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又携奔雷之势,狠狠朝谢慈劈来。

    恶斗不如巧胜,如今生死一线,她只得祈求爹娘所授轻功可助她避过此劫。

    她把马缰绕在手里,往下一扯便能借力。

    谢慈欺身跃起,猛然踢在马背,惊雷之间落于青年后方。

    那一去还是削去了她一缕长发。

    柔软的缎,凌厉的刀。

    头巾迎刃破开,乌发拂过那寒气森森的长刀,绊住了那决然的杀气。

    青年一怔,这毛贼居然是位小娘子?

    与高手过招,胜败就在一念之间。

    在他稍稍迟疑的刹那,谢慈的身影已迅速融进雨幕中。

    青年拔身欲追,却见她翩翩然似一支羽箭,汲汲逃离了他的视线。

    他剑眉一拧,不料谢慈的轻功如此高妙,心中暗暗称奇。

    青年还刀入鞘,转身欲走,又踟躇几步,回去将头巾拾起。

    淡淡的脂粉香破过了雨势渐渐灌入鼻腔。

    他蹙眉思忖片刻,随后把头巾塞进罩甲,快步走向破庙东角。

    他人还没到跟前,庙内二人已起身来迎,低声道:“霍大人,方才……”

    霍持钰一抬手,二人即刻噤声。

    他不待随行追问,急声令道:“走。”

    说罢,他转身出了破庙。

    年纪稍长的随行追上前,压低声音,有些迟疑道:“爷,为何如此匆忙?”

    霍持钰不回答,几步间已走到马边。

    不管那来路不明的女子到底存着什么心思,他心知破庙不能继续逗留。

    那人牵过马,仍不死心道:“方才属下听到打斗声……”

    霍持钰这才淡淡道:“离开此地再说。”

    二人面露惊诧,见霍持钰神色肃穆,便再也不敢多问。

    他们逐一拉过受惊的坐骑,在黑夜里匆匆冒雨离开。

    骏马一刻不停往麓州城奔去。

    翻过矮坡,紧闭的城门就在前方平原,霍持钰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拉过马缰,回身凝望来时的方向。

    那两名随行虽不知雨夜意外,但见霍持钰猝然而来的警惕,猜想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在一道惊雷过后,那破庙所在之地竟蔓延出一阵火光,硬生生在这细雨夜中茁壮腾起,逐渐吞没了那一片树林。

    那年纪尚轻的一脸惊愕,颤声道:“使君,这是为何?”

    霍持钰面色凝重,沉声道:“方才我巡视归来,在牵马的石柱边发现一名鬼鬼祟祟的男装少女。我与她过了两招,却因大意被她逃脱……此女轻功了得,实属罕见,我怕突生变节,便催促你们速速离开。”

    年轻人倒吸一口冷气,“使君真是神机妙算......否则那火现下怕已烧到咱们身上了!”

    另一人却忧心忡忡道:“爷,你怀疑那少女与我们所查之人有关?”

    霍持钰不置可否地沉默了片刻。

    随后他调转马头,对那年长的男人道:“齐追,你带慎行在城门守着,若见到可疑的人,即刻回驿馆禀报。”

    一长一幼随即应下。

    那年轻人抬眼远眺,瞧着东方已泛出鱼肚色,于是道:“使君,我去知会城守放下吊桥。”

    霍持钰点点头,说道:“去吧,谅他们也不敢在城内搅弄风云。”

    说罢,他拉缰策马,一骑当先从矮坡奔向了城门。

    -

    谢慈并没有料到那些汉子竟如此机敏。

    大火才烧起来,他们便想破开断墙,让雨水浇灭火势。

    她果然还是低看了这些无恶不作的贼人。

    破庙内鸡飞狗跳,所幸她已趁乱携着小娘子策马逃离了是非之地。

    她不欲杀人,也相信这些汉子绝不会死在这场火灾里,点火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更为了毁灭证据。

    马背颠簸,谢慈怀里的小娘子被吓得不轻。

    她的泪混着雨潸然而下,在模糊的微光里,谢慈惊叹于她绝色的美貌。

    东方既白,城门已开。

    入城赶集的百姓也陆陆续续在护城河外聚集,想来现在应是安全了。

    谢慈翻身下马,再伸手接她落地。

    小娘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竟嚎啕哭了起来:“恩公!”

    谢慈一惊,忙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道:“你别哭,别哭。要是把人引来可怎么办?”

    此言一出,小娘子又是一骇。那声啜泣梗在喉间,转即变作低低地呜咽。

    她抹着泪,楚楚可怜道:“恩公,你救我一命,我唯有以身为报。”

    谢慈轻笑道:“你仔细瞧好?”

    小娘子微愣,略微抬头,随即面露惊讶。

    眼前之人皮肤白皙,先前用作伪装的黄粉早已被雨水洗刷干净。

    破庙里的“酸秀才”竟化作了明颜少女。

    谢慈把乌发结髻挽在胸前,如此素净的装扮,却有夺目的神采。

    小娘子瞪大了眼睛,“你、你是……”

    谢慈忙打断她,警觉道:“此地不宜逗留,你随我来。”

    她们来到城外茶铺,叫了两个馒头一碗米汤,好似一对姐妹进城赶集。

    小娘子必然是有些怕的,她不自然地缩在桌角,埋头躲避。

    谢慈有些担忧,却也只能言语上告诫道:“今后你自己一人,可不能如此露怯,否则还会叫人给盯上。”

    小娘子一惊,忙扑向谢慈,眼里满是惶恐:“姐姐,你不肯带我在旁?”

    谢慈自然不会因她可怜就改变心意。

    她冷下嗓子:“我已自身难保,怎能连累你?我这里还有些散银,你记着千万不可在人前露财。”

    她将一包粗布袋子从桌下递了过去,又道:“稍后我找辆驴车,你往勤州去。那儿不太盛行瘦马之风,等避过这段日子你再回家。”

    谢慈面冷,可说出来的话却无不关切。

    小娘子年纪虽小,却何等聪慧。

    她自然明白谢慈是个有仁义之心的好人,可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又无不恐惧。

    她鼻尖一酸,啜泣道:“我不能回家去。是爹娘将我卖给徐六爷的,我回去又该遭打了,最后仍是要被卖掉的......”

    谢慈惶然一怔,不知这小娘子身世如此凄苦。

    她受爹娘宠爱十数年,自不知世间竟有如此苟且。

    眼前的妹妹不过金钗之岁,却被狠心的父母卖给贩子换银两!

    这是怎样的世道,竟能容下如此猖獗丑事!

    谢慈想了想,快声道:“你若信我,便去勤州城的渡口找户船家,让他送你到折梅山庄。你上到岸,就说是小池坞的谢慈让你去的。”

    小娘子懵懂点头,也看出谢慈愈加紧张,便不敢再娇扭多问。

    她忽然握住小娘子的手,柔声道:“你记着,未到山庄前,切勿与任何人说你要去哪,也不可说与任何人知是谁救了你。”

    小娘子猛地点头,眼神果决道:“姐姐,我记着了。未到山庄前,即算是死了,我也不会说出你是谁。”

    而谢慈看着她这样的目光,忽然间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在弥漫着杀戮的良关城外,她也是这般坚决地答应阿娘回到了小池坞。

    谢慈的心中泛出一丝苦楚,她自然再等不到爹娘,可这位小娘子却有不同。

    或许自己这阴差阳错的插手相助,能够让她拥有另一个稍好些的结局......

    谢慈不去奢望,她也不想做谁的救世主。

    只是这名小娘子撞进了她的命数里,她倒想跟天斗,跟命赌,瞧瞧如今的世道是否当真如此凄凉!

    之后便再无交谈。

    小娘子宽下心来,显然胃口大开。

    她坐在桌前,将馒头和米汤一扫而空,末了,还将桌上送口的小菜一并吃完。

    谢慈知她受了不少苦,又悄悄买了一些干粮,塞进了小娘子的包袱里。

    小娘子跟谢慈惜别,临行前,在她耳畔低声道:“姐姐,我叫菱儿。”

    她带着些怯意,拉着谢慈的衣袖,声音格外细小。

    谢慈竟是一愣,转即笑道:“我叫谢慈。此去勤州,你可得自己留神了。若他日有缘再见,我再请你吃茶!”

    菱儿随即笑着点点头。

    谢慈心中不由暗叹,她果真是个天姿国色的美人胚子,也不知让她冒然去叨扰沈公子好也不好?

    驴车缓缓上了官道,菱儿的眼睛从厚厚的头巾下露出,恋恋不舍地盯着谢慈,直到再也瞧不清楚。

    此时已过赶集正时,城门口人流如织。

    谢慈独自前行,朝城门走了一段距离,这才想起自己衣着男装,模样却是无可掩饰的少女之姿,如此古怪必然引人瞩目。

    她重新找了根竹片簪子,胡乱盘起长发,想着先应付入城再作打算。

    自入城后,谢慈便觉得身后有一条尾巴。

    她心中起疑:难不成破庙里的贩子这么快便追了过来?

    可天黑灯暗,他们又如何就能断定放火的就是自己……

    谢慈绞尽脑汁想甩掉那来者不善的跟踪者。

    路过一户草编摊子,顺手拿起一只惟妙惟肖的飞鸟,眼梢余光辨认着尾巴的动向。

    她收回目光,不经意间抬眼,却见摊子老板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渐渐往后退了几步。

    谢慈见他神情古怪,稍稍一怔,转瞬变了脸色。

    她的秀眉一蹙,扔下竹编飞鸟迅速转身。

    劈头便是好生用力的一个巴掌。

    那人的手骨正巧刮在谢慈的额角,“嗡”地一声,她登时眼冒金星,眼泪夺眶而出。

    还不待她有所反应,却瞧见四五名汉子围了上来。

    她强撑着身子,那无力感却翻然涌上。

    她想从软靴里抽出匕首,却摸了个空……

    这回真是小命难保也!

    她眼前一黑,随即重重摔倒在地,肩背上传来的疼痛感迅速袭满周身。

    在失去知觉前,她恍惚听见一声阴冷的呼喝:“把这贱人捆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拦道截人,这麓州城竟没有王法了么?

    谢慈心恨自己大意,最后仍是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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