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进。

    在讲台上,站定,她偷偷深吸一口气,想要努力弯起嘴角露出一个不太难看的笑容来,可是,她发现自己的脸是那么僵硬,就好像一团硬邦邦的面团一样,怎么都捏不动。她只能这么站着,有些茫茫然地望向四周。

    她是来做什么的?她终于想起来了,面试。

    面试,她要抓住这唯一的一次机会,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河岸的坚硬石块。

    “蒋春天同学,你好,“台下的老师终于开口道,“Please introduce yourself in English, within five minutes。”

    她这才抬起头来望着老师,慌乱之中点了点头。自我介绍,她快练习了几百遍的自我介绍。从刚准备考研那会儿,她就开始想自己该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些什么,初试过了之后更是每天一遍一遍地修改和练习,昨天的飞机上,她还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酒店里她搭了白衬衫和黑色A字裙,站在镜子前面一遍一遍地纠正自己的表情和手势,要微笑,要看上去得体而又聪慧。

    那些词语就好像已经都深深地用刀子刻在她的脑子里了,“Dear teachers of the Institute of Comparative and World Literature, I am Jiang Chuntian from Zhijiang University, and I am twenty-three years old this year. When I was young, I ocassionally opened The Odyssey for the first time and discovered a magic world, which is totally different from my mediocre and narrow life……”

    这次考研只有她一个人过了这个专业的分数线,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她发挥正常,她被录取的可能性是很高的。她都考了两年了,两年的经验总应该够了,她是这么想的。

    可是,当她动了动嘴唇,试图开始进行自我介绍,迎接她的却是台下老师略显不耐烦的目光。

    她又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怎么回事呢?她有一点慌了,不由自主抬起手来,像参加演讲那样,试图唤起自己的思维。

    可是这是徒劳,她只觉得喉咙里像是被硬生生塞了一个果核进去,卡在那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将所有的声音和情绪堵在那里。

    “蒋春天同学?”台下的老师好意提醒她,已经耽搁了太多的时间。

    可是她就是发不出声音来,连只是短短回应老师的一声“嗯”都发不出来,甚至连身体也僵在那里,像是冻僵了,动弹不得。就好像一台好好运转了二十几年的机器,突然在这个时候出了故障。

    更加糟糕的是,她发现那些喉咙里冲撞着找不到出口的情绪,全在往上窜,往她的眼睛里涌,让她觉得无比难受,不得不稍稍抬起头来,拼命地做着吞咽的动作,好想要把所有的情感就这样重新压下去。

    “蒋春天同学,你是有什么……”台下老师觉得状况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慌忙之中摇摇头,在那短暂的不到一秒钟的闭上眼睛的瞬间,她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只是一点点的小事,她的眼睛曾在无意之中捕获的一张面孔,皱纹,伤疤,表情,灰尘,像一幅巨大的肖像画那样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的大脑仿佛突然宕了机,那些冲撞着的情绪抓住这一刹那的失守就这样汹涌地发泄出来,如同洪水一般冲垮了堤岸。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蹲下去痛哭了起来。

    ……

    走出学校的时候,蒋春天就知道自己的复试已经彻彻底底搞砸了。

    外面太阳正好,暖融融的,在冬天的尾巴上能有这样的好天气是难得的事情,她终于觉得稍微好了一些,用手里攥成一团的纸巾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把脸上的妆擦得更花了。

    随便找了一家奶茶店,点了店里最甜的奶茶,找了个角落坐下,奶茶店里情侣很多,坐在一起窃窃私语。

    她打开手机,微信,里边有几个小红点,几个每天都在没完没了地讨论着工作和考研的群,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蹦出来。下面是好朋友于婳发给她的表情包,一只表情严肃的卡通猪,作出fighting的手势,不断地在屏幕上消失又突然出现。

    再下面,是一个微信名叫做“明天会更好“的人,那是她的母亲周莉,蒋春天整个人浑身一阵战栗,然后又慢慢平缓下来,她点开信息。

    她看了一眼发过来的信息,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打电话给她的母亲。电话里一直“嘟、嘟、嘟”地响着,几十秒之后,提示音表明电话无法接通,最后自动挂掉了电话。

    是的,应该会很忙的,发生那样的事情。

    她又接着打了两个电话,依旧无法接通,只好放弃。

    甜腻的奶茶就是在这个时候送上来的,蒋春天咬着吸管吸了一口,觉得嘴里像是塞满了甜腻的混凝土,说不出来的怪异和难以下咽,可是又那么理所当然地吞了下去。她边喝奶茶,边在手机上看回家的机票。最早的一班也是明天上午,一千三百五十,然后订三天之后返回杭州的票,一共就是两千五。她已经为考研复试请了两天假了,年假只剩三天。

    她都已经考研失败了,不能再把工作也丢了,蒋春天悲催地想。

    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晒得蒋春天有些倦意,刚刚在教室里哭得很用力,让她觉得四肢乏力,头趴在桌子上,她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竟然睡过去了。梦里一片光怪陆离。

    再醒来的时候她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抹了抹眼睛,手上全是水,应该是在梦里哭了。再看一眼手机,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于婳十几分钟前打来的未接电话。

    她连忙回了过去。

    “喂,哟,这什么大小姐呀,忙得连电话也没有时间接。”于婳这分明是揶揄她的,他们俩在一块的时候就嘻嘻哈哈疯疯癫癫没个正形,堪称损友。

    于婳是个比较娇小的女孩子,一米六左右,声音也细细的,只是总爱充当大姐,随时都罩着身边的人似的。

    “是,大小姐,我错了,以后你打来的电话我一定立刻就接,随时随地听候你差遣吩咐好吧。”蒋春天发出愉快的笑声,又后知后觉地收敛了笑。

    她觉得奇怪,人怎么能够变化如此之大呢?明明刚刚她还哭得不能自已,现在却又可以笑得毫无负担,好像这是完全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一般。

    于婳不客气地“哧”了一声,正经问道:“小春天,复试怎么样?有没有展示出你在文学上的高深见解,然后让一众老师都叹为观止,拍手叫好呀?”

    于婳这姑娘从小就没半点文学上的审美能力,一句话能用两个四字词语已经是极限了,尽管都用得不太恰当。

    她一直以为中文系出来的学生要么当作家,要么当公务员,完美地符合了大家对中文系的刻板印象。她一直以为蒋春天以后是要当作家的,直到听说她找了份新闻编辑的工作,才感叹原来中文系出来的学生居然还能在社会上混口饭吃的。

    “黄了,”蒋春天直截了当地道,“不过如果你说的是三百多天之后的复试的话,那我还是充满希望的。”

    “怎么回事?”

    蒋春天头疼,随口编了个理由:“面试的老师问了两个很偏的问题,我都没回答好,老师现场就给我纠了错。”

    “你都背了两年,怎么还会遇到这种问题,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复习呀。”明明是不太礼貌的话,被于婳说出来,却有一股娇嗔的意味。

    “我背了两年,但我也不是计算机,能把所有的信息都储存进自己的脑子里好吧,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你的脑子只适合赚钱。”

    于婳嘿嘿一笑,“ 你又嫌我没文化,哼,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对我来说,这世界上绝对不存在比赚钱更好的事情。你好不容易来北京一趟,我们是不是得聚聚呀。”

    她适时地贬低自己,缓和气氛。她想蒋春天考研面试搞砸了,心里一定不好受,明着安慰也没有什么意思,只会让蒋春天也感到尴尬。

    “你请客?”

    “我请客就我请客,不过我今天晚上会忙到比较晚,你需要等一下。”

    “你们公司是计划拯救世界吗?每个人每天都要忙成这样?”蒋春天吐槽道。

    手机那头于婳嘿嘿一笑,“拯不拯救世界我不知道,但是我现在每天拼死拼活可是在进行自我拯救,尽早实现财务自由享受大好人生。好啦,不跟你聊了,我得去干活了,时间地点等会儿发给你。”

    说完,于婳挂了电话。

    蒋春天把电话放进包里,非常不好意思地走出了奶茶店,不知道暂时哪里比较好,最终还是打车回了酒店。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脱掉穿着浑身不舒服的套装,换了白色卫衣和肥大的黑色牛仔裤,躺在床上,呆愣愣地望着天花板,觉得眼睛有些胀疼。她想要再睡一会儿,可是一闭上眼睛,总是有各种画面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好的坏的,她自己的,别人的,回忆的,想象的,像是电影般一帧一帧出现在她的面前,怎么都逃不开。

    怎么回事呢?蒋春天想着想着,又要哭出来了,她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哭过了,大概从读大学开始到工作,今天却一发不可收拾。

    距离跟于婳见面的时间还早,蒋春天定了闹钟,身体蜷缩在被子里,连同头也都裹在里面,默默地流了好一会儿眼泪,终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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