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槌第三次落下时,裘德听见了剑鸣。

    那声音像一根绷到极致的琴弦突然断裂,在耳膜上划出细小的伤口。她猛地按住右耳,黑色签字笔在拍卖登记表上划出长长一道墨痕。前排穿灰西装的男人若有所觉地回头,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枚冰冷的黑曜石。

    "七号买家,成交价两千三百万。"拍卖师的声音穿过耳鸣传来,"战国错金青铜剑,归属季临川先生。"

    会场响起克制的掌声。裘德松开按着耳朵的手,发现掌心全是冷汗。那把躺在防弹玻璃柜里的青铜剑正在她视网膜上燃烧——剑格处的饕餮纹在扭曲变形,那些镶嵌的金丝像血管一样搏动。这不对劲,自从十年前那场高烧后,她从未出现过如此强烈的幻觉。

    "裘鉴定师?"同事林小芸碰了碰她手肘,"你脸色很差。"

    "空调太冷。"裘德把登记表翻到下一页,数字"23000000"的墨水已经洇透了纸背。她强迫自己看向VIP区,那个叫季临川的男人正在助理递来的文件上签字,西装袖口露出半截银色表链,表盘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蓝色。

    林小芸压低声音:"听说这位季总是量子通讯领域的科技新贵,去年刚入选福布斯亚洲三十岁以下精英榜。"

    裘德没有接话。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某种熟悉的战栗顺着脊椎爬上来。十年前她在陕西历史博物馆第一次见到类似的青铜剑时,也是这样不受控制地发抖。当时养父揉着她十五岁的发顶说:"小德,有些古物会认主。"

    拍卖会结束后,裘德在洗手间用冷水拍打脸颊。镜中的女人有一张过于苍白的脸,右眉尾的浅疤像道未完成的笔画。她掏出药盒,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干咽下去。医生说过这能抑制她的幻听,但显然今天失效了。

    "裘小姐。"

    声音从身后传来时,裘德差点打翻粉盒。季临川不知何时站在了洗手间门口,镜片映着顶灯,让人看不清眼神。他左手拿着装青铜剑的钛合金保管箱,右手递来一张烫金名片。

    "听说你是这行的顶级鉴定师。"他的声音像某种精密仪器在运转,"我想请你做私人顾问。"

    裘德没接名片。她闻到对方身上有雪松和电子元件混合的气息,西装第二颗纽扣闪着微型摄像头的红光。"季先生拍下的是国家一级文物,根据《文物保护法》,需要完成备案才能..."

    "你养父裘世襄上周死了。"季临川突然说,"坠楼。警方结案说是意外。"

    裘德的指甲陷进掌心。养父的葬礼昨天刚结束,墓前的白菊还没枯萎。她终于抬头直视这个不速之客:"你调查我?"

    "我在找三十年前陕西考古队的资料。"季临川向前半步,洗手间顶灯在他脸上投下栅栏状的阴影,"你养父是唯一活着的队员。"

    裘德抓起洗手台上的包往外走,却被对方拦住。季临川打开保管箱,青铜剑静静躺在黑色天鹅绒上,剑身铭文在灯光下泛着血丝般的金红。

    "看第七个字。"他声音放得很轻,"这个字在现存所有战国青铜器上从未出现过。"

    裘德本能地后退,后腰撞上大理石洗手台。那个字像只蜷缩的蜘蛛扒在剑格下方,她确信两小时前鉴定时那里只有饕餮纹。更可怕的是,她认识这个字——在养父那些被烧掉一半的考古笔记里,在那些她高烧时不断重复的噩梦里。

    "你见过,对不对?"季临川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这个字读作——"

    "我不接私活。"裘德打断他,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尖锐。她撞开对方冲出门外,青铜剑的嗡鸣却如影随形。转过走廊拐角时,裘德鬼使神差地回头,看见季临川仍站在原地,左手悬在半空,像是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当晚十点,裘德在公寓楼下看见了那辆黑色迈巴赫。车窗降下,露出季临川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正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资料,蓝光映得下颌线像刀刻般锋利。

    "上车。"他甚至没有抬头,"你养父的实验室被人翻过。"

    裘德握紧包里的防狼喷雾。她租住的老式公寓没有电梯,六层楼梯足够让任何人冷静下来。但当她摸到钥匙时,金属门把手上新鲜的划痕让血液瞬间冻结——有人试图撬锁。

    迈巴赫的后座宽敞得像个小会议室。季临川递给她一杯热美式,平板上是某栋建筑的平面图。"裘教授在长安大学的实验室,昨晚红外线警报被触发。保安赶到时,入侵者已经带走了一台离心机和三个标本箱。"

    裘德咬住一次性杯沿。咖啡苦得发涩,却压不住喉间的血腥味。养父确实提过实验室,但总说那里只有些"老骨头和碎陶片"。她盯着平板上的红点标记:"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离心机里有1989年考古队采集的土壤样本。"季临川调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七个人站在黄土坡前,最年轻的那个戴着圆框眼镜,正是二十多岁的裘世襄,"他们挖掘的并非战国墓,而是西周早期祭祀坑。"

    照片角落有个穿红毛衣的小女孩,像素太模糊,看不清脸。裘德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这是..."

    "你。"季临川放大画面,"考古队在祭祀坑深处发现你时,你身边放着半截断剑,剑格上的饕餮纹和今天拍卖的这把完全吻合。"

    裘德的咖啡杯翻倒在真皮座椅上。她七岁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养父只说是在福利院领养的她。现在有人告诉她,她是从某个西周祭祀坑里爬出来的?这比青铜剑会鸣叫还荒谬。

    "DNA检测显示你是裘教授的远亲。"季临川递来纸巾,"但奇怪的是,所有队员都坚称你当时穿着现代童装,口袋里还有这个。"

    平板上出现一张便签纸的照片,上面用铅笔写着"裘德"二字,字迹已经晕开。裘德浑身发冷——那是她的笔迹,七岁孩子的稚嫩笔画,却和她现在的签名结构一模一样。

    "我哥哥季临风三个月前失踪了。"季临川突然切换话题,手指在平板上划出另一张照片。画面上的男人与他有七分像,站在某处岩洞前,手里举着块刻满奇怪符号的骨片,"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你们当年那个考古点往北三十公里的山区。"

    裘德终于明白对方为何执着于青铜剑。当季临川解开衬衫袖扣露出小臂,她看见那些排列成北斗七星状的疤痕时,这个猜测得到了证实——和养父左臂的伤疤完全一致。

    "青铜剑鸣响时,你听见了什么?"季临川突然问。

    裘德猛地抬头。对方眼里跳动着某种她熟悉的、病态的执着,那是考古学家面对未解之谜时的眼神。她下意识回答:"琴弦断裂的声音。"

    季临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按下某个按钮,车载音响里传出刺耳的音频,像是金属高频震颤。裘德瞬间捂住耳朵——这就是拍卖会上听见的声音,只是放大了十倍不止。

    "次声波。"季临川关掉音频,"这把剑在特定电磁场中会发出32赫兹的振动,刚好是人类内耳最敏感的频率。"他打开保管箱,青铜剑躺在黑色天鹅绒上,剑身的错金纹路在车内灯光下像流动的血脉,"但只有特定基因的人能听见。"

    裘德胃部绞痛起来。她想起养父书架上那些被翻烂的《古代巫术考》《周礼祭祀研究》,想起老人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别回去"。现在她知道了,那不是叮嘱,是警告。

    手机突然震动。长安大学文物鉴定系的群聊炸出十几条消息,最上方是系主任刚发的链接。裘德点开当地新闻页面,加粗标题像记闷棍砸在头顶:

    《知名收藏家离奇身亡天价拍品战国青铜剑失踪》

    配图是季临川在拍卖会举牌的照片,但报道正文里写着,这位科技新贵两小时前被发现死于公司地下车库,初步判断是□□中毒。

    裘德缓缓转向身旁的男人。季临川正用酒精棉片擦拭眼镜,镜腿内侧刻着的"LLC"三个字母在灯光下清晰可见——这是季临风名字的缩写。

    "你不是季临川。"裘德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到底是谁?"

    男人戴上眼镜,这个动作让他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打开车门锁的咔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现在我们是共犯了,裘小姐。"

    车外,警笛声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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