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她比以往更沉默。只是不停的做事,干活。

    直到有一天,在吃饭的矮桌子上,莉莉安突然撂下筷子,端正坐姿,语气平静的宣布:“我想读书。”话尾结束,空气里只有她胸腔里砰砰的撞击声音。喋喋不休的师母停下了,像是被人做成了冰雕。弟弟睁大了眼睛,猛地抬头看向她。师傅似乎没太大的反应,不过夹菜的手也定了定,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扒饭。时间也就停下那三五秒,然后又流动起来。师母扬起她报警器一样尖锐的嗓音,不可置信的瞪着她:“莉莉安,你刚才说什么?”

    这种威严的语气是不会寻求一个回答的,只是作为压力,展示自己的不容置疑的地位。她突出的眼珠实在唬人,怕是一个不注意就要从那沟壑纵横的眼眶里掉出来。

    可莉莉安依然很平和的,回看着那怒气充盈的眼睛,回答她:“师母,我想读书。”李程咽下卡在喉咙的菜,换上平日里常摆在脸上的表情,淡漠的,不屑一顾的少爷样,从鼻子里哼气说话:“好像他妈的疯了。”师母瞪了儿子一眼,但绝不是不赞同他的观点。她只是不容许自己的发言被僭越,不能“没大没小”。

    莉莉安又转头看向他,坚定的重复着刚才的话:“我没疯,我只是想读书。”师母把筷子摔在地上,抬手就是清脆的一巴掌。她没法再不做声了,她必须拿出富有震慑力的行动,来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种。不然她以为她是谁?师母把眼睛眯起来,示意莉莉安把筷子捡回来,抱着胳膊翘起腿,她说:“李程没说错,我看你真是疯了。”“你想上学,你有什么资格想上学?”莉莉安脸上挂着那通红的一掌,默默把筷子放在桌上,求助的眼睛看向李宏深。而李宏深像在害怕那眼睛,头也不抬,只不尽的往嘴里进米。“你看他做什么?你以为你能说动他是不是?”师母飞快瞟了李宏深一眼,“还有你,当初非要捡这么个东西,现在这样我有没有提醒过你。”“你昨天对她好,今天就要敲你的骨,吸你的髓!”莉莉安看见师傅脖子上迸出几条青筋,缓慢的来回吸气来掩饰情绪。她有了退让的想法,但瞥到李程吊儿郎当的窃笑,又让她不自觉的脱口而出:“为什么我不能读书?”

    李程似乎也厌倦了,抬起眼皮凝视着她:“小婊子,你没完了?”“妈说的你没听懂吗,你一个户籍都没有的玩意,你想读什么鸟书?”“李程!”李宏深重重的把碗砸下去,呵斥着儿子。“这是你姐姐,你怎么说话呢!”李程翻了个白眼,手指着莉莉安,语气像是受到了侮辱:“爸,您可别开玩笑了,就这货色还要做我姐姐?”他上下打量了莉莉安一番,“妈说要把她塞给我做媳妇,我还老大不乐意呢。”可莉莉安棉衫下十六岁的□□勾着他的话,让他盯了好几眼才肯说下去:“为了孝顺妈,我这不也认了。”他摇摇头,表现得无奈又委屈。

    莉莉安没明白,师母要把她拿来做什么,做弟弟的媳妇?她大脑空白了几秒,在消化这二者之间存在的联系。师傅把她捡回来,是为了给自己儿子做媳妇?她看向李宏深,废了一会时间眼睛才能聚焦,怯生生的问他:“师傅,是这样吗?”李宏深叹了好大一口气,手抵着太阳穴,闭上了眼。“莉莉安,我们……”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师傅要说什么话了。里安说过,“他没义务养你的,你知道吧”

    有那么一瞬间她要喘不上气,只觉得这一家子阴森森的表情是要把自己拆了吃,每个部件要分开来卖。整整十九年,她都对李宏深的慈悲不能更感恩。她跻身这里,没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就是想好好的和师傅生活一辈子,最后用自己的力气还一点哺育之恩。其他人对她怎么样,她真的无所谓了。可师傅似乎比她想的更多,他在计算她,是不是相匹配他儿子----那个她看一眼,就恨的想杀死的人。

    她是想要一个家,对方是谁都好,但就不能是李程。

    可她很快就理解了,除了自己哈巴狗一样的殷切和劳力,她还能用什么本事还师傅的伟大恩情呢。而这样似乎也成为自己融入这个家庭的唯一渠道,不用再被藏到角落,做他们阖家欢乐的旁观者。自己也能堂堂正正被带到眼花缭乱的街市上,买几件得体的衣裳,称心的玩意。再得意一些,或许都能大大方方的叫师傅一声“爸”。可这些都建立在做李程媳妇这件事上。

    问题是,她宁愿死,也不愿意把自己交给李程。

    莉莉安不知道为什么。比他还要坏的小混混多得多,她见过几次的。在一些巷子胡同欺辱一条狗或一个女孩,把他们折磨到叫不出声音,再丢弃到那里,路过人会以为那是一块破布。相比之下,李程顶多算得上是顽劣。况且,有时候他只是嘴巴比较坏,虽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在做岔事被师母教训一顿后,他还会一语不发的拿一块浸透的湿毛巾过来,示意她来冰脸。他就是这样古怪,不算太惹人讨厌,只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

    可那又怎么样,他即使好成圣人。莉莉安觉得自己也没法和他成家,这点不可置否。总之,她不能当他的媳妇。

    她说想读书是因为里安,想去追赶他的尾巴。而现在知道自己将面临的是童养媳的命运时,她觉得自己应该为了逃离,去好好的念一念书。她在巴掌痛里竟然奇迹的想通了一件事,她没什么比李程差的,如果可以,她巴不得顶替掉李程。用自己的能力,变成值得托付的人,好比像里安那样做起律师,以及类似的其他的一切。她可以承担起这一家庭的生活,条件是----只要师傅师母点点头。

    她拍拍身上蹭到地上的灰土,抹了两下溅在棉衫上的汤汁饭菜。突然微笑着,向所有人。随即拿起吃干净的碗和碟,像往常一样到碗槽那边拿去清洗了。李宏深看着莉莉安,脸上流露出那种对伤残小动物样的可怜,他内心里百味杂陈,而不能过分的让情绪流露,因此只丧着那样尴尬的表情,看着好笑极了。师母却没那么多丰盈的感情给莉莉安,只认为她终于学了乖,懂得了威严二字的真切写法。于是嘴角满意的勾了勾,装模作样的呵斥几句李程,把他赶回房间里学习,就抱着膀子离开了。

    莉莉安看着一片片飞溅的水花,打在水槽的各个地方,甚至打向自己。她深呼吸了几口,压抑住自己的兴奋。她想象着这是李程身体里喷薄的鲜血,溅湿着她的衣服,她的脸。她从那一股股的鲜血里走出来,成为师傅家庭真正的一份子,在那之后,没人会记得李程是谁。

    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着莉莉安,她被自己小小的吓了一跳,然而大脑随着水流的节律被冲刷的趋于平静。她放下最后一个碗,小心的擦拭。上面映出自己倒着的影子,呈现出李程的脸。

    她决定在某一天杀掉李程,抹掉他存在的痕迹。让时间倒退回她迎接新身份的那一天,在那一天,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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