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自早上醒来后,中间又晕晕乎乎睡过去几次。她迷迷糊糊之间似乎看到一个仙女似的娘子来给她换过药,而后便又陷入了沉睡。

    屏风后有一女子走出来,一直守在外头的华长安忙起身迎上去询问,“大夫,她的伤势如何了?”

    白温予将药箱置于一旁,道:“那一刀刺得不深,并未伤及筋骨,只是泡过水,伤口有些感染,好在处理及时,并未扩散,只需好生将养即可。至于伤疤,我这里有良药,稍后让人取来。”

    华长安心里松了口气,忙揖手道谢,“白大夫妙手仁心,在下感激不尽,舍妹这几日还要多劳烦您照看了。”

    白温予福身回礼,“郎君客气,我是医者,这是我该做的。”

    说罢,白温予便转身出了门,在拐过游廊的时候,正遇上刚回来的萧云起。

    萧云起脚步一顿,往她出来的屋子望去。

    白温予看他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刚才已经给她换过药了,伤势不重,但有些感染,今夜或许还会发热,不过我会一直守着的。”

    萧云起眉头倏地皱起来,“还会发热?”

    他的神情严肃,看得白温予忍不住笑起来,调侃道:“受伤之后感染发热,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吃得消?”萧云起道。

    “吃不消?”白温予挑眉,“萧云起,她可比你想的要坚强。再说了,即便今日我不在,凭你在战场上见过的那么多伤口,难道还看不出这伤有事无事?你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闻言,萧云起有些不自然地撇开目光,负于身后的手掌紧了紧。

    见状,白温予也不再逗他,“行了,我也不与你多说了,我还要去厨房给她看着药。”说着正要转身离去,却忽听萧云起叫住了她。

    “还没问你,你不在沧州大营待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白温予奇怪地回头看他,“我又非军中人士,去哪里还需要向殿下报备吗?”

    萧云起眉尾一扬,“报备自是不需要,只不过有人得不到你的消息,成日在我面前晃,太烦了。”

    他这话一出,白温予便知说的是谁。她面色未变,只是语气中有些微不可闻的傲娇,“那就辛苦殿下再多受些了。”

    说罢,也不打算听他回复,直接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萧云起看她毫不留恋的背影,无奈摇头。

    -

    华长安在白温予走后又进去瞧了几眼,他帮叶知秋掖了掖被角,出来时便看到坐在窗边的萧云起。

    窗外是一池湖水,风景不错,萧云起看了一阵,听到脚步声才回过头,视线落在华长安身上一瞬,转而又去看他身后。

    华长安在他对面坐下,抬眸瞥见他收回的目光,道:“白大夫给换了药,眼下睡得比昨夜安稳多了,放心。”

    萧云起这才放下心来,抬手帮他倒了盏茶,“这次多亏有你帮忙,等回了京我再好好摆宴请你。”

    华长安乜眼看他,揶揄道:“您这么说可真是折煞我了,能为殿下鞍前马后,那是下官的荣幸。”

    萧云起轻笑一声,没接话。

    其实圣人在接到华鸿鼎的密信之前就已经起了要派人去姚安查探的念头,那封信正好给了他这个由头。萧云起接了旨意,只不过他的目的并不是严家。

    他早前便得到消息,姚安潜伏着一帮南楚暗探,这些人可能对他所查之事有用,便想亲自走这一趟。但走之前以防打草惊蛇,他给华长安写了封信,让他想办法去趟姚安,在明处吸引注意,为他暗中布网提供时机。

    事实证明,他这位从京城而来的翰林学士确实起了大作用。

    华长安一盏茶下肚,感觉喉咙清爽了些,才又开口,“你那边如何了?”他这些日子一直待在榆川,对要姚安这边的状况一无所知,昨夜又匆匆赶回来看顾叶知秋,直到眼下才有空闲问上一句。

    萧云起两袖一拂,靠在椅背上,“地方该毁的都毁了,人我倒是让他们放走了一个。”

    “放走?”华长安皱眉,“你想利用此人行踪提醒圣人?”

    萧云起挑眉看他,“长安公子果然聪慧。”

    华长安不理会他的打趣,垂眸思索一番,道:“之前范世雍一案我就有所怀疑,明着看,大魏与高延商议开设马市一事若成,似乎对呼勒卓的威胁最大。但自去岁始,呼勒卓各部之间的摩擦隐有变大的趋势,我想王庭里那位眼下应该是没这功夫把手伸到大魏来。”

    萧云起一手支在额角,问道:“那你觉得此事是何人所为?”

    “范世雍与高延人产生矛盾的日子,与高延使团入京的日子一致,说明这背后之人不仅能得到使团入京的确切消息,而且还能掌握京城各处的动向。他一边在极短的时辰内帮助范世雍策划杀人之事,一边又在马毬场下手以激化矛盾,能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只有朝堂中人,且还身居高位。”

    他说完抬眸看向萧云起,二人彼此都心照不宣。

    萧云起忽而笑起来,抬手添了茶,“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茶水滚烫,华长安透过水雾看他。

    “我放走那人不是要提醒圣人,我只是给他递把刀。”

    -

    叶知秋在萧云起那里住了七日,在白温予再三保证她恢复得很不错之后华长安终于带着她回到了华家。

    尽管这时候叶知秋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了,但华家众人还是不放心的一个接一个前来探望,尤其是华长乐,一见她就哭个不停,总让叶知秋觉得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不过好在华老太太承受能力还不错,大家又刻意隐瞒了叶知秋的真实情况,她老人家反倒是最不担心的那一个。

    许是华长安觉得她受伤是自己疏忽造成的,这些日子里,他不光四处搜罗各种美食给叶知秋满足口腹之欲,还嘱咐厨房每日变着法的做各种药膳给她吃,半月下来,叶知秋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都觉得这张脸圆了不少。

    七月末,姚安一众事宜处理妥当,萧云起便准备启程押送罪犯曹振康及一众南楚暗探回京。而与此同时,叶知秋也得知了自己要和他一道回京的消息。

    “什么?我们要和靖王一道?”

    华长安对于叶知秋的大惊小怪并不理会,淡定地给自己斟了盏茶,“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了南楚,如今还不知是否还有其他南楚暗探潜伏于此,我们单独上路恐怕会有危险。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正好殿下也要回京,我们与他一道也安全些。”

    叶知秋想了想,这话倒是确实有些道理。

    华长安见她不再问下去,笑了笑,忽的想到了什么,坐正了些问道:“对了,这些日子你受伤我也就把这些事抛在脑后了,今日正好,你好好给我解释一下,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

    叶知秋飘忽的思绪一下子被拽了回来,听到这个问题有些局促,眼神躲闪开来,“什么怎么了呀,我那天最后都昏过去了,我能知道什么啊……”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长柏都和我说了,你可是很明确知道那个人是冲着你来的。”华长安瞪她一眼。

    “我……”叶知秋心里懊悔,她怎么把华长柏给忘了,“那他确实是冲着我来的……”

    “那天晚上那么多人,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冲着你来的?”华长安脸色严肃起来,“我不在的这几日,你到底干什么了?”

    叶知秋抿着唇瞟了华长安几眼,最终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把自己这些日子发现的事一五一十的告都诉了华长安,末了还委屈巴巴地添了一句,“我那天觉得不对劲就去找你来着,可是你不在啊,那天之后你也一直没回来,我好奇嘛,就……”

    华长安拧着眉听她说完,看她最后那委屈的样子无奈地叹道:“叶知秋,你真该收一收你这对什么都好奇的毛病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别说与祖父如何交代了,我连我自己都交代不了。”

    “知道了。”叶知秋自知有错,低着头闷闷地应道。

    华长安见她有些闷闷不乐,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我发现你这个小姑娘在这些事上脑子倒是挺灵光,也不知道整天都操的些什么心。”

    叶知秋轻呼一声,伸手揉着额头,抬眸见华长安的脸色有些缓和,小声问道:“你不生气啦?”

    华长安没说话,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叶知秋知道他这是消气了,松了口气笑了起来,“我知道错了,不过这次我可是发现不对劲就想到要去找你商量的,我已经比以前进步多了……”

    “那我是不是该夸你啊?”华长安歪头看着她挑起了眉。

    “不是,不是。”叶知秋连忙摆着两只手,很有眼力见的不敢再惹他生气。

    华长安一根手指指着叶知秋点了点,“你啊。”

    叶知秋伸手拨开了华长安的手指,脸上扬起了一个大笑脸。

    华长安斗不过她反被气笑了,挥开了手,“既然你好奇心如此之重,怎么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去榆川?”

    叶知秋闻言瞥了瞥嘴角,“我又不傻,以您二人的交情,还能是因为什么。”

    “那你就不想知道?”

    “我不想。”叶知秋连忙摇了摇头,拒绝的意味很明显,“萧云起是奉旨来姚安的,你们之间的事,我还是少知道的为好。”

    “你这时候倒是个明白得很。”华长安笑道。

    “那是。”叶知秋扬了扬下巴。

    华长安无奈,正要起身离开,却忽又想起什么,“对了,既然你已经去过曹府宗祠底下那间密室了,倒是有个好消息可以告诉你。”

    叶知秋抬眸看他。

    “马掌柜的女儿是水神节前一日才被关进去的,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那日抓了人之后,她就被救了出来,大夫看过之后也说无甚大碍,只是神志有些不清,好好休养便能痊愈。至于其他遇难女子,尚能辨认出的已经着人送去了县衙,其余已成白骨的,殿下派人打了些棺木,之后会一起送到城外好好安葬。”

    他一段话说得越来越低沉,叶知秋的心情也跟着从开始的欣喜变成沉重。她又想起了那日在地下密室里看到场景,当时那股自脚底窜到心里的寒意似乎又席卷而来。

    她沉默良久,视线掠过华长安看到了窗子外铺洒满地的阳光,身上那股寒意这才渐渐褪去,笑容攀上了嘴角。

    真好,她们又能看到阳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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