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宸找到我们时，钟毓已在我怀中再不见一丝活色。
我想起师尊在空荡宗祠里，痴了一般的呓语，‘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大自在殿最出色的弟子为我而死，我理应亲自登门给大自在殿一个交代，将前因后果悉数告知钟毓的师傅玄道长老。
还未到殿前，便遥遥看到一个人安静驻足于门前。
佛门巍峨庄严，百年树木挺拔苍翠被夕阳拉长，在这层层掩映之中愈发显得那佝偻的身影是那般渺小凄凉。
我尚未拜倒在地，便被他扶起。
站在玄道长老面前，我甚至不忍抬头去看这样一位苍苍老者。
钟毓是他唯一的弟子，从小扶养，朝夕之间的师徒情分情笃于父子之情，而今却是人界中最痛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再次走到这这熟悉的地方，我心中凄凉倍增，心痛难以克制，反倒是玄道长老穿过长长的走廊，望着簌簌风叶，很是平静，黄白的长眉长须安稳的向下垂着。
他同我边走边说，声音很是温和。
“他走的时候，可算心满意足。”
我抬头看到那双昏黄混浊的眼睛此时竟有莹莹光芒。
我拿出藏在怀中的黄花，“这是我曾送给他的花，他温养了百年，如今又还给了我。”
我继续道：“我并不知晓他是否心满意足，但他离开的时候，嘴角是带着笑的。”
道玄长老深深看了我一眼，那双垂垂老矣的双眸藏有泪光，他拖着步子，又继续一步步朝前走，本就佝偻的背又弯了许多。
“圣莲化身，以天地灵气而生，为普度众生而来，消散后将化作世间清风，人间风雨，朗月尘埃，长流人间。”
我亦缓步跟在他身后，听他娓娓道来。
木鱼之声响起，在大殿之中回音阵阵，听起来那般至纯至净。
“天地之间，各有造化，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意难平。”道玄长老缓缓而言。
“白施主，人能够有那么一次做出自己的选择的机会，极其珍贵，极其难得。遂了本心，这便是心满意足罢。”
佛门中人的话总有深意，我颔首思悟良久，再回过神来，道玄长老已经走远。
我独自从后山走回钟毓住所，不知不觉天便已经黑下来了。
松林还是那片松林，山泉还是那片山泉，明里暗里都是他的影子，可偏偏最喜欢在里面打坐的人，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总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我，无论我如何胡闹折腾去求一个答案，他也选择无动于衷。
可如今他甚至都没有给我一个正式的告别，便用这样的方式从我身边逃开了。
忽明忽暗的烛光在钟毓房间跳动。
那烛光亮起的瞬间是我心中希望的光，可当我眼泪落下的瞬间，也浇灭了这光。
若可以，我宁愿从头来过，再没相遇，那么他便还能安然坐于窗台下，手握一卷佛经，碎落灯芯，清浅呼吸。
可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世间都变得空荡萧索，我捂住胸口，或许空荡的不是人，而是心。
仍是曾经的房间，却再也没有沉水香的气味。
仍是曾经的房间，却再也没有书写绘画的那个人。
仍是曾经的房间，却再也没有我一直以来的心心念念，只剩下痛彻心扉。
指尖滑过他曾的桌案，明明那些书卷还有他的气息，可他怎么就能不见了呢，怎么可以呢，我始终无法接受这般现实，却又不得不去接受。
明明那一幕幕都还在眼前，可怎么就只能算作往事了呢。
“阿毓，你画的这是什么啊？圆圈吗？”
“啊，不对，是大饼！”
“阿毓，阿毓，那这尖尖的是什么呢？”
“我知道了呀，肯定，是！甘！蕉！”
“阿毓，阿毓，我是不是猜对了，我是不是很聪明呀。”
我一页一页地翻开，回忆一扇一扇呈现，那些清俊的墨迹被水渍濡湿，散乱。
我将它们紧紧抱在胸口，痛哭不已。
“阿毓啊，我好傻啊，圆圆的，尖尖的，不是大饼，不是甘蕉，是月圆月缺。”
“是我……一直都是我啊。”
我捂住眼睛，水泽从指缝中漫出来。
我曾责怨他，为什么愿意渡天下人，却不愿渡我，如今他渡了我，却竟是用生命……
我跪坐在地上，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那气息与钟毓是那般相似，可再不会是我心中之人。
空宸居高临下看着我，没有丝毫波动。
他平静的可怕，即便是看到钟毓冰冷躺在我怀里时，也没有丝毫动容。
放眼整个大自在殿，没有一人个不为钟毓的死而悲痛，而他作为钟毓唯一的弟子却始终无动于衷。
我看着眼前的人那般陌生。他是什么时候变的，我想不起来，我只知道曾经那个在我怀里绝望痛哭的少年早就变了，冷心冷情到对钟毓的死都如此漠然。
他拎着食盒，径直走来坐下，布了清粥小菜，慢条斯理地吃。
燃过许久的灯芯不甘静默，撩动起噼里啪啦的灯花。
“白月光，你不恨吗。”他说这话时轻飘飘的，好似在说太阳东升西落一般寻常。
他袖子半挽，身形端正，慢条斯理地用粥，作为曾经八大世家公子的首位，即便换了模样，改了身份，也有丢不掉的习惯。
“白月光，有些人天生就背负了特定的命运，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我怔怔抬头看着他，他却始终没看过我一眼，自顾自又道：“圣莲化身，便是师傅的命格。
我方才从道玄长老的呓语中也隐隐听到圣莲化身这四个字。
手中不自觉用力，握皱了平展的经卷。
钟毓他心里是有我，却从不肯接纳我，他宁愿将一切付诸隐晦，也决不肯跟我走，这其中原由……
我心头一紧，愈发清明，却也愈发悲哀。
钟毓他心系苍生，而我未尝不愿陪他游历终老，更何况大自在殿从未不允弟子还俗。
种种可能之中，只剩下了一种。
不是他不愿，而是他不能。
空宸收起手，端正坐稳，“圣莲之身为众生而生，为众生而死。众生是他的命，若他的命不再属于众生，那他便也不复存在了。”
“动情和不动情之间的选择，是众生和你之间的选择，即是生死之择。”空宸终于给了我一个目光，淡淡的，凉凉的，“师傅之所以马不停蹄地游历，是因为于他而言，情便是一个无底洞，此间天地，维护众生便是克制魔皇，他终究需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我的眼睛似是抽干了身体里的水，除了漫出泪水，再没空隙说一句话。
“你早知晓，为何却不告知于我。”眼泪簌簌而掉，我的声音也变得凉凉。
空宸眼帘一垂，天外微弱的月光也被乌云遮住。
“白月光，你真觉得一切是巧合吗？与师傅的相遇相识相知都是巧合吗？”
“什么意思。”
“为何你会在大自在殿前被魔修伏击，为何那时除了师傅再没有任何支援，为何你养伤时能自由出入大自在殿，为何那幻境只对你和师傅生效，凡此种种你都没有想过吗？”
“所以这一切都是圈套……”我的手不住地颤抖，过往的一幕幕在我脑海里面闪过，“所以，这一切是魔修做的局。”
空宸揣着手，只是静静看着我。
“师傅虽为圣莲化身，但灵力修为已大不如前，代你受过天雷之后，便再顾不得左臂上的魔毒，直至魔毒深入肺腑，绞痛而亡。”
他侧对着我，烛光撒上他一半的眉目，只余给我这一面的阴影。
“你早知道我是被引诱的棋子。”我死死盯着他。
“白月光，幻境中师傅是清醒的，不清醒的只是你。”
我身体一塌，经卷散乱一地。
“那是他赠于你的一生一世。”空宸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是了，幻境里面，他带着我看桃花，而大自在殿里也有桃花；他喜欢看书卷，而所藏之书全都是经卷；他喜欢唤我小白，是从他第一眼看到我，便是这般唤我的。
室内只剩下沉默，灯芯呲出稀碎的声音，烛光也忍不住闪烁了两下。
“白月光，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吧，看到一天是一天，听到一天就是一天，可你没有珍惜。”
空宸轻掸袖子冷漠道：“不过也对，师傅已经死了，这将来的百千年自然就与你毫不相关了，你可以心无愧疚的活下去，毕竟合欢宗人无心，人尽皆知。”
“我怎么可能心无愧……”
他似是早有预料我会说什么，气势汹汹抢白道：“那么白月光，你曾说师傅要渡天下人，却不渡你。可此刻在众生和你之间，他选了你，告诉我你要选择什么。”
我低下头，泪珠直接砸向地面。
他反手扣住我，掐着我的脸，逼我抬头与他直视。
我泪眼婆娑，昏黄烛火在清楚模糊中反复交替。
“白月光，即便你不是罪魁祸首，你也是杀死师傅的最大的助力，而我们每一个都是帮凶。”
钟毓头顶高悬的刀是我。
空宸的每一句话如一把把刀子直戳我心间，除了漫出泪水，我再说不出一句话，视线一点点从地面挪向他，胸腔里面只剩绝望。
烛火被微风吹得抖动，空宸眼睛深不见底，伴着他的声音，寒潭一般幽深刺骨。
“白月光，不必这般瞧我，我所言皆实，容不得你半分自欺欺人。”
我看着那双眼睛里倒影的我，满脸泪痕，了无生气。
我合上眼睛，心中只剩下悲恸，回首我这浅薄一生，生来便是无父无母的，承蒙师尊不弃，教养于合欢宗，却只会惹是生非，下山以来，遇我之人皆为不幸。
若是同他一起死了，也算得不幸中的幸事。
我脸上骤然一痛，猛然开眼睛，只见空宸掐地狠戾。
他与我近在咫尺，火苗灼烧在他的眼中。
“世上最简者，唯死而已矣，白月光，师傅将命给了你，你却想要逃。”
他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
“白月光，你想逃去哪儿。大自在殿都可能已混入魔修细作，修仙八大世家有多少已被魔域控制，其他门派虽不可知，但又能好到哪去。”
“凡界那番境遇你已见过，如那般未启的魔阵有多少个，谁都不知，一旦同时开启整个人界便是魔皇的嗜血炼狱。”
“你以为师傅的死只是那般简单的事，棋局之中师傅曾是那枚杀子，而现在只有你成为那枚杀子。”
他将承影郑重握在我的手心，“白月光，你没有悲伤的时间，更没有茫然的时间，大任已然落在你头上了。”
“我……”
空宸站起身不带半分慈悲，我仰头看向他。
“承影现在只有你能驱使了。”空宸隐匿于背光处，我看不清他的声色，只听到他声音中铿锵的力度，“白月光报仇吧，若你是被设计的利刃，便调转刀刃反刺回去，不要让亲者痛，仇者快。”
我咬住下唇，眼泪又再次崩溃，只是心中却有了些决断。
空宸长身而立，身后的窗明明还是无尽的黑暗，却微不可及地笑了。
室内只剩下沉默，灯芯扭曲两下，做最后的挣扎。
“白月光，跟我一起，跟我一起把那些仇和怨全部还给他们。”他的声音暗哑低沉。
我的手不自觉握紧承影。
再抬头，只见僧衣，佛经，杀意。
他唇角翕动，“天下的……都该死……”
恰好那一瞬，烛火尽燃，一片冗长。
我想起师尊在空荡宗祠里，痴了一般的呓语，‘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大自在殿最出色的弟子为我而死，我理应亲自登门给大自在殿一个交代，将前因后果悉数告知钟毓的师傅玄道长老。
还未到殿前，便遥遥看到一个人安静驻足于门前。
佛门巍峨庄严，百年树木挺拔苍翠被夕阳拉长，在这层层掩映之中愈发显得那佝偻的身影是那般渺小凄凉。
我尚未拜倒在地，便被他扶起。
站在玄道长老面前，我甚至不忍抬头去看这样一位苍苍老者。
钟毓是他唯一的弟子，从小扶养，朝夕之间的师徒情分情笃于父子之情，而今却是人界中最痛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再次走到这这熟悉的地方，我心中凄凉倍增，心痛难以克制，反倒是玄道长老穿过长长的走廊，望着簌簌风叶，很是平静，黄白的长眉长须安稳的向下垂着。
他同我边走边说，声音很是温和。
“他走的时候，可算心满意足。”
我抬头看到那双昏黄混浊的眼睛此时竟有莹莹光芒。
我拿出藏在怀中的黄花，“这是我曾送给他的花，他温养了百年，如今又还给了我。”
我继续道：“我并不知晓他是否心满意足，但他离开的时候，嘴角是带着笑的。”
道玄长老深深看了我一眼，那双垂垂老矣的双眸藏有泪光，他拖着步子，又继续一步步朝前走，本就佝偻的背又弯了许多。
“圣莲化身，以天地灵气而生，为普度众生而来，消散后将化作世间清风，人间风雨，朗月尘埃，长流人间。”
我亦缓步跟在他身后，听他娓娓道来。
木鱼之声响起，在大殿之中回音阵阵，听起来那般至纯至净。
“天地之间，各有造化，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意难平。”道玄长老缓缓而言。
“白施主，人能够有那么一次做出自己的选择的机会，极其珍贵，极其难得。遂了本心，这便是心满意足罢。”
佛门中人的话总有深意，我颔首思悟良久，再回过神来，道玄长老已经走远。
我独自从后山走回钟毓住所，不知不觉天便已经黑下来了。
松林还是那片松林，山泉还是那片山泉，明里暗里都是他的影子，可偏偏最喜欢在里面打坐的人，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总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我，无论我如何胡闹折腾去求一个答案，他也选择无动于衷。
可如今他甚至都没有给我一个正式的告别，便用这样的方式从我身边逃开了。
忽明忽暗的烛光在钟毓房间跳动。
那烛光亮起的瞬间是我心中希望的光，可当我眼泪落下的瞬间，也浇灭了这光。
若可以，我宁愿从头来过，再没相遇，那么他便还能安然坐于窗台下，手握一卷佛经，碎落灯芯，清浅呼吸。
可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世间都变得空荡萧索，我捂住胸口，或许空荡的不是人，而是心。
仍是曾经的房间，却再也没有沉水香的气味。
仍是曾经的房间，却再也没有书写绘画的那个人。
仍是曾经的房间，却再也没有我一直以来的心心念念，只剩下痛彻心扉。
指尖滑过他曾的桌案，明明那些书卷还有他的气息，可他怎么就能不见了呢，怎么可以呢，我始终无法接受这般现实，却又不得不去接受。
明明那一幕幕都还在眼前，可怎么就只能算作往事了呢。
“阿毓，你画的这是什么啊？圆圈吗？”
“啊，不对，是大饼！”
“阿毓，阿毓，那这尖尖的是什么呢？”
“我知道了呀，肯定，是！甘！蕉！”
“阿毓，阿毓，我是不是猜对了，我是不是很聪明呀。”
我一页一页地翻开，回忆一扇一扇呈现，那些清俊的墨迹被水渍濡湿，散乱。
我将它们紧紧抱在胸口，痛哭不已。
“阿毓啊，我好傻啊，圆圆的，尖尖的，不是大饼，不是甘蕉，是月圆月缺。”
“是我……一直都是我啊。”
我捂住眼睛，水泽从指缝中漫出来。
我曾责怨他，为什么愿意渡天下人，却不愿渡我，如今他渡了我，却竟是用生命……
我跪坐在地上，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那气息与钟毓是那般相似，可再不会是我心中之人。
空宸居高临下看着我，没有丝毫波动。
他平静的可怕，即便是看到钟毓冰冷躺在我怀里时，也没有丝毫动容。
放眼整个大自在殿，没有一人个不为钟毓的死而悲痛，而他作为钟毓唯一的弟子却始终无动于衷。
我看着眼前的人那般陌生。他是什么时候变的，我想不起来，我只知道曾经那个在我怀里绝望痛哭的少年早就变了，冷心冷情到对钟毓的死都如此漠然。
他拎着食盒，径直走来坐下，布了清粥小菜，慢条斯理地吃。
燃过许久的灯芯不甘静默，撩动起噼里啪啦的灯花。
“白月光，你不恨吗。”他说这话时轻飘飘的，好似在说太阳东升西落一般寻常。
他袖子半挽，身形端正，慢条斯理地用粥，作为曾经八大世家公子的首位，即便换了模样，改了身份，也有丢不掉的习惯。
“白月光，有些人天生就背负了特定的命运，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我怔怔抬头看着他，他却始终没看过我一眼，自顾自又道：“圣莲化身，便是师傅的命格。
我方才从道玄长老的呓语中也隐隐听到圣莲化身这四个字。
手中不自觉用力，握皱了平展的经卷。
钟毓他心里是有我，却从不肯接纳我，他宁愿将一切付诸隐晦，也决不肯跟我走，这其中原由……
我心头一紧，愈发清明，却也愈发悲哀。
钟毓他心系苍生，而我未尝不愿陪他游历终老，更何况大自在殿从未不允弟子还俗。
种种可能之中，只剩下了一种。
不是他不愿，而是他不能。
空宸收起手，端正坐稳，“圣莲之身为众生而生，为众生而死。众生是他的命，若他的命不再属于众生，那他便也不复存在了。”
“动情和不动情之间的选择，是众生和你之间的选择，即是生死之择。”空宸终于给了我一个目光，淡淡的，凉凉的，“师傅之所以马不停蹄地游历，是因为于他而言，情便是一个无底洞，此间天地，维护众生便是克制魔皇，他终究需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我的眼睛似是抽干了身体里的水，除了漫出泪水，再没空隙说一句话。
“你早知晓，为何却不告知于我。”眼泪簌簌而掉，我的声音也变得凉凉。
空宸眼帘一垂，天外微弱的月光也被乌云遮住。
“白月光，你真觉得一切是巧合吗？与师傅的相遇相识相知都是巧合吗？”
“什么意思。”
“为何你会在大自在殿前被魔修伏击，为何那时除了师傅再没有任何支援，为何你养伤时能自由出入大自在殿，为何那幻境只对你和师傅生效，凡此种种你都没有想过吗？”
“所以这一切都是圈套……”我的手不住地颤抖，过往的一幕幕在我脑海里面闪过，“所以，这一切是魔修做的局。”
空宸揣着手，只是静静看着我。
“师傅虽为圣莲化身，但灵力修为已大不如前，代你受过天雷之后，便再顾不得左臂上的魔毒，直至魔毒深入肺腑，绞痛而亡。”
他侧对着我，烛光撒上他一半的眉目，只余给我这一面的阴影。
“你早知道我是被引诱的棋子。”我死死盯着他。
“白月光，幻境中师傅是清醒的，不清醒的只是你。”
我身体一塌，经卷散乱一地。
“那是他赠于你的一生一世。”空宸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是了，幻境里面，他带着我看桃花，而大自在殿里也有桃花；他喜欢看书卷，而所藏之书全都是经卷；他喜欢唤我小白，是从他第一眼看到我，便是这般唤我的。
室内只剩下沉默，灯芯呲出稀碎的声音，烛光也忍不住闪烁了两下。
“白月光，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吧，看到一天是一天，听到一天就是一天，可你没有珍惜。”
空宸轻掸袖子冷漠道：“不过也对，师傅已经死了，这将来的百千年自然就与你毫不相关了，你可以心无愧疚的活下去，毕竟合欢宗人无心，人尽皆知。”
“我怎么可能心无愧……”
他似是早有预料我会说什么，气势汹汹抢白道：“那么白月光，你曾说师傅要渡天下人，却不渡你。可此刻在众生和你之间，他选了你，告诉我你要选择什么。”
我低下头，泪珠直接砸向地面。
他反手扣住我，掐着我的脸，逼我抬头与他直视。
我泪眼婆娑，昏黄烛火在清楚模糊中反复交替。
“白月光，即便你不是罪魁祸首，你也是杀死师傅的最大的助力，而我们每一个都是帮凶。”
钟毓头顶高悬的刀是我。
空宸的每一句话如一把把刀子直戳我心间，除了漫出泪水，我再说不出一句话，视线一点点从地面挪向他，胸腔里面只剩绝望。
烛火被微风吹得抖动，空宸眼睛深不见底，伴着他的声音，寒潭一般幽深刺骨。
“白月光，不必这般瞧我，我所言皆实，容不得你半分自欺欺人。”
我看着那双眼睛里倒影的我，满脸泪痕，了无生气。
我合上眼睛，心中只剩下悲恸，回首我这浅薄一生，生来便是无父无母的，承蒙师尊不弃，教养于合欢宗，却只会惹是生非，下山以来，遇我之人皆为不幸。
若是同他一起死了，也算得不幸中的幸事。
我脸上骤然一痛，猛然开眼睛，只见空宸掐地狠戾。
他与我近在咫尺，火苗灼烧在他的眼中。
“世上最简者，唯死而已矣，白月光，师傅将命给了你，你却想要逃。”
他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
“白月光，你想逃去哪儿。大自在殿都可能已混入魔修细作，修仙八大世家有多少已被魔域控制，其他门派虽不可知，但又能好到哪去。”
“凡界那番境遇你已见过，如那般未启的魔阵有多少个，谁都不知，一旦同时开启整个人界便是魔皇的嗜血炼狱。”
“你以为师傅的死只是那般简单的事，棋局之中师傅曾是那枚杀子，而现在只有你成为那枚杀子。”
他将承影郑重握在我的手心，“白月光，你没有悲伤的时间，更没有茫然的时间，大任已然落在你头上了。”
“我……”
空宸站起身不带半分慈悲，我仰头看向他。
“承影现在只有你能驱使了。”空宸隐匿于背光处，我看不清他的声色，只听到他声音中铿锵的力度，“白月光报仇吧，若你是被设计的利刃，便调转刀刃反刺回去，不要让亲者痛，仇者快。”
我咬住下唇，眼泪又再次崩溃，只是心中却有了些决断。
空宸长身而立，身后的窗明明还是无尽的黑暗，却微不可及地笑了。
室内只剩下沉默，灯芯扭曲两下，做最后的挣扎。
“白月光，跟我一起，跟我一起把那些仇和怨全部还给他们。”他的声音暗哑低沉。
我的手不自觉握紧承影。
再抬头，只见僧衣，佛经，杀意。
他唇角翕动，“天下的……都该死……”
恰好那一瞬，烛火尽燃，一片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