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段冗长的梦。
爹娘同样依偎在良关城头，这一回却没招手让她过去。
可她却拼命地往前跑，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哭喊着：“阿爹，阿娘！”
那呼喊承载着钻心剜骨的痛，这样的折磨像撕裂了她的喉头，溅出了粘腻的血腥。
秦妙元望着她在笑，伸着手，却离她越来越远。
她的声音特别模糊：“小慈，我让你回小池坞去，你为何不听？”
谢慈扑倒在地，哭道：“阿娘，阿娘！”
她不顾那碎石横陈的大地，往前挣扎，“皇帝说我为了世子害你性命......我要他知晓，我没做过，我没做过！”
她在梦里嘶吼着，再次亲眼见着爹娘携手坠落城墙。
一阵惊骇袭来，睁开眼，谢慈的心却瞬间平落下去。
这样的梦，几乎每天都在折磨她。
让她学会被打碎的牙，再硬也得往下咽，更不能让人瞧出她有多难受多在乎。
她已渐渐能将心思收藏，纵然皮肤之下如若刀割，可面上仍要淡淡不着意。
谢慈定了定神，抬眼打量着现下的处境。
房内红烛暖帐，鼻间有阵浓郁的暧昧熏香。
谢慈回想到袭击自己的人，她猜想自己应是被藏在教坊的某间红楼里。
她的额角涩涩发疼，挣扎坐起，右肩像被扯断了那般难受。
等到薄衾顺势滑下，她才惊觉自己未着一物，连遮羞的帛巾也被扯了去。
谢慈环视房内，手边哪有可披带的布料？
这还真是老练又周全的手段。
想必这间房曾关押过不少誓死不从的良家子，可最后她们的命运如何？
谢慈不得而知。
她唯一能确定，自己绝不会跟那些良家子有一样的结局。
门外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谢慈迅速躺正，合上眼，只待那人进屋。
一阵浓郁的脂粉气随着大门敞开，霎时盖过屋内熏香。
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谢慈听那人笑道：“小娘子快起身吧！我红玉在绿柳斋少说二十年，不会连这点小心思也看不破。”
她的声音似掺了媚药般，酥骨柔肠。
谢慈识趣地睁开了眼，只见床榻边站了位颇有风韵的半老徐娘，她应当就是这红楼的管事姑姑。
只瞧着那张脸，谢慈并不太确定来人的年纪。
教坊里的女人最擅伪装，终日也无大事操劳，吃穿用度价值不菲，衰老的速度自然比别人要慢。
红玉见谢慈毫无惧意地打量着自己，便是一挑眉，轻笑道：“果真有些胆色，素日里那些小蹄子早已哭得不成人形，你倒是冷静！”
谢慈一怔，淡淡道：“姑姑也没对我用刑，有何好哭？”
红玉眼前一亮，目光里竟多了一丝赞赏。
她笑道：“在绿柳斋哪用什么大刑？只消扔在后院的布施房里，与那些黑衣乞儿睡上几天便也老实了。”
她虽笑着，可语气却令人不寒而栗。
谢慈心下一凛，暗道这女人好毒辣的手段。
那些未经人事的少女，若是给布施房里靠乞讨度日的渣滓给遇见，只怕一夜过去，她们不疯也已没了人形，最后仍是只得受人摆布。
红玉瞧见谢慈的脸色微变，忙又换了个说辞：“你如此乖巧，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布施房？你姿色过人，谈吐不俗，若是懂得讨人欢心，倒是个能接起头牌的胚子。”
谢慈知晓红玉应是个软硬皆不吃的狠角色。
她喜欢聪明的女人，尤其是聪明又听话的良家姑娘。
她又听她话里有话，便问道：“以红姑所言，现下已有官人看上我了？”
果然，红玉看她的眼神又是一变，欣赏之色已溢于言表。
她又笑道：“果真是位妙人！徐六爷这回竟走眼了……”
她见谢慈如此聪慧，不由心中暗喜。
此时竟已有些得意忘形道：“你若能伺候好这位大贵人，又肯听话学本事。我不理你先前过着怎般的日子，红姑我能让你今后锦衣玉食，吃穿用度不输官家小姐！”
谢慈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是那一副冷淡的表情。
她想了想，低声问道：“红姑，那位贵人不是徐六爷么？”
不料红玉的脸色一沉，“绿柳斋的规矩你可给我记好了！不该问的人与事，半个字也别往外跑。”
谢慈暗道自己心急，忙作出一丝羞态，“我才来教坊，又未经事……还望红姑别恼。”
红玉见状，语气果然缓和了一些：“你倒是机灵。你只管好好服侍这位贵人，我决不会亏待你。”
她伸手，一把将谢慈扯了起来。
谢慈一惊，羞耻和惶然临头蔓延，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红玉见怪不怪，戏谑道：“果真是未经事的小娘子，不打紧，很快便习惯了。”
谢慈轻轻咬着牙，强烈的耻辱漫上心头。
她的眼角染上一寸湿意，却硬是被骨子里的傲气给逼了回去。
她从名门大小姐沦落成教坊司瘦马，若是爹娘得知她受如此羞辱，九泉之下是否不肯就此将息！
红玉站起身，说是要给谢慈去取件合适的衣裳。
她行步至门口，又自发髻里抽出一支珠钗，对谢慈道：“你可得好生打扮，若一会儿我瞧着不满意......”
她的眼神冰冷，言语里转瞬又是毫不留情的威胁。
这便是教坊司，所有良家子的梦魇。
如此地狱，普通人进了来，又要如何出去！
谢慈恨得牙痒痒，待那门合上，她再不顾礼仪羞耻，光着身子飞扑向茶几，将珠钗握在手里。
又奔到梳妆台前，快速地用珠钗的柄端摩擦铜镜，与时间争分夺秒！
眼见那钗子的柄越来越锋利，似能透出寒光……
谢慈疯了般不停手，直到她握住铜镜的那枚食指被锐利的柄尖划出一道细细的口子。
钻心之痛，激荡思绪。
谢慈喘着气，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她的上额角让那男人劈了一掌，此刻已化了淤青。
镜中人面色苍白憔悴，怕是谁见了都提不起半点兴致。
她不顾其他，只得快速抽出妆粉，想法子遮盖上额那无比唐突的於伤。
红玉再次回来时，手里挽了件薄如蝉翼的朱色单衣。
谢慈松了口气，接过衣裳，迅速披挂上身。
她尽量把自己捂得严实一些，红玉看在眼里，脸上的神情格外不屑。
谢慈随她穿堂过室，又上了一层楼。
走到了长廊的尽头，谢慈被推进了门。
这是间顶大的套房，外厅宽敞，点了一盏清雅的檀香，与绿柳斋弥漫的脂粉气格格不入。
内室的帘幕垂下，谢慈隐约瞧见里头有个影子浅浅地映在屏风上。
那人此刻静坐着，身子挺拔而端正。
她光着脚，轻声往里走，目光寻找着可能逃生的出口。
可除了她进来的那扇门，外厅连一面窗户也没有。
内室有光，依稀能听见路边人流穿梭的声响，想来应有一扇置换空气的窗子。
谢慈暗想，若能成功偷袭这个男人，或许可以从内室逃出生天……
她慢慢摘下那枚已被磨得稍稍锋利的珠钗，反手捏在掌心。
帘幕微动。
在穿过这道素色屏风时，谢慈的手心已经沁出了细细的一层汗。
杀人？这是头一遭。
如今她自恨从小没有认真习武，此刻生死一线竟无全盘把握。
那人必然也在看她。
谢慈能觉察那迫人的目光，他凝坐不动，若一柄长剑。
蓦然间，他竟站了起来，身影离屏风远了一些，像是走到了房间那一头。
下一瞬，谢慈听得轩窗被推开。
户外那悠扬而亲切的各声叫卖霎时奔入内室，闯进了这旖旎的教坊。
谢慈的心跳得越发急。
她绕过屏风，低垂着头，手悄悄背在身后，徐步往前走。
她的视线里先落了一张铺着缎布的木案，上面摆了一套翠玉杯壶，还有……
那把金纹长刀！
谢慈猛然抬头，只见那人背手凝立于窗边，好像对她并无兴趣。
她的身子渐渐颤抖起来，捏着珠钗的右手愈发用力。
思来想去，她竟是因为触怒了这位官爷而露出破绽？
难不成昨夜与她交手的那人，竟是暗通瘦马贩子的旗官......
背后有朝廷撑腰，难怪这帮贩子如此有恃无恐。
逃生的欲望更加强烈，而濒死的恐惧亦有增无减。
他们昨夜过了招，谢慈知道那人的身手何其了得。
谢慈的目光落在巨大的轩窗上，她要想摆脱教坊司，唯有破釜沉舟这一步。
于是她沉息，柔声道：“爷，我替你宽衣。”
说着，她快步便去了，也不顾这人是否答应，谢慈知道生死只在一举——
她的手霍然扬起，狠狠地便朝那人刺去。
不知怎的，谢慈却像早有意料自己的结局，在手腕被凌空握住时，她的心中已漫上几分绝望……
那人宽大的右掌紧紧一收，谢慈猛然出了一身冷汗，断腕碎骨般的剧痛顿时袭遍全身。
可她仍死死握着珠钗，不肯放下这最后能傍身的利器，她心中只想：宁死不屈……
她宁可用珠钗自行了断，也不要被这贼人玷污。
那人反手又是一掌，真真好蛮的内力！
谢慈被推得趔趔趄趄撞到案几，案上物件被拂落在地，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声响。
男人大步走来，拎起她，又狠狠地往床榻上摔去。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浓烈，这样悬殊的差距更令她胆寒。
在此地，又有谁能再来搭救？
她如果死在教坊司，不过像其他良家子那样，尸体被草席胡乱裹好，随着牛车抛尸城外。
任由野兽禽鸟啃食尸骸，最后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谢慈沉声喘息，周身骨头传来断裂般的疼痛。
她忽而觉得自己可笑之至：若当时她没有多管闲事救了菱儿，如今怎会惹祸上身？
只因这假慈悲，她不但被卖到教坊，现下还要被这冷血的官爷折磨至死。
她果真还是太过心软。
世人可怜，难道她就不可怜么！
她的眼角蓦然划过温热的泪，积郁了好几月的委屈溃然而下。
谢慈仰躺在床榻，无声而泣。
她的手仍握着珠钗，五指已松。
便是让人折磨死，认了吧。
若他愿听她一句恳求，是否得以逃脱折辱？她不敢想，只察觉那人已然逼近。
他已握着刀，冽冽寒光照在谢慈眼梢。
死，又有什么可怕？
她本就该死在良关城，与她的爹娘一起葬在关外，好过这些年的折磨。
谢慈轻轻抬指，拉住那人的衣摆，他像是犹疑了……
她慢慢抚上他握刀的腕，冰冷的袖扣让谢慈手指一颤。
锦衣郎，杀四方，却偏偏在这折辱她。
谢慈的眼泪滚落在脸颊，她细声道：“求公子给个痛快。”
她的手如此冰凉，这声呓语如此轻柔，就像那年小池坞淅淅沥沥的春雨，一点点洒在男人心头。
他还刀入鞘，低声道：“小慈……”
爹娘同样依偎在良关城头，这一回却没招手让她过去。
可她却拼命地往前跑，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哭喊着：“阿爹，阿娘！”
那呼喊承载着钻心剜骨的痛，这样的折磨像撕裂了她的喉头，溅出了粘腻的血腥。
秦妙元望着她在笑，伸着手，却离她越来越远。
她的声音特别模糊：“小慈，我让你回小池坞去，你为何不听？”
谢慈扑倒在地，哭道：“阿娘，阿娘！”
她不顾那碎石横陈的大地，往前挣扎，“皇帝说我为了世子害你性命......我要他知晓，我没做过，我没做过！”
她在梦里嘶吼着，再次亲眼见着爹娘携手坠落城墙。
一阵惊骇袭来，睁开眼，谢慈的心却瞬间平落下去。
这样的梦，几乎每天都在折磨她。
让她学会被打碎的牙，再硬也得往下咽，更不能让人瞧出她有多难受多在乎。
她已渐渐能将心思收藏，纵然皮肤之下如若刀割，可面上仍要淡淡不着意。
谢慈定了定神，抬眼打量着现下的处境。
房内红烛暖帐，鼻间有阵浓郁的暧昧熏香。
谢慈回想到袭击自己的人，她猜想自己应是被藏在教坊的某间红楼里。
她的额角涩涩发疼，挣扎坐起，右肩像被扯断了那般难受。
等到薄衾顺势滑下，她才惊觉自己未着一物，连遮羞的帛巾也被扯了去。
谢慈环视房内，手边哪有可披带的布料？
这还真是老练又周全的手段。
想必这间房曾关押过不少誓死不从的良家子，可最后她们的命运如何？
谢慈不得而知。
她唯一能确定，自己绝不会跟那些良家子有一样的结局。
门外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谢慈迅速躺正，合上眼，只待那人进屋。
一阵浓郁的脂粉气随着大门敞开，霎时盖过屋内熏香。
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谢慈听那人笑道：“小娘子快起身吧！我红玉在绿柳斋少说二十年，不会连这点小心思也看不破。”
她的声音似掺了媚药般，酥骨柔肠。
谢慈识趣地睁开了眼，只见床榻边站了位颇有风韵的半老徐娘，她应当就是这红楼的管事姑姑。
只瞧着那张脸，谢慈并不太确定来人的年纪。
教坊里的女人最擅伪装，终日也无大事操劳，吃穿用度价值不菲，衰老的速度自然比别人要慢。
红玉见谢慈毫无惧意地打量着自己，便是一挑眉，轻笑道：“果真有些胆色，素日里那些小蹄子早已哭得不成人形，你倒是冷静！”
谢慈一怔，淡淡道：“姑姑也没对我用刑，有何好哭？”
红玉眼前一亮，目光里竟多了一丝赞赏。
她笑道：“在绿柳斋哪用什么大刑？只消扔在后院的布施房里，与那些黑衣乞儿睡上几天便也老实了。”
她虽笑着，可语气却令人不寒而栗。
谢慈心下一凛，暗道这女人好毒辣的手段。
那些未经人事的少女，若是给布施房里靠乞讨度日的渣滓给遇见，只怕一夜过去，她们不疯也已没了人形，最后仍是只得受人摆布。
红玉瞧见谢慈的脸色微变，忙又换了个说辞：“你如此乖巧，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布施房？你姿色过人，谈吐不俗，若是懂得讨人欢心，倒是个能接起头牌的胚子。”
谢慈知晓红玉应是个软硬皆不吃的狠角色。
她喜欢聪明的女人，尤其是聪明又听话的良家姑娘。
她又听她话里有话，便问道：“以红姑所言，现下已有官人看上我了？”
果然，红玉看她的眼神又是一变，欣赏之色已溢于言表。
她又笑道：“果真是位妙人！徐六爷这回竟走眼了……”
她见谢慈如此聪慧，不由心中暗喜。
此时竟已有些得意忘形道：“你若能伺候好这位大贵人，又肯听话学本事。我不理你先前过着怎般的日子，红姑我能让你今后锦衣玉食，吃穿用度不输官家小姐！”
谢慈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是那一副冷淡的表情。
她想了想，低声问道：“红姑，那位贵人不是徐六爷么？”
不料红玉的脸色一沉，“绿柳斋的规矩你可给我记好了！不该问的人与事，半个字也别往外跑。”
谢慈暗道自己心急，忙作出一丝羞态，“我才来教坊，又未经事……还望红姑别恼。”
红玉见状，语气果然缓和了一些：“你倒是机灵。你只管好好服侍这位贵人，我决不会亏待你。”
她伸手，一把将谢慈扯了起来。
谢慈一惊，羞耻和惶然临头蔓延，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红玉见怪不怪，戏谑道：“果真是未经事的小娘子，不打紧，很快便习惯了。”
谢慈轻轻咬着牙，强烈的耻辱漫上心头。
她的眼角染上一寸湿意，却硬是被骨子里的傲气给逼了回去。
她从名门大小姐沦落成教坊司瘦马，若是爹娘得知她受如此羞辱，九泉之下是否不肯就此将息！
红玉站起身，说是要给谢慈去取件合适的衣裳。
她行步至门口，又自发髻里抽出一支珠钗，对谢慈道：“你可得好生打扮，若一会儿我瞧着不满意......”
她的眼神冰冷，言语里转瞬又是毫不留情的威胁。
这便是教坊司，所有良家子的梦魇。
如此地狱，普通人进了来，又要如何出去！
谢慈恨得牙痒痒，待那门合上，她再不顾礼仪羞耻，光着身子飞扑向茶几，将珠钗握在手里。
又奔到梳妆台前，快速地用珠钗的柄端摩擦铜镜，与时间争分夺秒！
眼见那钗子的柄越来越锋利，似能透出寒光……
谢慈疯了般不停手，直到她握住铜镜的那枚食指被锐利的柄尖划出一道细细的口子。
钻心之痛，激荡思绪。
谢慈喘着气，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她的上额角让那男人劈了一掌，此刻已化了淤青。
镜中人面色苍白憔悴，怕是谁见了都提不起半点兴致。
她不顾其他，只得快速抽出妆粉，想法子遮盖上额那无比唐突的於伤。
红玉再次回来时，手里挽了件薄如蝉翼的朱色单衣。
谢慈松了口气，接过衣裳，迅速披挂上身。
她尽量把自己捂得严实一些，红玉看在眼里，脸上的神情格外不屑。
谢慈随她穿堂过室，又上了一层楼。
走到了长廊的尽头，谢慈被推进了门。
这是间顶大的套房，外厅宽敞，点了一盏清雅的檀香，与绿柳斋弥漫的脂粉气格格不入。
内室的帘幕垂下，谢慈隐约瞧见里头有个影子浅浅地映在屏风上。
那人此刻静坐着，身子挺拔而端正。
她光着脚，轻声往里走，目光寻找着可能逃生的出口。
可除了她进来的那扇门，外厅连一面窗户也没有。
内室有光，依稀能听见路边人流穿梭的声响，想来应有一扇置换空气的窗子。
谢慈暗想，若能成功偷袭这个男人，或许可以从内室逃出生天……
她慢慢摘下那枚已被磨得稍稍锋利的珠钗，反手捏在掌心。
帘幕微动。
在穿过这道素色屏风时，谢慈的手心已经沁出了细细的一层汗。
杀人？这是头一遭。
如今她自恨从小没有认真习武，此刻生死一线竟无全盘把握。
那人必然也在看她。
谢慈能觉察那迫人的目光，他凝坐不动，若一柄长剑。
蓦然间，他竟站了起来，身影离屏风远了一些，像是走到了房间那一头。
下一瞬，谢慈听得轩窗被推开。
户外那悠扬而亲切的各声叫卖霎时奔入内室，闯进了这旖旎的教坊。
谢慈的心跳得越发急。
她绕过屏风，低垂着头，手悄悄背在身后，徐步往前走。
她的视线里先落了一张铺着缎布的木案，上面摆了一套翠玉杯壶，还有……
那把金纹长刀！
谢慈猛然抬头，只见那人背手凝立于窗边，好像对她并无兴趣。
她的身子渐渐颤抖起来，捏着珠钗的右手愈发用力。
思来想去，她竟是因为触怒了这位官爷而露出破绽？
难不成昨夜与她交手的那人，竟是暗通瘦马贩子的旗官......
背后有朝廷撑腰，难怪这帮贩子如此有恃无恐。
逃生的欲望更加强烈，而濒死的恐惧亦有增无减。
他们昨夜过了招，谢慈知道那人的身手何其了得。
谢慈的目光落在巨大的轩窗上，她要想摆脱教坊司，唯有破釜沉舟这一步。
于是她沉息，柔声道：“爷，我替你宽衣。”
说着，她快步便去了，也不顾这人是否答应，谢慈知道生死只在一举——
她的手霍然扬起，狠狠地便朝那人刺去。
不知怎的，谢慈却像早有意料自己的结局，在手腕被凌空握住时，她的心中已漫上几分绝望……
那人宽大的右掌紧紧一收，谢慈猛然出了一身冷汗，断腕碎骨般的剧痛顿时袭遍全身。
可她仍死死握着珠钗，不肯放下这最后能傍身的利器，她心中只想：宁死不屈……
她宁可用珠钗自行了断，也不要被这贼人玷污。
那人反手又是一掌，真真好蛮的内力！
谢慈被推得趔趔趄趄撞到案几，案上物件被拂落在地，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声响。
男人大步走来，拎起她，又狠狠地往床榻上摔去。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浓烈，这样悬殊的差距更令她胆寒。
在此地，又有谁能再来搭救？
她如果死在教坊司，不过像其他良家子那样，尸体被草席胡乱裹好，随着牛车抛尸城外。
任由野兽禽鸟啃食尸骸，最后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谢慈沉声喘息，周身骨头传来断裂般的疼痛。
她忽而觉得自己可笑之至：若当时她没有多管闲事救了菱儿，如今怎会惹祸上身？
只因这假慈悲，她不但被卖到教坊，现下还要被这冷血的官爷折磨至死。
她果真还是太过心软。
世人可怜，难道她就不可怜么！
她的眼角蓦然划过温热的泪，积郁了好几月的委屈溃然而下。
谢慈仰躺在床榻，无声而泣。
她的手仍握着珠钗，五指已松。
便是让人折磨死，认了吧。
若他愿听她一句恳求，是否得以逃脱折辱？她不敢想，只察觉那人已然逼近。
他已握着刀，冽冽寒光照在谢慈眼梢。
死，又有什么可怕？
她本就该死在良关城，与她的爹娘一起葬在关外，好过这些年的折磨。
谢慈轻轻抬指，拉住那人的衣摆，他像是犹疑了……
她慢慢抚上他握刀的腕，冰冷的袖扣让谢慈手指一颤。
锦衣郎，杀四方，却偏偏在这折辱她。
谢慈的眼泪滚落在脸颊，她细声道：“求公子给个痛快。”
她的手如此冰凉，这声呓语如此轻柔，就像那年小池坞淅淅沥沥的春雨，一点点洒在男人心头。
他还刀入鞘，低声道：“小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