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慈转头，此时火光映在霍持钰脸上，将他的轮廓照得格外清楚。
他蹙眉，眸子陡然一沉，沉默了半晌才道：“他是什么来历？”
谢慈轻笑，将沈逢景的身份全盘托出：“他隐居在千湖折梅山庄，倒像位不问世事的闲散人。他好心救过我两次，所以我们便有了来往。”
她瞧着他另有深意的目光，心中莫名坦然，这些事情她本也没打算一直瞒着霍持钰。
不料霍持钰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他何时救过你？”
谢慈不以为意，便将千湖遇险和塑乡被救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霍持钰。
可待她说完，却见霍持钰面色阴沉，似对沈逢景颇有疑虑。
他看着谢慈，轻轻一叹：“你没有认真打听过他的底细？”
谢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暗道他思虑过多。
嘴里却道：“他既不问我的来历，我怎能不知好歹？”
不料霍持钰语气发了狠：“你出身小池坞，在明。他隐居千湖多年却忽然现身，在暗。你有没有想过，他不问你身份，只因他对你了如指掌。此人虽有恩于你，但你我之间万不可与他提起。”
谢慈闻言一怔。
她仰起头与他对视着，过了许久才道：“霍持钰，算起来我亦有恩于你，原来你竟如此提防着我？”
他神色深沉，半晌才无奈道：“你却不同。”
谢慈一愣，因他短短四字乱了阵脚。
谁知霍持钰轻声道：“你我自幼相识，伯父对我见爱有加，我何须提防？你自降身份只为与我拌嘴，如此我愿认输。”
她轻哼：“除了你，我何曾与别人说过如此多秘密？他屡次出手搭救倒值得怀疑，你伤我这般重却偏只得尽信，这是什么道理......”
霍持钰自然一字不漏得听进心里。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夜我误判是恶徒贼心不死跟踪而来，自然不敢大意。齐追又说教坊有异，我担心贼人暗度陈仓，所以才去了绿柳斋。”
他垂眸望向谢慈，沉声道：“不分青红皂白要杀我的是你。小慈，你让我如何是好？”
谢慈不答话，伸手将齐追扔在一旁的河鱼捡了起来，重新架在火上细心作业。
过了半晌，她细声道：“如此说来，你到麓州果然是巧合？”
霍持钰点头：“明镜阁离此地不远，我本打算前去拜访，但张家闭门谢客，我便转道去往麓州。”
谢慈叹了口气道：“张老阁主下落不明，张家也怕有小人借故滋事......”
她遥记起爹娘在世时，他们一家也曾与明镜阁打过几次交道。
阿爹曾说，张家虽立正邪之间，明镜阁算不得什么名门正派，但绝不是天地不容的歪门邪道。
他二人虽不相为谋，但张老阁主绝对能担得起乱世英雄之名。
如今阁主生死未卜，张家亲眷应当也濒临崩溃......
忆起爹娘，谢慈忽而想到自己前往京城的目的，心中对世子的仇恨与不解又愈加深了许多。
她幽幽地望着那团火苗，轻声道：“霍持钰，我这次去京城......”
霍持钰却陡然打断了她的话端，忽然道：“你说的那位公子，作何称呼？”
谢慈一愣，抬眸望向他，轻道：“他自称沈逢景。”
霍持钰的眸子里藏有深意。
他想了想，问道：“他借你骏马，还暗送一袋盘缠，就没有要你偿还？”
谢慈听他话里有话，心下一惊。
她猛然间想起沈逢景那晚似真似假的玩笑，他说不若以身相许......
她面色稍乱，忙支吾道：“什么偿还！”
霍持钰嘴角带笑，又道：“男女之间，不外乎一事。”
他不说破，却更惹谢慈惴惴，一时间不懂霍持钰的揶揄几分真假。
她只得缄口，佯作十分专注地在摆动烤鱼。
不料霍持钰看着她的侧影，沉声道：“你涉世尚浅，万不能被别有居心之人的小恩小惠蒙蔽双眼。”
霍持钰说这话时凝望着谢慈。
她闻言有些不满，转头想要反驳，却正落入了他幽深的目光里。
她的心中怦然，手里一抖，那条鱼差些跌入火堆。
她低骂道：“有些人却连小恩小惠也没给过！”
霍持钰一笑，又道：“枢府令牌的确算不得什么大恩惠。”
谢慈神色一滞，霍然领悟他话中所指。
她迟疑道：“你要将自己的令牌送给我？”
霍持钰望着一脸惊疑的谢慈，摇头笑答：“我若丢了牌子，那可是大麻烦。”
谢慈不语，只待他说下去。
他慢条斯理道：“慎行在外办差，用不着露底细，他的令牌姑且借你一用。”
霍持钰说罢，从袖内翻出了那块乌绿色的青铜牌递给谢慈。
她接过，见牌子上烙了行字。谢慈巴巴地望着霍持钰，问道：“如果我弄丢了令牌，会如何......”
霍持钰神态轻松，“罚俸三月。”
他瞧着谢慈，嘴角一挑：“大小姐必然不在乎这点银两。”
谢慈一愣，深觉霍持钰是在说反话。
她小心翼翼地问：“他的月俸是多少？”
他笑答：“不多不多，也就八两。”
谢慈猛然一惊，扬声道：“八两！岂不是统共需要二十几两？”
霍持钰眉眼带笑地点了点头：“还有六两重置令牌的花销，不过三十两。”
谢慈愤然：“霍持钰，你疯了吧！”
他蹙眉瞪了谢慈一眼：“规矩不是我定的，银子也进不了我的腰包。所以，你不想掏钱便好好保管令牌。”
谢慈嘴上嘟囔着，却十分小心地将令牌收进了内襟，生怕惹出事端。
以前爹娘在世，她过着无忧无虑的逍遥日子，吃穿用度都不输京城世家小姐。
谢慈从未吃苦，更未曾因钱财忧虑。
而今她独自守着小池坞，一人生活虽无太大花销，可奈何她并无生财之道。
谢慈懂得坐吃山空的道理，由此难免紧张。
霍持钰瞧见她慌乱的模样，隐下嘴边淡笑，慢慢道：“入城时你自管跟紧我和齐追。他带路在前，守城的人见了我自然不会多问。”
谢慈下意识嘟囔：“他们既然认得你这张脸，那令牌岂不是多此一举。”
霍持钰眸光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他们认得我，却不认得你。我们进到城中，也许会遇上许多麻烦......”
谢慈虽不清楚霍持钰在朝廷的公务，可现下听了他这话，心想他在朝中应当有不少不太对付的同僚。
她懒得追问，便垂眸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火丛。
过了半晌，她又忽然问道：“你忽然决定北归京城，不会只是因为......”
她迟疑许久，那句“因为我”却迟迟说不出口。
她是否自视太高了？谢慈不敢越距。她与霍持钰如今天差地别，若不是仰仗他喊父亲一声伯父，只怕她连霍大人的袍角都摸不着。
霍持钰沉默片刻，语气十分平静：“蒙原使臣将抵京城，官家命我回宫护卫圣驾。”
谢慈微怔，心道果然。
而她更没料到，她有意无意回避了许久的话题，终究难以躲开。
霍持钰似乎并不想对她有所隐瞒，甚至不认为这件事情会对谢慈有何影响。
谢慈心叹，霍持钰应是不懂她的。
既然如此，她要坦诚告诉霍持钰此行的目的吗？
霍持钰聪明过人，他又是否早已猜到？
谢慈的心里没有答案，她的目的，就是忤逆皇命。霍持钰会阻拦或是无视？又或者会不会将此事上奏天命......
她与世子的往日种种，霍持钰也是知晓的。他会怎么看她？怜悯、嘲笑，还是并不在意......
她的心底无措。
二人相对无话，迟迟才归的齐追将这一方静默打破。
他喘着气，手里拿着个水囊抱怨道：“爷，打个水而已，犯得着跑十里地吗？你也知道我轻功远不如你......”
他暗叹自己想出来的昏招，早知随便找地方打个盹算了，何须如此麻烦。
霍持钰瞥他一眼，冷声道：“学艺不精倒怨我？”
齐追自知理亏，缩着脑袋乖顺地坐下。
他在行囊里翻找一通，找了些去腥的调料，两条烤鱼总算大功告成。
三人囫囵对付了一餐，随后各自歇息。
夜渐深，谢慈在屋内合衣浅眠。
她虽闭着眼，思绪也愈加昏沉，可她的意识尚有几分挣扎。
谢慈面朝屋内，鼻间满是干枯的稻草味。角落的篝火仍未灭，齐追和霍持钰说好轮流值夜。
可谢慈知道他们谁都没睡。
火星“噼啪”一声，她陡然惊醒。
她在黑暗中睁开双眸，耳边隐约飘来低声细语，声音夹在夜风中依稀可辨。
她听齐追小声道：“......已派两名小旗跟着应宽留在麓州，一来威慑徐国公，二来继续搜查线索。”
霍持钰淡淡道：“应宽虽可靠，但他毕竟不常跟着你们做事......再让慎行去一趟麓州。”
“好，我也有如此打算。”
齐追应下，二人又静默了一会儿。
谢慈听着他俩谈公事，本无更多兴致。
就在意识再度懈怠时，又听齐追忽然奇道：“只是此案仍有一点，我至今百思不解。”
他忽而压低声音：“姑娘被卖入绿柳斋，已现了女儿身。李诚明明可以以此为挟，可他却像并不知晓姑娘真身那般......只在徐国公面前搬弄旁的是非。”
霍持钰闻言并未立刻答话，过了许久，谢慈才听他道：“红玉对徐茂荣有所隐瞒。”
齐追一惊：“这......”
霍持钰推测：“所以红玉必须死。只不过那人虽灭了口，但此事也成了把柄，她身后必定还有其他主使。”
齐追久久说不出话来，忽然又道：“爷，你觉得徐国公......会善罢甘休吗？”
霍持钰似认真地想了许久。
久到谢慈快沉不住气，他才沉声道：“徐国公背后是太子妃，我们如此离开麓州，他心底必然不痛快。”
齐追低叹：“太子妃自小由徐国公抚养长大，徐家人不吝钱财请了学究辅佐，一心盼其飞上枝头。如今太子妃如他所愿踏入东宫，徐家由此一朝翻身，在麓州横行霸道已久。咱们北司不愿细查此案，只怕他心怀芥蒂......”
霍持钰却道：“东宫与我向来两不相犯，太子明面上对我恭敬有加，暗地里却也并未积极拉拢。想来他自觉稳坐东宫之位，旁人轻易不可撼动。”
齐追称是，又忧虑道：“只是北面房那阉人背后乃是展长儇......咱们这位右相在朝堂上数次庇护太子，怕只怕风声传到阉人那里，他会借机作文章。”
霍持钰冷笑：“为了区区徐国公，展相爷肯毁了半生树立的贤德美名？我看不见得。”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北面房那边确要盯紧些，我数月未归京城，冯峪必然不会错过如此机会背后使阴招。”
齐追一怔，忙应下：“明白。”
他叹了口气，微微转身看了一眼蜷身安眠的谢慈，“不知徐国公会否拿姑娘作文章，要是在京城闹出动静，只怕官家......”
霍持钰却冷声打断道：“我带入京城的人，还轮不到他们插手。”
谢慈闻声一怔，心弦猛然间抽紧。
她原先看霍持钰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还以为她随行入京不过小事一桩。
而今但看齐追如此紧张，再加之先前徐国公那么一闹，谢慈心中已有疑思，想来霍持钰此举也是险招。
他难道不怕被人参上一本吗？若真有意外发生，她岂不成了拖累霍持钰的脚绊子？霍持钰辛辛苦苦攀上的高位如此付之东流，他果真舍得么......
谢慈心底带着密布的疑思，不知不觉竟也陷入真正的梦乡。
他蹙眉，眸子陡然一沉，沉默了半晌才道：“他是什么来历？”
谢慈轻笑，将沈逢景的身份全盘托出：“他隐居在千湖折梅山庄，倒像位不问世事的闲散人。他好心救过我两次，所以我们便有了来往。”
她瞧着他另有深意的目光，心中莫名坦然，这些事情她本也没打算一直瞒着霍持钰。
不料霍持钰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他何时救过你？”
谢慈不以为意，便将千湖遇险和塑乡被救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霍持钰。
可待她说完，却见霍持钰面色阴沉，似对沈逢景颇有疑虑。
他看着谢慈，轻轻一叹：“你没有认真打听过他的底细？”
谢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暗道他思虑过多。
嘴里却道：“他既不问我的来历，我怎能不知好歹？”
不料霍持钰语气发了狠：“你出身小池坞，在明。他隐居千湖多年却忽然现身，在暗。你有没有想过，他不问你身份，只因他对你了如指掌。此人虽有恩于你，但你我之间万不可与他提起。”
谢慈闻言一怔。
她仰起头与他对视着，过了许久才道：“霍持钰，算起来我亦有恩于你，原来你竟如此提防着我？”
他神色深沉，半晌才无奈道：“你却不同。”
谢慈一愣，因他短短四字乱了阵脚。
谁知霍持钰轻声道：“你我自幼相识，伯父对我见爱有加，我何须提防？你自降身份只为与我拌嘴，如此我愿认输。”
她轻哼：“除了你，我何曾与别人说过如此多秘密？他屡次出手搭救倒值得怀疑，你伤我这般重却偏只得尽信，这是什么道理......”
霍持钰自然一字不漏得听进心里。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夜我误判是恶徒贼心不死跟踪而来，自然不敢大意。齐追又说教坊有异，我担心贼人暗度陈仓，所以才去了绿柳斋。”
他垂眸望向谢慈，沉声道：“不分青红皂白要杀我的是你。小慈，你让我如何是好？”
谢慈不答话，伸手将齐追扔在一旁的河鱼捡了起来，重新架在火上细心作业。
过了半晌，她细声道：“如此说来，你到麓州果然是巧合？”
霍持钰点头：“明镜阁离此地不远，我本打算前去拜访，但张家闭门谢客，我便转道去往麓州。”
谢慈叹了口气道：“张老阁主下落不明，张家也怕有小人借故滋事......”
她遥记起爹娘在世时，他们一家也曾与明镜阁打过几次交道。
阿爹曾说，张家虽立正邪之间，明镜阁算不得什么名门正派，但绝不是天地不容的歪门邪道。
他二人虽不相为谋，但张老阁主绝对能担得起乱世英雄之名。
如今阁主生死未卜，张家亲眷应当也濒临崩溃......
忆起爹娘，谢慈忽而想到自己前往京城的目的，心中对世子的仇恨与不解又愈加深了许多。
她幽幽地望着那团火苗，轻声道：“霍持钰，我这次去京城......”
霍持钰却陡然打断了她的话端，忽然道：“你说的那位公子，作何称呼？”
谢慈一愣，抬眸望向他，轻道：“他自称沈逢景。”
霍持钰的眸子里藏有深意。
他想了想，问道：“他借你骏马，还暗送一袋盘缠，就没有要你偿还？”
谢慈听他话里有话，心下一惊。
她猛然间想起沈逢景那晚似真似假的玩笑，他说不若以身相许......
她面色稍乱，忙支吾道：“什么偿还！”
霍持钰嘴角带笑，又道：“男女之间，不外乎一事。”
他不说破，却更惹谢慈惴惴，一时间不懂霍持钰的揶揄几分真假。
她只得缄口，佯作十分专注地在摆动烤鱼。
不料霍持钰看着她的侧影，沉声道：“你涉世尚浅，万不能被别有居心之人的小恩小惠蒙蔽双眼。”
霍持钰说这话时凝望着谢慈。
她闻言有些不满，转头想要反驳，却正落入了他幽深的目光里。
她的心中怦然，手里一抖，那条鱼差些跌入火堆。
她低骂道：“有些人却连小恩小惠也没给过！”
霍持钰一笑，又道：“枢府令牌的确算不得什么大恩惠。”
谢慈神色一滞，霍然领悟他话中所指。
她迟疑道：“你要将自己的令牌送给我？”
霍持钰望着一脸惊疑的谢慈，摇头笑答：“我若丢了牌子，那可是大麻烦。”
谢慈不语，只待他说下去。
他慢条斯理道：“慎行在外办差，用不着露底细，他的令牌姑且借你一用。”
霍持钰说罢，从袖内翻出了那块乌绿色的青铜牌递给谢慈。
她接过，见牌子上烙了行字。谢慈巴巴地望着霍持钰，问道：“如果我弄丢了令牌，会如何......”
霍持钰神态轻松，“罚俸三月。”
他瞧着谢慈，嘴角一挑：“大小姐必然不在乎这点银两。”
谢慈一愣，深觉霍持钰是在说反话。
她小心翼翼地问：“他的月俸是多少？”
他笑答：“不多不多，也就八两。”
谢慈猛然一惊，扬声道：“八两！岂不是统共需要二十几两？”
霍持钰眉眼带笑地点了点头：“还有六两重置令牌的花销，不过三十两。”
谢慈愤然：“霍持钰，你疯了吧！”
他蹙眉瞪了谢慈一眼：“规矩不是我定的，银子也进不了我的腰包。所以，你不想掏钱便好好保管令牌。”
谢慈嘴上嘟囔着，却十分小心地将令牌收进了内襟，生怕惹出事端。
以前爹娘在世，她过着无忧无虑的逍遥日子，吃穿用度都不输京城世家小姐。
谢慈从未吃苦，更未曾因钱财忧虑。
而今她独自守着小池坞，一人生活虽无太大花销，可奈何她并无生财之道。
谢慈懂得坐吃山空的道理，由此难免紧张。
霍持钰瞧见她慌乱的模样，隐下嘴边淡笑，慢慢道：“入城时你自管跟紧我和齐追。他带路在前，守城的人见了我自然不会多问。”
谢慈下意识嘟囔：“他们既然认得你这张脸，那令牌岂不是多此一举。”
霍持钰眸光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他们认得我，却不认得你。我们进到城中，也许会遇上许多麻烦......”
谢慈虽不清楚霍持钰在朝廷的公务，可现下听了他这话，心想他在朝中应当有不少不太对付的同僚。
她懒得追问，便垂眸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火丛。
过了半晌，她又忽然问道：“你忽然决定北归京城，不会只是因为......”
她迟疑许久，那句“因为我”却迟迟说不出口。
她是否自视太高了？谢慈不敢越距。她与霍持钰如今天差地别，若不是仰仗他喊父亲一声伯父，只怕她连霍大人的袍角都摸不着。
霍持钰沉默片刻，语气十分平静：“蒙原使臣将抵京城，官家命我回宫护卫圣驾。”
谢慈微怔，心道果然。
而她更没料到，她有意无意回避了许久的话题，终究难以躲开。
霍持钰似乎并不想对她有所隐瞒，甚至不认为这件事情会对谢慈有何影响。
谢慈心叹，霍持钰应是不懂她的。
既然如此，她要坦诚告诉霍持钰此行的目的吗？
霍持钰聪明过人，他又是否早已猜到？
谢慈的心里没有答案，她的目的，就是忤逆皇命。霍持钰会阻拦或是无视？又或者会不会将此事上奏天命......
她与世子的往日种种，霍持钰也是知晓的。他会怎么看她？怜悯、嘲笑，还是并不在意......
她的心底无措。
二人相对无话，迟迟才归的齐追将这一方静默打破。
他喘着气，手里拿着个水囊抱怨道：“爷，打个水而已，犯得着跑十里地吗？你也知道我轻功远不如你......”
他暗叹自己想出来的昏招，早知随便找地方打个盹算了，何须如此麻烦。
霍持钰瞥他一眼，冷声道：“学艺不精倒怨我？”
齐追自知理亏，缩着脑袋乖顺地坐下。
他在行囊里翻找一通，找了些去腥的调料，两条烤鱼总算大功告成。
三人囫囵对付了一餐，随后各自歇息。
夜渐深，谢慈在屋内合衣浅眠。
她虽闭着眼，思绪也愈加昏沉，可她的意识尚有几分挣扎。
谢慈面朝屋内，鼻间满是干枯的稻草味。角落的篝火仍未灭，齐追和霍持钰说好轮流值夜。
可谢慈知道他们谁都没睡。
火星“噼啪”一声，她陡然惊醒。
她在黑暗中睁开双眸，耳边隐约飘来低声细语，声音夹在夜风中依稀可辨。
她听齐追小声道：“......已派两名小旗跟着应宽留在麓州，一来威慑徐国公，二来继续搜查线索。”
霍持钰淡淡道：“应宽虽可靠，但他毕竟不常跟着你们做事......再让慎行去一趟麓州。”
“好，我也有如此打算。”
齐追应下，二人又静默了一会儿。
谢慈听着他俩谈公事，本无更多兴致。
就在意识再度懈怠时，又听齐追忽然奇道：“只是此案仍有一点，我至今百思不解。”
他忽而压低声音：“姑娘被卖入绿柳斋，已现了女儿身。李诚明明可以以此为挟，可他却像并不知晓姑娘真身那般......只在徐国公面前搬弄旁的是非。”
霍持钰闻言并未立刻答话，过了许久，谢慈才听他道：“红玉对徐茂荣有所隐瞒。”
齐追一惊：“这......”
霍持钰推测：“所以红玉必须死。只不过那人虽灭了口，但此事也成了把柄，她身后必定还有其他主使。”
齐追久久说不出话来，忽然又道：“爷，你觉得徐国公......会善罢甘休吗？”
霍持钰似认真地想了许久。
久到谢慈快沉不住气，他才沉声道：“徐国公背后是太子妃，我们如此离开麓州，他心底必然不痛快。”
齐追低叹：“太子妃自小由徐国公抚养长大，徐家人不吝钱财请了学究辅佐，一心盼其飞上枝头。如今太子妃如他所愿踏入东宫，徐家由此一朝翻身，在麓州横行霸道已久。咱们北司不愿细查此案，只怕他心怀芥蒂......”
霍持钰却道：“东宫与我向来两不相犯，太子明面上对我恭敬有加，暗地里却也并未积极拉拢。想来他自觉稳坐东宫之位，旁人轻易不可撼动。”
齐追称是，又忧虑道：“只是北面房那阉人背后乃是展长儇......咱们这位右相在朝堂上数次庇护太子，怕只怕风声传到阉人那里，他会借机作文章。”
霍持钰冷笑：“为了区区徐国公，展相爷肯毁了半生树立的贤德美名？我看不见得。”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北面房那边确要盯紧些，我数月未归京城，冯峪必然不会错过如此机会背后使阴招。”
齐追一怔，忙应下：“明白。”
他叹了口气，微微转身看了一眼蜷身安眠的谢慈，“不知徐国公会否拿姑娘作文章，要是在京城闹出动静，只怕官家......”
霍持钰却冷声打断道：“我带入京城的人，还轮不到他们插手。”
谢慈闻声一怔，心弦猛然间抽紧。
她原先看霍持钰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还以为她随行入京不过小事一桩。
而今但看齐追如此紧张，再加之先前徐国公那么一闹，谢慈心中已有疑思，想来霍持钰此举也是险招。
他难道不怕被人参上一本吗？若真有意外发生，她岂不成了拖累霍持钰的脚绊子？霍持钰辛辛苦苦攀上的高位如此付之东流，他果真舍得么......
谢慈心底带着密布的疑思，不知不觉竟也陷入真正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