神,惊叫一声,却似给那人羞红的脸添了把柴火,身子烧得更是剧烈。

    从前每当她遇到危险,哪怕她千般埋怨,身子却还是会习惯性地朝单阎怀里躲。

    得到庇护,困境解决,她又会难堪地嗔骂两句,权当作给单阎保护她的奖赏。

    单阎也不恼,只要她还愿意依赖他,任她如何犟嘴,他都不在乎。

    正如现在这般,付媛受惊害怕缩在单阎的怀中,却又拍着他胸脯嗔骂他吹熄蜡烛前不知告知她一声。

    单阎并未过多解释,只是难堪地道了句:“为夫要歇息了。”

    “...”付媛虽无奈,却不能做些什么,毕竟舟车劳顿,费神是应该的。即便如此,她嘴上却仍然要絮叨两句:“方才还好好的...”

    “方才是方才,睡吧,”他搀着付媛的手,防着她不慎跌落,待她稳稳地爬到了床里头,他才安心地放下了手,侧了侧身子。

    付媛将身上的衣物褪下,放到脚边,直到剩下一件抹胸里衣,才慵懒地伸了伸懒腰,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夏被单薄,只有薄薄的一层绸做的单被,里子就连棉花也没有,摸着嫩滑极了。

    “这被子应当是今日新换的吧,”她一边摸一边沉醉在手心里的那阵温软,“昨晚还没有呢。”

    “嗯,”单阎枕着一只手,阖上眼听着她接着絮叨。

    “我喜欢这张被子,”她又没忍住摸了摸,直到指尖触着了丝线的凸起,她才顺着那些金线一点点地在脑海中猜想这被子的模样,“好像是个喜字,这是我们新婚做的那床喜被吗?”

    关于新婚的记忆不大愉快,她都记着,像是用尖筷子刺杀单阎,用尖锐抵在他腰间质问他为何求娶,这些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就连那时对单阎的恨,被求娶的屈辱,她都记在心里。

    还有被单阎亲到双腿发软的记忆...

    她用被子蒙了蒙脑袋,试图掩饰她的害羞,却又想到方才是她自己吻上前去的...

    他也会腿发软吗?

    她心里又兴奋又好奇,身子往单阎身旁挪了挪,却只能触到那人的脊背,“睡了吗?夫君?”

    她拍了拍男人的上臂,见他不动弹,这才失落地转了侧。

    她难得有这样的心情跟他搭话,他倒好,不搭理人,一门心思地要歇息。

    单阎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转了侧,伸手将再次远离他的夫人往怀里抱,“怎么了?小嘴巴叭叭叭的,不搭理你还生气了。”

    直到她被男人抱在怀里,她才知道,那人为何方才一直要维持那副假寐模样。

    她开始后悔得想逃,却怎么也挣不开那双搂在她腰间的大手,任她如何似蚯蚓般蠕动,亦只能为自己挣来转侧的空间。

    只是她刚转侧,男人胸口的起伏便更甚,身子更是滚烫得厉害,这般揽着她,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她又羞又恼,却又害怕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今夜等着她的又是一阵无眠。

    付媛只好鼓了鼓腮帮子,背对着男人,两只手合着压在脑袋下。

    单阎见她终于消停,才无奈地埋入她青丝里,身子与她贴得紧紧地,丝毫不知顾忌。

    怀中的付媛一边感受着那阵滚烫,一边气鼓鼓地摆弄搂在她腰间的大手。

    她摸到男人的食指多了个茧子,压上去硬硬的,想来形成已有段时日。指腹上传来的感觉十分奇妙,她虽知道执笔多了手便会起茧子,可她却从来没有过。

    大概是她想情节花费的时间比她动笔的时间要多的缘故,她的手上光洁如玉,碧玉般无暇。

    或许是因为好奇,她又没忍住摩挲了那茧子许久,直到男人攥紧她的手,轻轻咬了口她的耳垂,“别闹。”

    她悻悻然应了声“哦”,只好乖顺地闭上双眸,由着男人身上的滚烫沾染她的身子,直到深夜才间歇。

    次日,听着外头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付媛意犹未尽地抬了抬眸。她本该觉着那阵声响惹人厌烦,却不知为何今日心情舒畅许多。

    她垂眸看着依旧环抱在她腰间的手,心里安宁极了。

    她回过身去抱身旁的男人,又将脑袋埋在他怀中,蹭了蹭。

    男人没有睁眼,只是习惯性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又接着睡去。

    新婚夜后,她好像从未试过,苏醒时还能看到单阎睡在她身侧。

    原来他在身边,是这样令人安心。

    她从男人的怀里挣开,抬眸看着男人耷拉在脸上修长的睫毛,热气消却的耳垂,也不自觉地笑了笑。

    “以后都在这睡,在这陪我好吗?”

    直到这时,男人才怔了怔,缓缓睁开那双深邃的眼眸,又宠溺地笑着搂紧她。

    “好。”

    怎么会不好呢?从前他不过是害怕惊扰了她的美梦,这才忍痛搬到书房去睡。

    如今她既已不怕他,亦不躲他了,他又有甚么可抱怨的呢?

    “少爷,”屋外传来丁维的呼喊声,男人不禁蹙了蹙眉。

    他操着低沉的嗓音应了句“知道了”,便不依不舍地支起身。

    付媛错愕地抬眸望他,扯着他散乱不堪露出大半截胸脯的中衣,不舍地央着他衣角:“不是说今日休沐吗?”

    他坐起身来,刚想拢上中衣,却又看了眼皱巴巴的衣襟,哀叹一声,将中衣脱下,应道:“是休沐不错。”

    “那丁维喊你作甚么?”她嘴里嘟囔,却还是下床从衣箱里翻找出一件干净的中衣,替他穿上。

    “休沐就不用处理公务了吗?”他刚想打趣一声,便见胸口下的束带被勒得死死的。

    “那算什么休沐?”付媛嗔了句,又吸了吸鼻子,咬着牙将那团胡乱系成结的系带解开。

    单阎看着她柳眉蹙成八字,这才松了口,“好了,是为夫给夫人订了首饰,想着今日应该是到了,才想着带夫人出去走走的。”

    付媛喜出望外,“真的?”转瞬却又觉着自己得意的神情过于放肆,敛了敛嘴角的笑意。

    “为夫骗过夫人吗?”他将袖袍整理利索,在腰间别上鱼袋,这才回过头来捻了捻付媛的下巴,亲昵地挑逗。

    谁料付媛却点了点头,嗫嚅着:“之前你说你会在门口陪我,结果等我醒来你却没了踪影。”

    单阎哭笑不得:“那也算?为夫守在外头一夜也没见夫人来寻为夫,眼看着日上三竿,这才出门到转运司去了。”

    “怎么不算?”她明知自己不在理,却依旧得意地挑了挑眉,像是吃定了他定会低头似的。

    “好好好,算为夫的不是,那待会夫人要是看上了甚么首饰,只管挑便是。”捻着付媛下巴的手左右摇了摇,单阎却是被她那张扬肆意的笑逗得合不拢嘴。

    她不就仗着他宠她吗?

    可夫人到底是他自己挑的,怨天怨地也只能怨他自己。

    她再恃宠而骄,不也是他自己惯的吗?

    金枝进屋伺候过两人梳洗,看了眼坐在铜镜前睡眼蒙松的付媛,又看了眼一旁握着木梳不肯撒手的单阎,识趣地颔首,端着面盆告退了。

    单阎伸手捋过青丝,小心翼翼地握着木梳从头向下顺。

    他小时候也见过凝珠给娘梳头,虽然记忆有些模糊,可女子梳头不就那么回事吗?金枝能做的,他也能做。

    直到付媛的脑袋被他扯得往后栽,他才察觉,好像又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

    付媛伸手捂着被他扯得生疼的脑袋,这才如梦初醒,“我金枝呢?”

    “...”单阎百口莫辩,却又委屈巴巴地垂眸,学着她求助般地眨了两下眼,“夫人要金枝不要为夫吗?”

    付媛看着那人原先的剑眉星目被皱成团,深邃的眸子瞬间变得泪眼汪汪,她简直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疼起来了。

    谁家夫君会和丫鬟争宠...?

    可对着那张英俊的脸,她又实在气不起来,只好叹了叹气,将男人手里紧攥的梳子夺过来,“看着。”

    单阎连连点头,眼光紧紧跟随着她的玉指,看着她先捋了发尾的几撮乌发,耐心地一点点梳顺。紧接着又往上取了一小撮,从中段梳起,直到第三遍才从脑袋上顺下来。

    他木然地站在一旁,像是上私塾被先生罚站掌手的弟子。

    付媛看着他那表情,无辜可怜又无助,没忍住笑出声,又将木梳塞回到他手里,“你来。”

    他看了看夫人,又看了看手里的梳子,给自己鼓劲似的重复了句:“我来。”

    他学着付媛刚才教的那样,一点一点将青丝梳开梳顺。

    他原先以为自己学的还算不错,起码夫人没有被他扯着往后仰了,直到他透过铜镜看到了咬牙的付媛...

    “要不还是金枝来吧。”

    金枝被唤进屋,替付媛梳好了发髻,正拿起妆台上的眉黛,又抬眸看了眼单阎脸色,“少爷...”

    单阎眼神紧紧盯着她手上的眉黛,迟迟不动弹,像是入了定。

    直到付媛张嘴应了句“给我吧”,金枝才点点头,将眉黛递到她手里后便欠身退到屋外。

    付媛只描了一边眉,余光瞄到金枝出了房门,这才朝单阎招了招手,“过来。”

    他大抵也是想要尝试的,那反复窥探的表情,付媛都看在眼里。

    她将眉黛塞到男人手中,又掰着他的指头,细心地教他如何攥紧眉黛。紧接着又抬起他的手,自己紧紧握着他的手,轻轻地落笔在眉尾。

    单阎的手厚实而有力,她并未能完全抓住,只能握着其中几只攥眉黛的手,小心翼翼地在眉上涂画。

    眼看着最后一笔落成,她才如释重负地放下了男人的手。

    单阎将眉黛放回妆奁,又垂眸欣赏着他刚才替她画的眉,满意地点点头,“美极。”

    付媛也懒得跟他争,瞧他笑得似孩童般纯真,她也乐得自在。

    她刚一起身,便看见男人欠了欠手,示意她挽上前去。

    她嗤笑一声便顺了他的意,欣然挽紧那人臂膀。

    从前他要她挽臂,总是要以和离书为由威逼利诱,如今她竟自动自觉地挽上前,真有一刻,他会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做梦,仍未苏醒。

    两人缠绵,丁维亦不多叨扰,早早地便出了府邸,将马匹牵好。门口的小厮亦将矮梯备好,等待两人上马车。

    只是两人刚出府邸,便听着一旁的付家传来凄厉哭声。

    一位穿着不算光鲜的妇人,身上背着两袋包袱,满脸愁容。她头上的发髻早已凌乱不堪,遮掩了她的容貌,远远地,只能看见她反复垂泪,泣不成声。

    她身旁跪着的女孩看上去不过三四岁出头,却骨瘦如柴,身上褴褛也是由些布碎缝成。

    女孩早已被身旁的母亲吓得只晓得哇哇喊“娘”,妇人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朝着府内磕头,嘴里一直嚷嚷着“老爷您不能这么狠心对我们母女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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