岘国王宫的外围住着各地来的质子,众星捧月,俨然将天下版图都投影于这一方城池。

    公子蘅住在松竹园,在王宫西北。他起了个大早,一个人走在通往阿云台的那条长长的夹道上。

    两侧朱红的墙高大森严,压抑着人喘不过气,他每次经过都想着,这高高的宫墙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要将所有擅自闯入的人一辈子困死在这儿。

    阿云台倒是景致好些。给将要嫁入宫中的女子住的地方,处处透着精致,又不像宫里那样一板一眼。姹紫嫣红开遍,栽种的杨柳垂下枝条,看起来雾蒙蒙的。清晨微凉的风里都带着新鲜草木的甜香。

    一个候在大门口的侍女笑着迎了上来:“公子可来了,檀姬一大早就盼着您呢!”

    正殿外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池水清透,可以看见红白的锦鲤在水底游弋。檀姬正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往里面扔着鱼食。

    她怀里还抱着只雪白的猫儿,一眼金黄一眼碧蓝,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这猫是从波斯来的,一只被赏赐给了郑姬,另一只原是被送到这儿来了。

    檀姬抬手打了个哈欠,腕间银镯叮当作响。那猫儿趁机伸出一只爪子去摸她另一只手里的鱼食,被拍了一下后悻悻地缩了回来,不满地喵喵叫着。

    这时候传来一声轻笑,一人一猫同时扭头看去,见一穿白衣束高冠的公子立在一侧,轻轻巧巧地作了个揖。

    “公子来了!”檀姬欢呼一声,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猫儿就挣开她的手臂,直扑进了公子蘅怀里。公子蘅有些迟疑地看了檀姬一眼,伸出手摸了摸它的下巴:“……咪咪?”

    这只血统尊贵的白猫倒不介意自己和天底下所有的小猫共用一个名字,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还颇为享受地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这狸奴跟公子倒是十分亲厚,她平时都不怎么肯理我呢。”檀姬半是惊讶,半是酸溜溜地说道。

    公子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自小是要讨这些小动物们喜欢些,许是人缘淡薄的缘故吧。”

    “怎么会!公子切不要妄自菲薄。这些小生灵可不同于人,心里最是澄澈干净,它们喜欢你,说明公子是个大好人哪!”

    檀姬说着,去摸咪咪的肉垫,被狠狠拍了一爪子,当即垮下脸,笑骂道:

    “好你个小登徒子,原是个猫中色鬼,不喜欢姑娘,只喜欢俊俏公子!”

    往常有兴致的时候,公子蘅也会自己做一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他工作的时候总是很投入的,有时甚至一天不出屋子,到完工才惊觉金乌已西沉。

    今日却不同,虽然他动手前心中已大致有了一尊雕像的轮廓,本该是游刃有余,只是一旁的檀姬总会扰乱他的心绪。

    她一手支颐,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厚厚的书册,看了没几页就犯起瞌睡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眯起眼的样子活像那只趴在她膝头熟睡的猫。

    公子蘅看了,心中好笑,却又觉得她太过可爱。

    没一会儿,檀姬就支撑不住睡意,上下眼皮胶在一起,一瞬睡过去一瞬又惊醒,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

    公子蘅一抬眼,就见她的脑袋直直地砸向书案,他心中一紧,脱口而出:“小心!”

    檀姬激灵一下,猛地清醒过来。她抬起头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睁圆一双猫儿眼,懵懵地看着他。

    见她没有磕到,公子蘅心中松了一口气,随口问道:“您在看什么?”

    提起这个檀姬可来了精神,她“啪”的合上那本书,举起来给公子蘅看。

    “是王后叫人送来的书,说要在成婚礼之前全部看完。天爷,这么厚!谁能看得完哪!我一看书就头疼,这可怎么办呢。”

    岘人最重礼仪,男女成婚之前是不允许相见的,且女子订婚后便不再出门,在闺房中学习《女戒》、《女训》、《女则》,绣嫁衣,直到出嫁。

    但宫中总是有些不同的。胡地与岘国之间路途遥远,奔波辛苦,衅王便安排檀姬在阿云台住下。阿云台在王宫边缘,花园一角,离帝台很远。

    不过檀姬仍不能与衅王见面,且要学习《女戒》等书。

    公子蘅看她托着下巴,确实一脸痛苦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自小是个读书小能手,诗书礼乐样样精通,并不能理解檀姬面对书本的苦恼。

    但他却由衷地想为她叹息,为天下的女子叹息。

    这些流传千百年的习俗打着“礼”的旗号,为女人编织了一座最严密的牢笼,她们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

    三从四德是她们的圭皋,出嫁生子、维系政治关系是她们的价值,日日枯萎是她们的命运。

    公子蘅有时会遗憾自己人微言轻,既做不出大刀阔斧的改革,也发不出振聋发聩的声音。

    虽慨叹天下女子如落花一般被忽视被遗忘的命运,却不曾为她们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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