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自谈判之后，便都静静地待在原地，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一个小时后，空洞的通道传来了走路的声音，女兵从黑暗中显露出身影。
她仍手持枪械，但神色相比之前要轻松许多。
“裴善，你可以解除观察了。”
裴善从冥想中回过神来，指向一边闭目养神的姜临：“李姐，我可以等到姜小姐的时间再一起离开吗？”
虽是询问，但语气中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
李燕则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她一直监控着房间，以便应付突发事件，自然也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
当然，监控只拍到了姜临大半个背影，两人之间似乎交流了些什么，那小姑娘便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欺身而上，将可怜的裴善压在轮椅上。
然后，小姑娘便十分粗犷豪放地扒开人家的衣服，手还在人家胸膛上肆意大胆地动作，而裴善都没有反抗，甚至隐隐有些放任在里面，看得李燕直直感叹自己还是落伍了，跟不上现在小年轻的开放程度。
至于其中的暗潮汹涌，生死对局，都掩藏在镜头之下，不为他人窥探。
所以裴善这话一出，李燕就自然而然地以为是刚亲热起来的小情侣不舍得分开，虽然他们俩看起来都不像是三言两语就能确定关系的人。
但刚开始谁又能想到稳重的小姑娘和一脸和善的裴先生能当众做出类似于“壁咚”，“耍流氓”的行为呢？
李燕表示理解，只是还是尽心尽力地劝说，“其实在外面等也是一样的，如果姜小姐真的没事的话，也不差这两个小时。”
至于真的出事了，那肯定也不能活着走出来了。
裴善摇了摇头，温柔却坚定的拒绝，“不用了，李姐。我想和姜小姐一起。”
李燕见状，便知道自己劝不动了，只好说道：“那祝你们顺利。”
她走时也干脆利落，没有半分停留，像是急忙赶去做某些事一样。
姜临目视着她在黑暗中消失，转而从背包里拿出东西，起身走向她的新队友。
裴善此时已经推着车轱辘挪到另一边的放置各种书籍的杂物架上，伸长手臂去够架子上的一本书。
在指尖还差了点距离的时候，另外一只稍比他的要瘦小但看起来却更加有力的手插了进来，半途截走他想要的书籍，递到他面前。
棕褐色书皮的表面上，赫然放着一块黑巧克力和一包压缩饼干。
“快午饭了，吃点东西。”
裴善一愣，反应过来后又温和道谢。
他被军人从医院救出来，一直隔离到现在，还没吃什么东西，被姜临一提醒，压下去的饥饿感仿佛触底反弹的皮球，一股脑浮了上来，身体迫切催促他补充能量。
包装被撕开，微苦的巧克力块在舌尖一点点融化。
即使已经饥肠辘辘，裴善仍然不急不缓，保持着该有的礼仪风度。
姜临则盘腿坐在地上，一手啃着面包，另一只手则转着小刀，锻炼新武器的手感。
刀刃在指尖灵活转动，总在让人担心会划伤的瞬间调转方向，宛若上下翩飞的蝴蝶。
她大半生都泡在战斗之中，常年与血腥作伴，使用兵器就跟呼吸一样自然。当然，如果有条件，她其实更想摸一摸那些枪。
虽然末世里获取枪的渠道肯定广泛，光是那些沦陷的警局里就有大把无人看守的枪支，但为了尽快赶过来取到寄存的双刀，她一刻不停地往市中心赶，根本没来得及捡漏。
要知道，距离她上次摸枪还是四年前，此次又见到这些热武器，要说不眼热是不可能的。
他们手里的武器可比警局里的手/枪要豪华得多！
她的内心蠢蠢欲动。
可想到师父一直教导的，要做个良民，好孩子不能抢别人心爱的东西，姜临就不得不遗憾地放下这个念头。
罢了，机会多得是，还是不要给他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姜临耍着小刀，不一会儿便有些腻了。
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沉寂下来的身体又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暴力因子四处流窜，如同电流激起身体的阵阵战栗。缺少高强度的训练和几近力竭的麻痹，脑海里的东西存在感便愈发明显。
她每一个日夜，每一岁光阴，都在与暴虐狂躁作困兽之争，用超乎常人想象的理智抗衡着庞大的恶念，不得安息。
裴善虽然在看书，但注意力却分了一缕在旁边的人身上。
觉醒的异能即使没有开启，其特性也使他对精神力的感官极为敏锐。
疯狂的、克制的，两种极为矛盾的情绪在蔓延，碰撞，互相厮杀，一方压倒另一方，又很快反转，如同饿狼扑食，死死咬住猎物，不敢有半分松懈。
显然，眼前的人精神状态十分糟糕。
裴善放下书籍，温润如水的眸子里满是担忧：“姜小姐，现在需要帮忙吗？”
“不用。”隐忍的声音从唇齿间挤出，姜临斜靠在木架旁，手抵着眉心。
裴善以为是姜临太过警惕，还不信任他。
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正当裴善还有些恼怒自己的失态时，紧接着，只听到姜临耿直说道：“我的精神世界问题由来已久，你目前实力太弱，对我来说作用不大。”
好吧，其实情绪更微妙了呢。
裴善低着头，手下意识地去摩挲掩在袖口里的佛珠。
暗沉的黑檀木珠早已在主人经年的抚摸下变得更加莹润而富有光泽。触之细腻柔滑，因为紧贴着肌肤而带着淡淡的暖意。
两人沉默着，又恢复了之前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哗啦的翻书声和绸布摩擦刀面发出的细微声响在小小的暗室里回荡。
剩下两个小时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在裴善手中的书已经从头到尾翻了四遍以后，女兵李燕再次出现。
裴善将书随手放到旁边的木架上，正打算控制轮椅，却发现一双手早已搭在推手上。
姜临将背包挂在轮椅推手上，背着刀匣，主动揽过照顾的责任，推着轮椅跟在李燕后面。
这次出来时，他们正好与另一波人相遇，看守他们的军人则出现了之前没见过的面孔。
那个军人似乎刚从打斗中脱身，脸上满是血污，身上也侵染着奇怪的液体，难以分辨颜色。
他与李燕攀谈了几句后，也不逗留，匆匆忙忙地带领着幸存者去往地下室。
李燕带着两人来到角落里的一块空地，从包里拿出两包干脆面、一盒压缩饼干和一瓶水，递给他们。
“这是你们今天的份额。我们的物资是统一早晨发放，份量不多，但能够支撑到安全基地。”
“不用。”如非必要，姜临不想欠人情，她示意了一下轮椅上的登山包，“我自己有。”
她顿了顿，补充道：“付了钱的。”
李燕被她这副真诚的样子逗笑了，“没事，你自己的可以先留着。我们是按人发放，每个人都有，该是你们的份就拿着吧。”
“再说了，”她看了坐在轮椅上的裴善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惋惜，“你们俩也要为以后做打算不是？能省一点就是一点。”
这对小情侣刚刚热恋，男方又行动不便，即使小姑娘有些本事，想要在如今的世道下生存怕是不易。
姜临没有发现，裴善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李燕的想法。
他笑了笑，放任对方误会，与此同时接过物资，礼貌中透着疏离感，“谢谢李姐。”
李燕叮嘱了几句后，便被人叫去看守其他幸存者。
姜临将轮椅固定好，自己也解下刀匣，屈膝坐下。
因为幸存者太多，锻造房本身也不宽敞，李燕给他们划的地就小得可怜。在放下轮椅后，剩下的空间都不足以让姜临舒展她的大长腿，只能半屈着，背靠着灰扑扑的墙壁。
他们旁边紧邻着的是一对母女，小女孩大概只有七八岁，冰雪可爱，扎着两条快要散了的辫子，脏兮兮的红色裙子因为没有条件更换而一直穿在身上。
她并没有像她的母亲那样惶恐不安，脸上还带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的天真烂漫，好奇地看了看成为他们邻居的大哥哥大姐姐，软糯的声音仿佛像是陷在了绵软的棉花糖中。
“哥哥姐姐，你们好好看哇～”小孩子的赞美总是过分直白，“比电视里的白雪公主和青蛙王子还好看！”
小女孩略显兴奋，不由自主地加大了音量。旁边与其他人交换物资的母亲止住谈话，连忙转过头来，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那位温婉的母亲歉意地朝他们笑了笑，然后小声对自己女儿说道：“豆豆，在这里不能大声说话，不要打扰哥哥姐姐们休息哦。”
小女孩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圆溜溜地转着，乖巧地点了点头。
等到自己母亲又去忙碌地打听消息时，小女孩还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只不过这次确实没有搭话，那双眼睛眨呀眨，像是有很多话要跟这两位漂亮的大人们说。
姜临还是头一次被小孩子这样清澈又毫不掩饰地注视着，她不自在地挪了挪屈着的长腿，抱着刀匣，下意识往更昏暗无人的角落里隐去。
本就狭窄的地方根本容不下这么大的一个人，使得缩在角落里的姜临少了几分凌厉，莫名地产生出可怜无措之感。
小女孩将铺在地上的塑料袋往她那边扒拉了几下，挤出一点空隙来。她无声地指了指空出来的地方，做了几个口型，示意大姐姐可以挪过来些。
见大姐姐迟迟没有表示，小女孩就像是被霜打蔫了的白菜，垂下头一脸沮丧，看起来都快要哭了。
“姜小姐，别那么严肃嘛。小孩子要被你吓哭了。”裴善转过头，异能感知到表面上冷峻无情的姜临传达出茫然、无助的情绪后，笑吟吟地调侃道。
姜临从来没有应付过人类幼崽这种神奇生物，小孩子直白热烈的喜欢让她险些怀疑起自己的观察能力来。
哪有人能第一面就喜欢一个人喜欢得恨不得要把自己所有珍爱的东西都送出去的啊。
姜临面无表情地想到。
这跟她接触过的人，或者说那些战乱地区的小孩完全不一样！
姜临此时还没有领会到仙女般的颜值对颜控小朋友的杀伤力。
一大人一小孩，大眼瞪小眼，对峙了好长一会儿，姜临终于在小孩子真诚的目光下败下阵来。
她一直屈起的长腿舒展开，看起来随意地搭在空地上，身体也不再是死死贴着墙根儿，作出警戒状态，而是稍稍松懈下来，指尖夹着的薄刀片也被她收了回去。
小女孩眼睛噌地亮了，她悄咪咪地瞅了自己妈妈一眼，发现她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后，便小心翼翼地在塑料袋上挪动身体，像是在干什么坏事一样。
在小女孩自以为的“隐蔽行动”下，她成功地与高冷的大姐姐和好看的大哥哥仅有一线之隔。
小女孩从小小的作装饰用的斜挎包里掏呀掏，终于从里面掏出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献宝似的送到姜临面前。
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催促。
姜临犹豫了一瞬，还是接过了棒棒糖。
秉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姜临也从冲锋衣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露出惊喜的笑容，浅浅的小酒窝甜美可爱。
她将巧克力包装用勉强还算干净的衬裙擦了擦，珍重地放到自己的小包中。
她看了看轮椅上的大哥哥，小孩惊人的直觉让她莫名对这位笑得温柔的大哥哥有些打怵。
但……他是仙女姐姐的人诶。
于是，小女孩一脸纠结，最后还是从小包里拿出水蜜桃味的棒棒糖，递给大哥哥。
那双清澈的杏眼里满是对她最后一根棒棒糖的不舍。
裴善一愣，也没拂了小女孩的好意，含笑收下糖果。
与漂亮的姐姐“打好交道”后，小女孩心满意足地偷偷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看自己母亲还在低声与其他人交谈，便装模作样地从小包中拿出拼图玩耍，假装自己认真听了妈妈的话，待在原地没有离开过。
没过多久，小女孩的母亲回来了。
她摸了摸一脸严肃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拼的女儿的脑袋，小女孩抬头看到自己的妈妈，撒娇似的扑过去，像是小鸟回归妈妈的怀抱。
她小声问道：“妈妈你怎么才回来呀？”
曲紫菱看着女儿一本正经，先发制人，努力掩饰住自己的心虚，心下就有些好笑，“是妈妈不对，没有早点回来看我家小宝贝，小宝贝有没有听妈妈的话呀？”
“当然有啦～”女孩顾左右而言他，拿起手中的拼图，一脸天真无邪，“妈妈这块怎么拼？我找不到。”
撒谎。豆豆最喜欢这副拼图了，拼了这么多次，早就摸熟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应该拼哪块。
曲紫菱没有拆穿小女孩，而是耐心地引导她一步步思考。
等到小女孩的生物钟提醒她睡午觉时，她才假装自己终于学会了，打了个哈欠，躺在有些硬的水泥地上，身上盖着一件薄衬衫，恹恹地在妈妈的轻拍下入睡。
曲紫菱确保女儿熟睡后，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蹑手蹑脚地靠近新来的邻居。
她左右瞧了瞧，还是觉得总是面带微笑的男人好说话些，便将面包递过去，同时略带抱歉地说道：“豆豆她活泼了些，打扰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这是一点小小的补偿……”
裴善就连拒绝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不用了，这位女士。豆豆很可爱，况且，她已经给了我们礼物了。”
裴善扬了扬手中的棒棒糖，“朋友之间怎么能算打扰呢？我们很欢迎豆豆下次再来找我们。”
在裴善的再三推辞下，曲紫菱才将面包收了回去，脸上的笑意愈发真诚，又被诱导着说了几句体己话后，才意犹未尽地返回去。
姜临看着裴善熟练地客套，不动声色地提取信息，顺手给对方留下相见甚欢的好印象，突然觉得，如果没有她，这个男人也能很轻易地找到愿意庇护他的人。
因为他太懂得如何揣度人心，利用自己的优势了。
每一个心有所念的人，都成为了他能抓住的把柄，被忽悠得唯命是从，恨不得引为知己。
姜临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隐瞒了自己的犯罪史，也许还应该按上一个传-销头子的称号。
裴善注意到了姜临探究的视线，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纯良无辜的笑容，仿佛是山岭间的小鹿，不谙世事。
有点辣眼睛。
姜临默默地挪开视线，双手将刀匣抱在胸前，闭目养神，为之后的转移养精蓄锐。
一个小时后，空洞的通道传来了走路的声音，女兵从黑暗中显露出身影。
她仍手持枪械，但神色相比之前要轻松许多。
“裴善，你可以解除观察了。”
裴善从冥想中回过神来，指向一边闭目养神的姜临：“李姐，我可以等到姜小姐的时间再一起离开吗？”
虽是询问，但语气中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
李燕则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她一直监控着房间，以便应付突发事件，自然也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
当然，监控只拍到了姜临大半个背影，两人之间似乎交流了些什么，那小姑娘便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欺身而上，将可怜的裴善压在轮椅上。
然后，小姑娘便十分粗犷豪放地扒开人家的衣服，手还在人家胸膛上肆意大胆地动作，而裴善都没有反抗，甚至隐隐有些放任在里面，看得李燕直直感叹自己还是落伍了，跟不上现在小年轻的开放程度。
至于其中的暗潮汹涌，生死对局，都掩藏在镜头之下，不为他人窥探。
所以裴善这话一出，李燕就自然而然地以为是刚亲热起来的小情侣不舍得分开，虽然他们俩看起来都不像是三言两语就能确定关系的人。
但刚开始谁又能想到稳重的小姑娘和一脸和善的裴先生能当众做出类似于“壁咚”，“耍流氓”的行为呢？
李燕表示理解，只是还是尽心尽力地劝说，“其实在外面等也是一样的，如果姜小姐真的没事的话，也不差这两个小时。”
至于真的出事了，那肯定也不能活着走出来了。
裴善摇了摇头，温柔却坚定的拒绝，“不用了，李姐。我想和姜小姐一起。”
李燕见状，便知道自己劝不动了，只好说道：“那祝你们顺利。”
她走时也干脆利落，没有半分停留，像是急忙赶去做某些事一样。
姜临目视着她在黑暗中消失，转而从背包里拿出东西，起身走向她的新队友。
裴善此时已经推着车轱辘挪到另一边的放置各种书籍的杂物架上，伸长手臂去够架子上的一本书。
在指尖还差了点距离的时候，另外一只稍比他的要瘦小但看起来却更加有力的手插了进来，半途截走他想要的书籍，递到他面前。
棕褐色书皮的表面上，赫然放着一块黑巧克力和一包压缩饼干。
“快午饭了，吃点东西。”
裴善一愣，反应过来后又温和道谢。
他被军人从医院救出来，一直隔离到现在，还没吃什么东西，被姜临一提醒，压下去的饥饿感仿佛触底反弹的皮球，一股脑浮了上来，身体迫切催促他补充能量。
包装被撕开，微苦的巧克力块在舌尖一点点融化。
即使已经饥肠辘辘，裴善仍然不急不缓，保持着该有的礼仪风度。
姜临则盘腿坐在地上，一手啃着面包，另一只手则转着小刀，锻炼新武器的手感。
刀刃在指尖灵活转动，总在让人担心会划伤的瞬间调转方向，宛若上下翩飞的蝴蝶。
她大半生都泡在战斗之中，常年与血腥作伴，使用兵器就跟呼吸一样自然。当然，如果有条件，她其实更想摸一摸那些枪。
虽然末世里获取枪的渠道肯定广泛，光是那些沦陷的警局里就有大把无人看守的枪支，但为了尽快赶过来取到寄存的双刀，她一刻不停地往市中心赶，根本没来得及捡漏。
要知道，距离她上次摸枪还是四年前，此次又见到这些热武器，要说不眼热是不可能的。
他们手里的武器可比警局里的手/枪要豪华得多！
她的内心蠢蠢欲动。
可想到师父一直教导的，要做个良民，好孩子不能抢别人心爱的东西，姜临就不得不遗憾地放下这个念头。
罢了，机会多得是，还是不要给他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姜临耍着小刀，不一会儿便有些腻了。
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沉寂下来的身体又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暴力因子四处流窜，如同电流激起身体的阵阵战栗。缺少高强度的训练和几近力竭的麻痹，脑海里的东西存在感便愈发明显。
她每一个日夜，每一岁光阴，都在与暴虐狂躁作困兽之争，用超乎常人想象的理智抗衡着庞大的恶念，不得安息。
裴善虽然在看书，但注意力却分了一缕在旁边的人身上。
觉醒的异能即使没有开启，其特性也使他对精神力的感官极为敏锐。
疯狂的、克制的，两种极为矛盾的情绪在蔓延，碰撞，互相厮杀，一方压倒另一方，又很快反转，如同饿狼扑食，死死咬住猎物，不敢有半分松懈。
显然，眼前的人精神状态十分糟糕。
裴善放下书籍，温润如水的眸子里满是担忧：“姜小姐，现在需要帮忙吗？”
“不用。”隐忍的声音从唇齿间挤出，姜临斜靠在木架旁，手抵着眉心。
裴善以为是姜临太过警惕，还不信任他。
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正当裴善还有些恼怒自己的失态时，紧接着，只听到姜临耿直说道：“我的精神世界问题由来已久，你目前实力太弱，对我来说作用不大。”
好吧，其实情绪更微妙了呢。
裴善低着头，手下意识地去摩挲掩在袖口里的佛珠。
暗沉的黑檀木珠早已在主人经年的抚摸下变得更加莹润而富有光泽。触之细腻柔滑，因为紧贴着肌肤而带着淡淡的暖意。
两人沉默着，又恢复了之前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哗啦的翻书声和绸布摩擦刀面发出的细微声响在小小的暗室里回荡。
剩下两个小时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在裴善手中的书已经从头到尾翻了四遍以后，女兵李燕再次出现。
裴善将书随手放到旁边的木架上，正打算控制轮椅，却发现一双手早已搭在推手上。
姜临将背包挂在轮椅推手上，背着刀匣，主动揽过照顾的责任，推着轮椅跟在李燕后面。
这次出来时，他们正好与另一波人相遇，看守他们的军人则出现了之前没见过的面孔。
那个军人似乎刚从打斗中脱身，脸上满是血污，身上也侵染着奇怪的液体，难以分辨颜色。
他与李燕攀谈了几句后，也不逗留，匆匆忙忙地带领着幸存者去往地下室。
李燕带着两人来到角落里的一块空地，从包里拿出两包干脆面、一盒压缩饼干和一瓶水，递给他们。
“这是你们今天的份额。我们的物资是统一早晨发放，份量不多，但能够支撑到安全基地。”
“不用。”如非必要，姜临不想欠人情，她示意了一下轮椅上的登山包，“我自己有。”
她顿了顿，补充道：“付了钱的。”
李燕被她这副真诚的样子逗笑了，“没事，你自己的可以先留着。我们是按人发放，每个人都有，该是你们的份就拿着吧。”
“再说了，”她看了坐在轮椅上的裴善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惋惜，“你们俩也要为以后做打算不是？能省一点就是一点。”
这对小情侣刚刚热恋，男方又行动不便，即使小姑娘有些本事，想要在如今的世道下生存怕是不易。
姜临没有发现，裴善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李燕的想法。
他笑了笑，放任对方误会，与此同时接过物资，礼貌中透着疏离感，“谢谢李姐。”
李燕叮嘱了几句后，便被人叫去看守其他幸存者。
姜临将轮椅固定好，自己也解下刀匣，屈膝坐下。
因为幸存者太多，锻造房本身也不宽敞，李燕给他们划的地就小得可怜。在放下轮椅后，剩下的空间都不足以让姜临舒展她的大长腿，只能半屈着，背靠着灰扑扑的墙壁。
他们旁边紧邻着的是一对母女，小女孩大概只有七八岁，冰雪可爱，扎着两条快要散了的辫子，脏兮兮的红色裙子因为没有条件更换而一直穿在身上。
她并没有像她的母亲那样惶恐不安，脸上还带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的天真烂漫，好奇地看了看成为他们邻居的大哥哥大姐姐，软糯的声音仿佛像是陷在了绵软的棉花糖中。
“哥哥姐姐，你们好好看哇～”小孩子的赞美总是过分直白，“比电视里的白雪公主和青蛙王子还好看！”
小女孩略显兴奋，不由自主地加大了音量。旁边与其他人交换物资的母亲止住谈话，连忙转过头来，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那位温婉的母亲歉意地朝他们笑了笑，然后小声对自己女儿说道：“豆豆，在这里不能大声说话，不要打扰哥哥姐姐们休息哦。”
小女孩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圆溜溜地转着，乖巧地点了点头。
等到自己母亲又去忙碌地打听消息时，小女孩还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只不过这次确实没有搭话，那双眼睛眨呀眨，像是有很多话要跟这两位漂亮的大人们说。
姜临还是头一次被小孩子这样清澈又毫不掩饰地注视着，她不自在地挪了挪屈着的长腿，抱着刀匣，下意识往更昏暗无人的角落里隐去。
本就狭窄的地方根本容不下这么大的一个人，使得缩在角落里的姜临少了几分凌厉，莫名地产生出可怜无措之感。
小女孩将铺在地上的塑料袋往她那边扒拉了几下，挤出一点空隙来。她无声地指了指空出来的地方，做了几个口型，示意大姐姐可以挪过来些。
见大姐姐迟迟没有表示，小女孩就像是被霜打蔫了的白菜，垂下头一脸沮丧，看起来都快要哭了。
“姜小姐，别那么严肃嘛。小孩子要被你吓哭了。”裴善转过头，异能感知到表面上冷峻无情的姜临传达出茫然、无助的情绪后，笑吟吟地调侃道。
姜临从来没有应付过人类幼崽这种神奇生物，小孩子直白热烈的喜欢让她险些怀疑起自己的观察能力来。
哪有人能第一面就喜欢一个人喜欢得恨不得要把自己所有珍爱的东西都送出去的啊。
姜临面无表情地想到。
这跟她接触过的人，或者说那些战乱地区的小孩完全不一样！
姜临此时还没有领会到仙女般的颜值对颜控小朋友的杀伤力。
一大人一小孩，大眼瞪小眼，对峙了好长一会儿，姜临终于在小孩子真诚的目光下败下阵来。
她一直屈起的长腿舒展开，看起来随意地搭在空地上，身体也不再是死死贴着墙根儿，作出警戒状态，而是稍稍松懈下来，指尖夹着的薄刀片也被她收了回去。
小女孩眼睛噌地亮了，她悄咪咪地瞅了自己妈妈一眼，发现她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后，便小心翼翼地在塑料袋上挪动身体，像是在干什么坏事一样。
在小女孩自以为的“隐蔽行动”下，她成功地与高冷的大姐姐和好看的大哥哥仅有一线之隔。
小女孩从小小的作装饰用的斜挎包里掏呀掏，终于从里面掏出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献宝似的送到姜临面前。
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催促。
姜临犹豫了一瞬，还是接过了棒棒糖。
秉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姜临也从冲锋衣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露出惊喜的笑容，浅浅的小酒窝甜美可爱。
她将巧克力包装用勉强还算干净的衬裙擦了擦，珍重地放到自己的小包中。
她看了看轮椅上的大哥哥，小孩惊人的直觉让她莫名对这位笑得温柔的大哥哥有些打怵。
但……他是仙女姐姐的人诶。
于是，小女孩一脸纠结，最后还是从小包里拿出水蜜桃味的棒棒糖，递给大哥哥。
那双清澈的杏眼里满是对她最后一根棒棒糖的不舍。
裴善一愣，也没拂了小女孩的好意，含笑收下糖果。
与漂亮的姐姐“打好交道”后，小女孩心满意足地偷偷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看自己母亲还在低声与其他人交谈，便装模作样地从小包中拿出拼图玩耍，假装自己认真听了妈妈的话，待在原地没有离开过。
没过多久，小女孩的母亲回来了。
她摸了摸一脸严肃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拼的女儿的脑袋，小女孩抬头看到自己的妈妈，撒娇似的扑过去，像是小鸟回归妈妈的怀抱。
她小声问道：“妈妈你怎么才回来呀？”
曲紫菱看着女儿一本正经，先发制人，努力掩饰住自己的心虚，心下就有些好笑，“是妈妈不对，没有早点回来看我家小宝贝，小宝贝有没有听妈妈的话呀？”
“当然有啦～”女孩顾左右而言他，拿起手中的拼图，一脸天真无邪，“妈妈这块怎么拼？我找不到。”
撒谎。豆豆最喜欢这副拼图了，拼了这么多次，早就摸熟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应该拼哪块。
曲紫菱没有拆穿小女孩，而是耐心地引导她一步步思考。
等到小女孩的生物钟提醒她睡午觉时，她才假装自己终于学会了，打了个哈欠，躺在有些硬的水泥地上，身上盖着一件薄衬衫，恹恹地在妈妈的轻拍下入睡。
曲紫菱确保女儿熟睡后，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蹑手蹑脚地靠近新来的邻居。
她左右瞧了瞧，还是觉得总是面带微笑的男人好说话些，便将面包递过去，同时略带抱歉地说道：“豆豆她活泼了些，打扰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这是一点小小的补偿……”
裴善就连拒绝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不用了，这位女士。豆豆很可爱，况且，她已经给了我们礼物了。”
裴善扬了扬手中的棒棒糖，“朋友之间怎么能算打扰呢？我们很欢迎豆豆下次再来找我们。”
在裴善的再三推辞下，曲紫菱才将面包收了回去，脸上的笑意愈发真诚，又被诱导着说了几句体己话后，才意犹未尽地返回去。
姜临看着裴善熟练地客套，不动声色地提取信息，顺手给对方留下相见甚欢的好印象，突然觉得，如果没有她，这个男人也能很轻易地找到愿意庇护他的人。
因为他太懂得如何揣度人心，利用自己的优势了。
每一个心有所念的人，都成为了他能抓住的把柄，被忽悠得唯命是从，恨不得引为知己。
姜临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隐瞒了自己的犯罪史，也许还应该按上一个传-销头子的称号。
裴善注意到了姜临探究的视线，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纯良无辜的笑容，仿佛是山岭间的小鹿，不谙世事。
有点辣眼睛。
姜临默默地挪开视线，双手将刀匣抱在胸前，闭目养神，为之后的转移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