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屯。
她跟一群人一起站在街边，等待绿灯的时候，总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绿灯亮起，蒋春天一边被人群裹挟着前行，一边四处张望着，找寻熟悉的身影和建筑物。
对面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窜出一个人，冲着蒋春天兴奋地挥手。蒋春天看见她了，也冲她挥了挥手，脸上露出笑容来。
于婳，许久未见的于婳，还是原来的模样，暖黄色的灯光下，笑容甜美，浑身充满活力，眼睛闪闪发光。
于婳扑上去拥抱了蒋春天，把蒋春天抱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她比蒋春天矮半个头，也更瘦些，此时像是个需要寻求温暖的中学生。蒋春天任由她抱着，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也暖和了些，没有了这几天不知是由紧张焦虑还是寒冷引起的僵硬。
“你怎么穿这么厚的，”于婳看蒋春天穿了厚厚的卫衣和棉服，脖子上还围了一条臃肿的针织围巾，忍不住问道，“北京是不是比杭州冷很多，我都快要冻死了。”
蒋春天想了想，回答道：“其实差不多啦，杭州上个月还下雪了呢，也很冷的。”
两人往饭馆走去，一家网红店，于婳好不容易抢着位置的。
“你怎么穿这么少，为了好看不要命啦，”蒋春天才应该觉得奇怪，这么这么冷的冬天，于婳居然上身穿一件白色衬衫和条纹针织背心，下身穿百褶短裙，跟蒋春天完全活在两个季节里。
“我这是为了磨练意志呢。”
“什么？”
蒋春天望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年轻人，那么光鲜亮丽，那么如鱼得水。
“穿太暖和了，容易在工作时候犯困。所以干脆就穿这么点出门了。”
“可是也不用这么夸张吧。”蒋春天望着她裸露在外的小腿，默默地把手插进了衣兜里，这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于婳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满不在乎地开口：“你说这个呀，当然是为了修饰身材，看起来显高嘛。”
蒋春天点了点头，觉得于婳很可爱，但是还是忍不住慢了脚步，打量了几番于婳的背影之后，故意道：“看上去也没多高呀。”
“蒋春天，你做个人吧。”于婳气呼呼地喊道，龇牙咧嘴地就往蒋春天身上扑，蒋春天见状忙得往树后边躲，两人在路上就这么疯疯癫癫，闹个没完，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光。
一家川菜馆，装潢很好，两人边吃边聊，讲起了大学时候的事，讲起了于婳工作时候的经历，恶心的同事，匪夷所思的老板，逗得蒋春天直乐，呛了好几次。蒋春天自己就乏味多了，这几年她的心思也都不在工作上，全都用来准备考研了，生活过成了一潭死水。
“要不要去酒吧？我们可以去跳舞哎，”于婳兴奋地提议道。
“我明天上午还要赶飞机回去……”
于婳眨了眨眼睛，正襟危坐道，“所以说，我们就只有几个小时的碰面时间，你更应该满足我的愿望不是么？”
蒋春天点点头，表示很有道理。虽然她明天上午还要赶飞机，但是今天晚上疯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否则，她就只能一个人回酒店，她不知道会怎样，但一定是很难受的，那种孤独的难受着的滋味。
两人挽着胳膊走进了第一家遇见的酒吧，这一排街道都是酒吧，似乎选哪一家都没什么差别。一进门，那种独属于人群的温热的潮湿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让人很难抵得住这样的诱惑。
两人坐在吧台上喝whisky，蒋春天起初兴冲冲地想要尝一尝比较烈的洋酒，调酒师很好心地推荐了比较适合女士的威士忌。蒋春天是第一次尝试这种酒，一口下去只觉得有种奶油巧克力和某种水果的味道。
“这确定不是饮料？”
蒋春天刚说完，只觉得喉咙里又辣又呛，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于婳肆无忌惮地笑，“哟，饮料喝成这样呢。”
蒋春天直接冲她翻了个不太成功的白眼，已经醉了几分。
于婳拉着她去舞池跳舞，人声嘈杂，节奏感十足的音乐几乎将每个角落都结结实实地填满，侵略人们的感官。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摇曳的人群，让蒋春天想起小时候观察过的水塘里密密麻麻的水蚤，同样的微小和躁动，她一直都分不清那究竟是一种生命的活力，还是拼命挣扎的姿态。
跳舞呀，随着音乐摇晃呀，让大脑里的想法全都丢掉，浸泡在音乐里呀，蒋春天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的细胞都在鼓动着她，可她不知道为何还愣在那里。
“快来跳舞呀。”于婳回过头来招呼她，那一刻，灯光全落在于婳的右半边脸，另一部分隐藏在阴影里，显得那么神秘，那么富有魅力。
“春天，快来跳舞呀。”
那就像所有人一样，随着音乐跳舞吧，抬起手臂，扭动腰肢，踩对节奏，像所有人一样，露出忘乎所以的微笑，沉溺在这迷人的音乐里吧。
蒋春天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下来，那些难以被察觉的颤抖都在舞蹈中消融，可是，却又好像就这样同她的灵魂相分离，成为一个不停舞蹈的傀儡。
恍若一场幻梦。
她觉得自己转圈都快要转晕了，一阵难受，捂着胸口俯身穿过拥挤的人群，想找卫生间呕吐出来。
“不好意思，让一下，让一下。”
就这么一路摸索到卫生间，她打开一个卫生间的门，一抬头看到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体，忍不住啊的大叫一声，然后迅速关上门，跑了出去。
蒋春天整个人吓得清醒了些，却再也忍不住，弯腰对着旁边的盥洗池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水流哗啦哗啦地冲洗掉污秽物，蒋春天不停地干呕着，模样十分狼狈，只觉得自己好像要把整个胃都呕吐出来似的。那个东西，那个让她感到恶心的东西，现在依旧在她的身体里，她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做着呕吐的动作，试图把那个东西吐出来。
但是什么都没有，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可是就是觉得异常的恶心。
她抬起头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好像素未谋面的女子，微微发红的眼睛和染上红晕的脸颊，皮肤粗糙，鼻子比较塌，脸上的肉有些浮肿，完全算不得好看。她看不清这张面孔的表情，她想不到这张显得有些粗制滥造的面孔如今长在自己的躯体上。
这就是活了二十三岁的蒋春天么？
多么可笑，她想。
她也许就会带着这张面孔，以及这张面孔所有谜语一般的表情，最终走向死亡。这个想法此时从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仿佛莲花从幽暗的污浊的水中浮出来一般，让她一阵战栗。
深呼吸，慢慢地平复情绪，她捧了水把脸洗干净，洗了手，用纸擦干，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于婳在到处找她，这下正好出现在她的面前，带着探询的神情。
蒋春天抬头，只望了一眼，泪水就这样不能自已地流了下来。所有在刚才勉强拼凑完整的情绪又再次破碎，彻底变成一地的碎渣，再也无法修复。她觉得她的心，也这样碎成了一瓣一瓣。别无办法，她只能这么不分场合地哭了出来。
“蒋春天，你怎么了呀？”于婳蹲下来，望着蹲在地上枕着手臂哭泣的蒋春天，一遍遍地顺着她的背。
……
事情怎么会变得这样的巧合呢？
在面试前三分钟，蒋春天看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她早已经把手机调成静音了，只是当时正好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起，于是便接了起来。
她不应该接那个电话的，也许，她想。直到现在她也拿不定主意。
可是她当时就是接了，好像有某种心灵感应，或者来自遥远地方的声响在暗示着她。
电话就这样被接通，她颤抖着说了声：“喂，妈。”
“春天啊，你外婆今天走了啊……”声音就这么直截了当地传了过来，没有任何的缓冲或铺垫，让蒋春天愣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哦，哦……好，我知道了。”她低声回答道。
“你记得尽快赶回来……”那边的声音低落下去，仿佛是忘记按下休止符，于是沉默的尾音就这么无限延长下去。
“嗯……嗯，我知道了，我现在有事，先挂了。”蒋春天如此说道，慌忙地挂了电话，走进教室准备面试。
怎么会这样呢？可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蒋春天站在讲台上，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恍惚间似乎看到外婆的模样，就那么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那刚刚去世的外婆呀，她想，不应该的，死亡不该如此轻易的，尽管她早已知道外婆已经癌症晚期，时日无多，尽管她曾经想过无数次这件事情的发生，可是发生的这一次，仍旧让人不敢相信，无法忍受。
她就这样在讲台上哭出了声。
……
她们从酒吧出来，像是两个刚刚在拳击比赛种获得一身伤痕、最后失败而归的人，于婳的手里拿着蒋春天的羽绒服，蒋春天低头望着脚下的路，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地上的横线，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疲倦地走着，冷冷的风呼呼地往人的衣服里钻，可是她们都忘记了寒冷，在这个寒冷的夜晚。
于婳终于是先开了口。
“你外婆怎么去世的？”
“癌症，乳腺癌晚期。”蒋春天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外婆的□□，那干瘪的耷拉着的□□，像是挂在胸前的两个布袋子，这是蒋春天给外婆洗澡的时候看到的，那时候，外婆就已经不行了。
“哦。”
于婳又问，“你外婆对你好么？”
“还行。”
“我外公外婆一直在澳大利亚生活，我总共也就见过两三回，连样子也记不得。”
“那也挺好的，澳大利亚的生活应该也很快乐。”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于婳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呀？需要我陪你吗？”
这话刚说出来，于婳又觉得有些后悔，蒋春天一定能看出来的，后一句话是多么假装。
“明天上午的飞机，我一个人回去就行，没有多少事情要处理。”
“那就好。”
对话就停在这里。
她们都站在街道旁，等待网约车司机。蒋春天手机上预约的车先到，于婳用力地拥抱了她，依旧眼睛闪闪发亮地冲她挥手道别，蒋春天也挥手道别，跟她说了再见。
两人就这么分别，在这个寒冷的夜晚。
至于于婳发现手里的羽绒服忘记还给蒋春天时，她已经离去了好一段距离，于是只好作罢。
她跟一群人一起站在街边，等待绿灯的时候，总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绿灯亮起，蒋春天一边被人群裹挟着前行，一边四处张望着，找寻熟悉的身影和建筑物。
对面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窜出一个人，冲着蒋春天兴奋地挥手。蒋春天看见她了，也冲她挥了挥手，脸上露出笑容来。
于婳，许久未见的于婳，还是原来的模样，暖黄色的灯光下，笑容甜美，浑身充满活力，眼睛闪闪发光。
于婳扑上去拥抱了蒋春天，把蒋春天抱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她比蒋春天矮半个头，也更瘦些，此时像是个需要寻求温暖的中学生。蒋春天任由她抱着，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也暖和了些，没有了这几天不知是由紧张焦虑还是寒冷引起的僵硬。
“你怎么穿这么厚的，”于婳看蒋春天穿了厚厚的卫衣和棉服，脖子上还围了一条臃肿的针织围巾，忍不住问道，“北京是不是比杭州冷很多，我都快要冻死了。”
蒋春天想了想，回答道：“其实差不多啦，杭州上个月还下雪了呢，也很冷的。”
两人往饭馆走去，一家网红店，于婳好不容易抢着位置的。
“你怎么穿这么少，为了好看不要命啦，”蒋春天才应该觉得奇怪，这么这么冷的冬天，于婳居然上身穿一件白色衬衫和条纹针织背心，下身穿百褶短裙，跟蒋春天完全活在两个季节里。
“我这是为了磨练意志呢。”
“什么？”
蒋春天望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年轻人，那么光鲜亮丽，那么如鱼得水。
“穿太暖和了，容易在工作时候犯困。所以干脆就穿这么点出门了。”
“可是也不用这么夸张吧。”蒋春天望着她裸露在外的小腿，默默地把手插进了衣兜里，这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于婳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满不在乎地开口：“你说这个呀，当然是为了修饰身材，看起来显高嘛。”
蒋春天点了点头，觉得于婳很可爱，但是还是忍不住慢了脚步，打量了几番于婳的背影之后，故意道：“看上去也没多高呀。”
“蒋春天，你做个人吧。”于婳气呼呼地喊道，龇牙咧嘴地就往蒋春天身上扑，蒋春天见状忙得往树后边躲，两人在路上就这么疯疯癫癫，闹个没完，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光。
一家川菜馆，装潢很好，两人边吃边聊，讲起了大学时候的事，讲起了于婳工作时候的经历，恶心的同事，匪夷所思的老板，逗得蒋春天直乐，呛了好几次。蒋春天自己就乏味多了，这几年她的心思也都不在工作上，全都用来准备考研了，生活过成了一潭死水。
“要不要去酒吧？我们可以去跳舞哎，”于婳兴奋地提议道。
“我明天上午还要赶飞机回去……”
于婳眨了眨眼睛，正襟危坐道，“所以说，我们就只有几个小时的碰面时间，你更应该满足我的愿望不是么？”
蒋春天点点头，表示很有道理。虽然她明天上午还要赶飞机，但是今天晚上疯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否则，她就只能一个人回酒店，她不知道会怎样，但一定是很难受的，那种孤独的难受着的滋味。
两人挽着胳膊走进了第一家遇见的酒吧，这一排街道都是酒吧，似乎选哪一家都没什么差别。一进门，那种独属于人群的温热的潮湿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让人很难抵得住这样的诱惑。
两人坐在吧台上喝whisky，蒋春天起初兴冲冲地想要尝一尝比较烈的洋酒，调酒师很好心地推荐了比较适合女士的威士忌。蒋春天是第一次尝试这种酒，一口下去只觉得有种奶油巧克力和某种水果的味道。
“这确定不是饮料？”
蒋春天刚说完，只觉得喉咙里又辣又呛，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于婳肆无忌惮地笑，“哟，饮料喝成这样呢。”
蒋春天直接冲她翻了个不太成功的白眼，已经醉了几分。
于婳拉着她去舞池跳舞，人声嘈杂，节奏感十足的音乐几乎将每个角落都结结实实地填满，侵略人们的感官。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摇曳的人群，让蒋春天想起小时候观察过的水塘里密密麻麻的水蚤，同样的微小和躁动，她一直都分不清那究竟是一种生命的活力，还是拼命挣扎的姿态。
跳舞呀，随着音乐摇晃呀，让大脑里的想法全都丢掉，浸泡在音乐里呀，蒋春天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的细胞都在鼓动着她，可她不知道为何还愣在那里。
“快来跳舞呀。”于婳回过头来招呼她，那一刻，灯光全落在于婳的右半边脸，另一部分隐藏在阴影里，显得那么神秘，那么富有魅力。
“春天，快来跳舞呀。”
那就像所有人一样，随着音乐跳舞吧，抬起手臂，扭动腰肢，踩对节奏，像所有人一样，露出忘乎所以的微笑，沉溺在这迷人的音乐里吧。
蒋春天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下来，那些难以被察觉的颤抖都在舞蹈中消融，可是，却又好像就这样同她的灵魂相分离，成为一个不停舞蹈的傀儡。
恍若一场幻梦。
她觉得自己转圈都快要转晕了，一阵难受，捂着胸口俯身穿过拥挤的人群，想找卫生间呕吐出来。
“不好意思，让一下，让一下。”
就这么一路摸索到卫生间，她打开一个卫生间的门，一抬头看到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体，忍不住啊的大叫一声，然后迅速关上门，跑了出去。
蒋春天整个人吓得清醒了些，却再也忍不住，弯腰对着旁边的盥洗池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水流哗啦哗啦地冲洗掉污秽物，蒋春天不停地干呕着，模样十分狼狈，只觉得自己好像要把整个胃都呕吐出来似的。那个东西，那个让她感到恶心的东西，现在依旧在她的身体里，她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做着呕吐的动作，试图把那个东西吐出来。
但是什么都没有，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可是就是觉得异常的恶心。
她抬起头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好像素未谋面的女子，微微发红的眼睛和染上红晕的脸颊，皮肤粗糙，鼻子比较塌，脸上的肉有些浮肿，完全算不得好看。她看不清这张面孔的表情，她想不到这张显得有些粗制滥造的面孔如今长在自己的躯体上。
这就是活了二十三岁的蒋春天么？
多么可笑，她想。
她也许就会带着这张面孔，以及这张面孔所有谜语一般的表情，最终走向死亡。这个想法此时从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仿佛莲花从幽暗的污浊的水中浮出来一般，让她一阵战栗。
深呼吸，慢慢地平复情绪，她捧了水把脸洗干净，洗了手，用纸擦干，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于婳在到处找她，这下正好出现在她的面前，带着探询的神情。
蒋春天抬头，只望了一眼，泪水就这样不能自已地流了下来。所有在刚才勉强拼凑完整的情绪又再次破碎，彻底变成一地的碎渣，再也无法修复。她觉得她的心，也这样碎成了一瓣一瓣。别无办法，她只能这么不分场合地哭了出来。
“蒋春天，你怎么了呀？”于婳蹲下来，望着蹲在地上枕着手臂哭泣的蒋春天，一遍遍地顺着她的背。
……
事情怎么会变得这样的巧合呢？
在面试前三分钟，蒋春天看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她早已经把手机调成静音了，只是当时正好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起，于是便接了起来。
她不应该接那个电话的，也许，她想。直到现在她也拿不定主意。
可是她当时就是接了，好像有某种心灵感应，或者来自遥远地方的声响在暗示着她。
电话就这样被接通，她颤抖着说了声：“喂，妈。”
“春天啊，你外婆今天走了啊……”声音就这么直截了当地传了过来，没有任何的缓冲或铺垫，让蒋春天愣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哦，哦……好，我知道了。”她低声回答道。
“你记得尽快赶回来……”那边的声音低落下去，仿佛是忘记按下休止符，于是沉默的尾音就这么无限延长下去。
“嗯……嗯，我知道了，我现在有事，先挂了。”蒋春天如此说道，慌忙地挂了电话，走进教室准备面试。
怎么会这样呢？可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蒋春天站在讲台上，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恍惚间似乎看到外婆的模样，就那么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那刚刚去世的外婆呀，她想，不应该的，死亡不该如此轻易的，尽管她早已知道外婆已经癌症晚期，时日无多，尽管她曾经想过无数次这件事情的发生，可是发生的这一次，仍旧让人不敢相信，无法忍受。
她就这样在讲台上哭出了声。
……
她们从酒吧出来，像是两个刚刚在拳击比赛种获得一身伤痕、最后失败而归的人，于婳的手里拿着蒋春天的羽绒服，蒋春天低头望着脚下的路，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地上的横线，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疲倦地走着，冷冷的风呼呼地往人的衣服里钻，可是她们都忘记了寒冷，在这个寒冷的夜晚。
于婳终于是先开了口。
“你外婆怎么去世的？”
“癌症，乳腺癌晚期。”蒋春天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外婆的□□，那干瘪的耷拉着的□□，像是挂在胸前的两个布袋子，这是蒋春天给外婆洗澡的时候看到的，那时候，外婆就已经不行了。
“哦。”
于婳又问，“你外婆对你好么？”
“还行。”
“我外公外婆一直在澳大利亚生活，我总共也就见过两三回，连样子也记不得。”
“那也挺好的，澳大利亚的生活应该也很快乐。”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于婳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呀？需要我陪你吗？”
这话刚说出来，于婳又觉得有些后悔，蒋春天一定能看出来的，后一句话是多么假装。
“明天上午的飞机，我一个人回去就行，没有多少事情要处理。”
“那就好。”
对话就停在这里。
她们都站在街道旁，等待网约车司机。蒋春天手机上预约的车先到，于婳用力地拥抱了她，依旧眼睛闪闪发亮地冲她挥手道别，蒋春天也挥手道别，跟她说了再见。
两人就这么分别，在这个寒冷的夜晚。
至于于婳发现手里的羽绒服忘记还给蒋春天时，她已经离去了好一段距离，于是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