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九点还不到,这座小城已经热气腾腾。

    从医院回来,走到单位大院门口,范天舒手上提着的小塑料袋递给萧雨,塑料袋里有一片猪肝和一条瘐肉,血淋淋的。

    “你带回家吧,我回单位,要开会。”

    萧雨往旁边一闪,说:“我也回单位,办公室还一堆的事要做呢。”话音未落,就朝她单位方向小跑而去。

    范天舒食指上挂着来回摇晃的白色塑料袋,仿佛一座有故障的座钟的钟摆。

    再看一眼萧雨离去的背影,嘀咕着:我也不想回去!转身进了单位大院,把塑料袋送到单位小食堂冰箱寄存。

    关于小夫妻的吃饭问题,午餐是老规矩。没有出差,家里也没来客的时候,范天舒往萧雨单位的食堂吃饭,他们单位的饭菜比自己单位的饭菜做得好吃。

    今天得回家吃。范天舒的父亲来了。在范天舒印象中,父亲不会做饭,也从没指望过他做饭。萧雨说她下班时把饭菜饭买回家,范天舒回家把猪肝汤煮好就成。

    下班回到家,父亲在客厅抽烟喝茶看电视,坐地扇嗡嗡作响。听到儿子进门的声响,起身说:“有那么忙呀,现在才回来!”范天舒没有接话,进厨房用低盐水泡上猪肝,又转去客厅把窗户全部推开,落地窗帘也拉开一半。

    父亲说:“窗开这么大干什么。”

    范天舒没好气:“一屋子的烟,你以为在老家啊!”

    十几分钟后他去厨房做猪肝汤。

    汤做好了,想着要不要先起锅,略微犹豫,还是把锅盖盖上,回到客厅同父亲坐着。

    伸手在玻璃茶几的果盘里捡了个桔子慢慢剥着。父亲侧了侧身子向他说:“下午几点要去上班呢?”

    ——两点。

    哦——

    儿子把剥好的桔子递到父亲面前。

    父亲伸手接着,嘴上却说:“坐在家里看电视,吃了好多个。”

    儿子从父亲那一侧沙发上拿过遥控器,“看看午间新闻”。

    转到中央一套,新闻接近尾声要进天气预报了。范天舒突然有些烦躁,抬腕看了一下手表。

    父亲问:“小雨怎么还没下班?”

    “去食常买饭了,中午时间紧,做饭很麻烦。”

    话音刚落,防盗门就响了,范天舒一跃而起冲出去。接过萧雨手里的两个塑料袋,悄声道:怎么这么迟?汤都凉了,猪肝一凉就发硬,不好吃。萧雨窸窸窣窣换好鞋,跟着天舒进了厨房。一阵碗碟响后,范天舒在厨房里高声叫:爹,吃饭了。

    听着公公从客厅进来的脚步声,萧雨和无数个曾经一样有些紧张。

    当年第一次随范天舒到农村老家,下了火车上汽车,折腾了近两天才到达那个小县城。那时,仿佛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是奔涌不息的爱情。一路上看过来的两只眼睛蓄满了光与电,山山水水,风物人情,舟车劳顿,全是探险新世界新生活的幸福见证。

    当时那个穿着改良中山装,平头圆脸不黑不白不高不矮的男青年,在汽车站门口迎向他们晒着没有节制的笑容,范天舒拉了萧雨走上去叫了一声“大姐夫”!

    大姐夫很快地看了一眼萧雨,又看范天舒说:“好远吧?坐车好累吧?东西放着我来提。”

    一路走的时候,姐夫说借了一辆小四轮来接你们就停在对面,春平也来了,我让她先去农贸市场买点菜,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范天舒只是一个儿劲地笑,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突然听到他兴奋的声音——春平!一边向前方挥手。那斜出的手像乱兵行军时蓦然扛起的旗帜,萧雨只跟着旗帜的方向走。

    春平,在面貌上似乎看不出与范天舒的血缘关系。回头多看了一眼“姐夫”,再看春平,萧雨就有些吃惊,他们倒像有血缘关系似的。

    春平也看着萧雨说:“天舒,这就是萧雨呀?坐了这么远的车来,一定很累呢!天光还早,我们要不要先找个店子吃了点心再回家?”

    姐夫连声应和,一手接过春平手上沉沉的塑料袋,一手接过他们的行李放到车上,转身去了。范天舒悄悄握了握萧雨的手,好不好?萧雨只说好。

    春平踅到弟弟一侧,悄声说着什么。转眼间范天舒又说:“要不就偿偿牛肉汤吧。”萧雨微微一笑。

    范天舒加一句:“这里的牛肉汤是远近出了名的!”

    她吃了一大碗牛肉汤,够味儿,过隐。

    吃完点心上路。

    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奔波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范家小院。应该是下午四五点的光景,跃过山脊的阳光,明黄清透,天空青蓝。范天舒的父母笑盈盈迎在门口。萧雨抬手把羊毛开衫的前襟拉拉紧。

    晚饭满桌的鸡鸭鱼肉。大盆大碗。范天舒说那是当地村人最隆重的待客礼。萧雨吃得不多,如果牛肉不算肉,她就不好肉。别人都不停地给她劝饭劝菜,范天舒父亲没有,只说她“吃得太少”。仿佛空中有一只筛子,当时所有的语言都落在上面,筛掉别的,独独留下他那一句嵌进了心里,俨然有一种生长的姿态。

    大概就是那次往后,萧雨对范天舒的父亲,有莫名的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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