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陈国的城墙之上,内心一片哀戚

    人界有修仙界和凡界之分。

    修仙界千年之间没有发生过大战,正魔两道相互制衡,但凡界的战火却从未消弭。

    而战争向来对任何一方都不偏不倚,将最惨烈的结局强塞给在场的每一个。

    正午那场厮杀之后,死尸遍野,鲜血横流,萧条冷落。

    那些呐喊、刀剑、死亡好似从未发生一般。

    艳红的血色同天光一并老去,与斜阳共同残破干涸,逐渐凝固成洗不掉的黑紫。

    万里沙场,廖廖几个残兵正用花□□着尸体,以解决掉漏网之鱼。

    亡灵徘徊游荡在整个战场上,何其无辜和可怜。

    亡灵需要进入轮回,地府每日引渡的亡魂有限,可若无法及时引渡,亡灵便会变成游灵和怨灵。

    游灵会一日比一日憨痴,他们仅有一个执念便是回归故土,可事实上他们永远也回不去,只能生生世世被困在葬身之处,直到忘记故土,忘记一切,烟消云散。

    而怨灵则会日日夜夜诅咒来往的人,于怨灵而言更加没得选,怨恨让他们生不如死,可没了怨恨就只能灰飞烟灭,。

    钟毓闭着眼睛,在顶楼上打坐,周身泛起金色的光芒,四散飞舞着佛经文字,安稳沉静,就如我初见他时一般。

    金色文字不断包裹住那些亡魂,洗去灵魂上的尘埃,泛出最纯净的光芒。

    走马灯将他们围绕,映出华光,剪影一般闪过一生画面,亡魂嚎啕,眼睛处却再流不出眼泪。

    我顺着金光的方向看去,走马灯里大多类似,不过都是青年时年少绮梦,红烛罗帐,中年时黄沙万里,断雁西风,最终的尽头都只剩马革裹尸,一抔尘土随风逝。

    被超度的亡灵们纷纷朝钟毓颔首下跪,继而转身朝向远方,消失于天际。

    空宸立于我身侧,排萧声从他口中悠悠而出,深沉哀郁,荒凉悠远。

    曲调绵远在广袤的沙漠里,显得更为空漠,他垂眸吹着,叫人看不清其中颜色。

    我望向钟毓,蓦然发现他也在看我,视线交汇的一瞬,他却霎时间敛了温柔,目光中只剩忧心忡忡。

    我莫名沮丧,脑中一闪过督思雅湿漉漉的眼睛。

    果然,这世间还是讲究因果报应的,我曾让他人尝尽苦楚,所以今日才会回报给我自己同样的煎熬。

    若我还能同曾经一样无心无情,心也不会被这般千折万磨。

    我不自控地胡思乱想,越是喜欢,便越怕他会厌我。

    钟毓,你是否会后悔救下我,后悔招惹我这样一个麻烦。

    我正要离开,空宸唤住我,神色平淡,语气却郑重,“白月光,我将要回一趟大自在殿。”

    我这才发现他仍旧未看我,神色逐渐凝重,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一定要照看好师傅。”他重重嘱托。

    我一定要照看好钟毓?这话很是蹊跷。

    其一,我修为虽说快到金丹,可还未历雷劫,实力也远远在钟毓之下。

    其二,我是他什么人,又有何资格照看他呢,现下连见他的机会都变得少之又少。

    我内心复杂,空宸见我一言不发又道:“白月光,你要记住能看到一天就是一天,能听到也是一天,多一天永远比少一天好。”

    我琢磨着其中意思,犹豫了片刻,依旧没品出味,“什么意思?”

    他却未答,绕过我的话,“紫金葫芦你且收好,假使情况危机,都可拿来救急。”

    我拧眉收过葫芦,却一头雾水,“空宸,这、这些究竟什么意思。”

    他看了一眼钟毓,又看了我,只留下一句,“白月光,莫要后悔。”便转身离开。

    莫要后悔,是什么意思。

    多一天比少一天好,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怕我渡不过雷劫,所以劝我潜心修行?

    夜晚繁星点点,我烤了几颗土豆,香味撩人。

    一群小崽子被勾了出来,煤球似的与黑夜融为一体,只剩下几双亮闪闪的小眼睛,眨巴眨巴躲在土墙之后。

    我觉得好笑,有意逗弄,“口水都掉在地上了,还不知道擦擦。”

    倒真有几个小呆瓜擦了擦嘴角。

    我将他们拉近,一人发一个,他们吃得香甜,唯有一个小的,路都走不稳,却是小心翼翼地捧着,笨拙将土豆放入脏兮兮的兜兜里。

    我蹲下拉着这孩子,点着他的鼻子问,“小不点,你为什么不吃啊?”

    小不点怯生生的,往后缩着,并不答话。

    旁边大一点的孩子,瞥了一眼,咬着土豆淡淡说,“他是小豆子,他要拿东西给他阿爹吃的……”他的声音停滞一瞬,继而又道:“他阿爹在战场上被砍掉了一条腿。”

    我瞧着小不点蹒跚跑走,那么小的孩子却那么孝顺,心中很是动容。

    夜色渐沉,孩子们围着火堆慢慢熟睡。

    我添了把柴,火星爆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我回头看一眼这群孩子,却发现今天跟我说话的大孩子还没睡,此刻正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你叫什么名字?”我凑近小声问。

    他侧过头看向我,“阿平,太平的平。”

    “阿平,你们为什么不回家?”

    他别过头去,面无表情道:“我们早就没有家了。”

    “那你的家人呢?”

    “我的家人……”他眼中有一丝迷茫,声音却极为平淡,“我阿爹当是死了吧,不然怎么会去了战场,就再也不肯回来了。我阿娘为了保护妹妹被流箭射中,也死了。”

    他的目光有些呆滞,“可我阿娘到死都不知道,那箭把她射穿了,只是一支箭不仅带走了阿娘,还带走她怀里的妹妹。”

    他坐起来,看向那堆滚石,“姐姐,你知道这些滚石是哪来的吗?”

    我摇摇头。

    “我知道,是拆了平民百姓的家做的,这里面就有我的家。”他转头看向我,“所以姐姐,这里也算我的家了吧。”

    他说的淡然,甚至有调侃,只是却让人笑不出来。

    “姐姐,我很羡慕小豆子,他还能拿东西给他阿爹吃,他还有一个念想,可我这辈子什么念想都没有了。”阿平刚叹口气,却又松快笑起来,“不过还好,我应该不会等太久,很快我也会被捉去战场,再不用害怕死的太晚,黄泉路上一家人差我一个不圆满了。”

    我听着他给我讲的话,泪眼婆娑,而眼前的小小少年却是一脸坦然。

    我想我真的变了,我心软的一塌糊涂。

    火焰燃烧的月亮在我眼中渐渐变成一片虚影。

    恍惚醒来时,火堆早已化为灰烬,身侧只有钟毓一人,我身上还披着他月白的袍子。

    他见我醒了,轻轻将我扶起来,为我掸下灰尘,温柔地好似幻境中的阿毓,细致地如同我是大自在殿里倍受珍视的佛像。

    “怎么睡在这里。”他温声询问。

    我不言语,只是抬头仔细瞧着他,不睡在这儿,又该睡在哪,睡在你身旁吗?可若是我在你身旁,你又该去哪里躲。幻境中我也有过一个家,如今我也是没有家的人了。

    我想质问他,可我却清楚这些话是不能说的。

    我低下头,转移话题道:“空宸已经回去了。”

    他淡淡点头,“我知道的。”顺手帮我拢了拢鬓前的发,不带丝毫暧昧,便如他对待众生一般,尽职尽责。

    他收回手,袖口带出似有若无的梨花香气,可这大漠边疆怎么会有花。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这般臆想,慌忙稳住心神道:“空宸他为什么让我照看你啊。”

    他神色如常,温柔帮我摘掉藏在发丝中的沙砾,“徒弟顾念师傅,不是应当吗。”

    我瞧着在我眼前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纤细,曾经便是这双手紧紧抱着我,握着我的手教我弹古琴,书雅意,牵着我的手漫步大街小巷,说他那一生只是给我一人的。

    我捉住他的手,拧巴劲一上来,便再也按耐不住,不管不顾起来,有些撒泼的意味。

    “钟毓,我什么都不管。你知我心悦于你的,可你没有推开我,那便说明你也心悦于我。”

    钟毓看着我,嗓音恬静清润,“怎的又哭了,一会脸上又要出疹子了。”

    红疹这事是在幻境中的,那时每到春秋换季,我的脸上总是出些红疹,年年如此,肿得猪头一般,每每此时我都娇气的不得了,非要阿毓一边安抚我,一边拿了药膏给我敷面。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阿毓你记得的,你都记得的,对吗?”

    我抑制不住哭得只剩下气声,“你明明记得幻境中的我,你明明也在意幻境中的我对吗?”

    “阿毓,为什么幻境之后,我只能是白月光,你只能是钟毓。我仍旧可以是小白,你也仍旧可以是阿毓啊。”

    “阿毓,我不要我是我,你是你,我要我们是我们。”

    他擦我眼泪的手一顿。

    “阿毓,人间的生命皆如纸一般脆弱,即便是神仙也救不来全部,何不能自私一点,只做力所能及。”

    我栖身投入他的怀抱里,他没有躲闪,只是抚摸我的头。

    我听到他胸腔传来的声音,带着震动与温暖,“小白,因天地而生的人,永远也躲不过天地,竭尽全力是我的使命,你懂吗。”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他的话总让我似懂非懂,我不明白这是借口、托词、还是真的有所谓的苦衷。

    我奋力推开他“一生只有那么长,人间看到的遗憾那么多,你救赎众生,可我也是众生之一,阿毓,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救救我啊。”

    他眼中悲戚,却又用一言不发来搪塞我,最后只道了声,“傻小白。”

    我自嘲得笑了,心里一团火烧着,脑子一团水淹着,不多时泪又涌出来。

    果然爱意与眼泪是共生的,他想帮我拭掉眼泪,被我后退一步决绝躲开。

    “钟毓,百年又百年,我以为只要种下了一颗种子,总有一天它会发芽。可我如今才知道,你叫我傻小白,不是因为亲昵,而是因为我真的傻……”

    泪随着凄然一笑落入口中,却直直地酸涩到了心尖。

    “……傻到竟真以为石头会开花。”

    他面色霎时白了几分,手指停滞在半空中,半日都没动弹,良久才弯了唇角,惨淡的笑了一下。

    我伤了他的心,可他也伤了我的心,这也算是一种默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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