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舒曼的追悼会,在一个阴雨缠绵的日子举行。

    因与其来往的知交甚少,所以简单的寒暄问话后随着哀悼者的各自离开,使本就冷寂的氛围变得更加寒碜。

    最后只剩下苏淮安趴在顾舒曼身边,无神的看着她永远沉睡着的脸庞。

    殡仪馆大门处进进出出的人无一不是面色沉重,或是掩面哭泣,或是无声哀嚎。

    但是苏淮安却不看他们一眼,只偷偷用手靠近顾舒曼早已失去体温的手指,将其蜷缩紧裹着。

    凉风见缝插针地吹入他的衣内,萧瑟冷意使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手中的温度也渐渐降低。

    眼泪终于姗姗来迟般落下,一滴接着一滴重重砸在大理石地板上。

    大理石不会说话,它也说不清道不明有多少温热的泪水曾从它的皮肤上划过,最后却都化作乌有。

    苏淮安自懂事起就很少哭过,不管是要照顾生病的妈妈,亦或是被邻里众人所排斥,他始终都用着自己瘦弱的肩膀努力撑起一个不完整的家。

    但他这次却抑制不住哭腔,用尽全身力气想将其冰冷的掌心摩擦升温。连脸颊处眼泪流过的地方,都透着寸寸凉意。

    “妈妈,要是我把你双手捂热的话,你能不能再睁眼看看淮安?”

    “你答应我了,每年的二月春风到来之际,你就带着我去踏春看景。”

    “妈妈,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惹你生气了 ,你才决定不要我的?”

    “妈妈……”

    男孩睡梦呢喃时,眼角处还挂着滴欲坠的眼泪。

    顾舒曼的身体在火化后只留下一只小瓷瓶,苏淮安双手紧紧抱着冰冷无温的瓷瓶,仿佛是在和她进行最后一个拥抱。

    通过众人的帮助,顾舒曼终于在一个风景怡人的墓地下了葬。

    有的人不忍看着这个身影单薄的男孩独自承担这一切,搂着他的肩膀指着远方的青青山黛示意他看。

    “小安你看,住在这么个山清水秀,安静无籁的地方,你妈妈肯定会开心的。”

    “但是你知道的,舒曼最放不下心的人是你,所以就算是为了她,你也要向前看,变得更好。”

    但是他却看不见眼前的雾霭悠悠,满上蜿蜒。他的眼前只有与顾舒曼相处的点点滴滴的回忆。

    熙光拂照之处,她似乎还在温婉地朝着他笑。

    但当他轻抚着墓碑上刻着的“顾舒曼之墓”几个字的时候,苏淮安仍点着头,哽咽应着:“好,”却不想一旁的眼泪却忽地滑下。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苏淮安悄悄跑到墓前,坐在地上用力环抱着墓碑,嘴里喃喃着:“我知道妈妈是个胆子不大的人,来了新环境肯定会不习惯,但是妈妈别怕,淮安来陪你了。”

    “妈妈别怪我,我这是最后一次不听你的话,以后再也不会了。”

    墓园悄无声息,偶尔还有莫名荧虫闪着幽幽的光。但苏淮安却斜靠在墓碑,睡的很安心。

    另一天大早,苏淮安被刺眼的日光照醒,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家中的小床上。

    从门外传来阵阵饭菜的香味,让他虽仍觉疑惑但还是光脚走出了去,寻找香味传出的地方。

    “你醒了?”一道男声突然出现,惊得苏淮安全身一颤。

    他回头,看见的是好几年都没面对面说过话的苏言:“你怎么在这?”

    却不想他却苦恼地揉着头,反问他说:“我虽然和顾舒曼离婚了,但你没成年之前我还是你的监护人,我有责任养育你,难道不应该吗?”

    看着面前蓬头垢面的男人,苏淮安信疑交半:“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吗?”

    苏言否认般的摇了摇头:“我可从不这样想,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怎么舍得讨厌你?”

    “去洗漱一下吧,待会就要吃早饭了。”

    男人说后便转过头,阴狠的冷意再也隐藏不住,低骂着:“你又不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男孩却什么都没察觉,还寄托希冀于重拾的亲情上,渴盼从中汲取温暖与柔情。

    他甚至在心中悄悄作着承诺:如果有人对我好的话,我会回应他一百倍的好的。

    几天形影不离的日子下来,加上刚失去妈妈的惶恐,苏淮安对苏言渐渐产生了依赖。

    一向被街坊邻居避之不及的苏言在不懈努力下,终于让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产生了转变。

    将盒中的杨桃挑拣几颗出来用水洗净后放置盘中,苏言对着门口喊着:“淮安,把这盘杨桃送去给你韩奶奶,你记得让她慢些吃,老人家牙口毕竟不好。”

    将果盘接过后,苏淮安便出门往楼下走去。

    楼下络绎不绝的行人中,一群围着聊天的妇女们便显得格外显眼。

    苏淮安本想径直离开,却不想她们低声谈论的内容被他不小心听到。

    “舒曼老公现在变化好大,又是做菜带孩子的,可真真是贤惠啊。”

    “可不是嘛,前两天我的被单被风吹到了树上,还是他给我拿下来的。”

    在一片赞美夸奖声之中,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出现:“可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个人的转变在短短时间内这么会这么大?”

    “而且之前的苏言,也是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不是吗?”

    但这句不同于众的话马上被其他的声音淹没,逐渐没了声息。

    苏淮安片刻后便挪动步子离开,也没将其放在心上。

    他心中还欢喜地想着下午和爸爸一起去看妈妈的事情。

    妈妈要是看到爸爸变了这么多的话,也会原谅他的吧。他想着。

    将花束放置在墓地上后,苏淮安将落在墓碑上的灰拂去,说话的声音是掩盖不住的忻悦:“妈妈,淮安带爸爸来看你了。”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他牵着苏言的手向顾舒曼道别:“你放心吧妈妈,我以后会乖乖听爸爸话,做不让你和爸爸操心的小孩。”

    而另一边,经过三天两夜的长途奔波,周穗岁等人终于到了他们的新家。

    天边海鸥鸣叫与海浪拍岸声由远及近,潮汐沙沙的细响也沾染上蔚蓝的颜色。

    远处有渔人吆喝收网声传来,惊起一滩鸥鹭。海边戏水的孩童追逐打闹,一片海晏河清。

    当车停靠在一栋别墅跟前,温妤输入密码打开房门,招呼着将大包小包搬下车。

    映入眼帘的是以蓝白为主色调的装修风格,平实却精致 ,将自然、轻松与质朴相结合。

    等到一切都收拾完后,一家人都累的没骨头似的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

    周闻知伸了个懒腰,提议道:“要不咱们先歇息一会儿吧,晚上再去看看附近有什么吃饭的地方。”

    得到全票通过后,周穗岁问着:“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到这么远的地方呀?这样与顾阿姨和淮安哥哥联系的话不会也很麻烦吗?”

    温妤思考片刻,回答她说:“一个呢,是因为岁岁快到上学的年纪了,爸爸妈妈想让你有个好的学习环境。”

    “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我们两个最近因为工作原因被调到这边了,为了更好照顾岁岁就把岁岁也带过来啦。”

    ”还有这么久的时间,我们和顾阿姨他们还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乘着车将周围的环境大概了解之后,温妤和周闻知一人牵着周穗岁的一只手,伴着夕阳慢悠悠地走着。

    一个胡子拉渣的男人向他们迎面走来,本是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但周穗岁却突然躲在父母身后,面带恐惧且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着。

    温妤见状忙蹲下身按着她的肩膀,声音不无紧张:“岁岁,岁岁你别吓妈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却不想周穗岁突然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在医院中,周家父母脸色沉重地听完了医生对周穗岁晕倒原因的分析,最后诊断出她是患上了创伤后应激性障碍。

    温妤不禁感到一阵眩晕,声带哭腔地问着医生:“可是我们女儿才这么小啊,她得了这个病可怎么办?”

    “让她少接触或尽量不接触会刺激病发的人和物,定期来进行心理咨询吧。”

    医生宽慰他们:“如果用心治疗的话,好好控制会有完全康复的一天的。”

    暮色沉沉到来之际,几颗星星遥遥挂在还尚未变黑的天空上,在夕阳与晚霞的交界线上交相辉映。

    和顾舒曼说完最后一句话的苏淮安站起身,拍了拍前身不小心沾上的灰后便走上了回家的路。

    刚走到巷子外,人群叫喊、消防车的滴滴声如潮水般涌入了苏淮安的耳中,不安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的所有感知。

    慌张抓住一个逃离的路人,他惶恐无措地问着:“能不能告诉我里面发生了什么?”

    看着眼前男孩快哭了的神情,路人只好敷衍回答说:“里面的房子着火了,好大的火!”

    说罢便挣开男孩拉着自己的手,火急火燎地仓促离开了。

    不远处有浓浓黑烟升起,如一头凶猛的野兽想将所见之物全部消失殆尽。

    逆着人流挤入其中,苏淮安发现自己家所处的地方恰是火势最为猛烈之处。

    刚刚在嘈杂的人声中,他听见了苏言还没被救出的消息。

    苏淮安不自觉地拧紧拳头,失去了妈妈,他不能再失去爸爸了。

    趁着混乱,苏淮安绕过正指挥人群疏散的火警,抬脚迈入了火势渐大的居民楼中。

    狭小的空间中浓烟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眼睛出现生理性的酸涩,喉咙开始有火辣辣的感觉。

    差一点,还差一点。这样想着,苏淮安终于踏上了最后一个台阶。

    房门恰好没关,他一脚将其踢开,闯进屋中大声叫着爸爸。

    最后是在卧室旁找到晕倒的苏言,苏淮安来不及思考,接了一盆水往他头上泼去。

    看到眼前的场景,苏言迅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站起身来准备逃离。

    刚跑到门口,却没想言到他一把将苏淮安甩至地上,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将门关上。

    并从外面将门反锁。

    火势越来越大,其焚烧物品的噼啪声彻底将男孩哭喊的声音掩盖,只留下了无声的哀鸣。

    五个月后,在一间病房中,一个全身包扎着绷带的男孩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一个长相娉娉的女人正认真地润湿他干燥的嘴唇,眼中是显而易见的疼惜与怜爱。

    “小茹,岫白他现在怎么样?”一个长相威严的男人推门而入,关切地问道。

    将面前放下后,宋茹嗔怪着:“你声音小点,别吓着岫白。”

    将林之越拉出房间,她轻声关上房门,接着回答男人的问题:“刚医生和我说,全身皮肤百分之七十被烧伤,岫白被救回来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要全部恢复的话,一年半载都不一定可以。”

    她眼神坚定,一掷定音地说:“但我们既然说了要领养他,就要说话算话。无论怎样,需要多久的时间,我们都不能放弃他。

    “从今往后,我也不会再让他遭遇这种痛苦。从我们收养他的那天起,他就永远是林岫白,永远都是我们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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