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天舒想想在自己家里，姐姐们吃饭比他快，时不时都要训导他：男孩子吃饭要利索，做事才有势头。
从那时候起，他觉得无论什么事，小到吃饭这种事，乡下人到了城里，各种说法全对不上了。哪种说法好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似乎也能接受常江吃饭的慢。原因是她能让自己感觉多了个妹妹，一个城里的妹妹。渐渐地，他觉得女孩子吃饭慢一点也蛮好。多了这么一层想法，再去叔叔家吃饭的时候就多了一点快乐。这份微薄的快乐，足可以抵挡叔叔的淡漠，婶婶的审视和天成的无视。
好景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转眼上了高中。常江的中考成绩不如意，没能考上一中，他们没能延续同学的情份。成绩出来的时候，范天舒不知道常江什么想法，他只知道自己很尴尬。以他平时各种成绩的表现，上一中的悬念等于零，所以从来没有人关注他具体能考多少分。常江就不一样了，尽管有这个出类拔萃的堂哥帮助她提分，她的幸运指数依然偏低，最终成了亲哥哥常天成的学妹。如此一来，不管叔叔和婶婶的想法有多少不同，有一点却高度一致：自己如此善待范天舒，他却不思图报真心实意地帮助常江考上一中。堂哥常天成多少有些兴灾乐祸。一则范天舒书读得那么好明显削弱了他做为一个城里人的优越感；二则妹妹原本更得父亲宠爱，再考上重点高中简直就是锦上添花。如今妹妹与自己共赴学难，于他的处境也算是雪中送碳。一句话，从农村进军城市的范天舒在常家的好日子到头了。
范天舒对慢慢吃饭的美好记忆，在高中繁重的学习生活里渐渐消散，因为在常家也不再有饭可吃。
高中时代的学习难度与强度远非初中可以相比，彼此的差别，顾名思义，中学的初级和高级。关于读书，父亲说过一句话“会读就一直读下去，不会读就回家干活。”
所谓干活就是回家种地。为了摆脱今天和昨天，奔向尽可能遥远的明天，范天舒在学习上自然全力以赴。身为寄宿生，生活是典型的三点一线，宿舍教室食堂，如果教室是主人，宿舍食堂就是仆人。他偶尔还去叔叔家，在学期开始和结束的时候，是报到和告别，是交待。没有人再留饭。不过，常江偶尔还托人给范天舒递个纸条，约他在某个周末一起喝碗牛肉汤之类。那时，他总是抢着付钱，只是从来没有成功过。那几碗牛肉汤，似乎是他在清江喝过的最好喝的牛肉汤。
萧雨是第二个单独和范天舒一起吃过饭的城市姑娘。他们是大学同学，准确地说是校友。做校友不难，难的是校友相遇。报考大学的时候，关系要好成绩又相当的同学，常说的一句话是：我们一起报考某某大学吧。真上了某大学才知道，大学真的很大，如果不是同一个院系，要见着面来回一趟比从乡下老家上县城还远。
萧雨和范天舒是在火车上相遇的。范天舒从老家返校，萧雨旅游返校，上了同一节硬卧车厢，坐在同扇窗下，面对面。萧雨上车的时候，范天舒微微一笑转头看着窗外。归置好了行李，萧雨坐在铺上端着水杯也看着窗外。窗外有山，她看到范天舒在玻璃窗上映着的影像，雕像一般的侧影在窗外的群峰间飞驰，俨然一个英雄。
萧雨说：还是南方好啊！又说：山清水秀。
没有人回应。
范天舒终于转过脸，脸上保持原来的微笑，他不知道对面这个女孩的抒情对象是谁。
“你也是学生吧？什么学校？”萧雨问
“N大学，你呢？北方人吗？”
“我也是N大的！你肯定是南方人了！”
那一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火车旅程一点都不无聊，原本完全陌生的两个人要奔向同一个目的地，有太多未知的东西可以追寻。那是一次探险般的旅程。那时，他们拥有共同的方向。
在火车上，范天舒第二次近距离地看一个同龄女孩子吃饭，不是饭，是方便面。他三下两下就把一包泡汤的面吃完了，那速度还是想要在异性面前保持形象的速度。他测算了一下萧雨吃面的速度，至多是他吃面速度的五分之一。他还估摸了一下萧雨吃饭和常江吃饭的速度比，大概是二分一。他嘀咕着，常江吃饭的慢是最能接受的。这么一想，暗自吃惊，也许很多记忆都像那些读过的教科书，以为考完了就还给老师了，其实并没有，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它们都已经融入自己的人生。
他觉得萧雨吃饭太慢，慢到他不太能理解的地步。
范天舒咕哝道：火车好像减速了。
萧雨说：不会吧？没感觉啊！
范天舒提振了一下情绪又说：你们那个城市是不是挺大的？
还好吧！萧雨正要往嘴里送的面又落下了。
范天舒说：反正比我们那里的县城大。
“那当然！得有几个县城那么大！”萧雨自豪地笑了。
范天舒也笑了，然后去了洗手间。
下火车时，萧雨让范天舒帮忙她拖拉行李。一手拖着自己的行李箱，一手拖着萧雨的行李箱，身边走着窈窕的女生，和偕和美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下车之前，在萧雨把箱子推到他面前之前，他并没有想过要这么做。萧雨消解了一切，成就了一切。范天舒几乎有些感谢她。
萧雨学工商管理，范天舒学经济管理。在那个年代，都是高分专业。如果非得分出高下，萧雨高一畴，毕竟萧雨是城里来的女孩，父母吃公粮。范天舒一直对萧雨心怀感激。
范天舒有时也充满自责感。比如萧雨吃饭的慢，一直无法激发他欣赏的情怀。尽管她吃饭确实比常江还慢得多，这难道可以成为自己不欣赏的理由吗？常江是妹妹，是小县城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孩；萧雨是正牌城里来的女孩，是他的同学恋人妻子。细想起来，从认识萧雨到现在，自己几乎没有自始有终地陪她吃完过一餐饭，哪怕是当初恋爱约会的时候也是如此。自己先吃完，稍坐一会儿，看看萧雨离吃完饭还遥遥无期的时候，他可以毫不犹豫找一件事离开，约摸时间差不多了再回头找她。萧雨为此事吵闹过无数次，最终也是以不了了之收场。她曾经说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容忍他的无理。其实范天舒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耐住性子有始有终陪萧雨吃一餐饭。他不是没有过自责。只是，自责就像个屁，放了还会有。
有时候想，萧雨吃饭那么慢，话说思维决定行动，可她的书却读得那么好，行动也算得上果断。真让人不懂，每个人的世界，都是无数悖论的统一。
目不转睛地看着萧雨吃饭。
“你要是实在不想去陪你爸就去休息一会儿吧。”
范天舒说我陪你吃饭。
“你不是陪我吃饭，是在监督我吃饭，走开。”
范天舒不太情愿地起身：“碗筷放着，下班回来我洗。”
还在厨房门口，就闻到烟草味从客厅一路扑过来。范天舒快步走进客厅坐在父亲身边，凑到他耳边说着老家话：她在家的时候你少抽点吧，要抽就去阳台上抽。
范木生端着个脸：烟都不能抽了？！
范天舒说，没说不能抽，是到阳台上抽。这里不是我们老家，老家地方宽泛，这才多大的地方？弄得一屋子乌烟瘴气，对身体不好。
一阵沉默。范木生把剩下的半支烟摁在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里。范天舒叹口气起身去推窗户。
转身问，你要去休息一下吗？早上起得那么早。
范木生说又没有做事，不累。
范天舒本来想说我要休息一会儿，话到嘴边却变成——那就喝茶吧。
喝茶与喝咖啡一样，是闲扯的良配。一如既往，范天舒问起家里的情况，把母亲姐姐姐夫都问了个遍。
范木生说大家都是老样子，没什么可说。
那你出来做什么？
没事就不能来了？培养你上大学有工作日子好过了就不要父亲了？
这一长串的话，就像一挂被突然点燃的炮仗，他脑子里现存的想法顿时被轰走了。
范木生乘胜追击，“说到你哑穴上了吧！我们农村人家培养一个大学生有多不容易你清楚得很！你有出息就忘本了，家乡人求你帮点忙总是推三阻四，少见你痛快的时候。你知道你这样让我在村里很难做人吗，要遭人多少白眼。”
“你以为我在这里是什么大人物啊？”范天舒沉终于不住气了，“我出来工作也才两三年，基本上还算是个新人，在单位除了老老实实做事，哪来本事帮这个那个？”
“那你就是不管我遭人白眼了？”
“谁要翻白眼就让他们去翻！不是我不肯帮，是我帮不上”，范天舒涨红了脸，“难道我的存在就是为了给你挣面子吗？”
范木生翘着的二郎腿“啪”地一声甩在地上，双手在大腿上轻轻拍了两下起身向着大门口去了。
范天舒端起茶猛喝一口：神经病！
等他平静下来，父亲早已关门出去了。萧雨怯怯地走进客厅，问他怎么回事。他不想把萧雨卷进这些无谓的家事，进卫生间洗了一把脸，说父亲想和他一起去买点东西。
看着范天舒若无其事出门，萧雨起身说：“带你爸去买件衣服吧。”
出得门去，已经不见父亲的踪影。门前是一字大街，东西走向，垂直连接两条非主干道，四条路，不知何去何从。看看手表，上班时间在即，范天舒叹了口气向单位的方向走去。走到单位大门口，赫然看见父亲高大的背影。他一溜小跑过去。
范木生突然转过身来说：”我现在就去汽车站坐车。”
范天舒原本放下的心又提起来，“爹，你非要这样吗？！每次花几十块钱车费来这里，都是为了别人的事惹得不高兴，你就不能有一回只是来看看我们吗！”
“你们住得好吃得好玩得好，还要我这个泥腿子干什么？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口气，我一心想着我们村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读出来了就指望他能为家乡的人做点事，像你这个样子只会让村里人戳脊梁骨你知道不知道！我不回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父亲的声音像芝麻开花，范天舒只好矮下去，“我们不要在大街上吵惹人笑话，这里不比在老家。你先回家，或者要街上去逛一下也好，晚上下班我们再好好说话？”
范木生转过身，拔腿就走，步步生风。
范天舒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气，走进单位大院。
晚上回家，没有看见父亲，萧雨也一头雾水，那么个大老爷们，不声不响就玩失踪了，凭她的成长经历怎么也想不通。范天舒虽然心理恨恨的，却不担心。他知道既然爹没有回来，下午那会儿应该坐车回老家了。
说是不担心，两口子也没心情吃饭，饭在电饭煲里闷着，人在客厅闷着。八点多又给姐夫打了BP机，过了半个小时才回过电话，确认他爹已经回县城。
萧雨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对范天舒说：“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做蛋炒饭，饿死了！”
范天舒二话不说，冲进厨房。
从那时候起，他觉得无论什么事，小到吃饭这种事，乡下人到了城里，各种说法全对不上了。哪种说法好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似乎也能接受常江吃饭的慢。原因是她能让自己感觉多了个妹妹，一个城里的妹妹。渐渐地，他觉得女孩子吃饭慢一点也蛮好。多了这么一层想法，再去叔叔家吃饭的时候就多了一点快乐。这份微薄的快乐，足可以抵挡叔叔的淡漠，婶婶的审视和天成的无视。
好景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转眼上了高中。常江的中考成绩不如意，没能考上一中，他们没能延续同学的情份。成绩出来的时候，范天舒不知道常江什么想法，他只知道自己很尴尬。以他平时各种成绩的表现，上一中的悬念等于零，所以从来没有人关注他具体能考多少分。常江就不一样了，尽管有这个出类拔萃的堂哥帮助她提分，她的幸运指数依然偏低，最终成了亲哥哥常天成的学妹。如此一来，不管叔叔和婶婶的想法有多少不同，有一点却高度一致：自己如此善待范天舒，他却不思图报真心实意地帮助常江考上一中。堂哥常天成多少有些兴灾乐祸。一则范天舒书读得那么好明显削弱了他做为一个城里人的优越感；二则妹妹原本更得父亲宠爱，再考上重点高中简直就是锦上添花。如今妹妹与自己共赴学难，于他的处境也算是雪中送碳。一句话，从农村进军城市的范天舒在常家的好日子到头了。
范天舒对慢慢吃饭的美好记忆，在高中繁重的学习生活里渐渐消散，因为在常家也不再有饭可吃。
高中时代的学习难度与强度远非初中可以相比，彼此的差别，顾名思义，中学的初级和高级。关于读书，父亲说过一句话“会读就一直读下去，不会读就回家干活。”
所谓干活就是回家种地。为了摆脱今天和昨天，奔向尽可能遥远的明天，范天舒在学习上自然全力以赴。身为寄宿生，生活是典型的三点一线，宿舍教室食堂，如果教室是主人，宿舍食堂就是仆人。他偶尔还去叔叔家，在学期开始和结束的时候，是报到和告别，是交待。没有人再留饭。不过，常江偶尔还托人给范天舒递个纸条，约他在某个周末一起喝碗牛肉汤之类。那时，他总是抢着付钱，只是从来没有成功过。那几碗牛肉汤，似乎是他在清江喝过的最好喝的牛肉汤。
萧雨是第二个单独和范天舒一起吃过饭的城市姑娘。他们是大学同学，准确地说是校友。做校友不难，难的是校友相遇。报考大学的时候，关系要好成绩又相当的同学，常说的一句话是：我们一起报考某某大学吧。真上了某大学才知道，大学真的很大，如果不是同一个院系，要见着面来回一趟比从乡下老家上县城还远。
萧雨和范天舒是在火车上相遇的。范天舒从老家返校，萧雨旅游返校，上了同一节硬卧车厢，坐在同扇窗下，面对面。萧雨上车的时候，范天舒微微一笑转头看着窗外。归置好了行李，萧雨坐在铺上端着水杯也看着窗外。窗外有山，她看到范天舒在玻璃窗上映着的影像，雕像一般的侧影在窗外的群峰间飞驰，俨然一个英雄。
萧雨说：还是南方好啊！又说：山清水秀。
没有人回应。
范天舒终于转过脸，脸上保持原来的微笑，他不知道对面这个女孩的抒情对象是谁。
“你也是学生吧？什么学校？”萧雨问
“N大学，你呢？北方人吗？”
“我也是N大的！你肯定是南方人了！”
那一回，近二十个小时的火车旅程一点都不无聊，原本完全陌生的两个人要奔向同一个目的地，有太多未知的东西可以追寻。那是一次探险般的旅程。那时，他们拥有共同的方向。
在火车上，范天舒第二次近距离地看一个同龄女孩子吃饭，不是饭，是方便面。他三下两下就把一包泡汤的面吃完了，那速度还是想要在异性面前保持形象的速度。他测算了一下萧雨吃面的速度，至多是他吃面速度的五分之一。他还估摸了一下萧雨吃饭和常江吃饭的速度比，大概是二分一。他嘀咕着，常江吃饭的慢是最能接受的。这么一想，暗自吃惊，也许很多记忆都像那些读过的教科书，以为考完了就还给老师了，其实并没有，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它们都已经融入自己的人生。
他觉得萧雨吃饭太慢，慢到他不太能理解的地步。
范天舒咕哝道：火车好像减速了。
萧雨说：不会吧？没感觉啊！
范天舒提振了一下情绪又说：你们那个城市是不是挺大的？
还好吧！萧雨正要往嘴里送的面又落下了。
范天舒说：反正比我们那里的县城大。
“那当然！得有几个县城那么大！”萧雨自豪地笑了。
范天舒也笑了，然后去了洗手间。
下火车时，萧雨让范天舒帮忙她拖拉行李。一手拖着自己的行李箱，一手拖着萧雨的行李箱，身边走着窈窕的女生，和偕和美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下车之前，在萧雨把箱子推到他面前之前，他并没有想过要这么做。萧雨消解了一切，成就了一切。范天舒几乎有些感谢她。
萧雨学工商管理，范天舒学经济管理。在那个年代，都是高分专业。如果非得分出高下，萧雨高一畴，毕竟萧雨是城里来的女孩，父母吃公粮。范天舒一直对萧雨心怀感激。
范天舒有时也充满自责感。比如萧雨吃饭的慢，一直无法激发他欣赏的情怀。尽管她吃饭确实比常江还慢得多，这难道可以成为自己不欣赏的理由吗？常江是妹妹，是小县城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孩；萧雨是正牌城里来的女孩，是他的同学恋人妻子。细想起来，从认识萧雨到现在，自己几乎没有自始有终地陪她吃完过一餐饭，哪怕是当初恋爱约会的时候也是如此。自己先吃完，稍坐一会儿，看看萧雨离吃完饭还遥遥无期的时候，他可以毫不犹豫找一件事离开，约摸时间差不多了再回头找她。萧雨为此事吵闹过无数次，最终也是以不了了之收场。她曾经说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容忍他的无理。其实范天舒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耐住性子有始有终陪萧雨吃一餐饭。他不是没有过自责。只是，自责就像个屁，放了还会有。
有时候想，萧雨吃饭那么慢，话说思维决定行动，可她的书却读得那么好，行动也算得上果断。真让人不懂，每个人的世界，都是无数悖论的统一。
目不转睛地看着萧雨吃饭。
“你要是实在不想去陪你爸就去休息一会儿吧。”
范天舒说我陪你吃饭。
“你不是陪我吃饭，是在监督我吃饭，走开。”
范天舒不太情愿地起身：“碗筷放着，下班回来我洗。”
还在厨房门口，就闻到烟草味从客厅一路扑过来。范天舒快步走进客厅坐在父亲身边，凑到他耳边说着老家话：她在家的时候你少抽点吧，要抽就去阳台上抽。
范木生端着个脸：烟都不能抽了？！
范天舒说，没说不能抽，是到阳台上抽。这里不是我们老家，老家地方宽泛，这才多大的地方？弄得一屋子乌烟瘴气，对身体不好。
一阵沉默。范木生把剩下的半支烟摁在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里。范天舒叹口气起身去推窗户。
转身问，你要去休息一下吗？早上起得那么早。
范木生说又没有做事，不累。
范天舒本来想说我要休息一会儿，话到嘴边却变成——那就喝茶吧。
喝茶与喝咖啡一样，是闲扯的良配。一如既往，范天舒问起家里的情况，把母亲姐姐姐夫都问了个遍。
范木生说大家都是老样子，没什么可说。
那你出来做什么？
没事就不能来了？培养你上大学有工作日子好过了就不要父亲了？
这一长串的话，就像一挂被突然点燃的炮仗，他脑子里现存的想法顿时被轰走了。
范木生乘胜追击，“说到你哑穴上了吧！我们农村人家培养一个大学生有多不容易你清楚得很！你有出息就忘本了，家乡人求你帮点忙总是推三阻四，少见你痛快的时候。你知道你这样让我在村里很难做人吗，要遭人多少白眼。”
“你以为我在这里是什么大人物啊？”范天舒沉终于不住气了，“我出来工作也才两三年，基本上还算是个新人，在单位除了老老实实做事，哪来本事帮这个那个？”
“那你就是不管我遭人白眼了？”
“谁要翻白眼就让他们去翻！不是我不肯帮，是我帮不上”，范天舒涨红了脸，“难道我的存在就是为了给你挣面子吗？”
范木生翘着的二郎腿“啪”地一声甩在地上，双手在大腿上轻轻拍了两下起身向着大门口去了。
范天舒端起茶猛喝一口：神经病！
等他平静下来，父亲早已关门出去了。萧雨怯怯地走进客厅，问他怎么回事。他不想把萧雨卷进这些无谓的家事，进卫生间洗了一把脸，说父亲想和他一起去买点东西。
看着范天舒若无其事出门，萧雨起身说：“带你爸去买件衣服吧。”
出得门去，已经不见父亲的踪影。门前是一字大街，东西走向，垂直连接两条非主干道，四条路，不知何去何从。看看手表，上班时间在即，范天舒叹了口气向单位的方向走去。走到单位大门口，赫然看见父亲高大的背影。他一溜小跑过去。
范木生突然转过身来说：”我现在就去汽车站坐车。”
范天舒原本放下的心又提起来，“爹，你非要这样吗？！每次花几十块钱车费来这里，都是为了别人的事惹得不高兴，你就不能有一回只是来看看我们吗！”
“你们住得好吃得好玩得好，还要我这个泥腿子干什么？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口气，我一心想着我们村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读出来了就指望他能为家乡的人做点事，像你这个样子只会让村里人戳脊梁骨你知道不知道！我不回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父亲的声音像芝麻开花，范天舒只好矮下去，“我们不要在大街上吵惹人笑话，这里不比在老家。你先回家，或者要街上去逛一下也好，晚上下班我们再好好说话？”
范木生转过身，拔腿就走，步步生风。
范天舒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气，走进单位大院。
晚上回家，没有看见父亲，萧雨也一头雾水，那么个大老爷们，不声不响就玩失踪了，凭她的成长经历怎么也想不通。范天舒虽然心理恨恨的，却不担心。他知道既然爹没有回来，下午那会儿应该坐车回老家了。
说是不担心，两口子也没心情吃饭，饭在电饭煲里闷着，人在客厅闷着。八点多又给姐夫打了BP机，过了半个小时才回过电话，确认他爹已经回县城。
萧雨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对范天舒说：“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做蛋炒饭，饿死了！”
范天舒二话不说，冲进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