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条人烟稀少的卿州小巷,墙壁斑斑驳驳,风云潇潇,斑斓的光影洒在了墙角,一个破旧的竹篮中。竹篮里,盛着一襁褓中的婴儿。凉风拂过,扰动婴儿的睡意,缓缓地,他睁开了眼眸。那是一对清亮的眸子,宛如烟花三月的碧波湖般纯澈。他环顾四周,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被抛弃的处境,唇角动了动,突然哭啼了起来。巷子悠长冷寂,孩子的哭声愈发清冷。蓦地。 “呵呵,莫哭,莫哭……来者何人啊?” 细碎的谰语传入婴儿的耳中,他再度撑开了眼—— 只见,一老头披肩散发,衣衫褴褛,眉开眼笑,臭味四溢,一副标准的疯子流浪汉老头形象。 “你……你是我儿吗?长得和我儿可真像!走,走吧,和我回家!” 老流浪汉乐呵呵地抱起竹篮。 “你以后啊,要叫我爹,不可叫我老土狗……你,你叫什么?” 竹篮上清秀的毛笔字体呈现着“苏服”二字,那捧着竹篮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远方。 …… 苏服是个婴儿不假,但在他的印象中,朦朦胧胧记着,这似乎是一次穿越。前世的自己,是一个小便瘫痪的倒霉孩子,每天只能借着书与电视浇打闲愁。忍受了病魔缠身的千千万万个日夜后,一块从天而落的坠石,改写了命运的轨迹。呵,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剧情。南柯梦醒,自己便成了个婴儿,甚至似乎身处于……古代?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抛弃,还被一个疯子捡走了。从小命运坎坷,苏服更为自己的未来感到堪忧。 …… 苏服一路被老乞丐抱回了“家”,那是个破落不堪,残痕断垣的地方,却难掩其旧日的辉煌。老乞丐把苏服的篮子绑在了一个秋千上,大手轻轻地摇晃秋千,口中低喃着歌曲。轻柔的晃动伴随着微醺的阳光,清风和煦,抚过苏服的脸颊。在朦胧中,他迷迷糊糊地睡去,但很快又被一阵喧闹声所吵醒。 “诶呦,老土狗啊?几日未见,还拐了个小娃过来?” “这要是卖出去,得赚好几个银子吧?” 蓦地! 苏服忽感狂风四起,冷意扩散,身后似有掌风挥过,又是一声痛吼,在老远处听到碰撞之声。他极力侧身看去,只看见那老乞丐手若鹤翅,横眉冷对;而远处的三四个乞丐则狠狠摔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这……这小娃……是我的儿!才不是拐卖!” 老乞丐又是一声沙哑的怒吼,瞪着几个乞丐落荒而逃。 “儿啊,莫怕,那些个狗碎东西已经被爹赶跑了……” 转过头,老乞丐仍是那副痴傻的模样。他笑呵呵地望着苏服,嘴角不住地喃喃:“小苏服,我不叫老土狗,别,别听他们瞎说,爹啊,叫开澄。” 惊叹于开澄实力的强大,同时也有一阵暖意在苏服心里翻涌。默默地,他认下了这个义父。于常人而言,变成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还真是件苦差事。除却翻身、哭泣、喜怒哀乐的情绪外,几乎一事难成。就连他自己都不免自嘲,前世落的个瘫痪,怎地穿越了还是个“瘫痪”?竖日清晨,开澄似乎寻不得人聊天,却又蹲在苏服面前絮絮叨叨了起来。 “你爹我武功可谓天下无敌!九……九品之上,宗师中的宗师……太无敌!” 苏服辗转了一下,为了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些,懒洋洋地听着开澄发疯。 “爹啊……传授给你一本武功秘籍,江湖人称《化仙宝典》,你可听清了——” 开澄目光游虚,飘忽不定,宛如醉酒了一般,也忿管苏服不过襁褓的年岁,就这么傍着秋千絮叨了起来—— “力之道须以矗寒而补之,气浮躁,神未定,则必缺修且炼,所谓千锤万炼方可化仙。面向北坐,气沉丹田,遂入筋穴……” 开澄所言,皆是隐晦难懂之文字,传入苏服的耳间,倒莫名有种睡前故事的感觉。苏服半醒半睡,开澄的神神叨叨,竟也记下了七七八八。接下来的几日,开澄的记诵从未迟缺过,苏服一回生二回熟,渐渐将这玄妙的辞藻牢记于心。闲着也是闲着,彼时趁着开澄出门乞讨,苏服便会自省宝典精义,照着自己的理解斗转所谓的“真气”。一段时间下来,武功有没有变强苏服不清楚,只是感觉身心舒适流畅了许多。他决定坚持每天按照宝典的方法练习下去,毕竟一个从婴儿时期就开始修炼的人,假以时日,饶是想不强大也很难吧?春去秋来,几过年轮。几岁大的时候,苏服便练成了偷鸡摸狗的好手。表面看去仅是同一人擦肩而过,实际手劲儿婉转如鸳鸯,在那人衣装上轻轻一抹,一探,一撩拨,最后向自己袖套间一扔,神不知鬼不觉。开澄虽疯癫,但却一身正气,在发现了一次后便严厉斥责,告诫苏服不得再犯。可苏服每次看到这饥肠辘辘的老乞丐还是会忍不住顺一手,好为破落屋檐下的一老一小填饱肚子。一日,开澄在卿州一条热闹的大街上发疯,大吼着自己武功天下第一。早习以为常的苏服由着老疯子的性子,只在一旁啃着半干馒头,好等他疯够了牵拽回家。 “师叔,开澄师叔,是您吗?” 忽地,不远住一个中年男子疾步走来,目光惊喜。开澄瞥了男子一眼,嚷嚷道:“你,你谁啊?我在带着我儿,散……散步!你要干嘛?” “弟子云起啊,师叔。弟子二十年前见过您的!究,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您变成这副模样?” 中年男子眉目间尽是焦急。四周行人纷纷投目,终于有人认出了开澄,大声呼和道:“这不是多年前四大宗师之一的开澄吗?失踪多年,怎会落到这般地步?” “眉目间却又三分当年的气概啊!一代宗师,如今怎么沦落为乞丐了?” “那本为全天下所争夺的《化仙宝典》不是被他藏起来吗?当年的宗师,如今痴傻疯癫,功力怕也是十不存一……若是这般,武功宝典岂不是手到擒来?” 一人怂恿,万人跟风! 街面上,一柄柄寒光乍露的铁器直指开澄! 那些仗着功夫在身的武徒,一个个死死盯着开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中年男子面色一沉,正欲开口喝止,就见苏服一步上前,对着人群便是几掌挥出,力道极大,招式更是闻所未闻! 气浪横扫落叶,带着九天银河砸落的磅薄之势,直崩群人! “砰——” 一声闷响先至,紧随着,前几位“武林人士”首当其冲,那一刻只感觉狂风席卷,踉跄两步,狠狠跌倒在地,无一不是气血翻腾,鬼哭狼嚎! 一旁的开澄扯起嗓子,开怀大笑道:“好小子,干得漂亮!不愧是我儿!老子还没死呢!” 众人包括中年男子在内无不惊诧,眼前这稚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怎会有如此功力?不论外人如何评说,其实,当他听到人群谈论起开澄的身份与化仙宝典之时,心间一阵欣喜。原来,自己长久以来练习的化仙宝典竟是一本世人争夺的武功秘籍! 老乞丐幸有幸,碰到了自己这样一个重生还保有记忆之人;自己也是有幸,碰到了一个曾是宗师且真心对自己的老乞丐。苏服一掌的声势摆在那里,街面上的这帮闲杂武徒,哪儿还敢近身发难?秋后,是夜微凉。回家的路上,苏服问开澄道:“爹,您曾经原来是大宗师吗?” 谈及武功,开澄那疯癫的神貌总会显得稍微正经些。 “不假!毎四十年……便会举行一,一次‘武林大会’,选举四大宗师,你爹我,可是四大宗师之一!还,还有两位宗师分别是法泊国的凌萧与南硫的东麟。另外一人,正是我大尤天子。” “噢,当今圣上?”小小的苏服用着一副大人的口吻。其实,自穿越而来起,苏服便有一想法——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上留下自己存在的痕迹。不论遗臭万年还是名垂青史,他只是不想再像上一世那样一事无成。若想要被载入史册,最快之计当属接近皇帝,扶摇直上,甚至为尤国干一番事业。但俯眼当下,自己囚困于卿州这一弹丸小城,终日以乞讨求生;帝都远隔万里,何年何月方能盼来一次机遇呢?时间流一晃,一十三年掐指,只如云影略过。  彼时的稚童,如今已是位楚楚衣冠的少年。浓密的双眉如叛逆般耸起,一双乌黑的双眸始终明亮澄澈,嘴角的笑容开朗不羁,衣着朴素打着补丁,却始终笔挺洁净。靠着前世的记忆,苏服为自己谋划了份好差事。起先是到一户富贵人家府中执教,凭借九九乘法表,鸡兔同笼,植树问题、勾股定理、行船问题,压得私塾的先生都抬不起头。借此机会,苏服神童的名声不胫而走,许多富户官门上门求教,也让苏服赚得盆满钵满。但开澄还是坚持每日前去乞讨,还把苏服赚到的钱放入讨钱的铁盆之中,不禁惹人唏嘘。哎,这老乞丐怕不是爱上乞讨了吧?苏服内心无语道,如往常一般,百无聊赖地坐在开澄旁边,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忽然,一阵小孩们稀稀疏疏的笑声从静谧的小巷传入了苏服耳畔,他微微皱眉。 “没错,就是那个臭老头,叫老土狗,听我爹说这人以前还很厉害!” “哈哈哈,笑得我肚皮都要撑破了!这鬼话谁信啊?” “那乞丐碗里的钱还不少诶,要不……?” 紧接着,苏服就见三四个小孩推推嚷嚷地从拐角走出,嬉笑不已,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有一人快速冲上前去,蹲下一把夺过铁碗,就要扬长而去! 其他几人立马围住了开澄,不让他行动。 “臭乞丐,想拿回你那几个破钱吗?” “哈哈哈,那你跪下求我们啊?” 苏服正欲起身,却见开澄大怒,额头青筋暴起,双手呈手刀状。 “爹,不行——” 话音未落,开澄的劈棺掌已经到了,一掌朝着几个小孩的腰部砍去! 只闻一片哀嚎,几人纷纷倒地;开澄的步法大开大合,犹如鬼魅般闪至另一边,一拳击在小孩胸口,倒地声再次响起! 苏服眉头紧蹙,急忙离开开澄,并下身探指查看情况。尚存鼻息,只不过…… 苏服不由得胆战心惊,开澄这下手……未免有点重啊。而且几个纨绔子弟看服装就身份不凡,是普通人得罪不起的。医馆里,当大夫询问起是何人所为时,苏服毫不犹豫道:“我们。” 说罢,两人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馆,留下瞠目结舌的大夫。此事注定不会轻易罢休,苏服心若明镜,那些为官为商者的手腕,这些年他看得十分透彻。若不能善了,只怕开澄危矣。衙门的传讯终究如期而至,一场风雨就在当下! 接到传讯后,苏服便问开澄:“爹,您可曾认识什么大人物?” “有,怎么没,没有。卿州以北,最大的住府,应该是贰号,那个叫天……天皓的傻小子是我的师弟,官至卿州刺史。你找他干嘛?儿啊,你要抛弃我这个爹吗?” 说着说着,开澄就又开始胡言乱语。 “我找他帮您擦屁股。” 苏服明眸一眨,如是坦言。傍晚,宵禁,但第二日一早去找人断然来不及,苏服只好冒着被捕的风险出了房门。如梭的身影,于雨夜轻快穿行,扑闪如鬼魅,把守的士兵竟无一人发现! 卿州由南至北,路途漫漫,苏服所见仅有无尽的黑夜,所闻仅有行走之时的沙沙之声。从傍晚直至深夜,苏服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了,只知那苍空明月,饶是也走了一宿。终于,卿州北部的贰号住处就在眼前。苏服轻叩房门,无人理会。 “在下是来寻人帮助的,有人吗?”  “咚咚咚!” 他又加大力度拍打大门,回应他的却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前世的武侠小说曾有这么一片段:雪夜长跪,以表心诚志坚。不知这刺史大人,是否有意如此考验自己呢?苏服心中暗念。黑夜悠长无期,而长途跋涉的后果,也如狂风骤雨般扑打在他的心头。时间一长,虚脱的身体竟在此时被拖垮,苏服只觉得昏昏沉沉的,靠着门庭的柱子,就这样睡了过去…… …… 阳光刺进苏服的眸中,绿叶从他的脸旁一抚而过,传入耳畔的是男子粗鲁的驱赶声:“滚滚滚,谁家的小孩,别坐在门口。” 苏服惶然惊醒,赶忙表面敷衍地拱拱手道,“在下此番来找天皓大人,麻烦报上开澄的名字,有事相求。” “天皓?”男子双眉一皱,“天皓大人数年前便已卸任,而今就任者,乃是其子天空。” “那……天皓呢?” “早埋了。” 晴天霹雳,苏服只感觉希望破灭。纵然开澄还有别的师兄弟,而今还哪有时间,又有谁会愿意去帮他。正午已至,苏服搀着浑然不觉的开澄步入府衙。肃然的公堂之上,纨绔子弟与其父母呈立两旁,恨不得用目光将两人碎尸万段。为了加罪于两人,甚至请了能言善辩的状师在场,意欲将事做绝。苏服与开澄自然地走到了右处,避开了对面仇视的目光。很快,知县便大摇大摆地走上了台,伴着一片呈堂的“威武”声,正式落座。苏服一见此人,不由惊诧! 这正是自己执教的官府老爷啊,不曾想竟是卿州知县!名为叶宇轩。叶宇轩与苏服悄然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苏服不禁有些后悔,枉费自己昨日跑了那么一趟。做戏还是要做足,叶宇轩将手中惊堂木一拍,啪的一声响,清亮无比。原告被告见了纷纷递上状纸,叶宇轩装模作样地扫过一遍。 “敢问大人,凶徒此时就站在公堂之上,为何大人不将其捉下?”对方状师沉不住气,开口道。 “此话差矣。”苏服摇头道,“当时本人与……义父正沿街乞讨,半路看到几位公子跌倒于街头,好心扶去医馆,又怎会是凶徒?” 听着苏服这般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旁的老乞丐差点没笑出声来。 “那几位原告所言便是虚假了吗?正是他们指证你二人当街行凶。” 状师咄咄逼人道。苏服故作疑惑:“那在下便也不知,如若真是我俩恶意伤人,为何还要送至医馆?难道原告之言便皆为真实吗?” 叶宇轩敲敲惊堂木,朗声道:“状告者可有伤人罪证?本官执政为公,倘若证据不足,那便就此结案。” “诶?不是,青天大老爷……” 对方瞠目结舌,完全不知这怎的就结束了。苏服眉开眼笑,和气炸了的家属一个个握手致歉:“抱歉啊,抱歉,被打的很疼吧?你们骂我们,我们打你们,就当两不亏欠了啊,告辞!” 无视掉几人瞪得和鸡蛋一样大的眼睛,拱拱手,苏服却看到叶宇轩向自己挥了挥手,快步上前。 “知县大人,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驱使,在下必当涌泉相报。” “苏服,有一事不知你意下如何;”叶宇轩嘴角含笑道,“本官于云都有位兄弟,是我大尤的亲王,亲王世子从小体弱多病,故无同龄者相伴,因为孤独成病。” “噢,竟有此事?” “本是寒暄往来之际,本官将你的数学策论修书于亲王,不料亲王闻之大喜,愿以重金相求,希望你能即刻动身云都,收你为义子,与世子殿下共勉,不知你意下如何?” “亲王?” “没错,便是如今圣上表弟——郑青玄。” 苏服含笑坦言:“金钱所谓身外之物,可有亦可无,主要是想去云都看看。不过,在下已经有义父了,总不能到处认爹吧?” 叶宇轩含笑点头:“无妨,既然答允下此事,亲王府这两天便会派马车前来接送,苏服少爷静候即可。” 回到家,苏服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寥寥数件单衣与些许钱财。开澄见状好奇道:“儿,儿子,你要作甚?” “爹,儿要去云都待些时日,您在家切勿劳神伤身,待儿回来尽孝。” “什么?臭小子,你这,这是要分家了吗?” 开澄骂骂咧咧道。苏服嘴角轻抿,笑得很纯澈:“若您老愿意,咱们也可共往云都,那儿街市繁华,商贾云集,也好见见世面。” 哄小孩一样让开澄答应了下来,可两日过后,马车到来,却不见了开澄的身影。苏服寻寻觅觅,最终却只在开澄的床头见到一行歪扭的字迹:儿子,我们云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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