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开始了,收到禇楚和白瑞德的拜年信息,范天舒有些感动。尽管车上相处愉快,毕竟萍水相逢,冬天的温情可贵也容易被寒冷驱散。他和萧雨头碰头回了一通热情洋溢的祝福。他们没有再提火车站有过的邀请,只说以后有机会到平山去做客。

    老爷子问他们几时返平山,萧雨的左手往范天舒大腿上一搭,暗暗使劲儿,好一会儿才报了一个日期,这个日期比原计划早三天。夜里躺在床上问她早三天的缘故,萧雨说我们去旅馆住两宿,过两人世界。范天舒“嗤”地笑出声!她又说我想去买几身衣服,几年没在大城市买衣服了。范天舒心里有些别扭,想说什么,欲言又止,那是事实,得认。

    萧雨看他没有反应,背过身去对着窗户说不怕我买什么大牌费你钱吗?

    范天舒跟着转过身来把妻子搂进怀里,说我是在这暖气房里呆舒服了,舍不得回去。说真的,北方的冬天冰天雪地,却比南方好过,室内温暖如春,不象我们南方的冬天又冷又湿。真是委曲你了。

    “现在是不是有点悔当初呀?”萧雨转过身来面对丈夫,“什么你们我们!我是你们,那我们又是谁?”

    “别找茬。我的意思就是你跟了我去那么遥远的苦地,实在是委曲你了。”

    “是吧?可尽管我随了你奔赴天涯,却不是你们中的一员,”萧雨说着喉咙有些发硬,“我们现在依然无法融入彼此的家庭。”

    沉寂中,范天舒忍不住放了个响屁。

    小夫妻在旅馆住了两宿,在两家大商场逛了一天半,却没有买到萧雨想要的衣服,付账的时候才发现范天舒的钱包丢了。所幸住店款已付清,火车票是萧雨收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在N城的最后一晚,范天舒大发雷霆。事后,他解释说钱丢了不要紧,主要是身份证丢了。萧雨说丢钱包是导火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到平山,春草已经在家里等候兄嫂。范天舒记得春草离原定返校的日子还有一周,看见妹妹就有些意外。春草说要去学校处理一些事情,要提前几天回校,要哥哥帮忙买最近日子的火车票。尽管春运的高峰期已过,但在这个与起点无关的小城市,去往任何地方的有座车票都不容易买到。春草说站票也可以。一路站到上海,一个单身女孩,而且是他最宠爱的小妹妹,范天舒可不放心。

    春草说你妹妹我像是那种得一路站到终点的人吗?

    范天舒说你这样自信那还要我帮什么忙,去窗口排队买张站票就好了。你在这里也闲着,不缺排队的时间。

    “老哥,你方便就帮我买张票嘛,如果能买到坐位票为什么要买站票呢!”春草当着萧雨的面就搂着天舒的脖子腻起来了。

    夜里,萧雨说你那妹妹真让人受不了。范天舒说你管她做什么,她从小就那样,死皮赖脸的。萧雨又说真让人受不了。

    范天舒转个身搂着妻子说你不会吃她的醋吧?

    “想哪去了!”萧雨在他胸上一捶,“我只是想着她在别的男人面前要作成什么样儿。”

    “瞎说什么!”范天舒放开萧雨把自己放平了,“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受的优待多些,就是有点娇气,但不会不讲道理。你也到我们家几年了,不会不知道吧。”

    萧雨说你紧张什么啊?我只是想着女大十八变,一说到你家的人,你就一副要和人干架样儿。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第二天送春草进站台,春草上车时倚着车厢门回首:“哥,周末如果有空就回家一趟,免得爹爹无事生非。”说完嫣然一笑,扭头消失在车厢里。

    范天舒从站台出来,细细回味妹妹那一笑:萧雨说得不错,女大十八变,不知不觉中曾经那株瘦小春草已经开出了动人的花朵。

    坐上出租车回单位的时候,又想着春草让他周末回老家去一趟的要求,叹了口气。想抽烟,上下口袋一摸,没有,又叹口气。

    节后上班第一周,已经是别人上班的第二周,尽管各科室之间的拜年同事之间的串门已经告一段落,工作之余,范天舒还是得补上。周末要不要回老家,范天舒不敢和萧雨说,也不想说。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想回去。

    周五晚上,大春姐平打传呼,说周六要来拜年。范天舒“哦”一声之后问了他们坐几点的车,说下午,赶得及吃晚饭。挂上电话他松了口气,如果是坐早上的车,就得准备午饭,周末习惯睡懒觉的萧雨,估计心里不痛快。

    问明情况后,萧雨笑道你大姐还挺讲礼数嘛!

    范天舒也赶紧笑一下。俩口子开始翻查冰箱。冰箱里塞满了年前从老家带来的鸡鸭和单位发的各种年货。萧雨说啥都不缺买点新鲜蔬菜就成。范天舒捡了几样肉出来放到水池里解冻,萧雨说明天下午才做现在就解冻太早了,又把肉类放进了冷藏室。

    范天舒说下周一开始要出差几天。萧雨沉默一会儿,说我也可能要出差。范天舒问,去哪?

    “现在还不确定,”萧雨挤了点洗洁精在手掌心打开水龙头,“听刘雪说可能是去苏州学习,要去三四周呢。”

    “用热水洗手吧!”范天舒关了水龙头,“那是个好地方呀!去那么久?有伴吗?”

    “还好吧!那个地方春夏去才好,现在天寒地冻估计不太有意思。”

    “带上冬衣,如果天气变暖就在当地买些应季的衣服。”范天舒笑道,“那里一定买得到你喜欢的衣服。”话话里外,范天舒都有弥补之前在N城购衣不得的意思。

    “我要长时间出差,你好象很高兴?”萧雨把话撂在厨房,就进了客厅。

    范天舒愣了几秒,开始洗手,洗好了关上灯跟进客厅。萧雨靠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盯着电视,面无表情。

    “我是想着你比较少出差,尤其是去外省出差!工作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吧?去的地方又是个挺好的地方,就为你高兴。你可趁机出去逛逛。”范天舒小心挨着她坐下,“如果我能去我肯定高兴。”

    “你当然高兴,”萧雨身子向前一倾,茶几上的遥控器就到了手里,电视屏幕上的图像开始变幻莫测,“不是说男人都爱出差嘛!”

    范天舒说:“别动辄就男人如何,搞得你有多了解男人似的。说实话,我喜欢出差只有一个原因,有补贴。”

    ——你很缺钱吗?

    ——我不缺钱吗?单位上上下下,除了等退休的,哪个人喜欢天天坐在办公室一杯茶一张报纸做些例行公事等着十号领那几块钱?不怕人笑话,如果不是你的收入高一些,我们的日子过得自在吗?

    ——我知道,我的工资高一些,你的日子也过得不高兴。但事实是什么?你知我知,你不是收入不高,是到处做好人做得囊中羞涩。我们是夫妻,要分得那么清楚吗?你就是喜欢自寻烦恼!

    ——我不想自找烦恼,可我是男人。很多时候我心理不平衡,看着别人下海了而且混得很不错,我也想过要走。

    ——但是呢?

    ——但是,我父亲要的是光宗耀祖。

    ——哈哈哈——走出去就低人一等是吧?

    ——他大字不识几个,却知道“学而优则仕”;还知道“千担肥培一棵苗”,一家出人头地的希望都捂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学而优”不是还有你两个妹妹嘛!你干嘛自告奋勇把出人头地的重任独自扛在肩上?

    ——都跑题了。其实你出差我高兴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希望你开心。你在这里没有同学,要好的同事也就那么一两个,下了班总是闷在家里,逛个街都只能拉着我。现在有机会去外面走走,多好的事啊!

    ——这是你的希望吧!

    范天舒起身在电视柜的小抽屉里找烟,没找着。转个身倒了一杯白开水,送到嘴边又停住了说:“总喝这白开水没味,我们泡壶茶喝吧!”

    “我全部扔了!”萧雨把左右腿交换了一下位置,双手依旧交叠着放在二郎腿上,“我无所谓,你泡茶我就喝茶。那烟,上回医生让别抽了,不是让你也去检查一下?”

    “我去检查?!”范天舒撇过头僵着,“该查的不是都查过了吗?药吃了没用就来来回回折腾,也真是够了!烟!我一年到头累计起来抽的不会超过五包吧?赖得着它吗?”

    “你也知道烦了?之前还总是遣责我没耐心……诸如此类,”萧雨从果盘里捡了颗葡萄丢进嘴里,“哎哟,酸!也奇怪了,这葡萄你不是都偿过了说甜吗怎么酸成这样,还贵得死人!”

    范天舒不再接话,起身进了洗手间。好一会儿才出来,不动声色坐在萧雨身边,烧水,洗茶碗,取茶,泡茶。萧雨一碗,自己一碗。萧雨说平常你不都是泡好了倒满自己水杯慢慢喝的吗今天怎么有心情附庸风雅?

    范天舒说风雅不是不会,只是两利相权取舒适,自己的日子怎么舒服怎么过才是硬道理。

    “对!非不能也,是不为也”。萧雨端起茶碗一饮而净。

    “这句高级,可我真不能。”范天舒笑道。

    “我也不会,从春草那边学的,活学活用。”

    “好了,不扯那些高级的。其实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要重新思考一下关于孩子的问题?”范天舒从又摸了摸口袋,原路返回膝上又跃到茶几上端起茶碗慢慢啜着,“且不说看着你西药中药林林总总吃了近三年,是个人都心疼;我也陪着这吃那吃,孩子还没影。我们看的医生不止一个,中医西医都是人家推荐的名医,说医生没用好像说不通;说我们的身体,这查那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所以——不是我们身体的问题。这就奇怪了,孩子为什么总不来?或许父母和孩子真有所谓缘分问题?”

    萧雨把茶碗一颠:倒茶!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不如顺其自然。过两年还没有,听你的,领养个有血亲的孩子也可以。”

    “从结婚到现在,除了前半年过得自在,接下来的日子一直笼罩在关于孩子的阴影中。我们俩,还有两个家庭,关注的就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以孩子为中心,看我们俩寻医问药。真让人崩溃。”

    “还有一事。”范天舒这回像是要豁出去了,“我一直没好意思说,怕你生气。”

    “说吧,本宫赦你无罪。”

    “这个,嗯,就是,嗯,你说本来夫妻□□应该随性自然,很美好的事对吧?”萧雨猛地转过头,范天舒咽了咽口水,“自从开始想孩子的事,一切都变味了,完全成了任务。尤其无法忍受的是,在外面出差,你却说那两天是排卵期,无论如何得赶回家。这事,如果发乎情,我们彼此想念需要,哪怕是千山万水我也会不顾一切回来。”

    “说但是。”萧雨冷冷说道,身子向沙发背上一仰。

    “是啊,但是兴致冲冲回到家里,□□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孩子,背上就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一直拈在手里的茶碗放回茶几上,起身背对萧雨,“你不也是吗?”

    “我不是。”

    “可我发现你没有兴趣,你不快乐,我从未感觉到你在那事中有真正的快乐。”范天舒突然转过身来面对萧雨,在她眼前来回走动,仿佛不如此不足以表达他的发现,“这不是我们想要的。”

    “呵呵,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从春草儿那听来的。”

    范天舒三步并两步坐回到沙发上:“你和春草交流很多啊!”

    “这话你信吗?也就是她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说的话吧!”

    “好吧,听你的,现在开始不再看医生吃药,顺其自然听天由命。”萧雨终于放下她的二郎腿从沙发上跳起来,“吃药人民翻身得解放!”

    这一晚,无所顾忌,无所牵挂,胜似小别。

    事后上洗手间,站在镜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张粉白消瘦的脸,她承认自己长得不美,这一刻,却很动人。她抬手摸摸脸,27岁了,真的翻身了吗?没有。如果两三年之内再生不出孩子,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怕是永世不得翻身……起了一身鸡皮。俯身向洗脸池泼了一脸冷水,鸡皮疙瘩消失了。再抬起头时,她对自己温暖一笑,那又怎样?翻不翻身,日子姑且这么过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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