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可算是来对地方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咱们县令大人。”

    “多谢。”桑岐举着油纸伞跟在差役身后。

    屋檐下雨帘如瀑,雨声细密逼仄。

    猝然闯入几道凌乱的脚步声,有人从西角侧门迅速探身拐出来,站定在墙边朝里面挥手。灯笼晕染出黯淡的光,约莫三四人,抬着一个沉重的长麻袋,低头,跟着那人疾步离开。

    “那是在做什么?”桑岐轻声问。

    差役哎呦一声,闪身挡在她前面。

    “昨日剩的半扇猪肉,好几人都吃坏了肚子,县令大人让人拿出府扔了。”

    桑柠没应声,越过他看过去,拱门下站着一个面容苍白的男子,身材瘦小,没穿什么衣服,肩背处布满狰狞红痕,两条手臂软绵绵垂在身侧。

    他的脖颈显然已经断了,需要黑无常扶着才不至于掉下去,他定定看着桑岐,因为舌头被咬断而无法出声,只能摊开手心,上面写着一个血红的‘贤’字。

    桑岐错开视线,黑无常冲她微微颔首,带着男子消失在原地。

    差役带着她来到一间卧房,嘱咐她好好休息,桑岐背对他站在屋里,突然问:“县令大人,他叫什么名字?”

    “县令名讳岂是寻常百姓可随意问得,姑娘有什么事明日天晴再说。”许是她身上那股子冷劲儿太让人不舒服,差役扔下一句话匆忙离开。

    桑岐坐在床边,屋外雨滴噼里啪啦砸在油绿的叶子上。

    桑岐房里的灯亮了半个夜。

    她睡的并不安稳。

    所以有人进来时,她几乎立马就知道了。

    那人身上带着浓郁的酒气,呼吸间呛到她的肺里,桑岐剧烈咳嗽着,缩到床边捂住口鼻,抬起眸子怯怯望着来人。

    “你是何人?”

    “现在装不认识本县?”中年男子邪笑着,抬起一条腿跪上小床,“那差役是新来的,不认识你,可听他一讲,本县立马就知道是谁了,桑岐。”

    他笑,俯身凑近她。

    “他说你想知道本县的名字,真的吗?”

    “我姐姐呢?”

    “你叫我贤郎好不好?”他一把扯开她身上的被子,目光直白到恐怖。

    “我姐姐呢?”

    “你不怕我?”桑岐的声音太过平静,哪怕她眼里覆着一层薄雾,可他从她的身体上感知不到恐惧。

    “你为何不怕我!”他恶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拉到自己面前,鼻尖几乎抵上她的,“我们桑岐是在找姐姐吗?”

    “桑婉娘死了,为你死的。”

    “我刚开始看上的人是你,是她跪着求我,跪了三天,我才答应她放过你,可惜她死的太早,我答应不答应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说对不对?”

    “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她拖着流血的身子一直跑,一直跑,我没让人拦,因为我知道她活不了了,我以为她会带走你,结果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终于承认了。”仿佛感觉不到脖颈处的疼痛,桑岐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他粗暴的扯下她的外衣,双手掐上她的腰。

    桑岐扭头看向窗外,雨停了。

    她侧眸看向他:“我想,明日天不会晴。”

    青丝如瀑倾泻,落在她白皙的肩头,桑岐微微一笑,扬起手中木簪,狠狠扎下去。

    男子瞳仁翻出不可置信的弧度,血流如注。

    ......

    吱呀一声,木门重重合上,闹醒了守夜的小厮。

    他睁开惺忪的眼,看见那位姑娘房门大敞,打着哈欠走进去,待看清屋内景象,骤然一声咆哮。

    “有刺客,快来人啊,大人,大人!!!”

    【当前进度:功德+6;宿主剩余寿命:21天】

    一年后——

    上京城。

    灼眼的阳光洒在青石板上,街道上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脏兮兮的蹴鞠在那几道灰扑扑的小身板间滚来滚去,男孩脸上洋溢着笑。

    “给他,给他,小鱼儿还没踢过呢!”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拍着双手提议。

    蹴鞠在脚下拐了个弯,当即飞出去,只是没控制好力道,落在男孩身侧又大力弹出去,他扬着红扑扑的小脸,扑上去一把拦住蹴鞠,膝盖上磕出一个大洞。

    大家关心的围上来,稚气的面庞略显担忧:“裤子破了,小鱼儿,回家了你哥哥会不会打你?”

    “不会!”

    男孩昂起脑袋一脸骄傲,“我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他才不会打我!”

    “哈哈哈——”

    路边无人的小巷,高墙挡住阳光敛下大片阴影,男子坐在地上,笑容爽朗,他扭过头看着背靠墙壁的红衣姑娘,抬了抬下巴:“我弟弟可爱吧?”

    桑岐垂眸看着他,穿着淡青色长袍的人头戴官帽,嘴角一道血痕,背后插着一把长刀,直接捅到胸前。

    “人你见了,打算什么时候回答我的问题?”

    “姑娘是阎王派来抓我的人?”男子不答反问。

    “不是。”桑岐双手环胸,别开视线,目光落到那几个小滑头身上。

    到底是小孩,现在又玩的不亦说乎。

    “我看着也不像,姑娘这么美,怎么可能和那些玄乎的东西扯上关系。”男子笑出一口大白牙。

    “你到底想说什么?”桑岐冷冷盯着他。

    “先前就听说上京城近来不太平,每隔十日就有男子无辜遇害,没想到此事竟然落到我头上。”男子盯着那个小身影,声音里带着莫大的悲哀,“我与弟弟相依为命,原以为考上状元郎,就能给他更好的生活,不必挨饿受冻,我拼命苦读,就连弟弟喜欢玩蹴鞠都是现在才知道,结果机关算计,还是把他一人丢下。”

    “你与他们不一样。”桑岐眉眼并无波澜,“连环凶杀案的遇害者,从第一人开始,从头到脚,会依次少一个肢体或器官,你是被捅死的。”

    “这么说来,凶手不是同一人。”

    “不一定。”桑岐挑眉,“但你最好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也是个苦命人。”状元郎垂下头,长长叹了口气,“姑娘可否帮我个忙,弟弟一人在京不安全,你能否帮我把他送到滨州舅舅家?”

    “滨州?”桑岐缓缓抬眸,“上京离滨州,快马加鞭也要三天。”

    她看着那人的眼睛,瞳孔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哎呀——”街道上传来孩童委屈的哭腔,月落西斜,此时只剩他一人,摔倒了,又哽咽着爬起来,四周看了看,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他抹了把鼻子,拍干净身上的灰尘,扁着小嘴往前走。

    走着走着,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姐姐,桑岐慢慢蹲下来,尽量用温柔的声音问:“姐姐带你回家好不好?”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拨浪鼓。

    “好。”小鱼儿吸着鼻子,把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放在桑岐白皙的掌心,“你要带我去找哥哥吗?”

    他看不到桑岐身后,看着他满脸泪痕的年轻人。

    ——

    “咚咚咚——”

    “谁啊?”屋里有人应。

    一个妇人拉开门,门口站着一名女子和一个小孩。

    “你们找谁?”

    “请问,苏城夫妇是住在这里吗?”

    “苏城,不认识?”妇人重重关上门,仿佛外面有什么鬼魅。

    沉默两秒,桑岐拉着小鱼儿转身,走在院子里,不远处树林间,年轻人定定站着神色落寞,含着麦芽糖的小男孩天真的扬起脑袋。

    “姐姐,舅母为什么说不认识舅舅?”

    “他们吵架了,跟你没关系。”

    “噢。”

    桑岐牵着他走向来时的马车,抱起小鱼儿放上去,正欲抬脚,凌厉箭声划破长空直逼面门,她迅速将男孩抱下来,旋身下蹲躲在轿子后。

    无数箭矢从天而降,马儿受了伤,哀鸣着抬起前蹄,癫狂般向前冲去,桑岐拉着小鱼儿窜进树林。

    箭矢声停,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刻意压低的长靴踩断枯枝,怀里的孩子死死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桑岐往后看,提着长刀的黑衣人逐渐逼近。

    “大概六人,像是死士。”状元郎游走在黑衣人周围,跟桑岐汇报。

    桑岐点头,拔下头上的银簪,从短靴里抽出一把长刀,塞到小鱼儿手中:“会杀人吗?”

    她的眼睛淬着冷光,眉心那朵彼岸花似乎更红了些。

    小鱼儿先是摇头,反应过来又狠狠点头,颤巍巍接过桑岐手中的刀,满脸泪痕。

    桑岐心中微动,抬起手,放在他毛茸茸的头顶:“刀上有毒,别伤着自己,你在这里藏好,我很快便来找你。”

    他猛猛点头,桑岐转身离开之际,伸出稚嫩的小手拽住她的衣角:“姐姐,你要回来。”

    “嗯。”桑岐只应了一句,抽出衣角窜出去。

    “在那边,追!”

    她速度极快,闪身避开飞来的羽箭,纵身一跃钻进密林深处,红色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黑衣人面面相觑:“分头找!”

    银簪折射出清冷光芒,桑岐闭着眼睛,呼吸放轻。

    “还有一步。”

    她攥紧手中银簪。

    “他在向东看,就现在!”

    桑岐睁开眼睛,迅速绕到黑衣人右侧,扬起长簪狠狠刺下去,女子黑睫如点漆,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我不想杀人的,到了阴曹地府,记得报我的名字。”

    黑衣人瞳孔瞪大,染血的银簪从他的颈间狠狠拔出,鲜血喷涌,溅到她的脸上。

    ——

    夜落,此起彼伏的狼啸。

    桑岐走得很慢,惨红的衣摆拖在地上扫过枯叶,分不清是衣裳原有的颜色,还是真的染了血,垂在身侧的手攥着滴血的簪子,脸上点着星星点点的红。

    她抬手擦过唇瓣,脸颊,眸子深不见底。

    突然,僵硬的脚步顿住,她看着眼前一幕眯了眯眼。

    只见昏暗的林间,一行人手举火把,围在小鱼儿面前,男孩抱着匕首,悻悻缩在土坑里不敢抬头。

    他身前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背对着桑岐看不清面容,那男子身形极高,衣着华丽,旁边众人迎着他皆噤若寒蝉。

    上京多是这样装扮的纨绔草包。

    擒贼先擒王。

    桑岐瞄过男孩颤抖的身子,眸光一凛,攥紧手中银簪,放轻步子慢慢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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