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姜拔腿就跑,那三人中一个瘦小些的疤脸男子看人逃跑,急急地骂道:“小蹄子,站住!尤二哥,我去追!”

    他刚踏出两步,独孤无忧身形敏锐地一掠,一手揪住他的肩,将他横甩出去,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见势不妙,啐了一口唾沫,不屑骂道:“看着这人厉害就跑去抓个娘们,反而被打。尤二哥,咱们上!”

    独孤无忧重重地砸了那疤脸男子数拳,阴狠得打碎了他一口黄牙:“找死!”

    他正要将他颈扼断,身后一左一右冲来两人,将他架住,他不要命地掐着那满脸横肉的男子,想要一脚蹬开那为首的二哥。

    谁知尤二是个行走江湖的悍匪,经验老道,就势缚住他的小腿,将他抱摔在地,满脸横肉的男子赶紧上前补上一拳,与尤二凭借身体的重量把人压在场上。

    他毕竟是个少年身量,任是力气奇大,仍然被捁住,难以脱身。

    在颈上传来剧痛的同时,余光一斜,模糊地够看到先前被砸倒的矮小男子已经快追到云姜,两人正在满场兜圈——

    那矮小男子知道云姜无法视物,刻意放轻了脚步,再声东击西,一把扑倒了避无可避的云姜。

    她攥着那一支箭镞,狠狠地往他面门上刺去。

    谁知这矮小男子眼疾手快就地一滚,揪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拖拽在地,趁着她看不见的空当,一把打飞了她的箭镞,用膝抵住了她的颈。

    颈上一窒,云姜浑身一绷,蓄力的左手将挟了许久的银针刺入他的胸腹三寸上。这矮小男子当场大叫一声,咬牙忍着痛,死死地抵住她的颈。

    她因这力道痛苦地一痉挛,大张着呼吸,干呕得乱蹬。

    生死存亡间,忽起一声“咔嚓”,赶赴而至的粗重喘息应着一道重物倒地的动静。

    新鲜热辣的空气顿时吸入胸腹,云姜脱力地大喘着,双手拢住自己痛得断裂的颈项,眼前全是飞冒的旋星,一阵一阵地黑亮。

    她还没有缓过来,勉强挣脱的独孤无忧就被再次扑绞在地,三人一阵激烈摔打,他遽烈地呛咳着,额角青筋迸裂,脸色涨红,那两个人一人抵住他的背,一人拼命扭着他的颈,要将他也活活绞死。

    爬起来的瘦削人影不断抽哮着,感觉由颈到胸似火烧,腿绷硬得沉重,每一下喘气都要夺走她的性命。她摸到飞落的箭镞,在独孤无忧惊恐的目光里,突然冲向骑压在上的横肉男子,那一下……一切都放慢了。

    先是箭镞的冷光,或是喷溅而起的血线,总之,她撒手摔去的瞬间,背上的人死不瞑目。

    远远飞摔出去的云姜被血堵住了喉咙,她大力地睁着眸,血丝溢满了她的眼珠,胸腹犹寸寸碎裂那样,痛得柔软发麻。

    被人绞住的独孤无忧眸光破败,直勾勾地望著躺在地上的云姜,触及她唇畔鲜艳的血迹,发狂一样竭力怒吼,终于明白兰烟贞那天说的那一段话……

    “小麻风,你知道人在绝境之中会迸发出撕裂一切的决心与狠毒,但是天时不会因为这样的心意决绝就垂怜,人常失败懊悔。你瞧,你当时明明可以救我却叫我眼睁睁地等死,那种生机近在咫尺却犹不可得的心情倒是更折磨人一些。”

    他又想起那天夜里,自己双手紧紧地缠住了她,又痛又躁地大吼:“死也不许跟他在一处,死也跟我死在一起!休想叫我一个人去死——”

    他怕死,更怕一个人去死。

    现在,他极痛苦绝望地想着,他不该这样说。

    独孤无忧已没有余力,只能发倔地抱住尤二的腿,被人打得呕血。

    远在看台上的人淡淡地看着这一幕,浓烈的血迹,拳拳到肉的闷痛声,以及渐渐剥夺的生气……他当时要是这样保护……他当时没有做到,不是么?

    或许,这一次,他仍然无法做到,无忧,你总是这样一无是处。

    一旁的白面少年微微叹息,将双手揣进袖子,正在他以为这就是终局,眼前蓦然一震——

    破摔地上的那一道身影诡异地爬起来,吊着肩踉踉跄跄地奔去,像个扭曲的恶鬼那样。

    余晖败褪得只看得见一线,血丝暴涌的刹那,那一双灰似暮霭的眼眸突然闪烁一丝光亮。

    她模糊地看见了……某个少年的轮廓,是一袭白衣,或脏污不堪的绛红。

    眼见这瘦削人影全力奔撞过来,脱身不得的尤二骤然一惊,一拳重打向她的腰腹,她拼命忍着剧痛,一手拽住了这人的衣裳,另一只手在他颈上轻轻一触。

    随即尤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倏地一倒。

    揪着他衣裳的手陡然滑落,云姜应声仰翻,七窍鼓涌出可怖的红……她卧在沙上,抽搐着呕出一大滩夹杂乌黑的血,浑身发抖得犹如筛糠。

    那样小小的一团,瑟瑟痉挛,就像被捅放了血的某种小东西,脆弱得将碎。

    她半睁着眼,耳膜听不到任何声音,觉得腰腹好痛,痛得想蜷缩,那一只尚能挣扎的手渐渐抚到碎裂的肋骨,可怜地捂着。

    长天倒影,云霞横挂,丝缕成匹。

    没有人描述得出霞画的旖旎绝艳,那种燃烧殆尽的璀璨怎么用言语来形容?她眼前又黑漆漆的了,眼眶里溢出的血涨满了瞳骨,吞没了那样绮丽的景致。

    有人吃力地将她拽到怀里去,只是他根本抱不动她,一味地拼命、反复拉扯。

    她捂着肚腹,一片昏暗之中仍然看不清他的脸,直到一股清亮的泪水冲散了浓乌,独孤无忧只听到她头一次哭了,哭得口齿不清,极为含糊。

    不想,我不想死在这里……我还没有……

    没有什么?

    什么?

    独孤无忧神情惨烈地搂着她,眸光欲裂,一手胡乱地抹去她脸上唇畔的血迹,就像是接受迟来的罪责,绷恸得就要死去。

    在连连的呼唤声里,云姜不甘地闭上眼睛,眼泪缓缓落下去,顺着她满脸的伤痕蜿蜒得那样曲折,她为什么哭?

    明明好不容易苟活至今,竟然为这个纨绔拼尽全力,诱发了毒……她迟早会失败,不是么?

    她总是面冷心软,总这样优柔寡断。

    她咬住嘴唇,慢慢曲起手指,提起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在他颈上一刺,在他满目的通红炙烈里,十分空洞麻木地说,只能走出去一个……我不会死在这里。

    她说着就又呕出一大口乌黑的血,本抱着她的独孤无忧一动不动地摔倒下去,隔着一手的距离,眉目悲凝,静静地望著她。

    云姜斜躺在沙上,漠漠地抬眸望向天,刺眼的光亮灼烧她的眼睛,就像霞色那样毫不留情地燃烧——

    眼睛渐渐黑得不剩一点知觉,甚至感觉不到灼痛,她瞎了……瞎了许久了,无法放下的仇恨早已经将她双眼蒙蔽,她看不清前路,亦没有办法明辨是非。

    她仍然半睁着眼,捂在腰腹的手却慢慢滑下去,神情安静。

    唯独两道明晃晃血泪,哀切地干涸在她算不得美丽的脸上。

    青穗暖脂玉佩摇晃到了这处。

    白面少年没有料到这小瞎子竟然这样顽强,不过可惜……她从来不会是赢家。

    他看向自己的主子,只见这人屈膝在毫无气息的独孤无忧身畔,撩起他颈上的湿发,垂眸问道:“你这是死了,还是死不瞑目?”

    他发觉他颈上那一支银针,尾端甚至染了血指印。

    修长的手指轻轻捻出银针。

    底下的人还是毫无气息。

    独孤长欢微微叹息,命人将还没有彻底断气的小瞎子拖出去埋了。他正要起身时,一只手突然捁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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