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我?”姜临偏过头,清凌凌地问道。

    一双眼睛清澈剔透,琉璃色的瞳孔宛若上好的琥珀,放在平时是足以让人赞叹的地步。

    但此时犹如实质的杀意随着鹰隼般的眼眸倾泻而下,被人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笼罩在裴善周围,霸道地攫取一个人所有的感官,只余下恐惧的情绪。

    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即使被死神扼住喉咙,裴善也没有弯下他的脊背。

    他坐如青松,顶着致命的威压,从容不迫地说道:“我的一些小秘密,姜小姐要听吗?”

    早在裴善开口时,姜临便状似无意地挡在裴善面前,遮挡住了摄像头大部分的视线,只能从中看到她的背影,而关于他们说了什么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愿闻其详。”

    裴善叹了口气,却没有就着之前的话说下去,而是突兀地转了另外一个话题,“姜小姐怎么看待外面发生的一切?”

    面对可能存在的猎物,姜临向来很有耐心。她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表达自己的观点,“人类危机。”

    “可有向好的趋势?”

    姜临想了想短短一夜便又进化了一轮的变异生物,和已经出现某种强度大幅提升,完全超出普通人类水平的丧尸,这些即使是她都开始对付得吃力起来。

    “夹缝求生。”她诚恳地答道。

    “是啊,夹缝求生。”裴善感慨了一句,随心所欲地接到下一个话题,“姜小姐想必已经知道人类能激发异能这一件事吧?”

    姜临默了默,她确实有所察觉。

    不仅有之前云朗对小说里末世情节的科普,而且她还发现某些丧尸和变异生物也有了一些奇怪的能力。

    但真正让她确定的,是刚才与队长的短暂交集,她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力量很有可能就是石绍辉的异能。

    “啧,”裴善手指轻叩轮椅扶手,身体微微后倾,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连异能都出现了,谁知道这个世界还会出现什么。”

    姜临皱了皱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本就不擅长于揣度人心,对于这种有八百个心眼子的人一向是以力破之。

    绝对的力量可以镇压一切阴谋诡计。

    也是对付这些说话语意不详,总要绕好大一个圈子才能言归正传的人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裴善也很快就从姜临的言行举止中分析出了这一点,他正了正身子,转变策略,直接了当地说道:“这个世界即将迎来秩序崩坏、道德沦丧、弱肉强食的黑暗时代,像我这种身体残疾的人极有可能被抛弃在某次转移中,我想向姜小姐寻求庇护。”

    简单来说,就是危险,求带。

    知道了对方的目的后,姜临心有成算,只是,

    “我又凭什么带上你呢?或者说,你有什么价值?”

    裴善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悠悠说道:“姜小姐,你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吧?”

    虽是问句,但语气中满是笃定。

    被他这么一点破,姜临反倒是冷静下来。

    她双手抱胸,靠在木架旁,示意裴善接着往下说。

    “我的异能有抚慰精神的功效,如果姜小姐愿意,或许我能帮到你。”

    这话一出,原本还可有可无的姜临态度认真了起来。

    聪明人之间总会衡量最大的利益,而等价交换是最低门槛。

    既然这项异能能被单独提出来作为保障性命的筹码,那它能发挥出的效果可能比姜临想象中的还要大。

    可人的精神哪里是能轻易让别人探查的。

    即使裴善不说,姜临也很快便察觉到了其中的隐患。

    而且……

    姜临手指微动。

    这异能几乎可以说是为她量身打造,又出现得如此及时,世界上真的能有如此巧合的事?

    而这边,裴善垂下眼眸。

    他的姜小姐又会怎么选择呢?

    等待的过程总是极为漫长。

    每一道小小的情绪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放大,即使他在开口前就飞速在脑海里构思了一遍,有八成的把握姜临不会拒绝,但不安、忐忑仍然如影随形,啃噬着他焦灼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裴善都以为要惨遭滑铁卢,开始思考其他方案的时候,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会主动寻找强大的生物,经常游走在死亡的边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愿意!”裴善难得地展现出如此明显的神态,他抿了抿唇,平复翻涌上来的情绪,遮掩道:“可是我的身体可能会拖累你……”

    姜临平淡的话语中透着掌控一切的自信,“不用担心,于我而言,你不是拖累。”

    裴善没有再说话,长而密的睫毛低垂着,如蝶翼般轻微颤抖,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

    “你还没说在哪里认识的我。”姜临打断了裴善晦涩的情绪。

    交流了这么久,她要是还没看出对方的不对劲来,那这些年也就白混了。

    第一次见面时的好奇虽然十分自然,但她仍然看出了表演的痕迹,对她的实力自信到甚至托付自己的性命,以及,他答应时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情绪波动。

    对方分明是认识她的,而且还见过她不为人所知的那一面。

    即使她的脑海中并没有这个人的身影。

    那该是在哪里呢?

    她的每一次失控都要提前回到山上的道观,由师父镇压,只除了……

    “图比林伦港。”姜临的回忆与某人的声音重合,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个地名。

    “那时候你的状态……不太好。”裴善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继续说下去。

    啊,那可真是……灾难。

    姜临的杀心又遏制不住,撺掇着她从袖口滑出从木架上取的刀刃,享受滑腻的触感,温热的血液喷溅在她的脸上,跳动的心脏向她发出诱人的邀请。

    杀了他!

    他知道了你所有的不堪,杀了他!

    他会去向那些当兵的告密,你一直掩藏的血色的过去会被公之于众,你的平静生活不复以往,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姜临的眼睛慢慢爬满可怖的血丝,面容扭曲,理智与疯狂相互搏斗,极限拉扯着她的神经。

    脑海里的那个东西化身为邪恶的撒旦,不遗余力地用迷人心智的力量蛊惑着她,侵蚀她的理性。

    “闭嘴。”薄唇中吐出冷冰冰的两个字,姜临眉头紧锁,压下翻涌的狂躁,瞳孔中的血色渐渐褪去,恢复成清澈的琉璃色。

    等姜临的神智彻底清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欺身上前,左手按在轮椅的扶手上,将人禁锢在狭窄的空间,一只手操控着那把腕刀,刀尖对着对方心脏的位置,刺了进去。

    裴善的胸口渗出些微血丝,像是在蓝色的囚服上开出一朵血色小花。

    性命被握在别人手上,而自己面对危险时却无能为力的感受确实让一向以玩弄人心为乐的裴善十分不适应。

    刚刚死亡的阴影铺天盖地,就像是面对将倾的巍峨高山,让人斗志全无,心神崩溃,生不出一点反抗之意。

    裴善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姜临关键时刻清醒过来,他是真的会死在她手上。

    死亡危机解除,裴善仿佛凝滞的身体开始恢复活力。

    他虚弱地咳嗽了几声,胸口在显些撞上刀刃时,刀就被姜临猛地收回。

    “抱歉。”姜临反应过来,扔下刀,同时凑上去,动手扒开裴善胸口的衣服,查看对方的伤势。

    叮、叮──

    衣领处上面的三颗纽扣被大力崩坏,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裴善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被逼到后背紧紧贴着椅背,在强势的压迫下蜷缩在狭小的轮椅上,动弹不得。

    衣领松松垮垮地敞开,露出性感的锁骨和大片劲瘦白皙的胸膛。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神情专注地检查他的胸口,那颗聪明的脑袋仿佛短路了一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临是一点都没感受到这尴尬的气氛。

    她仔细查看一番,确定只是划破了皮,稍稍进去一点后,松了一口气。

    幸好只是个小伤,要是在她刚把人家纳入自己的羽翼下,人就被自己嘎了,那可真是她这辈子闹出的最大的地狱笑话。

    姜临放下一直背在肩上的背包,拉开拉链,在最内层里翻找疗伤的药品。

    可惜的是她本来就没刻意去搜集药品,找了半天才从中找出一个创可贴。她撕掉包装,小心翼翼地给裴善贴上。

    因为是在便利店里拿的,只有儿童款,粉红色的小猪牵着气球,贴在裴善的胸膛上,使得精明的裴善平添了几分傻乎乎的可爱。

    姜临蹲下身子,与裴善平视,眼里满是认真,“抱歉。我保证,从今以后,没有谁能从我手中夺走你的性命。”

    对于姜临来说,这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高的承诺了。

    被如此灼热的眼睛注视,裴善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伸手将敞开的衣襟拢了拢。

    “我当然信你。”他缓缓说道,“其实,在图比林伦港那次,如果没有姜小姐我就已经死了。”

    “所以姜小姐也不必有负担,”裴善犹如纯良的小白花,处处为姜临着想,“按照本来的轨迹,我会死在四年前。姜小姐给了我新的生命,从那以后,活着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赚到。”

    话是这么说,但能继续活下去谁不想呢?

    “我知道姜小姐热爱刺激与挑战,跟随你可能会面临各种险阻。但只要在姜小姐身边,我就已经安心。至于所谓的性命之忧,我相信你。”

    裴善的眼里满是信任和依赖,仿佛是某个狂热的信徒,无脑仰慕姜临的强大。

    “不用担心。我既然说了会护佑你,那就不可能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至于对方说的话,听听就好。

    对她的感激可能是真的,但夹杂的算计也一点都不少。

    姜临捡起地上的纽扣,从背包中翻出针线,俯下身,将纽扣重新缝在蓝色的囚服上。

    他们靠得极近,近到裴善可以闻到姜临身上金戈铁马般的铁锈味道,仿佛刚从血腥的战场上凯旋,强大到让人心生畏惧又给予充分的安全感。

    针线在指尖肆意跳舞,近在咫尺的呼吸洒在裸-露的肌肤处,温热的手指如羽毛般拂过胸膛,仿佛蹿过一道电流,引起躯体的轻微颤栗。

    没过几分钟,衣领处便已经修复成了原样。

    姜临从下往上,一颗颗为他扣上。

    蓝色的囚服将令人浮想联翩的春色一步步锁在质感上乘的布料下,若隐若现的胸膛被牢牢遮挡住,打消了可能存在的窥视。

    直到最上面一颗,姜临曲起的指节骨抵上裴善的喉结,引得他下意识地吞咽滑动。

    姜临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很快就扣好了所有的扣子,替裴善整理好衣襟。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虽然腿有残疾,但相貌清俊,戴上金丝眼镜,除了碍眼的囚服,活脱脱是一副禁欲斯文的精英模样。

    “你是因为什么入狱的?”姜临看着那明晃晃的囚服,薛定谔式的良心又浮了上来。

    裴善笑了笑,仔细看里面夹杂着苦涩,“我是学金融的,在公司里当会计……”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留下大片令人遐想的空白。

    久受互联网熏陶的普通人可能会下意识地想到又是一个为老板背锅的可怜打工人。

    但姜临却不同,久居深山的她还没见识到物种的多样性,听到这话,下意识想到的是──

    “你做假账了?”

    原谅她,这是她对这个行业仅剩的印象。

    毕竟电视里面经常有些老板意图偷税漏税,挑衅法律,而与他们同流合污的一般都是会计。

    裴善脸色一僵。

    姜临这种正常思维倒也误打误撞地猜到了一部分真相。

    他没有辩解,而是低下头,全身都弥漫着一股低落的,被人误解的无奈,“现在工作不好找,我也确实做了错事。”

    姜临……姜临在静静地看他表演。

    她确实对这些不懂,也很烦和这些心眼多的人打交道,但论对身体每一块肌肉、每一道力量的掌控,再来一百个裴善也赶不上她。

    所以,裴善的表演虽然已经称得上出神入化,足以以假乱真,但人的肌肉变化是骗不了她的眼睛的。

    没有真情实感,说的话也模棱两可,真要计较起来句句都是真,至于其他人从中联想的,那可是你自己胡思乱想,和他裴善有什么关系,他可从来没有说过。

    所以说,姜临确实无法直视一些人尤其是聪明人的面孔。

    阴暗面太多,心事很杂,处处心口不一,看得多了反倒勾得她脑海里那东西蠢蠢欲动。

    但裴善……

    他的异能来得太是时候,就像是久旱逢甘霖,刚好在姜临快要压制不住脑海里的异动时出现在她面前,即使以后可能会有其他替代选项,但偏偏让她最早遇见了他。

    所以,她可以忽略掉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思。

    姜临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但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往往都是心知肚明,点到为止。

    裴善半遮半掩地解释了一番后,姜临也没有继续追究,就好像只是简单提了一嘴,而对方所说的内容并不重要。

    她转过身,够上檀木架,将摆放在最上层的刀匣取了下来。

    刀匣周身点着墨漆,其上刻着暗色的神秘纹路,古典大气,看起来有股低调的奢靡。

    姜临盘坐于地,刀匣搁置在双膝上,打开暗扣。

    咔嗒──

    似有宝光闪烁了一瞬,等裴善再细看时,便只看到躺在刀匣里暗沉朴素的长刀。

    刀身长约四尺,色泽饱满,是厚重内敛的黑色,其上没有任何花纹,仿佛只是将材料锻造成刀的形状,除此之外没有做多余的修饰。

    黑金色的游龙吞云吐雾,威严而厚重,龙尾缠绕着刀柄,龙首则吞吐着刀气,双眼处雕琢着血色的宝石。

    姜临拿出黑鳞,细细查看那些磨损处。

    她师父虽然不靠谱了些,但推荐的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老王不愧是当世仅存的锻造大师,那些随着她南征北战造成的痕迹早已被锤炼中消失殆尽,光滑的刀身锋芒更甚以往,她与黑鳞冥冥之中建立的某种联系向她传达欢快、喜悦的讯息。

    姜临检查完毕后,又重新放了回去,紧接着打开第二层。

    第二把刀则更加炫目。

    甫一打开,一股寒气便迎面袭来,隔着衣服,仿佛要将皮肉下温热的血液冻结。银白色的刀身呈现出优美的弧度,暗银色的符文层层缠绕、覆盖,却又诡异地连成一片。

    刀身正中心有一根极细的血色长线,从刀柄处一直蔓延到刀尖,宛若鲜血欲滴。

    这把刀,名为雪封。

    如果说黑鳞是师门传承,经历了不知多少代主人,于鲜血中衍生出灵性,那么雪封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由姜临独自锻造而成,上面凝结着姜临的毕生所学和修行感悟,真正与她身心契合,心意相通。

    无怪乎就连精通各种冷兵器,家里也收藏了无数名刀名剑的石绍辉见了都走不动路,差点违背纪律,想要拿走这两把宝刀。

    对于懂行的人来说,世界名刀大概都不及这两把籍籍无名的宝刀有魅力。

    “这两把刀是姜小姐的?”裴善转动轮椅,凑到身前,一脸赞叹。

    即使是他这样的外行人,对这些一知半解,这两把武器也足够瞩目,一看就是非凡之物。

    “嗯。”姜临应了一声,检查完两把刀后,就合上刀匣,将其背在身后。

    然后,她开始站在木架前挑选合适的兵器。

    两把薄如蝉翼的小刀绑在腕上,收束在袖口中;造型独特的回旋镖则隐藏在冲锋衣的各种内衬和口袋中;一条软鞭缠绕在腰间,大腿、小腿处则捆绑着各种匕首。

    姜临把她自己全副武装,浑身上下都有可以利用的兵器。

    裴善笑着看眼前的人如同小仓鼠囤货一般将所有有用的东西抱入自己怀中,直到实在装不下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他靠在轮椅上,骨子里的冒险基因让他既有着对生命的谨慎,又不乏疯狂的豪赌。

    裴善开始期待起以后的生活。

    想必是险象环生,又多姿多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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