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黄昏,落霞成绮。

    梁国公府善逸阁中,沉香丝袅,余晖与树影双双落入屋内,影影绰绰。

    樟木桌后,梁国公冯玄忠一身青衣便袍,慈眉深目,正缓缓拨着青瓷茶盖。其妻卢氏坐在桌前一侧的木椅上织绣,一袭浅白襦裙,眉眼清秀,只是连日忧心子女,眼底留下几丝细纹。

    冯奕奕和冯家二郎冯奕安分坐于冯夫人对面的木椅上。

    冯奕奕将今日面圣之事悉数讲给冯公。冯公一边品茶,一遍聆听。讲到最后,冯奕奕困惑道:“圣上找女儿去认人,这事属实蹊跷。”

    冯公沉吟片刻,放下茶杯说道:“你落水那日宫中丢了重要物件,殿前司追到东桥附近跟丢了!”

    冯奕奕蹙眉,问道:“丢了何物?”

    冯相公垂目望着茶盏,低声道:“相州虎符。”

    “相州!”冯奕安惊呼,向前探了探身说:“那可是魏王的封地!”

    冯奕奕颇为惊讶,似乎明白过来,说道:“难怪圣上拿来魏王的画像让我辨认,难不成他是怀疑自己儿子?”

    “这,”冯奕安似乎预见了什么大事,说道:“眼下西南无战事,自然用不着虎符。除非是为了……”

    “奕安!”冯夫人适时制止。

    冯公不疾不徐,缓缓开口:“相州都是他的兵,他若真想造反自己回相州调兵便是,哪里需用这半块虎符!”

    冯奕奕点头赞同:“阿爹说的有理,况且要真是魏王,就他那身材哪躲得过殿前司的追捕!”

    冯奕安轻笑一声附和:“也是,他就是一个草包,怎么会想着偷兵符……”

    “行了。”冯公瞪了冯家二郎一眼,说道:“此事乃机密,圣上必不希望声张,离了善逸阁你们切记守口如瓶。”

    冯奕奕和冯奕安交换了个眼神,乖乖点头答应。

    冯公长叹口气,缓声道:“此事没那么简单,既然将皇子牵涉其中,多半与储位有关。”说罢,他深切看向小女儿道:“太子能否坐稳这储位也未可知,实在算不得良配。”

    冯夫人放下刺绣绷子,加入劝说行列:“你便听话吧。阿爹阿娘自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不要再执着于太子了。”

    话说到这份上,冯奕奕必须表个决心:“阿爹阿娘,你们放心,女儿对太子绝无半分情意,日后都要与他保持距离的。”

    冯公、冯夫人将信将疑的对望一眼,又看到冯奕奕的清澈眸子里透着坚定,多少也有些许信服。

    冯公起身绕到冯奕奕跟前,欣慰道:“你能这样想就好。”他满意的在女儿嫩白的鹅蛋脸上轻轻捏了一下,笑道:“小娃娃越发好看了!今晚城中热闹,跟你二哥出去逛逛去!”

    冯奕奕:“……是。”

    入夜,华灯初上。

    兴安城本就繁华,兴邺坊更是商贾小贩汇集。

    冯奕奕和冯奕安并肩游走在街巷之中,颇受注目。冯奕安身材高瘦,一身墨色银丝襕袍,剑眉修目,皮肤比女人还要白皙细腻。冯奕奕一身素白齐胸蚕丝襦裙配鹅黄外衫,夜色下白得发冷,清美动人。二人不像兄妹,倒似一对下凡的神仙眷侣。

    冯奕安好奇打探:“三妹,你真的对太子死心了?彻头彻尾的死心了?”他步态从容,缎袍上银线绣制的飞鸟随着轻逸的步子时明时暗。

    冯奕奕甩了一下轻纱薄袖,翻了个白眼道:“打住,提他我就心烦!”

    冯奕安失笑:“那便不提了。对了,今日你不是见了魏王,他到底如何?是否如传言一般纨绔?”

    冯奕奕更是烦扰,说道:“他我提都懒得提!”

    冯奕安噗嗤一笑,便不再多问。

    “有件事我想不通,”冯奕奕困惑道,“圣上为何要撮合我与太子呢?城中适龄娘子多的是,难道只因为我向太子表白过?”

    冯奕安轻哼一声,说道:“娶了你就等于笼络了冯家和阿娘家的范阳卢氏。而且阿爹已为大哥私下议过亲,杜如心八成就是我们的未来嫂嫂了。如此又能笼络京兆杜氏。圣上自然想要促成这门亲事。可阿爹还看不上太子呢!”

    冯奕奕会意,这么一说她还真是个香馍馍,倒是太子拒绝她显得有些缺心眼了。不过听到阿爹为大哥和闺蜜议亲,她还是颇为欢喜,说道:“杜姐姐人美心善,若是能成一家人是再好不过了。”

    冯奕安笑道:“那是自然。幸好阿爹下手快,不然圣上这么急着为太子娶妻,把杜家娘子抢了去可就不妙了。”

    冯奕奕很是不解:“对啊,圣上怎么这么着急?”

    冯奕安摇头:“不好说,许是皇后身子不大好了吧!魏王不是也回朝了!”

    他引着冯奕奕转入一条小巷,相比方才,行人少了些许。

    “还有件事,”冯奕安挑眉侧目,冷不防来了句,“你能不能活泼些?”

    冯奕奕一愣,茫然问道:“我要如何活泼?”

    冯奕安默了一会儿,柔声说:“你是遇了些波折,可也不能总是这般提不起兴致。”自打七夕后,冯家人发现冯奕奕似乎沉闷许多。话越来越少,总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甚至有时,明明睁着眼睛发呆,却是死不瞑目的诡异神情。家里人十分忧虑,只得让冯三郎时时看着她。冯奕安摇头,继续说道:“游乐、打牌、买衣裳、胭脂水粉,这些日子阿娘想了多少法子逗你开心,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消沉啊!”

    冯奕奕眸子一沉。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对这些一概不感兴趣罢了。她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穿越过来,只是一个游走在故事边缘的局外人而已。

    半晌,她似是应付,又似是自我宽慰的嘟囔了句:“是啊,得找些事做。”

    走出小巷,眼前霎时一片敞亮,城渠两侧酒楼林立,灯火通明。

    两岸聚集着不少商贩,热闹非凡。

    冯奕奕忽的被不远处小孩手里的焰火棒吸引,不由自主就要抬脚,不料被冯奕安一把抓了回来。

    “别往河边走,好了伤疤忘了疼!”见她还想凑过去,冯奕安没好气提醒道:“你要是再有个长短,阿爹阿娘可都不要活了!”

    “没事,那玩意儿,我熟!”冯奕奕挪不开眼,急急摆脱二哥,奔着焰火小贩那边就去了。

    生锈的铁皮台面旁,少年分外殷勤:“客官,想要火树银花还是响炮?”

    冯奕奕低头扫了眼:“火树银花有什么样的?响炮都有哪些呢?”

    小贩摸不着头脑:“响炮是响炮,火树银花是火树银花……还有起花火箭,客官可喜欢?”约么着冯奕奕不懂,小贩说完还特地指了指她身后。

    冯奕奕顺着方向回头,看见岸边一个男童手握竹签,上面有一细鞭。随着引信点燃,细鞭嗖的窜上天空。这“起花火箭”,不就是“窜天猴”么!再看台面上的货,她明白个大概,“火树银花”就是类似焰火棒的古早烟花,至于响炮,就是单响的细鞭。

    她问小贩:“小郎君,我且问你,这火树银花有没有能在天上散开的?”

    “没有……”

    “那火树银花有没有其他颜色?像是红的?绿的?”

    “没有……”

    “你可真是异想天开!”冯奕安叉起腰,“不过,你何时对花炮如此热衷?从前不是最怕这些小孩玩意儿弄脏衣裙吗?”

    冯奕奕没理会,接着问小贩:“那这响炮,整座兴安城也只有这一种吗?有没有一长串能响不停的?或是能嘣到天上响的?”

    小贩更是闻所未闻,不停摇头:“客官,兴安城能买到的都在这里啦!”

    冯奕奕低头沉思,看来大兴朝的鞭炮产业才刚刚起步。

    她没再多问,买了些火树银花。

    小贩乐呵的跟着兄妹二人到不远处城渠边,打开火折子为二人点燃引信。

    一簇簇火花随着呲呲响声迸发蔓延。冯奕奕定睛看着焰火炽燃处,火光明黄,响声低闷,应该是火药里参了铁屑制成的,算是工艺最简朴的一种鞭炮了。

    冯奕安看着妹妹多日死气沉沉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些光彩,欣慰的含笑道:“火树银花不是这样看的。”

    冯奕奕回过神:“嗯?怎么看?”

    冯奕安手执火树银花轻快一转,站到她对面,笑着说:“要家人对看才是啊!”

    “噗……就这?”她失笑。

    “如何?”冯奕安面露不解。

    冯奕奕莞尔而笑,眸光灿若星河。她稍稍后退,拉开些距离,然后尽情挥舞起焰火棒,火树银花如夜空星辉,划过留痕,余晖驻留的一瞬冯奕安看呆了,竟然还能这样玩!

    岸边不少孩童见此围拢过来,拍手欢呼。冯奕奕便慷慨的把手里的火树银花分给小孩,教他们一起挥舞。

    末了,她两手用力一扬,数只火树银花被甩到半空,星火瀑布般泻下。她明艳的眸子里映着火光,终是欣喜的笑出来,这么多天,今夜算是她最开心的一次。

    烟花落尽,半空暗了下来,她察觉对岸酒家一双漆黑眸子正注视着她。隔着柚木雕花围栏,那人背手矗立在二楼栏柱旁,一袭宝蓝锦袍高阔淡雅,面容清俊绝美。夜色下,他不如白天那般轻浮,反倒显得清冷出尘。

    冯奕奕笑意沉了下来,面露沉郁,怎么是他?可转念一想,这个时候还在酒楼厮混的,嗯,也只能是他。

    陆崇宸大概也没料到焰火突然灭了,且对面的女子如此机敏,一时有些错愕,便目不转睛的愣愣看去。

    冯奕奕盘算一番,怎么说河对面也是自己的同窗,况且人家还是王爷,还是得恭敬些。她方打算行礼,对面人身后却突然涌出几位妖娆妩媚的姑娘,一身宝蓝的隽美男子瞬间被红红绿绿的薄纱曼裙淹没。

    冯奕奕顿时也没了心情,翻了个白眼,甩裙而去。

    冯奕安不明所以,急急跟在身后。

    小贩见她离开,还不忘大喊:“客官,有空常来光顾啊!”因着冯奕奕解锁火树银花新玩法,他的摊位已围满顾客。

    “我肯定再来!”冯奕奕爽快道,然后拉着二哥头不回的离去。

    冯奕安笑道:“下次差人来买便是,不用亲自跑。”

    冯奕奕却摇头,眼里满是欢喜:“二哥,我们一起造烟花吧!”

    “啊?”

    见二哥面带困惑,冯奕奕解释道:“就是五颜六色能在天上散开的花炮!”

    冯奕安眉头一拧,一脸排斥:“不成,我们世家大族,只出文官武将,不出手艺人!”

    “……难道不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冯奕奕反问。

    冯奕安笃定摇头:“不是,我们冯家人只做一行!”

    冯奕奕问:“做官吗?”

    “正是!”

    冯奕奕激情输出一路,冯奕安竟一个字都不赞同。她这才发现,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事业,在大兴竟然只能被轻蔑称作——花炮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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