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少年与在场侍卫俱是惊愕——

    诈尸一般的独孤无忧陡然掐扼住独孤长欢的颈项,一个猛扑,骑压在他身上。

    此时这人发散一肩,双眸血红滔天,恨意崩裂,手面上的青筋狰狞得就要跳出:“救她!即刻命人救她!”

    被按绞在地上的独孤长欢微微弯起嘴角,语气艰难,眸光仍挑衅:“不救怎么样?你能将我掐死在这里?”

    白面少年使了个眼色,止住了要上前的侍卫,兄弟俩打断骨头连着筋,干他们什么事?

    独孤无忧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这个人,怒极反笑,愈发悲凉:“你试试看,长欢。”

    “翅膀真是硬了。”

    “这么多年,你玩够了?”

    随着话语指掌更加用力,在他颈上扣出紫色的血痕,残忍又暴虐。

    独孤长欢嘴角弯得更深,起了一种邪肆的恶毒:“那你呢,对我听之任之,自我放逐到了淘金场,又如何?”

    独孤无忧眸光轻卷,裹住那一道艳丽的血泪,凄凄冷笑,面对自己又爱又恨的孪生哥哥,知两人都病入膏肓,无可救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对你下得去手,哪怕你是我哥哥,是我敬爱的兄长!我从小到大没有对你说过一声不,难道当时的事情真的就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以为一个九岁的孩子又能做些什么?”

    他还敢提,甚至还敢借口!

    独孤长欢擒住他的双手,唇畔的笑容渐渐歹毒起来,因窒息沙哑得诡异:“那你现在十八岁了,不是九岁,你说你能做些什么!”

    “在你杀死我的同时,我可以杀死你,长欢!”

    “不妨试试看。”

    “不妨!”

    独孤长欢起手的一瞬间,无忧预判了这人的动作,双腿一勾,与他在地上撕扯打滚,他像头发怒的癫狂野兽那样,在拼命相搏之中,不断落入下风,不断卷土重来,不可认输。

    只是,这人仍然像一个小孩子,在他手里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独孤长欢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他,又被他掀翻,再次制服了他……哪怕费尽全力,他还是打不过他,因为他是哥哥。

    无忧总是弱一些,无论是出生的时候,还是长大以后。

    他小时候啼哭得就像一只不足月的猫,连说话也是两三岁以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已经可以吟诗对答,风光无限。

    真是可怜,可怜到不中用,无忧。

    独孤长欢眸光一厉,忽而一拳将人砸翻,跌坐到地上。前头风沙飞旋,渐起一层晦涩的悲凉,身畔的人仰躺在地上,咳出一阵血沫。

    还是没有下得去狠手。

    指掌抹去嘴角的血迹,才发觉唇畔皲裂,他瞟了一眼半死不活的两人,冷冷地命属下带他们去治伤。

    独孤无忧吃力地爬起来,甩开来扶的白面少年,径直跟着云姜的担架走了。

    反而是一身清贵的独孤长欢缓缓躺倒在地上,望著天,有种空荡荡的滋味……打得破了皮的那只手抬起,却感觉不到痛。

    白面少年觑着这人平静的神色,揣紧了袖子,淡淡地想着,他自找的,不是么?既无法放过别人,也无法放过自己,若是再狠心些,不如干脆杀了他弟弟,再……说笑罢了。

    他想着就微微一挑眉梢,伴坐在这人身边。

    漫场的风吹得细沙扬在空中,独孤长欢眉目轻阖,握住了一把黄昏的残幽,问:“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陪陪主子,无忧世子不是去陪着那个小乞丐了么?”

    他走时看也没看一眼,心也变得冷硬了,独孤长欢突然觉得寥落,一切都寂寞得发滞,没来由地问道:“她会不会死?”

    死?

    她不会死,她极想活着。

    白面少年眼神冰冷,说的话却语气温和:“主子怕无忧世子与您反目成仇?这小乞丐虽然眼瞎,心却极硬,想来怎么也不肯去死,主子毋虑。”

    独孤无忧闭上双眸,轻轻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照这样说的话,她还是不要死的为好——”

    不幸的是,被提起的人在来来回回的清醒与昏迷之间折腾了七八天。

    在第九日,窗外雀鸟啼鸣,欢快地蹦来跃去。

    她再次闻到了昏过去之前的味道,一幅清香的衣袖在鼻尖扫过,换走了额上的软巾,而后就是帕子绞水的声响,淅淅沥沥。

    那一幅衣袖再步来时,垂落的视线触到了微微睁开的眼眸。

    瞳孔灰败得比之前还要更严重一些,已经不再能透出动人的水光……已完全瞎了。

    身畔一重,那人握起她的手,为她擦拭手背,沉声问:“好些了没有?”

    云姜虚弱地颔首。

    独孤无忧小心地避开了她手背上的猩红疮痕,垂着眼睫,继续说:“你的肋骨裂了,好在没有伤到肺腑,但是你身上有七八种奇奇怪怪的毒。”他眼梢一裹枕上安静的眉目,声息放得温淡,“头两三种不过是微毒,所以你脸上手上才会有这种疮疤。”

    那疮疤本来好了许多,这几日却重新复发,甚至比之前更严重了些。

    他抿了一下唇,抿得极用力,泛起了青白的颜色:“这是你自己下的毒,是不是?”

    枕上的人还是闭着眼,不言不语。

    这答案心知肚明。

    独孤无忧微微叹息,握着那张湿漉漉的帕子,按在膝上。他的余光不自觉落到窗外,花木伸展素黑枝桠,上头洁白簇簇,白得晃眼。

    于是他又垂下眸光,翻看手心的伤,语气缓和得多:“另外三四种……更奇怪些,你因为中了剧毒,一直以毒攻毒不成?”

    “你犯不着问我。”

    久未开口的嗓音沙哑得拉锯一样,云姜咳嗽一阵,牵动了伤处,抽了一口气。

    “何必这样拒人千里之外?”

    独孤无忧想为她舒气,又顾忌着,抬起的手最终还是放下。

    云姜不知道他眉心纠结到一处,十分烦怒:“要不是你这个倒霉弟弟,会遇到你这个疯子哥哥?我会杀得血气上涌?”

    无可辩驳的事实面前,这人自嘲地牵了牵唇角,似在笑,似在讽,总之并不说话。他收好帕子,径直将凳子上的药膏取来,用纱布沾了少许,柔柔地抹到她手臂的疮痕上。

    细致温柔的手法并没有熄灭燃命以后的怒火,云姜苦闷地抱怨:“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不要吞吞吐吐,耽搁我知晓病情。”

    独孤无忧抬起眼帘,眸光深深暗暗,仔细分辨她的神情变化:“大夫说,你的毒很难解,但凡坏了压制的平衡,就会迅速毒气攻心,这最厉害的毒……他解不开,你的眼睛也是因为这些林林总总的毒坏了。”

    云姜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幽幽地叹笑:“还不算庸医,没有擅动手脚,否则就真的将我害死了。”她躺得头颈酸痛,稍微抬起手,“扶我起来。”

    独孤无忧握住那一只手,将她扶抱到软枕上靠着。

    云姜歪在床头,气若游丝,捂着腰腹:“真痛,原来这么痛,难怪兰大爷当时——”

    那人当时哼哼唧唧,硬是忍了一晚上……现在,他就这么走了,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

    提及兰烟贞时,那一双眸微微眯起,多了一丝凛冽。

    饶是看不见,她亦能察觉这人的情绪波动,自觉地换了话头:“那个大夫还说什么了?”

    “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好好将养,手上的伤可以治,脸上的伤也可以治,至于体内的毒慢慢解。”

    薄纱在手上一圈一圈地缠绕,教肌肤透不过气。

    云姜有种被阴郁竖瞳盯上的错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忙问:“没有说还有多少年可活?”

    手背上的指陡然用了力,将她按痛。

    独孤无忧眉峰遽起,眸光微厌,碾磨着那一句话,是,大夫当时是说,本来还能活七八年,这一下怒急攻心,恐怕只有两三载,甚至……切记不可再激发。

    但他不至于拿这种话来答,只问:“你中这毒多少年了?”

    “忘记了。”

    “你记得。”

    手背上的力气重了些。

    云姜弯起嘴角,叛离地笑:“我偏生要说不记得了。”

    独孤无忧盯着她,盯着她的笑容,因为破败的身体不再能压制那些毒,比之前还要更骇人一些,明明之前已经白净了许多。

    “三五载也够用了,那时候也正要老去了。好歹我眼瞎的时候正貌美如花,年纪小,爱照镜子,多少也还记得起自己风华正茂的模样。”

    他不知道她怎么笑得出来,倦恹得生了戾,轻声说:“现在也不见得难看,你脸上的红斑好得多了。”

    “你不该说这种违心的话,这种话该兰大爷来说,他总说得情真意切,风流畅快,不像你,说话这样苦大仇深,听了也不能叫人相信。”

    又是兰烟贞。

    独孤无忧突然住了声息,过了好一阵,才冷冷地道:“他不过巧舌如簧,你跟着他走又能有什么好下场?你可知道兰烟贞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

    “他是宗室子,天英皇帝一驾崩就将他擢去做了继位人,你以为十四岁就称帝的人会是什么好货色?”

    本来已有揣测,只是没想到兰烟贞的身份比想象中更尊贵些。

    窗外起了一阵风,簌簌盈过,花瓣的甜媚香气吹拂进来,云姜嗅到鼻尖的那一抹芬芳,淡淡应了一声:“难怪他那样八面玲珑,原来早有……”她忽然意识到他是皇帝,三宫六院不在话下,“他这样长袖善舞的人物,没个妥帖身份,还真配不上他的谈吐——”

    岂料她还没说完,独孤无忧就强硬地打断了她,声音紧绷得挟了一丝凌厉:“谈吐,谈吐,他说些玲珑话就把你绕得五迷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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