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劲风划过身侧,伴随着长刀出鞘的声音——

    “大人小心!”

    侍卫拔出刀就要冲上来,萧九嶷抬手制止,脚下后撤,在簪子抵达喉咙之前,反手扼住她的手腕,倏然用力,银簪滑落,桑岐另一只手迅速接住,直往他胸口捅。

    然后她的力气损耗太多,速度自然慢,尖利的刺刀被男子掉转方向,即将触上她脖颈时啪嗒掉落,他一只手扣住她两只手腕,交叉抵在身前。

    “姐姐!”小鱼儿哭嚎着扑上来。

    萧九嶷瞥过他一眼,看向桑岐:“姐姐?”

    桑岐迎着他的目光,同样审视,方才听到有人唤他大人时她便有所犹豫,此时见到男子面孔,印证她心中所想。

    萧九嶷,皇城司提举。

    她写状纸这一年来,落笔最多的,就是提举大人四个字。

    “姑娘这浑身血腥味,原是见人就杀。”

    “提举大人误会了。”她慢慢垂眼,“民女才是被杀的那一个。”

    小鱼儿抱着她的大腿分步不移,圆圆的眼睛警惕的看着周围提刀的人,生怕他们伤害桑岐。

    萧九嶷慢慢松开桑岐的手腕,女子往后退了一步,小鱼儿撑着地也要站起来,不小心扯到男子黑袍,一条白色丝帕顺势从男子怀中掉出,轻飘飘落在两人中间。

    红梅旁缀着一个‘岐’字。

    桑岐盯着看了几秒,萧九嶷淡定弯腰,将那帕子捡起,重新塞到怀里。

    他一抬手,立马有人上前强行抱着小鱼儿离开。

    林间静谧,两人站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无声对峙。

    “姑娘可认识新科状元郎温言?”

    “见过。”

    “你同他是何关系?”

    “朋友。”

    “朋友?”萧九嶷笑着,向她走近些,“三天前,皇城司接到有人报案,新科状元郎惨死家中,同一日,他的弟弟便消失在了上京。”

    “朋友。”他步步逼近,脸上的笑没了,“本官尚且不知,什么朋友能做到如此地步,为一个无亲无故的孩童,拼命周旋整整三日。”

    “大人想说什么?”桑岐仰着苍白的脸,和他对视,“说民女和他有染,与他私通,还是民女身份不明,是杀人凶手?”

    “大人为官为民,当知我朝律法,如此大的两顶帽子,没有证据就随意扣在民女头上,未免太重了些。”

    “伶牙俐齿。”萧九嶷盯着她的脸,良久,低头,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在她眼前慢慢展开。

    桑柠轻笑:“大人这是何意?”

    “状元郎家中搜出来的东西,你教本官如何不怀疑你。”

    “民女便更不明白了。”桑岐的目光从那方帕子上移开,“大人是想说,这帕子是民女的?”

    她竟不知道,此人居然认识她。

    但这个时候,桑岐也只能咬死不认,和皇城司成为对家,于她没有任何好处。

    “便如大人所言,就算民女真同状元郎关系不清,我带走小鱼儿却并未伤害他,大人没有任何证据定民女的罪,饶是皇城司,根据大明律法,也不能将民女直接下狱。”

    萧九嶷瞳中掠过一丝意外。

    桑岐声音平静,看向他身后朦胧的黑:“小鱼儿没有其他亲人,烦请大人做个主,上京官人遗孤,望朝廷能多加照拂。”

    她微微欠身,如雪般苍白的肤色,在火光下漂浮着虚蒙的光。

    说完,女子转身跃进黑暗里。

    萧九嶷盯着她的背影,攥紧那方丝帕。

    石童犹豫良久,还是走上前来:“大人,这女子分明有古怪,我们就这么放过她了?”

    “古怪?”萧九嶷喃喃,“她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啊?”

    萧九嶷转身看向他:“如她所说,你有证据?”

    石童默默噤声。

    不多时,林子里响起簌簌的声响,几道身影飞跃而出,单膝跪地落在萧九嶷面前:“大人,查到六具尸体,被人简单掩埋过,都是被尖锐物品刺穿喉咙一击毙命。”

    石童猛然抬头,见自家主子目光落在密林深处,俊脸黑沉。

    ——

    回到上京城,桑岐先未回去,寻了个僻静客栈打理身上的伤。

    客栈老板是她茶楼的常客,先前他家女儿嫁给方家员外被打成重伤,告上衙门的状纸还是桑岐写的。

    如今上京人人知道,一年前才出现的清木茶楼,做的是两层生意,一楼卖茶说书,听曲唱戏;二楼替写状纸,分文不取。

    从这儿出去的案子,十之八九必能推翻,只是老板挑剔,未必人人都能入她眼。

    “咚咚咚——”

    “进。”

    小厮推门进去,瞧见桑岐正坐在铜镜前,手里拿着一支笔不知在写什么,身上只一袭白衣,青丝未挽,瀑布般垂下。

    他低着头,将托盘放在桌前,将里面几道菜肴一一摆好,又将那几瓶上好的药拿出来:“姑娘受伤了,用这些药不会留疤。”

    “多谢。”

    桑岐抬头看向桌子:“这么多菜,我吃不完也是浪费,挑几样端下去吧。”

    “姑娘,这是老板吩咐的。”小厮微微弯腰,“老板说姑娘且好生住着,客栈里的人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传出去。”

    “嗯。”桑岐起身走过去,在空盘里放下一锭银子。

    小厮瞥见了,也知道她的规矩,道了声姑娘好生歇着便退了出去。

    桑岐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菜,黑色笔墨洇在宣纸上,眉头微蹙。

    “赵铁头,码头苦力六月十三午时三刻,未见凶手面容,少双耳。”

    “陈焕尔,镖师六月二十三子时正刻,未见凶手面容,少双眼。”

    “苏屏堂,寻安当铺掌柜七月初三亥时五刻,未见凶手面容,少舌。”

    “温言,新科状元郎七月初五午时六刻,未见凶手面容,躯干完整。”

    怎么看,这状元郎都像是个例外,但偏偏,他生前去过的地方,有一个和那几人完美对上。

    孟家赌场。

    是巧合,还是他身上有什么地方吸引了凶手,让他破了例。

    笔墨晕开,将‘赌场’两个字彻底染黑。

    看来,她需要挑个时间好好去这里拜访一下。

    翌日,桑岐换好衣着,从客栈离开,上京富贵繁荣,大明首都。

    紫禁城外天子脚下,长街两侧挤着数十家营生铺子,人群熙熙攘攘,市井叫卖声掺杂着北楼书生吟诗作对,南街烟柳巷,脂粉味浅浅溢出,琴声缭绕。

    朝廷将这起案子藏得很好,百姓不管太不太平,只知道皇城司没有出动,那位冷面提举不曾现身,上京就是安全的。

    清水茶楼并不偏僻,檐下挂着火红的灯笼,一楼客人满座,姑娘们穿梭期间,忙的脚不沾地。

    风铃随风而动。

    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圆脸姑娘瞧见门口的桑岐,提着裙摆急急走过来,将她拉到一间卧房,焦急又委屈:“姑娘怎得今日才回来?”那语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路上有事耽搁。”桑岐坐在桌旁,明月跟过去给她倒茶,听她又问,“茶楼最近如何?”

    “一切都好,有几个过来写状纸的知道姑娘不在都客客气气的回去了,一楼那边有方顺看着,也无人闹事。”

    “只是——”她停顿几秒。

    桑岐抬头:“只是什么?”

    明月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有位公子昨日便来寻你,知道姑娘不在,今日又来了,现在还坐在上面,也不肯走。”

    “什么公子?”桑岐站起来。

    “不晓得,那公子虽生的好看,但身上戾气太重,明月不敢多看。”

    这般描述,桑岐大概猜出是谁,知道早晚要与他正面交锋,竟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她神色如常,只淡声吩咐明月:“去备些好茶好菜,提举大人亲自来,我们自当好生招待。”

    闻言,明月一张小脸煞白。

    “提、提举大人,皇城司提举?可......传说不是他们直属御前,查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百姓人人畏之,官眷无一不敢招惹,提举大人更是圣上亲授,先斩后奏都可,被他们盯上的人就没有一个好下场的,姑娘,我们小小茶楼怎么会招惹他们?”

    明月急急说完,拽住她的手腕:“姑娘,你逃吧,明月知道姑娘有本事,你走了他们一定抓不到你,我去给你打掩护,你快跑!”

    “明月。”

    桑岐握住她的手腕,这丫头跟了她一年,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缺心眼,当初她从人牙子手中将她买下来,就一根筋的要为她卖命。

    “小事,我与提举大人早前相识,如今不过叙旧,你按我说的去准备便好。”

    “真的?”

    “真的。”桑岐拍拍她的手背,“姑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明月这才放心,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桑岐去卧房换了身衣裳才上二楼。

    清水茶楼视野极好,自二楼望出去,一眼便能瞧见连绵山峦,屋里装潢雅致,绢丝屏风缠香扑鼻。

    年轻人静静坐在软席上,腰间悬着错金螭纹牌,石童坐在一边为他斟茶。

    沉缓的脚步声响在楼梯上,二人侧目望去,瞧见一红衣姑娘步履袅娜。

    她戴着水红色面纱,肤色雪白,额间描着彼岸花钿,头发挽成素雅云髻,脑后一个白玉簪子斜斜插在发间,青丝如瀑垂落。

    身姿单薄得很,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迎着二人视线走过来,坐在他面前不卑不亢,纤细的腕子提过茶壶,替他斟过茶水,拿过一个茶杯放在自己面前。

    她倒了茶,却没喝,只低头问:“公子找我何事?”

    她放下茶壶,抬头打量他,年轻人眉宇漆黑,一身玄色长袍,身姿颀长又挺拔,样貌气度皆是不凡。只是身上戾气太重,是个人鬼都绕着走的主。

    萧九嶷抬手端起茶杯,始终看着她。

    “听说姑娘这里可写状纸,萧某唐突,想求几个字。”

    “什么字?”

    “岐。”

    “写不了。”桑岐轻笑,“我这茶楼,不接高官贵胄。”

    “呵。”萧九嶷接过石童手里那张纸,拍到桑岐面前,“你不是要证据。”

    桑岐低眉看过去,上面写的,是那天死在她手下的六名死士,还有苏城夫妇的证人签字,证明桑岐确实去过那地方。

    且,亲眼所见。

    白纸黑字,清清白白。

    桑岐目光清寒:“大人的意思是,凡遇到刺杀,民女就要站在那儿被人捅吗?”

    “你不必错会本官意思。”

    身份挑明了,谁也不装。

    萧九嶷往后一靠,俊脸隐在阴影里,声音肃然。

    “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连杀六人,又为何卷入状元郎谋杀一案,而且本官还查到,先前一起连环杀人案,前三人,姑娘均曾出现在案发现场。”

    空气陷入良久的沉默,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清清淡淡,仿佛无处不在。

    “你若还不说,等着你的可就不是本官好言相劝,是我皇城司的炼狱。”

    “巳时正刻,护城河。”桑岐突然开口。

    “你说——”

    “大人。”守在门外的侍卫忽然闯了进来,面色焦急:“有人禀报,发现第五具尸体。”

    萧九嶷脸色黑沉,盯着桑岐,女子神色淡然,虚虚望着窗外。

    他轰然站起来,两只手撑在桌子上,看着她一字一顿:“护城河?”

    “大人怎么知道?”侍卫惊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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