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空映上一点点朝霞,太阳还没有升起,露珠也没有消散,天色还是黑沉沉的。然而,一天已经开始。

    “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

    全副武装的军人们浑厚的嗓音在营地的帐篷间响起,那么的粗暴和不容置疑,然后就是民夫们窸窸窣窣的穿衣的声音,打哈欠的声音,叫骂声,掀帐篷的声音,碰到一些赖床不起的,又是“啪”的一声,一皮鞭子抽了下去。

    姜源爬起来,揉揉睡意惺忪的眼,有些无奈地跟着起床穿衣服,从睡下到起床才不到两个时辰,这对于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来说简直难以想象,然而姜源已经在逼着自己习惯。

    “快一点,快一点。”姜爷爷已经穿好了衣服,弯着腰站在帐篷口不停地催着,“不然又要挨打了。”

    从山的那头到土城脚下,运送土块的队伍又浩浩荡荡地绵延过去,号子声又重新喊了起来,还有起降机的声音,喘息声,挥汗如雨的声音,以及不时响起的鞭子声。山的那头烧焦的树倒在运送队伍的路上,形成了一重重路障,昨夜的山火不小,连石头都烧得黑漆漆的,还有脚下,偶尔开裂的大地,都彰示着昨夜的不平静。

    山已经被掏了将近一半,漫山遍野都是民夫光着膀子,手里挥舞着撬杠、钻头、铁锤各式各样的器具,汗如雨下,一方方整齐的土块开凿出来,剩下的山体显得格外的破碎与狰狞。可是挖山、筑城的任务没有停,这些民夫不知道土城还要筑多高,这山还能挖多久,监督的军人们神情严肃,没有人敢偷懒。

    “慢点,慢点……”这一边,老人的声音不断颤动。

    一方上百斤重的土块压在了姜爷爷的背上,老人本来就有点佝偻的腰被压得更弯更低,胸前不断起伏,嘴唇嗡动,有些艰难地喘着粗气。

    “爷爷,你行不行啊?”姜源扶着姜爷爷,一脸的关切。

    “可以的,可以的。”姜爷爷偏过头,给了姜源一个勉强的微笑好让他放心。

    一个负责搬运的民夫看着这一老一小,调笑道:“嘿,小鬼,你行不行啊?这土块重着呢!”

    姜源拍了拍自己还稚嫩的肩膀。“行的!”然后他弯下腰,示意那民夫把土块放到他的背上,也是一方上百斤重的土块压了下去,将他整个小小的身躯都盖住,他只是甩了一下额头的汗,却并没有多少吃力的感觉。

    “你这小鬼好大的力气,真不错呵!”

    “我天生力气大啊!”姜源骄傲地一笑,他从小就力气大,现在才十岁就拥有不弱于成年男人的力气,可是姜爷爷一向不准他过于表现,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小源,别说这么多话,容易累。”果然,姜爷爷又打断他了。

    “知道了爷爷,我们走吧。”

    土城脚下,身穿盔甲手持长枪的军人正在来来回回地巡逻,远处的瞭望台上,哨兵聚精会神注视着前方的大地,表情严肃一点也不敢松懈。城楼上,战旗迎着风飘扬,冽冽作响。

    城主府里,传令兵一五一十地报告着前方的情况。

    “一切正常么……”中年男人来回踱着步,衣着华贵威严十足,他是土城的城主,方圆百里之内地位最显赫的人。

    不久之前,城主接到情报,有妖兽部落将要大规模入侵土城,不只是土城,是北疆千里的许多城池。算算时间,上一次妖兽大规模入侵是十年前,差不多又要卷土重来了。所以城主丝毫不敢松懈,下了死命令,征集民夫扩筑土城,虽然他知道再坚固的城池在妖兽的面前都不一定管用,但是,他是城主,他得对土城和方圆百里的子民负责。他有一种预感,马上就要来了,而且这预感愈加强烈。城主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

    “再探再报!”

    “诺。”传令兵一抱拳,突然身体晃动了一下。

    “怎么了?”

    传令兵有些惊疑地回答:“城主府好像在动。”

    城主瞪大了眼睛,然后文案上的笔墨纸砚纷纷开始滑落,掉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再然后,城主府一阵剧烈地晃动,以城主的修为也险些站立不住。

    “怎么回事!”

    那阵颤动,是从山的那头蔓延过来的,一直到瞭望台,到土城脚下,到城主府。颤动了一阵,停了。民夫们不以为意,都没有放下手里的活,生活在这个界面上这种无意义的颤动时有发生,没有人给出过解释,还是不要因为这种无聊的事平白无故挨几记鞭子。

    然而,又一阵颤动开始,而且越来越剧烈,山在摇晃,山石碎裂滚落,城在摇晃,起降机刚运送上去的土块往城下面掉落,甚至整个大地都在摇晃。民夫们纷纷抬头,看看彼此却给不了彼此答案,到底发生什么了?

    有的人站不稳跌倒在地上,队伍开始慌乱,然后是军人们的呵斥声,“不许慌!不许慌!”还有高高举起狠狠落下的鞭子声,他们在努力控制着局面,可是局面有些控制不住。再然后,在这些军人和民夫们惊骇的眼里,远方矗立的瞭望台倒塌了,有哨兵直接被摔死,几个没死的哨兵赶紧趴下来,用耳朵贴着地面,大地的轰鸣声通过他们的耳朵传到了他们的脑子里,他们抬头,眼眸再也没有机会合上。

    大地开始撕裂,那一道道的裂开的缺口就像巨兽张开的嘴,诡异而恐怖,有生物在往上爬!

    “那是……那是……”

    “是妖兽啊!是妖兽啊!”一些有经验的民夫已经喊了出来,没有经验的人第一次看到这么恐怖的阵势吓得瘫倒在地上直打哆嗦。

    妖兽,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大种族,它们脱胎于山林野兽,通过修炼可以达到妖的级别,拥有远远强过一般人类的力量。在下狱界,妖兽的等级并不高,智慧和修为都很低,但是数量众多,聚集起来就是堪称毁灭般的力量。妖兽天生与人类为敌,人类繁衍扩张会侵占它们的领地,它们时不时也会大规模地入侵人类的城池,这叫兽侵和兽潮。

    一只只妖兽从山的那头爬上来,从大地的裂缝间爬上来,一点点逼近土城,远方的黑影铺天盖地,这次的兽潮规模空前。妖兽的速度很快,破坏力也很惊人。山的那头,开凿土块的民夫已经伤亡惨重,而山的这头,运送土块的民夫队伍也被冲散,然后开始渐渐被兽潮淹没。

    “快逃啊!快逃啊!快逃啊……”

    兽潮越来越近,甚至它们猩红的眼睛,喘着粗气的鼻子,张开的血盆大口,狰狞恐怖的牙齿,以及嘴角流出的口水,全都历历在目。妖兽嘶吼的声音,挣扎声,叫骂声,哭喊声,不绝于耳。民夫们拼命地往土城方向逃命,暴露在平原之上肯定就是一个死字,土城就在身后,逃进土城就能暂避一时了。在生命面前,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稍微迟一点点就会葬身于妖兽的口中和脚下,已经有数不清的民夫被妖兽活生生地咬死,踩死,直接撕碎。

    城下的城防军们没有动,妖兽就在眼前,他们在等待命令。

    “城主有令!土城之外的防卫军,立即组织反击,御妖兽于土城脚下!”

    城楼上传出军令,那声音洪亮有力,在整个土城上空回响。这个时候,军人的气概完全展现了出来,那些全副武装的城防军昂首阔步,组成一道道钢铁城墙,硬生生地挡在妖兽的利爪之下,他们手上的长枪高高举起,枪尖泛着锋锐的寒光,和军人们威武不屈的眸光呼应。

    距离土城近的民夫已经逃进了城里,还有更多的民夫在不顾一切地往城里跑,城门口一时竟出现了堵塞,路上更是有许多的人被挤死、踩死,这个时候时间就是生命,在真正的生与死面前,人们都做出了最原始的反应。

    “姜爷爷!姜爷爷!你在哪里?”人潮间,姜源撕开嗓子喊着,他和姜爷爷被冲散了。

    “你是谁家的孩子,快跑啊!”突然,一个中年男人拽住姜源的手臂。

    “我要找我爷爷!”

    “找什么!冲散了,或者死了,你再不跑就没命了!”那男人想要拉着姜源把他带进城里,可是姜源拼命地挣脱,他一定要找到他的姜爷爷。

    “唉!管不了了!”这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头,和人们惊恐至极的眼神,到哪里去找一个已经失散的人呢?那男人终于放手,跟着其他人一起往土城逃去。

    “姜爷爷……姜爷爷……”姜源还在喊,他一定要找到他的姜爷爷。

    “小源!”一只苍老的手抓住他的手臂,姜源连忙回头一看,然后咧嘴大笑,果然是姜爷爷。

    “快跑!快跑!”

    “城门快关了!城门快关了!”

    “大家快跑啊!”

    城门在缓缓关闭,留给人们逃命的缝隙越来越小。一旦城门关上,隔绝的就是生与死,天堂与地狱。城外面的民夫还有很多,看着就要关上的城门,他们就像发了疯似的,抓紧最后一点逃生的机会。

    “爷爷,我们快点!快点!”姜源抓住姜爷爷的手,小小的身体带着老人拼命地往城门口挤,一双小手蛮横地把挡在前面的人一个个的拨开,老人跟在后面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趁着城门的最后一点缝隙,一老一小终于逃进了土城。然后“轰”的一声,土城城门紧紧关闭。

    逃进了土城,姜源和姜爷爷直接瘫倒在地上,同样,所有逃进来的民夫们都瘫倒在地上,有人的脸上是还未消退的恐惧,有人的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无论如何,刚才在城外看到的那般残酷的画面都会深深烙印在每一个人的脑海里,终生难忘。

    姜爷爷一把抓住姜源,他的苍老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小源,以后遇到危险,你自己先跑,不要管爷爷知不知道?”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爷爷,我的命是爷爷捡来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小孩稚嫩的话语掷地有声。

    姜爷爷大声呵斥:“你要听爷爷的话!”

    “我会听爷爷的话,但是我不可能丢下爷爷不管,那样小源就连畜生也不如!”才十岁的孩子,眼睛里闪动的是倔强和不屈。

    姜爷爷摇了摇头,眼眶微微湿润,嘴里呢喃着:“你这孩子,也不枉费爷爷疼你这么多年啊……”看着姜源还泛白的脸色,他问道:“小源,刚才是不是吓坏了?”

    “嗯。”姜源重重地点着头,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恐怖的场面,妖兽没有人性,它们的出现就意味着无止境的杀戮,杀戮是会死人的,人死了就不能复生了,而且死的是成千上万的人,鲜血染红了城外的平原,以姜源十岁的心性确实接受不了。“那些恐怖的东西,是什么啊?”

    “你不是问过我其他的种族是什么,它们就是,它们是妖兽,我们人类与生俱来的死敌,它们聚集在一起就是兽潮,对我们人类来说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爷爷,这土城挡得住兽潮吗?”

    “不好说啊,这次的兽潮规模太大,比爷爷以往见过的规模都要大。”

    “啊,那我们要死了吗?”

    “别担心,土城里面暂时还是安全的,就算城破了,爷爷也要保护你,不会让你死在爷爷前面的。”

    姜源把脑袋埋进了姜爷爷的怀抱里。“小源也会保护姜爷爷的,小源不会死,更不会让姜爷爷死。”

    土城之上,箭已经搭上了弓,硫磺已经被点燃,巨石、滚木就要被扔下。城主站在城楼上,望着脚下的大地,那里正厮杀成一片。城下的军人架起盾牌,死死地挡住妖兽的攻势,一些弱小的妖兽直接死在他们的长枪之下,但是强大的妖兽仅仅只是一巴掌,盾牌碎裂,盾牌下的军人们成片成片地死去。

    第一波兽潮被挡了下来,但是还有第二波,第三波,更多的妖兽正在往土城的方向赶来,这一次的兽潮规模空前。妖兽的灵智不高,但是它们速度快,力量大,那种悍不畏死的心态不是人可以匹敌的,人总会有恐惧,妖兽只会越杀越红眼。

    城下的战争惨烈无比,战旗倒塌,盔甲、盾牌破碎,长枪被硬生生地折断,军人们一个个地战死,可是没有一个军人退缩。

    城楼上,一名副将禀告说:“城主,让他们回城吧,这样下去会全军覆没的!”城下厮杀的军人是他训练出来的,他不忍见他们就这样白白地惨死在妖兽的利爪和铁蹄之下。

    “没有他们的阻挡,妖兽会立刻攻上土城。”

    “可是就算他们全部战死也挡不住兽潮的,让他们撤回来,凭借着土城的坚固,我们还可以一战啊!”

    “土城,也挡不住啊……”城主叹了口气,这里以他的修为最高,他能看出以土城现在的规模是挡不住兽潮的,妖兽攻上城墙只是时间问题。

    “啊!”那副将张大了嘴巴,城主都这么说了,难道土城真的挡不住吗?他默默地低下了头,他是本地人,一旦土城被攻破,他和千千万万的子民的家园就尽毁了。

    “刘副将,你们赶紧组织城里的子民逃难。”

    “张副将已经在组织了。”

    “让他们逃得越远越好,还有,派人向附近的城池求援。”

    “求援的人也已经派出去了,可是这股兽潮明显是针对北疆所有城池的,只怕没有人会来支援我们。”

    “我能不知道吗?”城主瞪了刘副将一眼,“我是不想引发更大的恐慌,你尽管放出消息,会有人来支援我们的,让大家不要放弃希望。”

    “末将明白了,可是城下的防卫军?”

    城主昂首立于城楼之上,风卷起他的长袍,他的眼望着城下坚毅无比。“身为军人,就该为保家卫国而死!这是军人的天职,也是军人存在的意义!”

    “那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城下的军人已经伤亡惨重,正处在全军覆没的边缘。

    “组织敢死队支援他们,土城城门不可开启!”

    刘副将惊骇了,土城城门不开,城下的军人就不能撤回,那么他们要么就杀光所有的妖兽,而那是不可能的,要么就只能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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