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段日子并不平凡，因为十一月的某天是一个优秀的女孩的生日。几个星期以来，我出入学校附近多家精品店，却也没有挑选到合适的礼物。每次面对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手足无措时，我才知晓自己对朋友的了解多么匮乏——我甚至不知道女孩子普遍喜欢什么，更别说最特别的她了。店主都要调侃我，你真是读书读傻了。
那个节日的前一天,我故意问：“这个周末有难得的双休，明天总该出来玩吧？”
张亦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忱辰则不停朝我使眼色，仿佛我的话捅漏了一个大篓子。
“你们用不着这样，”苏玺天向我解释，“谢谢你的好意洛伊，但是我不过生日。”
我不敢问“为什么”，自圆其说：“啊，那真可惜，不过，还是要祝你生日快乐。我也准备了一些小礼物，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说着把礼品袋递给她，里面是一个装着小兔一家三口的八音盒。
女孩看到礼物，突然间泣不成声，含糊不清地说“没事”，眼角却掉下一颗又一颗的珍珠来。我惊慌失措地不停道歉，她不喜欢的话我放学立马就去退掉；她说不是，不是不喜欢，却迟迟说不出个理由来。最后班长找来了班主任，俞老师把苏玺天领到办公室去开导她，因我而起的闹剧才得以结束。
张亦宇随后解答了我的疑惑：“苏玺天的生日是她父亲的忌日……”
那天傍晚放学的路上，我找到苏玺天跟她说对不起。为了赔罪，我邀请她去中山街喝咖啡、吃烤冷面。她说这不是我的错，却还是接受了我的请求，她知道如果她不答应我会过意不去。
我想起了方才张亦宇绘声绘色讲述的那个故事，里边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怒气冲冲地对着她年幼的孙女说：“就是你克死了你的父亲。”何其残忍，我光是想想就要背冒冷汗。
苏玺天，你那么优秀，不喜欢你的人也还是那么多吗？你那么漂亮，你喜欢的人也照样不喜欢你吗？
“刚才张亦宇，和你讲了什么？”她问。
我一五一十地回答：“你的家庭，还有你喜欢的人。”
“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话题呢，”苏玺天叹了口气，“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我不擅长提问，“我只想为我的自以为是抱歉，我一直以为你们的快乐来自于你们的幸福，现在看来，我们都是各有故事的可怜人。与你们相比，我虚无缥缈的痛苦什么也算不上。”
“柯洛伊，别人的痛苦不是用来责怪自己的，虽然我愚钝的共情能力无法百分百还原你的痛苦，但我知道你也很难过。你不仅会难过你自己的难过，你还会为别人的难过难过。这是你与众不同的优点。谢谢你替我分担忧愁，被你牵挂我感觉好多了。”她反过来安慰我。
“我这人，处处要你们维护我的敏感，真麻烦对吧？”我自嘲。
“千万别这么想，只要被麻烦的人不觉的麻烦这就不叫麻烦，柯洛伊，你知道杨帆远航怎么说你的吗，他说你是天才，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你会垂名青史，你会被所有人记住。”她的话似晴空霹雳，震慑得我说不出话来。
我难以置信他会这么说，我的悲伤敏感在他那里怎么就成了异于常人的天赋呢。除非我是诗，我才能万古流芳；可如今，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空白诗人，我从未留下任何文字，谁的眼能在天堂的纸上看到我不值一提的名字。他对我的信任究竟是什么，才能对我赌下如此不计后果的预言。
我不能再让话题跑偏：“苏玺天，别说我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
“那还确实有一件事情，”她说，“你能不能帮我写一本书啊？”
我被她的请求惊吓，她又说：“别让他就像没来过我的生命似的。”她露出了一个为难的笑，我很抱歉我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说？”
“当你暗恋一个人的时间超过八年时，有些东西的性质就变了，不是真的爱，而是舍不得。这很像一股执念，傻得情深，相信着以后会有故事，一切可以回到当初幼稚时的美好。他们都说我瞎了眼，昏了头，但，这其中巧合太多，使我没法放手的理由不计其数。我们这个年纪谈情谈爱太早，但往往最是这个年纪，我们才有情有爱，会被伤害。”
我陶醉于她的表达：“你是个情感悲剧的文学家。”
她没有回答，正仔细地阅览着价格表。她清澈得犹如泸沽湖水，由内而外流淌着美丽——她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漂亮的女孩，我相信就是我死那天我也会说着相同的话。我说她皮肤好，她说她真该给我看看她初中爆痘三年的模样；我说她又高又瘦，她说她从前又黑又胖；我说她什么都好，她说她也有什么都不好的时候，她要我多夸夸自己，我们都会成为别人眼里什么都好的人，但首先我们要接纳自己，不完美也好，不从心也罢——她教我不要妄自菲薄，我正在努力学习。
她理应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她的经历应该和她的善良一样美好，不应该裹挟于偏见，不应该遗憾于错失。都不要，都不允许，我不要再有什么伤害你，苏玺天，我不是要贬低你，但你真的好像一个纹着花的瓷瓶，优雅、清脆，满瓶子倒不出的泪。
我知道那个魔鬼来了，吹着口哨，反派专有的吊儿郎当样，张口就是污言秽语，眼神窥视着异性最原始的部位：“我跟你说我上次睡的那女的……”
他们一群人站在我们身后，说话的人有意无意地贴近我们，我不敢回头，苏玺天没有出声，拉着我走开，那个人却说：“诶，我说那个长发妹……”他喊的不是短发的我。
苏玺天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则转身，目光却停留在了最边缘的那个青色短袖的男生身上，瞳孔放大、放大，深邃，仿佛掉进深渊。再把视线转到那个说话的人身上，她明显认识那人，对方挑起的眉眼也表明了他的惊异。看不见的地方一座城池沦陷了，兵荒马乱任由失败的情绪胡作非为。她冲向了那个人，拳头和泪水一并砸下，吵闹的中山街此刻万籁俱寂，没有人意识，没有人反抗，没有人阻挡，所有人看着一个一中的佼佼女殴打着一个毛头小混混。报警，当有人血肉模糊后，有人才说。
那天我们没有吃烤冷面，自然也没有喝到咖啡，不过我们却来到了公安局，警察叔叔为我们沏了上好的茶叶。
“我们接受调解我们接受调解，让我们签字吧好吗，我们不追究，求求你了。”我不明白那个混混的母亲看着自己伤势严重的孩子为什么会如此窝囊。我本以为她会咄咄逼人，毕竟这件事情里，她的孩子确实是受害者。
苏玺天说：“我妈妈等会就来。”
两个中年人听到这样平静的陈述吓得瘫倒在地，简直要一命呜呼，他们抓住苏玺天的手：“玺天，叔叔婶婶求求你，叫你妈妈别来好不好，这件事情是我们家坚强不对，婶婶给你道歉，你要多少钱婶婶都给你，你千万别让你妈妈来，她会要了我们的命的。”
苏玺天废了老鼻子劲才甩开他们：“我妈不是精神病，但就算有天你们真的被某个人杀了，也是你们罪有应得。你们这辈子要好好感谢警察同志，毕竟到时候只有他们才能救你们，就像九年前一样。”
这个时候，我被另外一位警察叔叔带去了另外一个房间，他说这件事情与我关系不大，让我确认一下笔录然后签字，就可以叫家长接回去了。我问他苏玺天会不会怎么样，叔叔说能调解的话就问题不大，妯娌关系的，两个孩子又都是未成年。
这给我喂了一颗“定心丸”，我来到走廊等待，看见那个青衣服正在被他父亲数落。不知遗传了谁的基因，男孩生得也不错，如果去了那不合时宜的烟火气，看起来也是个干净的好孩子。但，人尽皆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是什么人，不言而喻，没人会在这时以貌取人。
“姑娘，你是好孩子，你跟叔叔老实说他有没有打架？”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说了实话，尽管没什么好脸色：“他没有打架。”
“算你这次没犯傻。”他父亲说。
他们后边又说了些东西，我不想搭理他们便找了个机会走开了。就在我在走廊徘徊时，一个身着简约职场装的女人来了，她踩着她的高跟鞋，重重地，一步一步地经过我，然后消失在那扇门后。那一刻我才知晓什么叫来势汹汹。之后，关上的门给屋内的戏码不断剧透：有人骂着，有人哭着，他们的嘴重复着“她爸”“事故”“□□”“孩子”这些触目惊心的台词，鞋飞了出去，辛苦的执法者高声警告。
“走了。”我沉默寡言的父亲来了，他跟警察先生打了招呼，将我领走。他没问我发生了什么，也不关心我是否受伤，只是负责把我接回家，然后，结束？是的，就没有了，他们什么也不过问。
我见过他们在餐桌上耳红面赤地用酒撞出一个个别人的故事，任何鸡毛蒜皮的零碎他们都愿意听。就是谁远房亲戚的孩子没考上高中，他们也要讨论上几句。他们并不是不关心经历，只是当这经历的承受者是我时，他们便毫不关心。我要先是个孩子，才能是我，他们有了前者,却没想到会被迫迎来后者。他们没想要我，可我也从不记得我是强求了谁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爱的森林里，我是被禁止访问的女巫，接受吧，毕竟不可能远走高飞。顶着残疾的灵魂，缺陷的皮囊，活过一个又一个我不愿面临的明天。
我不知道为什么悲伤又冲破防线，生活在泡影里光彩稍纵即逝，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压抑的情绪，我残忍地用用右手在左手上，刻出了一朵濒临死亡的血色花朵，它的美，遮盖了尘土下根茎的腐烂。我当然要感谢我的父母，不然我怎能拥有衣食无忧的生活。可，爱？我说不上，我只有恐惧、不安与愧疚，如何做他们都不会为我骄傲。谢谢他们馈赠了我这辈子摆脱不了的礼物——患得患失。我恨他们吗？不，我谁也不恨，最大的情绪从来都是自责。唯一生气的是玩世不恭的神，让想死的人痛苦地活着，让想活的人遗憾地走了。
［2］
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苏玺天都没有来学校，我发消息安慰她，她也一条都没有回。这其中的原因也不排除我安慰人的技巧太差，张亦宇说，他看了我几乎是提建议的文字，气得要掐人中。
那个晚上，她突然联系我，是一条带着哭腔的语音，她用最卑微的语气说：“柯洛伊,你帮我写本小说吧，好不好？”我的苏玺天，我怎么能拒绝你啊，我打去了一则语音通话。
翻开盖子，尘封的酒酝酿多年，人人皆说甘甜飘香，却没人知她辛酸苦辣。一墙油桐花，转角被砍断的不起眼的树，什么光明到来了，是错误被遮掩了，受害者放下了，夏天过去，施暴者依旧嚣张。
好吧，尽管他们都说故事最忌讳梦结局，但我自始至终都希望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我会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回到最纯洁的童年，我是个记不清事的孩子。今天轮到母亲做早餐，父亲来到房间叫醒我，嘲笑我夜间呢喃的痴语。
那年的11月14日究竟是个什么日子，我们的家庭要伴着这最极端的天气去承受那么多的不幸。如果可以，我可以生在12月14日，1月14日，甚至是不出生，那都是极好的；而不是在得知我的父亲在来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时，我出生了。在长辈的嘴里，我多了一重平白无故的罪名：这个女孩克死了她的父亲。
我的童年是什么？是满脸溅珠的爷爷奶奶的□□，是夜夜对着相片流泪的妈妈的哭泣。我从来不敢问起爸爸的任何，是因为爷爷奶奶会生气，妈妈会伤心。爸爸太爱妈妈了，太爱我们的这个家，所以当最坚实的爱猝不及防地离开了以后，妈妈会痛不欲生。
是啊，如果爸爸还活着，提起他的时候，我将不再哀悼，而是满脸的骄傲与自豪：他没有爷爷奶奶那一身糟粕的思想，大胆活跃、富有创造力，是名校的高材生，是在世的最爱我和妈妈的男人。可是这人世间的事情注定没有如果，事实永远是悲惨的消息把我的母亲折磨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她看见叶子从树上落下来，就要惊恐地提醒我注意安全，时而半夜抱着我哭泣，为她没能好好爱我而想尽办法赎罪。
最难过的是每年的除夕，我们要和叔叔在爷爷奶奶家一同吃这一年最令人难以下咽的晚饭。爷爷奶奶会在饭桌上奚落母亲，字里行间挖苦母亲生了一个活女鬼，把父亲推下了地狱。更讨厌的是堂哥苏坚强，他就像一头牛一样，我不是说他老实本分、勤勤恳恳，而是像一只西班牙斗牛一样横冲直撞，以欺负我来彰显他的强壮。
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我工作之后，带着母亲离开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破城，从此跟他们彻底断绝来往；但，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会来得这么快，伴着这颗炸弹爆破，丢失的是我的纯洁。
7岁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打开的那扇门是我人生的潘多拉魔盒，谁蒙上了我的眼，他又怎么会跟我做游戏？冬天的房间为什么如此闷热，是什么东西在骚动着？那个男孩一个下午缩在卧室里看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也才8岁，他怎么会干出那样的事情？我被推倒了，摔在了床上，谁的手顺着我的大腿，不顾我的抗拒钻进我的衣裳？他在干什么？他是不是又在欺负我？我将要发出我的声音，又有毒蛇钻进了我的嘴,啃咬着我，撕扯着我。这不是欺负，绝对不是欺负，他没有打我，没有骂我，却让我觉得比被打被骂了还更严重。我找不出任何一个名词来形容这件事情，这件难受、恶心的事情。很快我就被迫成为了那个回到伊甸园的人，他用他身上的东西折磨着我，我发不出声音，我描述不出我的委屈，我怕喊来了他们，他们会说：“哥哥在跟你做游戏，你一个小姑娘家子不要这么小气了。”谁又能告诉我，他究竟做了什么？当他在我身上留下某些东西的时候，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恐惧，我歇斯底里地哭着、喊着我的母亲。
他们破门而入，他们惊愕失色，妈妈抱起我、安慰我，我听见她也在哭，我便不敢哭了，我只是求妈妈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她替我穿好衣服，将我抱到另一个房间里让我不要害怕,等她一下。我听见婶婶说了一句：“我们家强强也还是个孩子，要怪就怪你们家玺天不凑巧，是个女孩。”叔叔大吼婶婶让她不要说话。“你们不教他做人是吧，”母亲道，“那我就让他做不成人。”继而厨房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所有人的声音都只能用惶恐不安来形容。尽其所能，悬在头上的镰刀算是消失了，但飞来横祸十几个巴掌，拳打脚踢，老的小的，无一幸免。
闹剧进入尾声，警车载着正义来了，可是魔鬼只是被批评，守护者却被处以惩罚。除夕夜，没有一个人是痛快的。
承认吧，我从幼儿园开始就在计划着我的死亡。如果不是有张亦宇他们陪着我，我可能真的会傻傻地付诸行动。那件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大年初一，我假装乐观地跟妈妈说我要自己下去玩，好像我什么都不记得一样。我知道妈妈不信，妈妈也知道我知道她不信，但她还是让我下去了。转角的那棵树下，坐在草坪上，一个人，我又开始思考我的死亡。
好吧，有人来了，我的思绪被他打断。咦,他不就是奶奶还住在我们家时嘴里经常念叨的锅盖头吗？她说他是这个小区里最有礼貌的孩子，她还说他要也有一个这样的孙子就好了。我不由自主地对他有点讨厌，他也跟他的青色衣服一样不懂得察言观色，不知好歹地走上前来跟我搭话：“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我好像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看在他有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我不情愿地回答了他：“要你管。”他倒也不生气，自说自话：“我奶奶跟我说过你，说你是整个小区里最会读书的孩子，她还说她要是也有你这样一个孙女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没有那么反感他了：“你怎么也一个人，你没跟你的朋友一起玩吗？”“他们不爱学习，我爸不让我跟他们玩儿。虽然我也没有多会学习就是了。你呢？”“我没什么朋友，同学也不住在这里。”“我跟你玩可以吗？这样我爸爸就不会说我了，你也不用这么孤单。好吗？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什么鸟和什么石头？”“那是一石二鸟。”“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那是我在小区里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第一个自己结交的朋友。
他让我改观了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成绩差的孩子不一定是坏孩子。他的成绩是不太好，但他做的很多事情都让我自愧不如：他从中班就开始学吉他，现在已经会弹很多首他喜欢的歌了；他还很乐于助人，经常帮忙一些腿脚不便的老人上下楼拎东西；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学的手艺，编花篮编得十分漂亮。与之比较，我只是一个会读书的书呆子。我自卑，但也不服气：“诶，范逸辰，你能不能教教我。”是的，那个牵动我整个青春的名字叫范逸辰。
可遗憾的是我们只做了一个春夏的朋友，那个秋天他的爸爸再婚了，他没有办法接受，他觉得那是他的父亲对于他死去的母亲的背叛。他不理智地宣告他成为他父亲的敌人，他将事事与他的父亲对着干，和不三不四的人玩，成天荒废度日。我想安慰他、劝告他，可是我没有做到，他也不知怎么疏远了我。那年，住在我卧室对面房间的男孩，从我曾经最好的朋友，成了我无法相识的陌生人。我们是两条相交的直线，交汇然后渐行渐远。
故事到这难道不应该结束了吗？哦，抱歉，它还没结束。我相信每个人步入初中之后，都会萌芽难以避免的情愫，这个人是谁都有可能。同样的小区，同样的学校，同样的作息，我和他又再次每天相遇，只是这次从熟悉的朋友变成了陌生的校友。
这本没什么，直到我在别人的口中听到了他的名字：“你知道我们学校的龙头吗，那个范逸辰，人长得超级帅。”它很奇怪地打翻了我内心的调料罐，那种感觉五味杂陈。我多想拿这件事就像调侃忱辰被人表白一样去调侃他，但是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他的谁。想到这时的难过，让我确定，他是我的第一个暗恋。
我很不要脸地把对他毫无感觉的前六年列如我爱他的年份，以证明我对他的忠心耿耿。相似的感情，相似的举动，我和普天少女一样，有了一段在我看来轰轰烈烈的暗恋。总在张望的篮球场，写满一页纸张的那个名字，催促着小伙伴的“快点快点”。
我也承认，喜欢一个人会让人变得自卑。我会怪罪自己愚蠢的鲁莽，怪罪自己过分的热情，怪罪自己欲盖弥彰的一举一动。我不认为“我喜欢你与你无关”，但我说我只希望“我喜欢你与你无关”，我又为何自欺欺人呢？婚配的愿望我是不曾有，但我也有我奢侈的请求：回到那个夏天，你说要跟我一起玩，就是默默无言地坐在草坪上也好。
喜欢你这件事，还有梦推波助澜。好坏是无定向的，有时候喜上心头，有时候泪流满面。喜是你重新找到了我，你还夸我是那个好女孩，说我们重新好吧；悲是我只可在远处望着你，你没看见我，你是明里的太阳，我是晦暗的角落。
不假思索，这个时候的我再次复盘7岁那年发生的事，我当然知道那个魔鬼对我做了什么。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让我时时喜乐无常。我会害怕张亦宇他们，难以遏制地反感、憎恶他们。还有时感觉全身发痒，嫌弃有关自己的一切，觉得自己对任何人的情感都是对对方的玷污。我很显然生病了，而且难以治愈。我不敢告诉母亲，可她也照样是一个敏感的人，她不会不知道。初中三年，看心理医生是我每个周末的日程。
梦和现实似乎也不是相反的，真实的故事在悲喜之中，折合成了一个让人最难以接受的结局。你变了，性情大变，除了这副皮囊，没留下任何8岁那年的你的身上的东西。我见他抽烟，见他在某个说不上名字的深巷对人拳脚相向，满嘴是谎，脏话连篇。我不相信你说过那样的话，亲耳听见的那句如雷贯耳的黄腔，我不承认你真的这么想：“女朋友不就是用来操的吗？哈哈。”
你该死，但最下贱的是我。把精神支柱具象为某个人，本来就是一件巨大的错误，房子塌了，我活该被掩埋。你自然不知道你对我的分量,对于一个被认为不该存在的女孩，不得不懂事是我的宿命，不得不优秀是我的无奈，你不懂你改变了我，让我看见了普通但是快乐的生活，不优秀但是善良的孩子。成绩差的孩子明明不是坏孩子，但你偏偏要发展成后者。那个夏天和你，我这辈子反复咀嚼。
我幼稚的日记写满了这情不逢时的遗憾。
［3］
8月26日
“瞥见你第一眼，在乡下回城的路上，我对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色发呆，睡意朦胧。那个拐角，你刚好嬉戏路过，身着青衣，不由分说地闯入，迷乱我的双眼，使我满眼打转的星星消散，只剩下和我对视的你。刹那的瞬间，我清醒万分。”
9月2日
“夏日烟火形容你毫不为过，你的出现像那年南方仲夏夜空升起的花火，轰轰烈烈地炸开了我的天空，在我都不经意的瞬间，闪出黑暗中的一片曙光，五彩斑斓地倒映在我的眼底。”
9月3日
“一切像吹起一阵呼啸长远的风，落叶满地，情感说不清地缠绵。”
11月14日
“我知道这一直以来是一个不幸的日期，但是上天为什么要在这一天摧毁我的希望。这一天我知道了‘龙头’的意义，你是他们那些所谓‘混社会’中最不知羞耻的一个。我想斥责你，我要告发你，这些年你亲手，一步一步、一朝一夕地杀死了六年前那个天真善良的范逸辰，而如今，你又杀死了我这份迟来的爱。我庆幸我不是你的父母，我又可怜我不是你的姐妹，我没有任何资格去让你悔改你的人生。我只能怜悯你，怜悯我自己。或许就是因为看的透彻，所以执迷不悟，谁又知道我知道过犹不及，谁又知道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及时止损。”
1月13日
“我是初开的一朵花，被一只蝴蝶捕获，他的美丽令人惊叹。岁月的荣光里，蝴蝶轻轻的吮吸着花瓣，留下淡淡的花香。花香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令人陶醉。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直到美丽的蝴蝶找到了归属，飞向了自己的爱人，舍弃了过往里无言陪伴的花朵，忘却了第一个拥抱。
“我的眼睛闪着光芒，似乎在为爱情祝福，似乎在为爱情祈祷。
“幸福中，他又问我，蝴蝶又问花朵：你相信缘分吗？
“我信，我恨。”
2月1日
“去年的今天，我记得你和你的伙伴在这里放炮。去年的热恋，我还希望今年的你会到来。”
3月5日
“好久没碰见你了，我只能把回忆拿出来写一写。
“印象深刻的是学校那天测温机瘫痪，你刚好通过，站在比我高一个台阶的地方等朋友。你的皮肤白得纯净，眼眶狭长，眉毛浓厚，灵动的眼神闪着光。我忘了周围人的模样，却依稀记得你的动作，书包单肩背在前，调整口罩，注视着后面，那些不藏着我的人群。
“我低了头，承不住自卑不敢抬头，那是我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而那样自卑。你的光芒太耀眼，刺痛了我的眼。当然，那时的我肯定想不到你只是一面镜子，光是我的光，阴影遮盖的也是我的地方。”
4月4日
“我又做梦了，在黎明和黑夜之间的虚幻，沉浸痛苦、喜悦的深渊。你的脸庞还是昔日的模样，爽朗秀发被雨水打湿，玻璃镜片下那双清澈灵动的双眸，嘴角像月牙尖尖的港湾，似乎在对我笑。你的黑色衣衫穿得依旧风流，清瘦高挑的身影慵懒地在我眼前晃动，桑榆暮影处是你，我的少年，梦里，我感到我真切地拥有过。
“绮纨之岁，我觉得我还有精力去喜欢你的玩世不恭，你的玩忽职守。我想，你可以继续混蛋你的，我就规规矩矩地，像个好学生一样站在胡同口等你，把口袋里的糖一颗颗塞给你，放在你的手心，然后再傻傻地笑。朦胧的天色下，熏风解愠，如果你再高点，我会让你摸摸我的脑袋。
“梦，在一个下雨的午后，乌云密布，云层严防死守，不放任任一缕阳光滴漏人间。你蹲在我们老旧小区的白瓦楼底下，像雨天的一只小青蛙，双手搁置在膝前，不一样的是，你的姿势是为了更好地玩手机。
“我也忘了我为什么会下楼，只是一出单元楼的铁门我便一眼见你，黑T恤，我梦见你太多次了。
“我就这般走到你身边，也蹲下，不知为何搭话。勇气，或许是梦境给的。
“‘你在干嘛？’我询问道。
“你撩起眼皮，谜一样地笑，抛出一句反问：‘你觉得呢？’
“我的脸渐变绯红，不敢直视，嘟囔道：‘我要知道我还问你啊。’
“‘那你还是不要知道，快点回家吧。’你脆生生地冒出一句。
“我这下大概也猜到了你所看的，偏偏不说，轻描淡写：‘我不会回去。’
“‘这里不安全。’我以为你在吓唬我。
“‘你骗人，为什么？’我不明所以。
“‘因为……’你停顿道，桃花眼令人晕眩，忘记要等待的答案，‘我呀。’
“我身子向后一倾，重重摔在了冰冷的石子路上，受惊过度，瞪眼看着洋洋得意的你，强笑。
“你好像还是那个孩子，天真地因为恶作剧得逞就能笑上好久。一下子让我忘却了你如今所有的标签。
“我拍拍手上的灰，你起身，伸过手，我也就把自己的手搭了过去，缓缓起身。
“一刹那，我们好像还是朋友。
“这是一个很单调乏味的梦，后来的场景被我忘得只剩下碎片残影，是不好描述也无意义倾诉。世界最后在光晕里后退，我只记得你，记得我曾经那么喜欢的你。
“这个梦境我不知道我之后会不会在进行描述，只是我遗憾你，也遗憾自己忘不掉你，还是会天天做梦，梦这些人，梦这些事，可是。我觉得我不能再爱你了。
“如果你是那个漂亮的玻璃瓶，我想我会爱你好久，年复一年，不间断地，往你里边丢进写满字迹的星星；可你不是，或者说是以前是，现在的你早已破碎成了玻璃渣，我不知道是谁砸的，只是我仅仅是捡起了一片，指尖便被扎出了鲜红色的血。
“我不愿意再做梦了，宁愿自己从来没遇见过你，我无法再自我消耗、自我牺牲，去陪你走完这落魄且无意义的人生。
“我不想抱歉，也没什么好道歉。因为你，我好像真的要成为一个无病呻吟的情感学家了。”
4月5日
“我突然发现我喜欢你，原来是一件这么不公平的事情。今天有人向我表白了，是我的同班同学。你知道他说他喜欢我的什么吗？他说我虽然有点胖，但是非常漂亮：这不只是外观上的好看，更是内心里的真诚。他说他难以想象，在他心情不好而发了一个隐晦的朋友圈的时候，会有人为此精心制作一个音乐弹奏视频来鼓励他，那是他听过的弹得最好的古筝。他说，我是一个处处为他人考虑的人，他向我表白并不是为了索取什么，他只是想告诉我，有人被我的真诚打动，他不要我改变任何，坚持下去，世界是因为我这样的人才变得美好。我很感谢他，我们都鼓舞了彼此。
“好吧，我承认。这其中有一些我在做的东西是你曾经教给我的。但面对现在的你，我真说不清是谁辜负了谁，又是谁在自讨没趣？我在等啊，我在等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希望他能吃点什么胶囊，起死回生。”
6月1日
“今天是儿童节，我所能过的最后一个儿童节。那就让我们把这天用来纪念某个死在我回忆的男孩吧。”
7月5日
“今天我在一个公众号上看到了一段文字：‘我的心是一块石头，因久经风霜而粗糙暗沉，布满深绿的苔藓。我的眼睛像一根木棍，锋利而坚硬，在石上，一遍又一遍地，刻画着你的模样，想要记住你呼吸的一频一率。双眸里，你是我最浪漫的一道风景线，以至于忘却了心上遭受的所有疼痛。’这个公众号的博主叫小柯，她说这是她看到的一个故事，你说他看到的会不会是我们呢？算了吧，谁都不知道。”
7月15日
“我不知道张亦宇怎么看出了我喜欢你，他居然会知道你的名字，是我在学校里张望你的时候过于显眼了吗？肯定的吧，毕竟我是那么一个不知道害臊的人。我不知道怎么去忘掉那件事，年纪越大，记忆却越清晰。我也好想有一个女孩子跟我说说话，但为什么周围的女生都不太喜欢我，是我太难看了吗？就像你认为的那样。我知道这个答案不对，但我可能真的要减肥了。听人说小柯也是一个初中生，她这么优秀，我真希望有一天能跟她见见。”
7月20日
“你没考上普高，结果在意料之中，你去了寄宿制的私立，这个故事也该有个结束，毕竟我可能再也不会碰到你了。你知道昨天晚上我梦到你，你跟我说了什么吗？
“你说：‘爱我吧，我才是那个不会伤害你的人。’是啊，你确实只在我梦里，梦和回忆不会伤人。那现实算什么？现实应该就算我飞蛾扑火吧。
“其实我觉得你这句台词应该错了，你哪里没有伤害我，现实里你不是在那个群里开过我的黄腔吗，现实里你不是有意无意的出现在我面前，给我一个挑衅的眼神吗。喜欢你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吧，针对我的意义是在于什么？还是你完全没有这些想法，都怪我自作多情。我不信，就像当时不信你说过那些话。
“我听我母亲说，那个恶魔又伤害了别的姑娘，对方的家长不会善罢甘休，他大概会吃个比较大的教训。但是教训对于他那种人来说有什么用呢，他应该去死，凌迟或者五马分尸，不，不应该这样，这些对他来说太轻了，根本比不上我这几年来的生不如死。下次再让我见到他，我要么杀了他，要么揍得他血肉模糊。因为他去学的拳，我理应还在他身上。”
次年春天
“好了，这一定是我写的最后一篇日记了。我放下了，伤害也是，感情也是，但就我这不诚实的态度，倒不如说是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了。
“转角的那棵树因为遮挡了房屋的光线，被残忍地砍伐了，断绝了的应该不是它，是我们无疾而终的夏天，我也懒得去草坪上再坐了，反正你肯定再也不会回来了。
“很高兴的事情是我知道了小柯的IP，她也是这座城市的，她说她在二中。我去问了同是二中但多年不联系的杨帆远航，他对这件事情好像很上心，了如指掌地说他大概猜的到是谁，但是他希望我们可以以更好的方式跟他见面，先不打算告诉我们。不过这些事却让我们几个重新联系上了，也算好事。
“我终于知道那年你编在花篮上的那些很好看的花是什么了，油桐花，从我家去往你家必经的那条路上的右手边的那面墙上，盛大的，情窦初开的，难得善终的。
“小柯说她最近看了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两个主角有这样一则对话。‘奥利弗，你为什么在春天结婚？’‘因为夏天属于我们，因为夏天要用来纪念你。’我不知道原话是不是这样，但我觉得他说的很对，因为油桐花开在夏天。这年夏天又要来了，让我们就当光明来了吧，管他施暴者是否还在派对，首先我们得活下去。
“好啦，一张纸写不下，十万字诉不尽，如今夏日哪还来烟火，时代变迁，人云亦云。蒲公英乘自由纷飞，太阳西下，倦鸟已归。盛夏的光芒与未来，就由那年十六七岁的少年保留吧。”
［4］
是的，我就是这个小柯，我在公众号上写过不少故事，但最令我心如刀绞的，还是玺天，因为是周围人的故事，因为知道这个故事真实得有多么血腥。
空白的父亲的席位，代表了一个缺失的、难以弥补的爱；幼年的侵犯的魔鬼，代表了一次不平等的对待；青年的伤痛的暗恋，代表了注定终身的伤害。来自异性的痛，贯穿了她16年的始终。你说它曾经没有希望吧，年幼的范逸辰的出现又是什么；你说他没有失望吧，你真该看看如今的范逸辰站在了哪边。
从男性那边受到的伤害，苏玺天始终无法得到等价的弥补，同性莫名其妙的孤立，更为她的悲剧浓墨重彩。我不敢说这其中是否存在雌竞，但如果这是真的，那女性的命运则更加不幸。
被男性裹挟的命运，他们想要的是“他”而不是“她，”如此凄惨，但好在，她活成了最好的“她”。
［5］
“你怎么不早说你是‘一口酥饼’啊。”我埋怨她。
她说着说着也笑了：“网络上这么活跃的小柯，私下里是一个不善言辞的文艺女，凭谁能想到？”
“说出来好多了吗？”我问。
“谢谢。”
“我还要谢谢你给小柯公众号提供了素材，我跟你说，我这有钱挣的嘞，要不要分你一半？”
“主力工作都在你，我哪里好意思。”
“没关系，下次请你们吃东西。我有预感，这篇稿费不低。”
“你真厉害诶，都有自己的经济收入了。”
“姐，我这样写十多篇都没你一笔奖学金多。”
“啊？哈哈哈哈哈——那你要加油。”
“你都不谦虚一下了吗？”
“谁让你是小柯呢。”
“我都掉马甲了你们还不告诉我，小心我以后断更。”
“没关系，杨帆远航会先我一步找你喝茶。”
听到这句话，我才回过神，提出疑问：“为什么，他看起来很关注我？”
“不知道听了这些话你会不会不高兴，这个只是我们的猜测，”她说，“听许阿姨（杨帆远航母亲）说，航哥初三那年叛逆期很严重，但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恢复正常了。她翻他的日记，原来是他偶遇了一个女孩，她和你一样很爱看书，但似乎有一点心理问题，他会去文学社也是因为这个。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玩替身文学，我们也不敢问他。”
“可能是因为我和她共同点太多了吧，挺正常的，有的人买不起金就把塑料涂成金色戴着。爱而不得泯于人海，找个相似的人弥补此爱不得的遗憾，起码在那个离开的人回来之前，他的爱都会在且真诚。”反正替不替身都是他的事，作为朋友，我只能表达理解和包容。”
“我真的很想八卦一点，洛伊，你真的谁也没喜欢过吗？”
“你是第二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了，我只能说我以前的那个中学傻子太多，跟他们交流我都费劲，没心思把自己的热情投资在某个人的身上。而且关于寻找朋友，我也付出很多，结果都是石沉大海，那我还不如多跟我的文字待在一块。”
“你绝对是INTJ。”
“你绝对是ENFP。”
“说对了。”
“张亦宇是ENTP，忱辰ENFJ吧，杨帆远航我不知道。”
“INFJ。”
“哈哈。”
“你为什么笑？”
“如果他是绿老头他会受不了我这种性格的紫老头的，可见他很爱那个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
“不是的吧，你们不是挺聊得来的吗？”
“但愿吧，”我感到疲惫了，“玺天，我要睡觉了。”
“晚安。”
“晚安。”
［6］
“范逸辰。”我很大胆地叫住了那个少年，他看到是我，那双漂亮眼睛有些惊讶。
他知道我是苏玺天的朋友，自然也猜得出我为什么而来，他将我带到那棵树下，破败、荒芜，没有一点春天的迹象。
“老人们都说它死了，都怪三四年前物业偏要锯掉他的上半截，不然他大概会活得比我还久。”他对我说，“昨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应该制止他的。”
“你当然不应该只对我抱歉，”我说，“我猜你也不是天生的坏种，这样糟蹋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你不想让自己好过也应该让爱你的人好过。”
“爱我的人早到地下去了。”他冷笑，但也不是针对我。
“苏玺天。”我告诉他。
他石雕一样愣了四五秒，良久无声。他说：“不可能。”
“你也知道你初中那样对她她不可能喜欢你对吧？那你再好好想想当年这片草坪上她为什么忧郁。”
他似乎是想起了年幼时的流言蜚语：“那太扯了。”
“那是真的。”
他不接受这个事实，他不想承当迟来的愧怍。
“如今你站在施暴者这边。”
“我不知道。”
“我现在说了。”
“我会跟他断绝来往。”
“这样还不够。”
“我还能怎么做？”
“一张你小时候的照片，一个花篮。一封信说明你对她的抱歉，然后，再也不要接近她。”
“小时候的我可能找不到了。”
“你以为她想见到现在的你吗？”
“你是真不客气。”
“你算不上坏的彻底，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诋毁一个优秀的女生去寻找优越感。”
“我只是知道我得不到她了。”
“真搞笑。你知道你的痛苦来源你的什么吗？”
“不知道。”
“懦弱，和虚度光阴。你活该。”
我不知道我偏激的言语是否能换来他的忏悔。
“还有啊，老实本分做个合法公民，你不想干别人也就找不到你了。再让我在学校门口看见你，我直接去公安局举报。”
［7］
下个星期来，我发现苏玺天的文具盒里多了一张照片，她的心情不错，看来我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什么时候放暑假啊，我已经在期待夏天了。哥的花衬衫在等着哥。”张亦宇在前排伸懒腰。
“我想去苏州。”我说。
“你和航哥去对诗，走博物馆，听戏，寻古迹，我们仨就吃吃喝喝，也不错。”忱辰给我们分析。
“嘿，夏天当然要去海滨游泳啊，去苏州这个大城市干啥，看人头啊。”
苏玺天说话了：“去邂逅一段与历史的故事，也是令人期待的。”
“你们都被柯洛伊带魔怔了吧，各个都解锁了解锁‘文化人’成就，”张亦宇愤愤不平，“没关系，哥的汉服在等哥。”
上个夏天不留伤害，这个夏天才能正常到来，我们满怀期待。
这段日子并不平凡，因为十一月的某天是一个优秀的女孩的生日。几个星期以来，我出入学校附近多家精品店，却也没有挑选到合适的礼物。每次面对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手足无措时，我才知晓自己对朋友的了解多么匮乏——我甚至不知道女孩子普遍喜欢什么，更别说最特别的她了。店主都要调侃我，你真是读书读傻了。
那个节日的前一天,我故意问：“这个周末有难得的双休，明天总该出来玩吧？”
张亦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忱辰则不停朝我使眼色，仿佛我的话捅漏了一个大篓子。
“你们用不着这样，”苏玺天向我解释，“谢谢你的好意洛伊，但是我不过生日。”
我不敢问“为什么”，自圆其说：“啊，那真可惜，不过，还是要祝你生日快乐。我也准备了一些小礼物，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说着把礼品袋递给她，里面是一个装着小兔一家三口的八音盒。
女孩看到礼物，突然间泣不成声，含糊不清地说“没事”，眼角却掉下一颗又一颗的珍珠来。我惊慌失措地不停道歉，她不喜欢的话我放学立马就去退掉；她说不是，不是不喜欢，却迟迟说不出个理由来。最后班长找来了班主任，俞老师把苏玺天领到办公室去开导她，因我而起的闹剧才得以结束。
张亦宇随后解答了我的疑惑：“苏玺天的生日是她父亲的忌日……”
那天傍晚放学的路上，我找到苏玺天跟她说对不起。为了赔罪，我邀请她去中山街喝咖啡、吃烤冷面。她说这不是我的错，却还是接受了我的请求，她知道如果她不答应我会过意不去。
我想起了方才张亦宇绘声绘色讲述的那个故事，里边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怒气冲冲地对着她年幼的孙女说：“就是你克死了你的父亲。”何其残忍，我光是想想就要背冒冷汗。
苏玺天，你那么优秀，不喜欢你的人也还是那么多吗？你那么漂亮，你喜欢的人也照样不喜欢你吗？
“刚才张亦宇，和你讲了什么？”她问。
我一五一十地回答：“你的家庭，还有你喜欢的人。”
“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话题呢，”苏玺天叹了口气，“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我不擅长提问，“我只想为我的自以为是抱歉，我一直以为你们的快乐来自于你们的幸福，现在看来，我们都是各有故事的可怜人。与你们相比，我虚无缥缈的痛苦什么也算不上。”
“柯洛伊，别人的痛苦不是用来责怪自己的，虽然我愚钝的共情能力无法百分百还原你的痛苦，但我知道你也很难过。你不仅会难过你自己的难过，你还会为别人的难过难过。这是你与众不同的优点。谢谢你替我分担忧愁，被你牵挂我感觉好多了。”她反过来安慰我。
“我这人，处处要你们维护我的敏感，真麻烦对吧？”我自嘲。
“千万别这么想，只要被麻烦的人不觉的麻烦这就不叫麻烦，柯洛伊，你知道杨帆远航怎么说你的吗，他说你是天才，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你会垂名青史，你会被所有人记住。”她的话似晴空霹雳，震慑得我说不出话来。
我难以置信他会这么说，我的悲伤敏感在他那里怎么就成了异于常人的天赋呢。除非我是诗，我才能万古流芳；可如今，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空白诗人，我从未留下任何文字，谁的眼能在天堂的纸上看到我不值一提的名字。他对我的信任究竟是什么，才能对我赌下如此不计后果的预言。
我不能再让话题跑偏：“苏玺天，别说我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
“那还确实有一件事情，”她说，“你能不能帮我写一本书啊？”
我被她的请求惊吓，她又说：“别让他就像没来过我的生命似的。”她露出了一个为难的笑，我很抱歉我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说？”
“当你暗恋一个人的时间超过八年时，有些东西的性质就变了，不是真的爱，而是舍不得。这很像一股执念，傻得情深，相信着以后会有故事，一切可以回到当初幼稚时的美好。他们都说我瞎了眼，昏了头，但，这其中巧合太多，使我没法放手的理由不计其数。我们这个年纪谈情谈爱太早，但往往最是这个年纪，我们才有情有爱，会被伤害。”
我陶醉于她的表达：“你是个情感悲剧的文学家。”
她没有回答，正仔细地阅览着价格表。她清澈得犹如泸沽湖水，由内而外流淌着美丽——她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漂亮的女孩，我相信就是我死那天我也会说着相同的话。我说她皮肤好，她说她真该给我看看她初中爆痘三年的模样；我说她又高又瘦，她说她从前又黑又胖；我说她什么都好，她说她也有什么都不好的时候，她要我多夸夸自己，我们都会成为别人眼里什么都好的人，但首先我们要接纳自己，不完美也好，不从心也罢——她教我不要妄自菲薄，我正在努力学习。
她理应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她的经历应该和她的善良一样美好，不应该裹挟于偏见，不应该遗憾于错失。都不要，都不允许，我不要再有什么伤害你，苏玺天，我不是要贬低你，但你真的好像一个纹着花的瓷瓶，优雅、清脆，满瓶子倒不出的泪。
我知道那个魔鬼来了，吹着口哨，反派专有的吊儿郎当样，张口就是污言秽语，眼神窥视着异性最原始的部位：“我跟你说我上次睡的那女的……”
他们一群人站在我们身后，说话的人有意无意地贴近我们，我不敢回头，苏玺天没有出声，拉着我走开，那个人却说：“诶，我说那个长发妹……”他喊的不是短发的我。
苏玺天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则转身，目光却停留在了最边缘的那个青色短袖的男生身上，瞳孔放大、放大，深邃，仿佛掉进深渊。再把视线转到那个说话的人身上，她明显认识那人，对方挑起的眉眼也表明了他的惊异。看不见的地方一座城池沦陷了，兵荒马乱任由失败的情绪胡作非为。她冲向了那个人，拳头和泪水一并砸下，吵闹的中山街此刻万籁俱寂，没有人意识，没有人反抗，没有人阻挡，所有人看着一个一中的佼佼女殴打着一个毛头小混混。报警，当有人血肉模糊后，有人才说。
那天我们没有吃烤冷面，自然也没有喝到咖啡，不过我们却来到了公安局，警察叔叔为我们沏了上好的茶叶。
“我们接受调解我们接受调解，让我们签字吧好吗，我们不追究，求求你了。”我不明白那个混混的母亲看着自己伤势严重的孩子为什么会如此窝囊。我本以为她会咄咄逼人，毕竟这件事情里，她的孩子确实是受害者。
苏玺天说：“我妈妈等会就来。”
两个中年人听到这样平静的陈述吓得瘫倒在地，简直要一命呜呼，他们抓住苏玺天的手：“玺天，叔叔婶婶求求你，叫你妈妈别来好不好，这件事情是我们家坚强不对，婶婶给你道歉，你要多少钱婶婶都给你，你千万别让你妈妈来，她会要了我们的命的。”
苏玺天废了老鼻子劲才甩开他们：“我妈不是精神病，但就算有天你们真的被某个人杀了，也是你们罪有应得。你们这辈子要好好感谢警察同志，毕竟到时候只有他们才能救你们，就像九年前一样。”
这个时候，我被另外一位警察叔叔带去了另外一个房间，他说这件事情与我关系不大，让我确认一下笔录然后签字，就可以叫家长接回去了。我问他苏玺天会不会怎么样，叔叔说能调解的话就问题不大，妯娌关系的，两个孩子又都是未成年。
这给我喂了一颗“定心丸”，我来到走廊等待，看见那个青衣服正在被他父亲数落。不知遗传了谁的基因，男孩生得也不错，如果去了那不合时宜的烟火气，看起来也是个干净的好孩子。但，人尽皆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是什么人，不言而喻，没人会在这时以貌取人。
“姑娘，你是好孩子，你跟叔叔老实说他有没有打架？”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说了实话，尽管没什么好脸色：“他没有打架。”
“算你这次没犯傻。”他父亲说。
他们后边又说了些东西，我不想搭理他们便找了个机会走开了。就在我在走廊徘徊时，一个身着简约职场装的女人来了，她踩着她的高跟鞋，重重地，一步一步地经过我，然后消失在那扇门后。那一刻我才知晓什么叫来势汹汹。之后，关上的门给屋内的戏码不断剧透：有人骂着，有人哭着，他们的嘴重复着“她爸”“事故”“□□”“孩子”这些触目惊心的台词，鞋飞了出去，辛苦的执法者高声警告。
“走了。”我沉默寡言的父亲来了，他跟警察先生打了招呼，将我领走。他没问我发生了什么，也不关心我是否受伤，只是负责把我接回家，然后，结束？是的，就没有了，他们什么也不过问。
我见过他们在餐桌上耳红面赤地用酒撞出一个个别人的故事，任何鸡毛蒜皮的零碎他们都愿意听。就是谁远房亲戚的孩子没考上高中，他们也要讨论上几句。他们并不是不关心经历，只是当这经历的承受者是我时，他们便毫不关心。我要先是个孩子，才能是我，他们有了前者,却没想到会被迫迎来后者。他们没想要我，可我也从不记得我是强求了谁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爱的森林里，我是被禁止访问的女巫，接受吧，毕竟不可能远走高飞。顶着残疾的灵魂，缺陷的皮囊，活过一个又一个我不愿面临的明天。
我不知道为什么悲伤又冲破防线，生活在泡影里光彩稍纵即逝，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压抑的情绪，我残忍地用用右手在左手上，刻出了一朵濒临死亡的血色花朵，它的美，遮盖了尘土下根茎的腐烂。我当然要感谢我的父母，不然我怎能拥有衣食无忧的生活。可，爱？我说不上，我只有恐惧、不安与愧疚，如何做他们都不会为我骄傲。谢谢他们馈赠了我这辈子摆脱不了的礼物——患得患失。我恨他们吗？不，我谁也不恨，最大的情绪从来都是自责。唯一生气的是玩世不恭的神，让想死的人痛苦地活着，让想活的人遗憾地走了。
［2］
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苏玺天都没有来学校，我发消息安慰她，她也一条都没有回。这其中的原因也不排除我安慰人的技巧太差，张亦宇说，他看了我几乎是提建议的文字，气得要掐人中。
那个晚上，她突然联系我，是一条带着哭腔的语音，她用最卑微的语气说：“柯洛伊,你帮我写本小说吧，好不好？”我的苏玺天，我怎么能拒绝你啊，我打去了一则语音通话。
翻开盖子，尘封的酒酝酿多年，人人皆说甘甜飘香，却没人知她辛酸苦辣。一墙油桐花，转角被砍断的不起眼的树，什么光明到来了，是错误被遮掩了，受害者放下了，夏天过去，施暴者依旧嚣张。
好吧，尽管他们都说故事最忌讳梦结局，但我自始至终都希望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我会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回到最纯洁的童年，我是个记不清事的孩子。今天轮到母亲做早餐，父亲来到房间叫醒我，嘲笑我夜间呢喃的痴语。
那年的11月14日究竟是个什么日子，我们的家庭要伴着这最极端的天气去承受那么多的不幸。如果可以，我可以生在12月14日，1月14日，甚至是不出生，那都是极好的；而不是在得知我的父亲在来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时，我出生了。在长辈的嘴里，我多了一重平白无故的罪名：这个女孩克死了她的父亲。
我的童年是什么？是满脸溅珠的爷爷奶奶的□□，是夜夜对着相片流泪的妈妈的哭泣。我从来不敢问起爸爸的任何，是因为爷爷奶奶会生气，妈妈会伤心。爸爸太爱妈妈了，太爱我们的这个家，所以当最坚实的爱猝不及防地离开了以后，妈妈会痛不欲生。
是啊，如果爸爸还活着，提起他的时候，我将不再哀悼，而是满脸的骄傲与自豪：他没有爷爷奶奶那一身糟粕的思想，大胆活跃、富有创造力，是名校的高材生，是在世的最爱我和妈妈的男人。可是这人世间的事情注定没有如果，事实永远是悲惨的消息把我的母亲折磨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她看见叶子从树上落下来，就要惊恐地提醒我注意安全，时而半夜抱着我哭泣，为她没能好好爱我而想尽办法赎罪。
最难过的是每年的除夕，我们要和叔叔在爷爷奶奶家一同吃这一年最令人难以下咽的晚饭。爷爷奶奶会在饭桌上奚落母亲，字里行间挖苦母亲生了一个活女鬼，把父亲推下了地狱。更讨厌的是堂哥苏坚强，他就像一头牛一样，我不是说他老实本分、勤勤恳恳，而是像一只西班牙斗牛一样横冲直撞，以欺负我来彰显他的强壮。
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我工作之后，带着母亲离开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破城，从此跟他们彻底断绝来往；但，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会来得这么快，伴着这颗炸弹爆破，丢失的是我的纯洁。
7岁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打开的那扇门是我人生的潘多拉魔盒，谁蒙上了我的眼，他又怎么会跟我做游戏？冬天的房间为什么如此闷热，是什么东西在骚动着？那个男孩一个下午缩在卧室里看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也才8岁，他怎么会干出那样的事情？我被推倒了，摔在了床上，谁的手顺着我的大腿，不顾我的抗拒钻进我的衣裳？他在干什么？他是不是又在欺负我？我将要发出我的声音，又有毒蛇钻进了我的嘴,啃咬着我，撕扯着我。这不是欺负，绝对不是欺负，他没有打我，没有骂我，却让我觉得比被打被骂了还更严重。我找不出任何一个名词来形容这件事情，这件难受、恶心的事情。很快我就被迫成为了那个回到伊甸园的人，他用他身上的东西折磨着我，我发不出声音，我描述不出我的委屈，我怕喊来了他们，他们会说：“哥哥在跟你做游戏，你一个小姑娘家子不要这么小气了。”谁又能告诉我，他究竟做了什么？当他在我身上留下某些东西的时候，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恐惧，我歇斯底里地哭着、喊着我的母亲。
他们破门而入，他们惊愕失色，妈妈抱起我、安慰我，我听见她也在哭，我便不敢哭了，我只是求妈妈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她替我穿好衣服，将我抱到另一个房间里让我不要害怕,等她一下。我听见婶婶说了一句：“我们家强强也还是个孩子，要怪就怪你们家玺天不凑巧，是个女孩。”叔叔大吼婶婶让她不要说话。“你们不教他做人是吧，”母亲道，“那我就让他做不成人。”继而厨房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所有人的声音都只能用惶恐不安来形容。尽其所能，悬在头上的镰刀算是消失了，但飞来横祸十几个巴掌，拳打脚踢，老的小的，无一幸免。
闹剧进入尾声，警车载着正义来了，可是魔鬼只是被批评，守护者却被处以惩罚。除夕夜，没有一个人是痛快的。
承认吧，我从幼儿园开始就在计划着我的死亡。如果不是有张亦宇他们陪着我，我可能真的会傻傻地付诸行动。那件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大年初一，我假装乐观地跟妈妈说我要自己下去玩，好像我什么都不记得一样。我知道妈妈不信，妈妈也知道我知道她不信，但她还是让我下去了。转角的那棵树下，坐在草坪上，一个人，我又开始思考我的死亡。
好吧，有人来了，我的思绪被他打断。咦,他不就是奶奶还住在我们家时嘴里经常念叨的锅盖头吗？她说他是这个小区里最有礼貌的孩子，她还说他要也有一个这样的孙子就好了。我不由自主地对他有点讨厌，他也跟他的青色衣服一样不懂得察言观色，不知好歹地走上前来跟我搭话：“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我好像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看在他有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我不情愿地回答了他：“要你管。”他倒也不生气，自说自话：“我奶奶跟我说过你，说你是整个小区里最会读书的孩子，她还说她要是也有你这样一个孙女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没有那么反感他了：“你怎么也一个人，你没跟你的朋友一起玩吗？”“他们不爱学习，我爸不让我跟他们玩儿。虽然我也没有多会学习就是了。你呢？”“我没什么朋友，同学也不住在这里。”“我跟你玩可以吗？这样我爸爸就不会说我了，你也不用这么孤单。好吗？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什么鸟和什么石头？”“那是一石二鸟。”“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那是我在小区里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第一个自己结交的朋友。
他让我改观了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成绩差的孩子不一定是坏孩子。他的成绩是不太好，但他做的很多事情都让我自愧不如：他从中班就开始学吉他，现在已经会弹很多首他喜欢的歌了；他还很乐于助人，经常帮忙一些腿脚不便的老人上下楼拎东西；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学的手艺，编花篮编得十分漂亮。与之比较，我只是一个会读书的书呆子。我自卑，但也不服气：“诶，范逸辰，你能不能教教我。”是的，那个牵动我整个青春的名字叫范逸辰。
可遗憾的是我们只做了一个春夏的朋友，那个秋天他的爸爸再婚了，他没有办法接受，他觉得那是他的父亲对于他死去的母亲的背叛。他不理智地宣告他成为他父亲的敌人，他将事事与他的父亲对着干，和不三不四的人玩，成天荒废度日。我想安慰他、劝告他，可是我没有做到，他也不知怎么疏远了我。那年，住在我卧室对面房间的男孩，从我曾经最好的朋友，成了我无法相识的陌生人。我们是两条相交的直线，交汇然后渐行渐远。
故事到这难道不应该结束了吗？哦，抱歉，它还没结束。我相信每个人步入初中之后，都会萌芽难以避免的情愫，这个人是谁都有可能。同样的小区，同样的学校，同样的作息，我和他又再次每天相遇，只是这次从熟悉的朋友变成了陌生的校友。
这本没什么，直到我在别人的口中听到了他的名字：“你知道我们学校的龙头吗，那个范逸辰，人长得超级帅。”它很奇怪地打翻了我内心的调料罐，那种感觉五味杂陈。我多想拿这件事就像调侃忱辰被人表白一样去调侃他，但是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他的谁。想到这时的难过，让我确定，他是我的第一个暗恋。
我很不要脸地把对他毫无感觉的前六年列如我爱他的年份，以证明我对他的忠心耿耿。相似的感情，相似的举动，我和普天少女一样，有了一段在我看来轰轰烈烈的暗恋。总在张望的篮球场，写满一页纸张的那个名字，催促着小伙伴的“快点快点”。
我也承认，喜欢一个人会让人变得自卑。我会怪罪自己愚蠢的鲁莽，怪罪自己过分的热情，怪罪自己欲盖弥彰的一举一动。我不认为“我喜欢你与你无关”，但我说我只希望“我喜欢你与你无关”，我又为何自欺欺人呢？婚配的愿望我是不曾有，但我也有我奢侈的请求：回到那个夏天，你说要跟我一起玩，就是默默无言地坐在草坪上也好。
喜欢你这件事，还有梦推波助澜。好坏是无定向的，有时候喜上心头，有时候泪流满面。喜是你重新找到了我，你还夸我是那个好女孩，说我们重新好吧；悲是我只可在远处望着你，你没看见我，你是明里的太阳，我是晦暗的角落。
不假思索，这个时候的我再次复盘7岁那年发生的事，我当然知道那个魔鬼对我做了什么。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让我时时喜乐无常。我会害怕张亦宇他们，难以遏制地反感、憎恶他们。还有时感觉全身发痒，嫌弃有关自己的一切，觉得自己对任何人的情感都是对对方的玷污。我很显然生病了，而且难以治愈。我不敢告诉母亲，可她也照样是一个敏感的人，她不会不知道。初中三年，看心理医生是我每个周末的日程。
梦和现实似乎也不是相反的，真实的故事在悲喜之中，折合成了一个让人最难以接受的结局。你变了，性情大变，除了这副皮囊，没留下任何8岁那年的你的身上的东西。我见他抽烟，见他在某个说不上名字的深巷对人拳脚相向，满嘴是谎，脏话连篇。我不相信你说过那样的话，亲耳听见的那句如雷贯耳的黄腔，我不承认你真的这么想：“女朋友不就是用来操的吗？哈哈。”
你该死，但最下贱的是我。把精神支柱具象为某个人，本来就是一件巨大的错误，房子塌了，我活该被掩埋。你自然不知道你对我的分量,对于一个被认为不该存在的女孩，不得不懂事是我的宿命，不得不优秀是我的无奈，你不懂你改变了我，让我看见了普通但是快乐的生活，不优秀但是善良的孩子。成绩差的孩子明明不是坏孩子，但你偏偏要发展成后者。那个夏天和你，我这辈子反复咀嚼。
我幼稚的日记写满了这情不逢时的遗憾。
［3］
8月26日
“瞥见你第一眼，在乡下回城的路上，我对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色发呆，睡意朦胧。那个拐角，你刚好嬉戏路过，身着青衣，不由分说地闯入，迷乱我的双眼，使我满眼打转的星星消散，只剩下和我对视的你。刹那的瞬间，我清醒万分。”
9月2日
“夏日烟火形容你毫不为过，你的出现像那年南方仲夏夜空升起的花火，轰轰烈烈地炸开了我的天空，在我都不经意的瞬间，闪出黑暗中的一片曙光，五彩斑斓地倒映在我的眼底。”
9月3日
“一切像吹起一阵呼啸长远的风，落叶满地，情感说不清地缠绵。”
11月14日
“我知道这一直以来是一个不幸的日期，但是上天为什么要在这一天摧毁我的希望。这一天我知道了‘龙头’的意义，你是他们那些所谓‘混社会’中最不知羞耻的一个。我想斥责你，我要告发你，这些年你亲手，一步一步、一朝一夕地杀死了六年前那个天真善良的范逸辰，而如今，你又杀死了我这份迟来的爱。我庆幸我不是你的父母，我又可怜我不是你的姐妹，我没有任何资格去让你悔改你的人生。我只能怜悯你，怜悯我自己。或许就是因为看的透彻，所以执迷不悟，谁又知道我知道过犹不及，谁又知道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及时止损。”
1月13日
“我是初开的一朵花，被一只蝴蝶捕获，他的美丽令人惊叹。岁月的荣光里，蝴蝶轻轻的吮吸着花瓣，留下淡淡的花香。花香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令人陶醉。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直到美丽的蝴蝶找到了归属，飞向了自己的爱人，舍弃了过往里无言陪伴的花朵，忘却了第一个拥抱。
“我的眼睛闪着光芒，似乎在为爱情祝福，似乎在为爱情祈祷。
“幸福中，他又问我，蝴蝶又问花朵：你相信缘分吗？
“我信，我恨。”
2月1日
“去年的今天，我记得你和你的伙伴在这里放炮。去年的热恋，我还希望今年的你会到来。”
3月5日
“好久没碰见你了，我只能把回忆拿出来写一写。
“印象深刻的是学校那天测温机瘫痪，你刚好通过，站在比我高一个台阶的地方等朋友。你的皮肤白得纯净，眼眶狭长，眉毛浓厚，灵动的眼神闪着光。我忘了周围人的模样，却依稀记得你的动作，书包单肩背在前，调整口罩，注视着后面，那些不藏着我的人群。
“我低了头，承不住自卑不敢抬头，那是我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而那样自卑。你的光芒太耀眼，刺痛了我的眼。当然，那时的我肯定想不到你只是一面镜子，光是我的光，阴影遮盖的也是我的地方。”
4月4日
“我又做梦了，在黎明和黑夜之间的虚幻，沉浸痛苦、喜悦的深渊。你的脸庞还是昔日的模样，爽朗秀发被雨水打湿，玻璃镜片下那双清澈灵动的双眸，嘴角像月牙尖尖的港湾，似乎在对我笑。你的黑色衣衫穿得依旧风流，清瘦高挑的身影慵懒地在我眼前晃动，桑榆暮影处是你，我的少年，梦里，我感到我真切地拥有过。
“绮纨之岁，我觉得我还有精力去喜欢你的玩世不恭，你的玩忽职守。我想，你可以继续混蛋你的，我就规规矩矩地，像个好学生一样站在胡同口等你，把口袋里的糖一颗颗塞给你，放在你的手心，然后再傻傻地笑。朦胧的天色下，熏风解愠，如果你再高点，我会让你摸摸我的脑袋。
“梦，在一个下雨的午后，乌云密布，云层严防死守，不放任任一缕阳光滴漏人间。你蹲在我们老旧小区的白瓦楼底下，像雨天的一只小青蛙，双手搁置在膝前，不一样的是，你的姿势是为了更好地玩手机。
“我也忘了我为什么会下楼，只是一出单元楼的铁门我便一眼见你，黑T恤，我梦见你太多次了。
“我就这般走到你身边，也蹲下，不知为何搭话。勇气，或许是梦境给的。
“‘你在干嘛？’我询问道。
“你撩起眼皮，谜一样地笑，抛出一句反问：‘你觉得呢？’
“我的脸渐变绯红，不敢直视，嘟囔道：‘我要知道我还问你啊。’
“‘那你还是不要知道，快点回家吧。’你脆生生地冒出一句。
“我这下大概也猜到了你所看的，偏偏不说，轻描淡写：‘我不会回去。’
“‘这里不安全。’我以为你在吓唬我。
“‘你骗人，为什么？’我不明所以。
“‘因为……’你停顿道，桃花眼令人晕眩，忘记要等待的答案，‘我呀。’
“我身子向后一倾，重重摔在了冰冷的石子路上，受惊过度，瞪眼看着洋洋得意的你，强笑。
“你好像还是那个孩子，天真地因为恶作剧得逞就能笑上好久。一下子让我忘却了你如今所有的标签。
“我拍拍手上的灰，你起身，伸过手，我也就把自己的手搭了过去，缓缓起身。
“一刹那，我们好像还是朋友。
“这是一个很单调乏味的梦，后来的场景被我忘得只剩下碎片残影，是不好描述也无意义倾诉。世界最后在光晕里后退，我只记得你，记得我曾经那么喜欢的你。
“这个梦境我不知道我之后会不会在进行描述，只是我遗憾你，也遗憾自己忘不掉你，还是会天天做梦，梦这些人，梦这些事，可是。我觉得我不能再爱你了。
“如果你是那个漂亮的玻璃瓶，我想我会爱你好久，年复一年，不间断地，往你里边丢进写满字迹的星星；可你不是，或者说是以前是，现在的你早已破碎成了玻璃渣，我不知道是谁砸的，只是我仅仅是捡起了一片，指尖便被扎出了鲜红色的血。
“我不愿意再做梦了，宁愿自己从来没遇见过你，我无法再自我消耗、自我牺牲，去陪你走完这落魄且无意义的人生。
“我不想抱歉，也没什么好道歉。因为你，我好像真的要成为一个无病呻吟的情感学家了。”
4月5日
“我突然发现我喜欢你，原来是一件这么不公平的事情。今天有人向我表白了，是我的同班同学。你知道他说他喜欢我的什么吗？他说我虽然有点胖，但是非常漂亮：这不只是外观上的好看，更是内心里的真诚。他说他难以想象，在他心情不好而发了一个隐晦的朋友圈的时候，会有人为此精心制作一个音乐弹奏视频来鼓励他，那是他听过的弹得最好的古筝。他说，我是一个处处为他人考虑的人，他向我表白并不是为了索取什么，他只是想告诉我，有人被我的真诚打动，他不要我改变任何，坚持下去，世界是因为我这样的人才变得美好。我很感谢他，我们都鼓舞了彼此。
“好吧，我承认。这其中有一些我在做的东西是你曾经教给我的。但面对现在的你，我真说不清是谁辜负了谁，又是谁在自讨没趣？我在等啊，我在等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希望他能吃点什么胶囊，起死回生。”
6月1日
“今天是儿童节，我所能过的最后一个儿童节。那就让我们把这天用来纪念某个死在我回忆的男孩吧。”
7月5日
“今天我在一个公众号上看到了一段文字：‘我的心是一块石头，因久经风霜而粗糙暗沉，布满深绿的苔藓。我的眼睛像一根木棍，锋利而坚硬，在石上，一遍又一遍地，刻画着你的模样，想要记住你呼吸的一频一率。双眸里，你是我最浪漫的一道风景线，以至于忘却了心上遭受的所有疼痛。’这个公众号的博主叫小柯，她说这是她看到的一个故事，你说他看到的会不会是我们呢？算了吧，谁都不知道。”
7月15日
“我不知道张亦宇怎么看出了我喜欢你，他居然会知道你的名字，是我在学校里张望你的时候过于显眼了吗？肯定的吧，毕竟我是那么一个不知道害臊的人。我不知道怎么去忘掉那件事，年纪越大，记忆却越清晰。我也好想有一个女孩子跟我说说话，但为什么周围的女生都不太喜欢我，是我太难看了吗？就像你认为的那样。我知道这个答案不对，但我可能真的要减肥了。听人说小柯也是一个初中生，她这么优秀，我真希望有一天能跟她见见。”
7月20日
“你没考上普高，结果在意料之中，你去了寄宿制的私立，这个故事也该有个结束，毕竟我可能再也不会碰到你了。你知道昨天晚上我梦到你，你跟我说了什么吗？
“你说：‘爱我吧，我才是那个不会伤害你的人。’是啊，你确实只在我梦里，梦和回忆不会伤人。那现实算什么？现实应该就算我飞蛾扑火吧。
“其实我觉得你这句台词应该错了，你哪里没有伤害我，现实里你不是在那个群里开过我的黄腔吗，现实里你不是有意无意的出现在我面前，给我一个挑衅的眼神吗。喜欢你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吧，针对我的意义是在于什么？还是你完全没有这些想法，都怪我自作多情。我不信，就像当时不信你说过那些话。
“我听我母亲说，那个恶魔又伤害了别的姑娘，对方的家长不会善罢甘休，他大概会吃个比较大的教训。但是教训对于他那种人来说有什么用呢，他应该去死，凌迟或者五马分尸，不，不应该这样，这些对他来说太轻了，根本比不上我这几年来的生不如死。下次再让我见到他，我要么杀了他，要么揍得他血肉模糊。因为他去学的拳，我理应还在他身上。”
次年春天
“好了，这一定是我写的最后一篇日记了。我放下了，伤害也是，感情也是，但就我这不诚实的态度，倒不如说是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了。
“转角的那棵树因为遮挡了房屋的光线，被残忍地砍伐了，断绝了的应该不是它，是我们无疾而终的夏天，我也懒得去草坪上再坐了，反正你肯定再也不会回来了。
“很高兴的事情是我知道了小柯的IP，她也是这座城市的，她说她在二中。我去问了同是二中但多年不联系的杨帆远航，他对这件事情好像很上心，了如指掌地说他大概猜的到是谁，但是他希望我们可以以更好的方式跟他见面，先不打算告诉我们。不过这些事却让我们几个重新联系上了，也算好事。
“我终于知道那年你编在花篮上的那些很好看的花是什么了，油桐花，从我家去往你家必经的那条路上的右手边的那面墙上，盛大的，情窦初开的，难得善终的。
“小柯说她最近看了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两个主角有这样一则对话。‘奥利弗，你为什么在春天结婚？’‘因为夏天属于我们，因为夏天要用来纪念你。’我不知道原话是不是这样，但我觉得他说的很对，因为油桐花开在夏天。这年夏天又要来了，让我们就当光明来了吧，管他施暴者是否还在派对，首先我们得活下去。
“好啦，一张纸写不下，十万字诉不尽，如今夏日哪还来烟火，时代变迁，人云亦云。蒲公英乘自由纷飞，太阳西下，倦鸟已归。盛夏的光芒与未来，就由那年十六七岁的少年保留吧。”
［4］
是的，我就是这个小柯，我在公众号上写过不少故事，但最令我心如刀绞的，还是玺天，因为是周围人的故事，因为知道这个故事真实得有多么血腥。
空白的父亲的席位，代表了一个缺失的、难以弥补的爱；幼年的侵犯的魔鬼，代表了一次不平等的对待；青年的伤痛的暗恋，代表了注定终身的伤害。来自异性的痛，贯穿了她16年的始终。你说它曾经没有希望吧，年幼的范逸辰的出现又是什么；你说他没有失望吧，你真该看看如今的范逸辰站在了哪边。
从男性那边受到的伤害，苏玺天始终无法得到等价的弥补，同性莫名其妙的孤立，更为她的悲剧浓墨重彩。我不敢说这其中是否存在雌竞，但如果这是真的，那女性的命运则更加不幸。
被男性裹挟的命运，他们想要的是“他”而不是“她，”如此凄惨，但好在，她活成了最好的“她”。
［5］
“你怎么不早说你是‘一口酥饼’啊。”我埋怨她。
她说着说着也笑了：“网络上这么活跃的小柯，私下里是一个不善言辞的文艺女，凭谁能想到？”
“说出来好多了吗？”我问。
“谢谢。”
“我还要谢谢你给小柯公众号提供了素材，我跟你说，我这有钱挣的嘞，要不要分你一半？”
“主力工作都在你，我哪里好意思。”
“没关系，下次请你们吃东西。我有预感，这篇稿费不低。”
“你真厉害诶，都有自己的经济收入了。”
“姐，我这样写十多篇都没你一笔奖学金多。”
“啊？哈哈哈哈哈——那你要加油。”
“你都不谦虚一下了吗？”
“谁让你是小柯呢。”
“我都掉马甲了你们还不告诉我，小心我以后断更。”
“没关系，杨帆远航会先我一步找你喝茶。”
听到这句话，我才回过神，提出疑问：“为什么，他看起来很关注我？”
“不知道听了这些话你会不会不高兴，这个只是我们的猜测，”她说，“听许阿姨（杨帆远航母亲）说，航哥初三那年叛逆期很严重，但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恢复正常了。她翻他的日记，原来是他偶遇了一个女孩，她和你一样很爱看书，但似乎有一点心理问题，他会去文学社也是因为这个。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玩替身文学，我们也不敢问他。”
“可能是因为我和她共同点太多了吧，挺正常的，有的人买不起金就把塑料涂成金色戴着。爱而不得泯于人海，找个相似的人弥补此爱不得的遗憾，起码在那个离开的人回来之前，他的爱都会在且真诚。”反正替不替身都是他的事，作为朋友，我只能表达理解和包容。”
“我真的很想八卦一点，洛伊，你真的谁也没喜欢过吗？”
“你是第二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了，我只能说我以前的那个中学傻子太多，跟他们交流我都费劲，没心思把自己的热情投资在某个人的身上。而且关于寻找朋友，我也付出很多，结果都是石沉大海，那我还不如多跟我的文字待在一块。”
“你绝对是INTJ。”
“你绝对是ENFP。”
“说对了。”
“张亦宇是ENTP，忱辰ENFJ吧，杨帆远航我不知道。”
“INFJ。”
“哈哈。”
“你为什么笑？”
“如果他是绿老头他会受不了我这种性格的紫老头的，可见他很爱那个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
“不是的吧，你们不是挺聊得来的吗？”
“但愿吧，”我感到疲惫了，“玺天，我要睡觉了。”
“晚安。”
“晚安。”
［6］
“范逸辰。”我很大胆地叫住了那个少年，他看到是我，那双漂亮眼睛有些惊讶。
他知道我是苏玺天的朋友，自然也猜得出我为什么而来，他将我带到那棵树下，破败、荒芜，没有一点春天的迹象。
“老人们都说它死了，都怪三四年前物业偏要锯掉他的上半截，不然他大概会活得比我还久。”他对我说，“昨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应该制止他的。”
“你当然不应该只对我抱歉，”我说，“我猜你也不是天生的坏种，这样糟蹋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你不想让自己好过也应该让爱你的人好过。”
“爱我的人早到地下去了。”他冷笑，但也不是针对我。
“苏玺天。”我告诉他。
他石雕一样愣了四五秒，良久无声。他说：“不可能。”
“你也知道你初中那样对她她不可能喜欢你对吧？那你再好好想想当年这片草坪上她为什么忧郁。”
他似乎是想起了年幼时的流言蜚语：“那太扯了。”
“那是真的。”
他不接受这个事实，他不想承当迟来的愧怍。
“如今你站在施暴者这边。”
“我不知道。”
“我现在说了。”
“我会跟他断绝来往。”
“这样还不够。”
“我还能怎么做？”
“一张你小时候的照片，一个花篮。一封信说明你对她的抱歉，然后，再也不要接近她。”
“小时候的我可能找不到了。”
“你以为她想见到现在的你吗？”
“你是真不客气。”
“你算不上坏的彻底，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诋毁一个优秀的女生去寻找优越感。”
“我只是知道我得不到她了。”
“真搞笑。你知道你的痛苦来源你的什么吗？”
“不知道。”
“懦弱，和虚度光阴。你活该。”
我不知道我偏激的言语是否能换来他的忏悔。
“还有啊，老实本分做个合法公民，你不想干别人也就找不到你了。再让我在学校门口看见你，我直接去公安局举报。”
［7］
下个星期来，我发现苏玺天的文具盒里多了一张照片，她的心情不错，看来我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什么时候放暑假啊，我已经在期待夏天了。哥的花衬衫在等着哥。”张亦宇在前排伸懒腰。
“我想去苏州。”我说。
“你和航哥去对诗，走博物馆，听戏，寻古迹，我们仨就吃吃喝喝，也不错。”忱辰给我们分析。
“嘿，夏天当然要去海滨游泳啊，去苏州这个大城市干啥，看人头啊。”
苏玺天说话了：“去邂逅一段与历史的故事，也是令人期待的。”
“你们都被柯洛伊带魔怔了吧，各个都解锁了解锁‘文化人’成就，”张亦宇愤愤不平，“没关系，哥的汉服在等哥。”
上个夏天不留伤害，这个夏天才能正常到来，我们满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