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清晨的风中还夹带着青草香,暖洋洋的日光透过窗棱,映在沈宛的眉目间。

    她坐在窗边,安静地绣着手中的荷包,偶有微风拂过,鬓间细软的碎发也随之舞动,似是因这难得的晴日,眉目间竟也染上了些许欢愉,活脱脱像幅画中美人。

    只是今日晨起之后,左眼皮便一直在跳,惹得她有些心烦,于是放下手中的针线,葱白的手指搭上眼睫,轻轻的揉弄,略微皱了皱眉头。

    “小姐,昨日挑选的侍卫…”声音戛然而止,正巧这一幕被匆忙进来的灵秀撞上。

    “小姐哪里不适?”

    “无事,继续说”她摆了摆手,又端坐起来,等着她的下文。

    “昨日小姐选的侍卫已在门外候着了。”话音中还有些淡淡的激动。

    “嗯,让他进来吧。”说罢,便又伸手揉弄了下左眼。

    手还未落下,便见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自门外走来。

    他的身形同沈奕差不多,仍穿着昨日那身黑色劲装,显得人越发高挑。虽说是练武之人,通身却也整洁干净,他的脚步很稳,好似怕惊扰她,每次落脚都格外谨慎。

    高大的背影逆着光走来,沈宛一时没能看清他的面容。

    待他站定,却突然有些恍惚,心脏砰砰的跳动着,一声比一声强烈,因他背着光,周身便被染上了金黄的光圈,甚至能看清晨光中他白皙脖颈上细小的绒毛,这个身影和记忆中的少年有些重合,恍惚间,好似那个少年,跨越了无数个冥夜,辗转了数不清的轮回,逆着光,走到她身边。

    可当沈宛的视线无法抑制的看向他的脸时,所有的记忆却如同梦幻泡影一般,消失殆尽。

    眼前的男人,若是换上一身锦衣华服走在街上,定然能被称得上一声俊俏公子哥,虽是习武之人,皮肤却如玉般白净,他的眼睛应当是很好看的,只是此刻微微低垂着眼,深长的眼睫遮住他棕色的瞳孔,似有些不敢看她。这是张极好看的脸,不似白面书生那般羸弱,眉眼间又有刚毅与少年意气,大抵是女子都会喜爱的模样吧。

    只是,不是他。

    原本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恢复如初,沈宛垂下了眼睫,掩盖住眼中明晃晃的失落。

    只是身形相似罢了,模样却不一样,至多就是,他们都有一双好看的眼,都是淡棕色的瞳孔,起码她遇到的许多人中,他最像他。

    “今日起你便住在东苑,那里应当还有间空屋子,如若缺些什么,便找管事王叔,顺带让他给你再置办几身衣物。”她的声音清冷疏离,许是刚稳下情绪,话音还有些抖,倒是添了些春日里的柔意。

    “是。”眼前的少年抬眼应答,猝不及防得撞上了沈宛的目光。

    少年淡棕色的瞳孔直直的看着她,好似看进了心里,她有些乱了神,莫名的感觉浮上心头,又有些难以言喻,两人似都有些尴尬,双双错开了视线。

    就在他刚要退下时,沈宛突然开口“还未知你的名字。”

    “十七。”他的声音暗哑低沉,不似这个年纪的少年。

    “十七?”沈宛讶然,声音竟也低了下来。

    “小人无父无母,自记事起便被养在军中,我是第十七个被收养的,故名十七。”他的声音低沉平静,无一丝波澜。

    “这名字起的真是随意,那其他的孩子岂不是都叫老大,老二…十三,十五什么的?”一直站在沈宛身侧的灵秀突然开口,话音里还夹杂着零星笑意,不知想到什么,又接着说“即是小姐的侍卫,小姐再为他起个名如何?以小姐的才学,定能想出比十七好千倍万倍的名字。”说罢便期待的看向沈宛。

    “十七就很好,仍叫十七吧。”

    屋内静的只能听到沈宛清丽的声音,一字一句,都敲在他的心头。

    说罢,便抬手示意他先退下,刚离开,就听到屋内女子微恼的斥责“灵秀啊,若再如此不知礼数,便去抄三遍清净经,好好治治你这冒失的性子…”

    十七在院中听着女子清亮的声音,眼前又浮现出她淡然清冷的脸,还有那双探究的眼。

    自他进门的那一刻,这双漂亮的眼睛便在他身上巡视,无意间,好似还看到了她眼底的失落,未曾多想,耳边又响起她的声音“十七就很好。”

    春日的暖阳透过枝叶,洒在院中,斑驳的光影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少年透过枝叶眯眼望向太阳,如此好的光景,终有一束光,也洒进了他心里,腰间的黑色系带在风中飘荡,他轻笑了一声,抬步离开。

    …

    那场雨之后,气温渐升,院中一片春机盎然。

    沈宛这几日一直待在屋里,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坐在窗前绣着荷包,她做事细致又认真,性子也静,有时竟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一下午,累了便托着下巴看院中的花草,天空的飞鸟,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有时灵秀想,小姐这样便是最好,像个误入凡尘的逍遥散仙,居于一隅之地,乐得自在。

    而十七则时常靠在树下守着沈宛,她坐一下午,他便守一下午。

    一开始,沈宛十分不自在,也曾说“你不必日日守在我身前,出行时跟着便好了。”

    他却义正言辞道“公子吩咐,无论何时,务必贴身保护,不得稍离。”无奈之下,便也由他去了。

    十七看起来应当是比她大一些的,他的话很少,看起来不甚热络的模样,但有时旁人同他说话,他总是应的,这样的性子,做侍卫是最好不过的。

    沈宛正想着,思绪便被灵秀打断。

    “小姐今年的荷包绣的真好看,好似同往年都不一样。”灵秀看着放在桌上的三个图案各异的荷包,惊羡道。

    “哥哥年前得了赏赐,送了我些金缕线,我便绣了些新样式,余下一些待明年还可用。”

    “可为何只有这一个未用金缕线?”灵秀指着中间那个墨绿色荷包问。

    “这是绣给哥哥的荷包,用的那日从寺里求的姻缘线。”不知想到什么,沈宛淡然一笑又接着道“哥哥正是议亲的年纪呢,愿他能得一门好姻缘。”

    “小姐真是有心了,我还以为那日小姐是为自己求的姻缘线呢。”话音刚落,灵秀转念一想“不过,小姐谪仙般的人,心地又善良,性子又好,在我心中无人可配。”说罢,便转身将桌上的荷包一一装好。

    沈宛眉眼的笑意一点点散去,眼前猝然闪现出少年明朗的笑颜“公主谪仙般的人,在我心中,无人能及。”

    转眼,却又是满眼的红,她身穿凤冠霞披,怀里抱着他的尸体,哭的不能自已,满手的血融着大红色的嫁衣,她的心好似也碎了,随着那个风光朗月的少年,一同死去。

    只是想着,眼中便蓄起了泪,竟不受控的一连串往下落,正想用手擦时,一只修长的手捏着帕子自窗外递过来,离得近,还能看到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沈宛正泪眼模糊着,一时鬼迷心窍竟伸手接过了那帕子,慢慢擦拭眼泪。不稍片刻,她的思绪渐渐清明,不知怎得猛然将帕子丢开,窗外的少年忽地接住了。

    “十七,你逾矩了。”

    因刚哭过,眼前的女子眼眶有些红,眼睫上还沾着点水光,话语间还有些鼻音,沈宛只是微睇了他一眼,便转身背对他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其实自灵秀进门起,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一字一句他都听的清清楚楚。隔得不远,窗还开着,再者说,他原就是练武之人,视力和听力本就比常人好。

    她们的对话他不甚关心,也没心思去听,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便见沈宛一人站在窗边默默流泪,她的眼神很空,泪簌簌地落,淌过她清丽的侧脸。

    看着她落泪,他却有些动容,鬼使神差的便拿了帕子递给她,如今望着手中还残留着点点水迹的帕子,也有些莫名。

    好在沈宛后来,也并未真的责备他,这个插曲,就如同那日手帕上的泪迹一般,风干后,好似什么也未曾发生过,手帕仍是那个手帕,可那天的泪,却实实在在滴进了少年的心上。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头破开,而后蔓延至四肢百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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