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样的日子是如何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疯狂,自己才二十五岁,而仿佛一半的人生时间都略过去了。她无法总结心中这股情绪,应该说,她太害怕被揭穿了。因此做不到敞开胸怀来面对一些诡异的欢欣,与她格格不入的亢奋,以及那种正在走向不可控的自由。面前的身体冷下去了,刀子还在她手里紧紧把握着。是谁将这种自由带给她的,莉莉安有些恍惚。她已经能听见太阳穴血液翻涌的撞击,不断跳动在自己早已腐烂的脑袋里。莉莉安闭上眼睛,深舒一口气,把刀随意一扔,脱下塑胶手套揣进兜里,便端坐在地板上,仔细回想着使一切开始的那个人,里安。

    遇见里安那年是十九岁,她正在一家画室做学徒。没有工资,不过管吃管住。虽然师母的手艺和她不稳定的情绪一样糟糕,屋子狭小昏暗,虫子还会深夜在她脸上跳舞,但她不在乎。莉莉安没有家,这里是她的家,因此无论怎样被对待,她都应该感到幸福。

    她见到里安的第一面就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这之前她的生命都是死气沉沉的,思维的活动空间只有二十五平方米大。里面是油烟味,潮霉味,以及劣质松节油的刺鼻气息。他们交织在她的灵魂里,盘根错节,最后长成莉莉安。里安的出现是她生命的恩赐,她很早就笃定了这样的想法,以至于在六年后莉莉安都记得他向她搭讪的第一句话:“我觉得你蛮艺术的。”莉莉安听完后愣了,身体凝固,手里的盘子摇摇欲坠。里安以为自己声音哑得不太清晰了,就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说你,很艺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评价,也忘记了自己当时做着什么表情。师母大声喊她名字,她才这种错愕中解放,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不理解里安所谓的艺术是什么涵义,她第一次听说这个概念来自师母。那时候她把手头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一半碎在地上,另一半散在师傅的脸上。师母说:“李宏深,你真拿自己当颗蒜啊,什么艺术不艺术的,你那点破子儿能糊弄几口饭啊!”因此莉莉安了解了,艺术是让人吃不饱的。里安说她艺术,她思考了一晚上,得出的结论是:他看她太寒酸了。

    从那天往后,她开始观察这个给他冠名的男孩。里安不常来画室,来了就画一下午的速写,穿一身蓝校服藏在角落里,比周围的石膏像更沉默。莉莉安心里长了许多蚂蚁,她看他不动,也不再跟她说更多的话。她就绕到面前去扫地,浇花,给师傅拿油画布。这样持续了三周,里安从没痕迹的影子一步步爬进她的梦里,她常常梦见他牵起她的手,说:“莉莉安,你好艺术,你就是我要找的人。”然后她惊醒,脸烧得比煎鸡蛋的锅底更热。莉莉安按耐不住心里的感觉,她想冲过去大声质问里安,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你对我到底什么意思。可她没有,仍然不动声色的扫地,浇花,拿更多更多的画布。

    一天晚上,里安终于又找到她。她在心里排演过很多遍这一天的发生,她该说些什么话,用什么样的姿势,摆什么样的表情。可是当里安拿出一把带血的折叠小刀给她,她再次变成了凝固的傻瓜,静止在里安的视线中。“什么事都吓不到你吗?”里安带点笑的语气,用手指把血迹抹开,露出反光的金属。“这是真家伙,你要试试吗?”他的手伸过来,袖子上染着干涸的红褐色。莉莉安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诡使神差的接了过来,然而小腿肚子已经抖得不能再抖了。里安嘴角咧得更大了,眼睛里是对她的赞许。但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莉莉安只觉得那眼神蔑视着她,逼视着她伪装的勇气。“要不要跟我走,十二点之前就放你回来。”里安揣着口袋,口气不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只是给她的临时通知,她要做的就是做好私奔的心理准备。“我不想。”莉莉安咽下口水,手攥的更紧。里安深吸进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身体颓得像只虾。他语气一下子变得很可怜,像是莉莉安辜负了他一番好意。他说:“我只是想了解你。”

    莉莉安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东西,她看到里安从她的梦里走出来,握住她的手念着午夜档的台词:“莉莉安,你好艺术,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折叠刀变成了玫瑰花,恐怖血迹成为清晨雨露,浇灌在这朵爱意盎然的鲜花上。她手心滚烫,连带着脸颊,泛出盛大的少女情愫。这热气将她烧昏了头,她看向里安的眼睛,潮湿的毛茸茸的眼睛,没带一点犹豫的回答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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