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在最后一节课之前就停了，湿漉漉的地面见干，比起早晨的温度如今空气竟有点燥，和高温暴晒比是好点，但就跟闷在罐子里一样喘不过气。
体育委员剃着小平头，声音洪亮，他吆喝着：“去操场集合。”
教室一片哀声，看来体育课是逃不了了。
徐艺纯还没醒，用肘臂枕着，下面垫了层外套，头发垂到桌底，此时在蒙头大睡，直到她拉开前桌的椅子“吱”一声，女生才慢慢直起腰，脸颊硌了几道红红的印子，睡眼惺忪。
体育老师姓王，脾气不好，身材微胖，嘴角边像塞了东西鼓鼓囊囊的，架着粗框架四方眼镜，学生私底下都叫他潘哒。
panda的谐音。
5班的列队呈长方形，一排12人，男女分开站了各两排，苏若清跟徐艺纯在第一排最侧边，先清点了下人数，体育老师瞥了眼腕表，两个班，21班迟到五分钟。
迟到的班队形散乱，后面衣着不一的直接拉开两米距离，和在学校路上闲逛的没什么两样，拖拖拉拉随意堆成两排。一直到报数喊完口令结束，体育委员交代完“应到54人实到49人”后归队。
老师手背在腰后环视一圈，胖肚腩一起一伏，像是忍了许久，他喊了一声：“没穿校服的站出来。”
听到这声，第一排的两人同时扫了眼对方单薄的夏季校服，因为这破天，苏若清和徐艺纯怕热提前把外套脱了，尤其是苏若清，她现在这情况只要天一闷热，脖子就会见红发痒。
整个1班除了她俩都穿着全身校服外套，短袖，裤子。一身的蓝，连鞋子几乎是一排排的纯白。
体育老师还没等到后面的学生出来，就看见两个女生低头手拉着手跨到台阶上，像是在等待将要来临的训斥般。
体育老师皱眉：“你俩来干嘛呢？”
女生们闻声抬头，怕挨批不敢搭话似的，只是眼球咕溜溜转了几圈，就看到从对面默默站出来的三个人。他们的发顶被光照得发红，意外整齐的黑色短t，都穿着双aj，下雨后还有抹在鞋边的褐色痕迹，在绿色塑胶地面上看极为明显。
三人步伐外八，此时的他们仰着头，眼睛直勾勾看向台上的老师，手指却捏着衣服略显怂。
台上的人先朝于昭和徐艺纯指了指，有些无奈：“你们俩，回去。”
台下的学生忍俊不禁，两人还沉浸在“只要套上件校服不管你穿没穿外套都没事，那我还站出来干嘛”的心情中，最后又草草下来归队。
体育老师先两队慢跑两圈热身，又吩咐了紧接着要跑800米的事项。
临近正午气温热，塑胶跑道难免会有点异味。1班在前，说好的慢跑，领头两条腿不停挎着大步子，导致整队跑步速度很快。
苏若清额头沁了层薄汗，尽量控制住让自己的呼吸规律与脚步协调，她歪头用手腕轻擦，发丝缠绕，马尾摇摆不止，侧边衣角在空气中随着跑步动作鼓起。
徐艺纯在半圈后掉了队，和她一起走的四五个女生组成队在后面小跑，还时不时往操场入口处看。
跑完两圈。
班内某些男同学组团抱怨，心情差到极致：“说好的慢跑呢？”
领队的是个男生，自知犯下错误，他站出来神色严肃，双手叠在一起，无比真诚地行了个肚脐礼：“对不起大家。”
大伙瞧见这板正的样子，喘着粗气想要责怪的都把后面要跑的1000米忘了个精光，全顾着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不怪你兄弟！”被夹在角落里的人豪迈喊了一嗓子，旁边的男生跟着鼓掌，搭着肩嘿嘿笑。
“站好！”体育老师发话，那几位男生被吼得有些窘迫，嘴里咕哝几声，但还是把身子骨挺直了。
苏若清跟着队伍跑完全程，这样的跑法就像顺便测了个800，只是没有记录时间，想到等下还有正式的两圈要跑，她呼吸急促，颈部发痒，还没跑自己都快放弃了。
她感觉到肩上来的一股重量，徐艺纯歪倒在她怀里用头轻蹭了两下，她双手迅速把人推开后扶正，动作一气呵成，又避开体育老师投来的目光。
徐艺纯被搞得双眼懵逼，抬起眸子见体育老师的小眼不耐烦地从她身上移开，之后苏若清捣了捣她胳膊肘，像是安抚。
徐艺纯会意，跟她甜甜眨了下右眼。
“报告。”
未等老师开口，上面的渠浩泽来了一声，他站在操场边的台阶，身后还有两男一女。烫染着黄毛的程然，接着是郑仁娜，姜玉淮。
他们就没上过艺体课，每次都掐准班主任课程表，课代表也是个不称职的，嫌麻烦自愿打掩护，其实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几人在教室各疯各的，班主任没课逃避突击检查就跑出去，三中这么大地儿，怎能容不下四人.帮到处浪。
今天也是赶巧，碰到被来学校巡班的校长逮个正着，把埋在校服里面快要睡死过去的人头通通都揪出来，程然则是在厕所抽烟遇到的，索性就一同挨了顿痛骂后屁颠屁颠跟着他们来上课。
体育老师先搁下一句：“没穿校服的现在站出去。”
只有程然一人穿了。
终于能躲过一劫，还没等到心里暗自窃喜，就听见他说：“你归队，准备跑1000。”
程然嘴巴嘟成圆形，手指向自己“我”字烫嘴似的，怎么也说不出来，挣扎半天自己还是憋屈地走向不认识的班级队伍。
那衰样让渠浩泽噗嗤一声，他拼命止住嘴角想笑又必须止住的笑意，几乎快要憋出内伤。
姜玉淮肘发丝蓬松，有着刚睡醒的倦懒，肘臂正搭在渠浩泽肩上，骨节分明的手往下落，回头也跟着笑，嘴角勾起两边的小括弧。
看到几人，苏若清恍惚想到了姜玉淮空间那张合影，她有他好友不稀奇，她是从校园墙捞他本人的时候在评论区碰巧加上的，从此以后她就成为一个很平淡的，躺在他列表里的透明人。
姜玉淮ID和名字都是空白，用的是白底头像，印着一只向上飞舞的彩绘蝴蝶，颜料色彩交叉融合，形成蝴蝶弧度线条，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银光。
他发的很少，隔三星期才更一条，甚至更久，第一条是张背影合照，四个人在暮色海边揽着肩，照片有些糊，他偶尔会分享几首R&B风格的歌，再往下就是零零散散几条转发的新闻和一张合照。
像是用复古相机拍的，最右边坐着一男一女，女生倒在男生怀里，头发很长，卷发，手机挡着脸比耶，站在姜玉淮旁边的黄毛比他要矮，两个人搭着肩。
姜玉淮穿着与他适配度很高的咖绿色长款大衣，额前的碎发翘起，浓眉，黑皮。他昂头反比了个耶，这个角度让瘦削的脸颊微微凹陷，只见他扬唇傲视着众人，笑得晃眼。
人也都对上了，不过少了一个，不是渠浩泽和程然，是和那位女生亲密接触，已经成年的男生。
郑仁娜穿了身套装，灰色百褶裙，黑眼珠子又大又圆，和照片一样的大波浪卷发，她个子较矮，像是置身于橱窗里享受被灯光交织，鲜花簇拥的洋娃娃。
此时人女生看向程然那，她绷着嘴巴显然在憋笑，表情没有那么死板，越发生动起来。
只见最前面的人往前走了一点，寻找自己家那位，等目光锁到看到徐艺纯的时候挑眉，和他对上眼神后她瞬间别过头，嘴巴撅起，整个人娇得不理他。
渠浩泽心情十分愉快，他就喜欢陪她耗，又往前走两步，斜着头身体往下，继续和徐艺纯对视。
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口型在说：“干嘛。”
这回她没躲，眼神不屑，缓缓伸出食指和中指，随后贴到嘴巴上，在指尖缝隙里吸了口气。
渠浩泽愣了一下。
徐艺纯冷笑，模仿他抽烟的动作，把手拿到一旁，脚尖有一搭没一搭点着地面，眯眼把气吹了出来。
这下好了，渠浩泽彻底明白了。他眼神复杂地移向挽着她手的苏若清，后者则双手合十，眼睛饱含歉意，在人看不到的情况下无声和他模仿着苍蝇搓手的动作。
人都已经这样做了，渠浩泽也不恼，是实在拿她没法，只是屈着食指往她那个方向轻轻敲了两下。
这一系列操作终究没躲过徐艺纯的慧眼，她一把揽住苏若清，手掌攥成拳，一下把拳头虚打过去。
渠浩泽继续哄着，手掌捂住胸口，胸腔颤动，假装吃痛地低下头。
苏若清无语，感觉自己已经化身透明工具人，她问：“你俩幼不幼稚？”
郑仁娜也被眼前人的操作惊到，又实在看的疑惑，嘴角连带着脸部肌肉都轻皱着，她戳了下姜玉淮：“你说他在干嘛？”
他扫了眼渠浩泽做作的姿势，嘲讽意味明显：“受虐。”
“啊？”这话让人难以置信，女生惊讶得张嘴。
姜玉淮不紧不慢插着兜，也没跟郑仁娜再解释，只是顺着上句话继续，额前的碎发掩住任意上扬的眉尾，笑得很浑：
“瘾犯了呗。”
**
休息十分钟，台上体育老师一声令下：“所有女生集合测800米，男生原地休息，体育班长跟我去记录。”
女生们面露沮丧，有气无力应了声，队伍也没形，等体育老师走远几步，才敢出口骂人。
“操，潘哒这胖子是真该死。”
无一人不承认这话是对的，苏若清虽表面没什么表情，看见徐艺纯只能叹气摇头，想到要是真有读心术，恐怕苏若清内心头早已变成摇出残影的拨浪鼓，想到这，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对这话彼此都认同。
哨声响起，苏若清向内圈的位置率先冲了出去。
苏若清跑步不习惯前期保存体力，对她而言后期加速会一点劲都使不上，保持匀速也不太行，没有起伏，精力都在与人相持的时候磨没了。
她还是喜欢先快后慢，这种跑步方式更适合自己，她清楚，大部分人都不能快跑完全程，800米对她来说，只要先占跑道拉出距离后，最后半圈再冲刺，就会很容易第一。
没跑之前苏若清的心情就如一根绷紧的银线，牵在她纤细的腰部，那么冲出去那一刻，那根线会受到身前的无形力量，被拉扯至椭圆弧形，最后任由自己崩断。
众人的注意力全放在苏若清一人身上，看她能坚持多久，她能得第几名，甚至是会不会有人能够超越她。
真正快跑起来的时候，呼吸很难把握得住，苏若清感觉到自己下身不断重复步伐，只能听到鞋底极快踏在塑胶跑道上的声音。
苏若清跑了半圈，转头看到女生正在紧追，她手臂摆动的幅度变得更大，两双腿踩在地面的触感也变得模糊不清。
从对面罚站的视角看，女生就像小小一团虚影，不断向这边奔来。
程然皱眉“嚯”了声，而后用力拍了下渠浩泽，啧啧道：“这女的好猛。”
渠浩泽拍开他手，白了他一眼：“厉害是真厉害，不过你拍我干嘛？”
程然是打心底儿佩服跑步这女生，以他来看，那些紧追她的人无疑就是陪跑，顶多打个擦边球刺激一下，好让人有点危机感，论跑到终点还得是她第一。
这跑步技巧程然觉得熟悉，怎么越看越像他旁边敞开大腿坐着的某人呢？
程然侧身挪腿，好让自己继续挡住前面的老师，他喊：
“淮。”
男生没理他，眼睛追着转弯跑过来的于昭，黑眸淡唇，作为一名旁观者审视这场与他不相关的比赛。
程然识趣儿扭头，跟渠浩泽小声讨论道：“你看那女的，像不像之前姜玉淮跑步那股劲儿？”
被迫跟他一块讨论的人也不太爱搭理他，倏地一旁的郑仁娜出声，声音像甜软的夹心棉花糖，不过不是回答他的问题：“看她体力一直都没耗尽，好厉害。”
“是有点像，可你这话说的又不太像，”渠浩泽终于舍得跟着他评价，眼眸慢转到坐着那人，声音放低，“姜玉淮是个疯子，从头快到尾，中途都不带停顿的，我看完那场比赛都想认干爹。”
姜玉淮终于肯把目光投向几人，麦色皮肤暴露在阴影中，表情明显是听爽了，他闭上眼，声音纯澈，说话却狂：
“不认这么丑的儿子。”
“……”
“哎你们看，这不是今天早晨那女生吗？”
程然认出跑过来的竟是苏若清，觉得意外，他看清女生的脸，随后夸张地捂住扑通跳动的胸口，语音变调：“好看死了。”
话音落下，程然抛出来的那句只有郑仁娜给了反应：“谁、啊？”
程然给她指了指身边的渠浩泽：“你问他，他认识，可熟了呢。”
渠浩泽无奈又解释一遍：“1班的苏若清。”
跑道上苏若清发顶凌乱，电话线发圈挣开束缚，跟着跑步动作一颠一颠滑到中间，在就快要掉落的那刻，她抬手匆匆圈入手心。
长发落在腰间彻底散开，脸上浸出的细汗把发丝打成一缕粘在颧骨，太阳穴透下来的水痕滚落在下巴，受到剧烈震动后滴到泛粉的锁骨。气温攀升，全身黏腻，自己都快晕倒过去，她在努力做到最好。
和她擦肩而过的女生速度慢下来，最后停住气喘吁吁，班级的男生也投入进去，卖力在喊加油，程然被这气氛整嗨了，手脚也不闲着，声音完美融入其中：“加油！加油！女神加油！”
那声“女神”喊得格外突兀，呼声也在这戛然而止，空气静默，苏若清瞳眸随着声音寻过去，眼睛却遇上姜玉淮的。
他靠在大台阶下的直角面，无意闯入男生的视线，短暂的对视让于昭心一空，她蓦地转头，接着把剩下的一圈跑完。
将要到达的终点，看到体育老师和体育代表，只差一步的距离让苏若清下身膝盖一阵发软，她几乎是弯着腿过线的。
体育老师吹哨，按下计时器。
第一名，2分52秒。
体育委员剃着小平头，声音洪亮，他吆喝着：“去操场集合。”
教室一片哀声，看来体育课是逃不了了。
徐艺纯还没醒，用肘臂枕着，下面垫了层外套，头发垂到桌底，此时在蒙头大睡，直到她拉开前桌的椅子“吱”一声，女生才慢慢直起腰，脸颊硌了几道红红的印子，睡眼惺忪。
体育老师姓王，脾气不好，身材微胖，嘴角边像塞了东西鼓鼓囊囊的，架着粗框架四方眼镜，学生私底下都叫他潘哒。
panda的谐音。
5班的列队呈长方形，一排12人，男女分开站了各两排，苏若清跟徐艺纯在第一排最侧边，先清点了下人数，体育老师瞥了眼腕表，两个班，21班迟到五分钟。
迟到的班队形散乱，后面衣着不一的直接拉开两米距离，和在学校路上闲逛的没什么两样，拖拖拉拉随意堆成两排。一直到报数喊完口令结束，体育委员交代完“应到54人实到49人”后归队。
老师手背在腰后环视一圈，胖肚腩一起一伏，像是忍了许久，他喊了一声：“没穿校服的站出来。”
听到这声，第一排的两人同时扫了眼对方单薄的夏季校服，因为这破天，苏若清和徐艺纯怕热提前把外套脱了，尤其是苏若清，她现在这情况只要天一闷热，脖子就会见红发痒。
整个1班除了她俩都穿着全身校服外套，短袖，裤子。一身的蓝，连鞋子几乎是一排排的纯白。
体育老师还没等到后面的学生出来，就看见两个女生低头手拉着手跨到台阶上，像是在等待将要来临的训斥般。
体育老师皱眉：“你俩来干嘛呢？”
女生们闻声抬头，怕挨批不敢搭话似的，只是眼球咕溜溜转了几圈，就看到从对面默默站出来的三个人。他们的发顶被光照得发红，意外整齐的黑色短t，都穿着双aj，下雨后还有抹在鞋边的褐色痕迹，在绿色塑胶地面上看极为明显。
三人步伐外八，此时的他们仰着头，眼睛直勾勾看向台上的老师，手指却捏着衣服略显怂。
台上的人先朝于昭和徐艺纯指了指，有些无奈：“你们俩，回去。”
台下的学生忍俊不禁，两人还沉浸在“只要套上件校服不管你穿没穿外套都没事，那我还站出来干嘛”的心情中，最后又草草下来归队。
体育老师先两队慢跑两圈热身，又吩咐了紧接着要跑800米的事项。
临近正午气温热，塑胶跑道难免会有点异味。1班在前，说好的慢跑，领头两条腿不停挎着大步子，导致整队跑步速度很快。
苏若清额头沁了层薄汗，尽量控制住让自己的呼吸规律与脚步协调，她歪头用手腕轻擦，发丝缠绕，马尾摇摆不止，侧边衣角在空气中随着跑步动作鼓起。
徐艺纯在半圈后掉了队，和她一起走的四五个女生组成队在后面小跑，还时不时往操场入口处看。
跑完两圈。
班内某些男同学组团抱怨，心情差到极致：“说好的慢跑呢？”
领队的是个男生，自知犯下错误，他站出来神色严肃，双手叠在一起，无比真诚地行了个肚脐礼：“对不起大家。”
大伙瞧见这板正的样子，喘着粗气想要责怪的都把后面要跑的1000米忘了个精光，全顾着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不怪你兄弟！”被夹在角落里的人豪迈喊了一嗓子，旁边的男生跟着鼓掌，搭着肩嘿嘿笑。
“站好！”体育老师发话，那几位男生被吼得有些窘迫，嘴里咕哝几声，但还是把身子骨挺直了。
苏若清跟着队伍跑完全程，这样的跑法就像顺便测了个800，只是没有记录时间，想到等下还有正式的两圈要跑，她呼吸急促，颈部发痒，还没跑自己都快放弃了。
她感觉到肩上来的一股重量，徐艺纯歪倒在她怀里用头轻蹭了两下，她双手迅速把人推开后扶正，动作一气呵成，又避开体育老师投来的目光。
徐艺纯被搞得双眼懵逼，抬起眸子见体育老师的小眼不耐烦地从她身上移开，之后苏若清捣了捣她胳膊肘，像是安抚。
徐艺纯会意，跟她甜甜眨了下右眼。
“报告。”
未等老师开口，上面的渠浩泽来了一声，他站在操场边的台阶，身后还有两男一女。烫染着黄毛的程然，接着是郑仁娜，姜玉淮。
他们就没上过艺体课，每次都掐准班主任课程表，课代表也是个不称职的，嫌麻烦自愿打掩护，其实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几人在教室各疯各的，班主任没课逃避突击检查就跑出去，三中这么大地儿，怎能容不下四人.帮到处浪。
今天也是赶巧，碰到被来学校巡班的校长逮个正着，把埋在校服里面快要睡死过去的人头通通都揪出来，程然则是在厕所抽烟遇到的，索性就一同挨了顿痛骂后屁颠屁颠跟着他们来上课。
体育老师先搁下一句：“没穿校服的现在站出去。”
只有程然一人穿了。
终于能躲过一劫，还没等到心里暗自窃喜，就听见他说：“你归队，准备跑1000。”
程然嘴巴嘟成圆形，手指向自己“我”字烫嘴似的，怎么也说不出来，挣扎半天自己还是憋屈地走向不认识的班级队伍。
那衰样让渠浩泽噗嗤一声，他拼命止住嘴角想笑又必须止住的笑意，几乎快要憋出内伤。
姜玉淮肘发丝蓬松，有着刚睡醒的倦懒，肘臂正搭在渠浩泽肩上，骨节分明的手往下落，回头也跟着笑，嘴角勾起两边的小括弧。
看到几人，苏若清恍惚想到了姜玉淮空间那张合影，她有他好友不稀奇，她是从校园墙捞他本人的时候在评论区碰巧加上的，从此以后她就成为一个很平淡的，躺在他列表里的透明人。
姜玉淮ID和名字都是空白，用的是白底头像，印着一只向上飞舞的彩绘蝴蝶，颜料色彩交叉融合，形成蝴蝶弧度线条，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银光。
他发的很少，隔三星期才更一条，甚至更久，第一条是张背影合照，四个人在暮色海边揽着肩，照片有些糊，他偶尔会分享几首R&B风格的歌，再往下就是零零散散几条转发的新闻和一张合照。
像是用复古相机拍的，最右边坐着一男一女，女生倒在男生怀里，头发很长，卷发，手机挡着脸比耶，站在姜玉淮旁边的黄毛比他要矮，两个人搭着肩。
姜玉淮穿着与他适配度很高的咖绿色长款大衣，额前的碎发翘起，浓眉，黑皮。他昂头反比了个耶，这个角度让瘦削的脸颊微微凹陷，只见他扬唇傲视着众人，笑得晃眼。
人也都对上了，不过少了一个，不是渠浩泽和程然，是和那位女生亲密接触，已经成年的男生。
郑仁娜穿了身套装，灰色百褶裙，黑眼珠子又大又圆，和照片一样的大波浪卷发，她个子较矮，像是置身于橱窗里享受被灯光交织，鲜花簇拥的洋娃娃。
此时人女生看向程然那，她绷着嘴巴显然在憋笑，表情没有那么死板，越发生动起来。
只见最前面的人往前走了一点，寻找自己家那位，等目光锁到看到徐艺纯的时候挑眉，和他对上眼神后她瞬间别过头，嘴巴撅起，整个人娇得不理他。
渠浩泽心情十分愉快，他就喜欢陪她耗，又往前走两步，斜着头身体往下，继续和徐艺纯对视。
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口型在说：“干嘛。”
这回她没躲，眼神不屑，缓缓伸出食指和中指，随后贴到嘴巴上，在指尖缝隙里吸了口气。
渠浩泽愣了一下。
徐艺纯冷笑，模仿他抽烟的动作，把手拿到一旁，脚尖有一搭没一搭点着地面，眯眼把气吹了出来。
这下好了，渠浩泽彻底明白了。他眼神复杂地移向挽着她手的苏若清，后者则双手合十，眼睛饱含歉意，在人看不到的情况下无声和他模仿着苍蝇搓手的动作。
人都已经这样做了，渠浩泽也不恼，是实在拿她没法，只是屈着食指往她那个方向轻轻敲了两下。
这一系列操作终究没躲过徐艺纯的慧眼，她一把揽住苏若清，手掌攥成拳，一下把拳头虚打过去。
渠浩泽继续哄着，手掌捂住胸口，胸腔颤动，假装吃痛地低下头。
苏若清无语，感觉自己已经化身透明工具人，她问：“你俩幼不幼稚？”
郑仁娜也被眼前人的操作惊到，又实在看的疑惑，嘴角连带着脸部肌肉都轻皱着，她戳了下姜玉淮：“你说他在干嘛？”
他扫了眼渠浩泽做作的姿势，嘲讽意味明显：“受虐。”
“啊？”这话让人难以置信，女生惊讶得张嘴。
姜玉淮不紧不慢插着兜，也没跟郑仁娜再解释，只是顺着上句话继续，额前的碎发掩住任意上扬的眉尾，笑得很浑：
“瘾犯了呗。”
**
休息十分钟，台上体育老师一声令下：“所有女生集合测800米，男生原地休息，体育班长跟我去记录。”
女生们面露沮丧，有气无力应了声，队伍也没形，等体育老师走远几步，才敢出口骂人。
“操，潘哒这胖子是真该死。”
无一人不承认这话是对的，苏若清虽表面没什么表情，看见徐艺纯只能叹气摇头，想到要是真有读心术，恐怕苏若清内心头早已变成摇出残影的拨浪鼓，想到这，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对这话彼此都认同。
哨声响起，苏若清向内圈的位置率先冲了出去。
苏若清跑步不习惯前期保存体力，对她而言后期加速会一点劲都使不上，保持匀速也不太行，没有起伏，精力都在与人相持的时候磨没了。
她还是喜欢先快后慢，这种跑步方式更适合自己，她清楚，大部分人都不能快跑完全程，800米对她来说，只要先占跑道拉出距离后，最后半圈再冲刺，就会很容易第一。
没跑之前苏若清的心情就如一根绷紧的银线，牵在她纤细的腰部，那么冲出去那一刻，那根线会受到身前的无形力量，被拉扯至椭圆弧形，最后任由自己崩断。
众人的注意力全放在苏若清一人身上，看她能坚持多久，她能得第几名，甚至是会不会有人能够超越她。
真正快跑起来的时候，呼吸很难把握得住，苏若清感觉到自己下身不断重复步伐，只能听到鞋底极快踏在塑胶跑道上的声音。
苏若清跑了半圈，转头看到女生正在紧追，她手臂摆动的幅度变得更大，两双腿踩在地面的触感也变得模糊不清。
从对面罚站的视角看，女生就像小小一团虚影，不断向这边奔来。
程然皱眉“嚯”了声，而后用力拍了下渠浩泽，啧啧道：“这女的好猛。”
渠浩泽拍开他手，白了他一眼：“厉害是真厉害，不过你拍我干嘛？”
程然是打心底儿佩服跑步这女生，以他来看，那些紧追她的人无疑就是陪跑，顶多打个擦边球刺激一下，好让人有点危机感，论跑到终点还得是她第一。
这跑步技巧程然觉得熟悉，怎么越看越像他旁边敞开大腿坐着的某人呢？
程然侧身挪腿，好让自己继续挡住前面的老师，他喊：
“淮。”
男生没理他，眼睛追着转弯跑过来的于昭，黑眸淡唇，作为一名旁观者审视这场与他不相关的比赛。
程然识趣儿扭头，跟渠浩泽小声讨论道：“你看那女的，像不像之前姜玉淮跑步那股劲儿？”
被迫跟他一块讨论的人也不太爱搭理他，倏地一旁的郑仁娜出声，声音像甜软的夹心棉花糖，不过不是回答他的问题：“看她体力一直都没耗尽，好厉害。”
“是有点像，可你这话说的又不太像，”渠浩泽终于舍得跟着他评价，眼眸慢转到坐着那人，声音放低，“姜玉淮是个疯子，从头快到尾，中途都不带停顿的，我看完那场比赛都想认干爹。”
姜玉淮终于肯把目光投向几人，麦色皮肤暴露在阴影中，表情明显是听爽了，他闭上眼，声音纯澈，说话却狂：
“不认这么丑的儿子。”
“……”
“哎你们看，这不是今天早晨那女生吗？”
程然认出跑过来的竟是苏若清，觉得意外，他看清女生的脸，随后夸张地捂住扑通跳动的胸口，语音变调：“好看死了。”
话音落下，程然抛出来的那句只有郑仁娜给了反应：“谁、啊？”
程然给她指了指身边的渠浩泽：“你问他，他认识，可熟了呢。”
渠浩泽无奈又解释一遍：“1班的苏若清。”
跑道上苏若清发顶凌乱，电话线发圈挣开束缚，跟着跑步动作一颠一颠滑到中间，在就快要掉落的那刻，她抬手匆匆圈入手心。
长发落在腰间彻底散开，脸上浸出的细汗把发丝打成一缕粘在颧骨，太阳穴透下来的水痕滚落在下巴，受到剧烈震动后滴到泛粉的锁骨。气温攀升，全身黏腻，自己都快晕倒过去，她在努力做到最好。
和她擦肩而过的女生速度慢下来，最后停住气喘吁吁，班级的男生也投入进去，卖力在喊加油，程然被这气氛整嗨了，手脚也不闲着，声音完美融入其中：“加油！加油！女神加油！”
那声“女神”喊得格外突兀，呼声也在这戛然而止，空气静默，苏若清瞳眸随着声音寻过去，眼睛却遇上姜玉淮的。
他靠在大台阶下的直角面，无意闯入男生的视线，短暂的对视让于昭心一空，她蓦地转头，接着把剩下的一圈跑完。
将要到达的终点，看到体育老师和体育代表，只差一步的距离让苏若清下身膝盖一阵发软，她几乎是弯着腿过线的。
体育老师吹哨，按下计时器。
第一名，2分52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