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消息素来传得快，何况萧云起回京之事本就没有瞒着，很快便传到了肃王耳朵里。
萧桓自从知道萧云起去了姚安之后便日日阴郁着，萧云起暗中前去姚安，什么消息都没透露，等他知道的时候姚安之事已成定局，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他没想到萧云起此番行动如此迅速，看来他怕是早就盯上姚安了。
“殿下莫要心急，事已至此，那曹振康已成了一枚死棋，殿下不必在他身上下功夫，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想如何再安排人到姚安去。”说话的是宁远侯卓雄，他看着不似寻常武将那般粗犷，倒是更像一个身材稍显健硕的文官。
“我怎能不急？”萧桓有些气恼，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萧云起亲自办的事，父皇定十分重视，我又如何能再左右姚安守军的人选？”
“殿下此言差矣，”卓雄伸手捋了捋胡子，沉声道，“殿下莫不是忘了曹振康是如何为殿下做事的？”
闻言，萧桓倒是愣了一下，站定回头看了卓雄一眼，稍稍冷静了些，开始仔细考虑他方才的话。
卓雄见此兀自走到一边坐下，喝了口茶，才又开口道：“曹振康当初不也是在成为姚安参将之后才倒向殿下的吗？既然有第一个，那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只要殿下稍加诱惑，云州天高皇帝远，难道他还会拒绝殿下不成？”
萧桓此时倒是彻底冷静下来了，卓雄所说不无道理，既然有曹振康这样的先例在，那么只要他给出足够诱惑的条件，就不愁不会有第二个曹振康。想到这，萧桓稍稍舒心了些，但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此事虽是以父皇之名下手整治的，但毕竟我们这边失了一城，之后必定会被萧稷压一头，这下一步你我还得好好筹谋才是。”
“这是自然，殿下只管放心。”
他二人这边谋划着，东宫那里倒是也没有闲下来。
“姚安一事之后，肃王那边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想来很快便会有动作。”庄伯承坐在榻上，抬眸看向对座的萧稷。
萧稷手执黑子，正皱眉盯着眼前棋盘，思索该下往何处，“曹振康守着漕运，严宏志又握着整个云州的盐业，这两人可谓是源源不断的钱袋子。萧桓这一下被砍断财源，且得周转上一阵子，不急。”
庄伯承接着他落下一子，问道：“此事结束后，姚安守将一职空缺，各方定会奋力争夺，殿下可想好了要举荐何人？”
“父皇将此事交给靖王去办，就是摆明了不想让任何一方插手，举荐何人都意义不大。此事舅父不必费心，随意挑一人送上去就行。”说罢他一挑眉，将手中棋子落于棋盘之上，顿时眉开眼笑，“庄相，承让。”
庄伯承垂眸扫一眼棋局，这才发现自己输了，抚须笑道：“多日不曾与殿下对弈，殿下的棋艺竟已进步到如此地步，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萧稷听出他是在揶揄，但也不恼，笑呵呵地收拾棋局，打算再来一盘。
庄伯承笑笑，一边帮他挑拣棋子，一边又道：“臣听闻圣人将姚安一案抓到的南楚暗探都交于靖王处理，殿下可知道此事？”
“人是他抓的，交给他处理有何不可？”
庄伯承皱眉，“靖王回京不过半年，便已成了如今御前的红人，殿下不觉得圣人待他过于亲厚了吗？”
话落，萧稷手上动作一顿，抬眸看了庄伯承一眼，“舅父在担心什么？”
“臣只是觉得圣人这般待他，迟早会让百官不满。”
“我看是你杞人忧天了。”萧稷垂头笑笑，“就算父皇待他再亲厚，他也始终只是一个皇室宗亲，难道舅父还担心父皇会将皇位传于他不成？”
“殿下慎言！”庄伯承轻斥道。
然而萧稷却毫不在意，“此处又没有外人，我与舅父不过闲谈几句，何必如此顾虑。”
庄伯承无奈，“臣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殿下还是多留个心眼才好。”
萧稷没有立即搭话，指尖捻着一枚棋子摩挲，沉默良久才道：“舅父，五年前洪峪关那一战，你应该还记得罢。”
想到那一战，庄伯承即便不明白萧稷为何提起，也忍不住唏嘘，“自然记得，萧行舟此人接手靖远军二十年从无败绩，谁能想到此生最后一仗，竟会是那般惨烈。”
萧稷眼神微凛，用力将那枚棋子按在棋盘上，“萧云起此番回来是为了什么，父皇不会不清楚，而父皇为何会如此信任于他，他也不是不清楚，但他依旧替父皇去做这些事，舅父可知是为何？”
玉制的棋子落下时声音清脆，庄伯承心中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他这五年究竟是安安分分守在王陵还是去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关于五年前那一战的真相，他知道的一定比我们所有人都多。”萧稷抬眸看向庄伯承，“我不相信萧伯父是那般轻敌之人，当年那战的背后一定另有蹊跷，此事不光是萧云起想查清楚，孤也想查清楚。既然父皇将他当做一把刀，那孤便做这磨刀石，助他斩除那帮宵小奸佞，还大魏以清明。”
他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然庄伯承看着他沉沉的目光，心中却不免染上几分忧虑。
不过他们这两边如何，萧云起是没空去打探，因为他前脚出了宫，后脚顾弈之便匆匆赶来。
他连口茶都没顾上喝，闭了门沉声道：“万俟祀今早已经秘密进京了，想必是要暗中做些什么。”
“就知道他不会安分。”萧云起往圈椅里一靠，指了指桌上的茶水示意他喘口气，“他现在何处？”
顾弈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随手抹了把唇边水渍，道：“宁远侯府。”
-
这厢卓雄安抚了萧桓一番，而后才离开回了府。
宁远侯府是当初卓雄封爵后圣人赐给他的一座罪臣府邸，坐落在远离闹市人群的僻静之地，周围林木掩映，溪水环流，十分清幽。众人都觉得圣人这是不看重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里有多方便。
他进了府，吩咐下人去烧水，之后便一人绕过游廊去了书房，打算将近日之事仔细复盘一番。可他方一进屋，便觉得周遭气氛不太对劲。他顿时警觉起来，手掌悄悄摸上了袖中匕首。
身后忽有气流涌动，卓雄猛然抓紧匕首，回身便准备刺去，却在视线触及那人时，生生停下势头。
“义父？”
角落里站着一人，身材魁梧，大耳阔鼻，眉间因思虑深重而留下两道深深的印记。本是不出众的长相，但因着周身一股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倒似那殿前阎罗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此人便是执掌大魏南境军，驻守勃州的将军万俟祀。
他未说一言，只一双鹰眼盯着卓雄，好似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下一刻便要露出毒牙扑上来。
卓雄见他这般，心中惊惧不已，双腿一弯，直直跪了下去，“儿子办事不力，给义父添麻烦了，还请义父责罚。”他说完，垂在身侧的双手有些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万俟祀还是没有说话，身形一动，几步走到他眼前，从腰间掏出一只白瓷瓶，打开塞子放在他鼻下轻轻晃了晃。瓷瓶里的东西随着晃动散发出些味道，卓雄一个没注意便吸了进去。
味道有些苦涩，像是没成熟的李子。但这感觉也就持续了几息，他很快便感到浑身上下似有上万蚂蚁轻噬，奇痒无比。他想要伸手去挠，却对上了万俟祀那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视线，恐惧大过难受，让他生生压下了这一念头。
只是他并未能坚持太久，那股奇痒持续了一阵，接着他便感到浑身开始燥热，转瞬却又冷得像是坠入冰窟。又过了一阵，这忽冷忽热的感觉变成了刀割一般的痛苦，逐渐从四肢蔓延到胸口，到最后他只能感觉到心脏一抽一抽地钝痛，连呼吸也不再顺畅。他一直强忍着，忍得脸色发白，青筋暴起，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了个透。
“知道错了？”万俟祀见差不多了，终于开口说话，粗粝的声音像是夹着冬日的寒风，一声一声刮在卓雄脸上。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强忍着痛苦点了点头。
可万俟祀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接着问道：“错哪儿了？”
卓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意识被折磨得忽远忽近，耳边万俟祀的声音也听不大清，但他还是挣扎着说道：“儿子……错在不该……不该小瞧萧云起，一时……大意，让……让他坏了……义父的大计……”他的意识已经不清，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让人听着十分难受。
万俟祀听完冷哼一声，全然不顾卓雄此刻已经痛到极致，“我早就与你说过，萧云起能在五年前活下来，就证明他不是个善茬。可你却将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骄傲自大，把交于你的几件事全都办砸了。卓雄，你可是忘了我这个义父，忘了我当初将你送入京城是为了什么？”
卓雄本已疼得失去意识，但听到万俟祀这话，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万俟祀的手段他最是清楚不过，自小他就是这么在他手底下活过来的，只要有一点不如他的意，那等待他的就是各种各样折磨人的惩罚。
幼时的恐惧又爬上心头，卓雄咬咬牙回过了神，方才因为疼痛蜷缩在地上的身子慢慢匍匐着蹭到他的脚边，伸手摸上了他的鞋子，“义父……教养之恩，儿子莫……莫敢遗忘，还请义父再……给儿子个……机会……”
他趴在万俟祀脚边的姿态极尽卑微，汗湿的衣裳贴在脊背上，整个人因为疼痛而不住颤抖着，看上去脆弱得好像一脚便能拦腰踩断。
万俟祀眼眸眯了眯，神情依旧淡漠如初。他蹲下去伸手抬起了卓雄的脸，将他快要流到眼中的汗水抹去，动作轻柔，可说出的话却是冰冷无比，“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廊州一事若你还是做不成，那便没必要再继续活着了。”
说罢他丢给卓雄一粒药丸，便迅速离开了。
卓雄双手颤抖着将那药丸塞入口中，药丸顺着干涩的喉咙滑入胃中，他这才感觉到身上的痛苦减轻了些。
那股强大的压迫感消失，他终于撑不住躺在地上。
万俟祀走时没将书房的门关紧，阳光从那道缝隙透进来，一路落到了卓雄沾满灰尘的手指尖上。那道光影里浮动着许多细小的尘埃，卓雄逐渐清明的眼睛顺着一路看向外面。
天高云淡，阳光耀眼。
一门之隔，却将他困在了黑暗里。
卓雄的眼底慢慢腾起森森寒意，那只碰到阳光的手曲了回来，缓缓攥成了拳。
萧桓自从知道萧云起去了姚安之后便日日阴郁着，萧云起暗中前去姚安，什么消息都没透露，等他知道的时候姚安之事已成定局，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他没想到萧云起此番行动如此迅速，看来他怕是早就盯上姚安了。
“殿下莫要心急，事已至此，那曹振康已成了一枚死棋，殿下不必在他身上下功夫，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想如何再安排人到姚安去。”说话的是宁远侯卓雄，他看着不似寻常武将那般粗犷，倒是更像一个身材稍显健硕的文官。
“我怎能不急？”萧桓有些气恼，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萧云起亲自办的事，父皇定十分重视，我又如何能再左右姚安守军的人选？”
“殿下此言差矣，”卓雄伸手捋了捋胡子，沉声道，“殿下莫不是忘了曹振康是如何为殿下做事的？”
闻言，萧桓倒是愣了一下，站定回头看了卓雄一眼，稍稍冷静了些，开始仔细考虑他方才的话。
卓雄见此兀自走到一边坐下，喝了口茶，才又开口道：“曹振康当初不也是在成为姚安参将之后才倒向殿下的吗？既然有第一个，那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只要殿下稍加诱惑，云州天高皇帝远，难道他还会拒绝殿下不成？”
萧桓此时倒是彻底冷静下来了，卓雄所说不无道理，既然有曹振康这样的先例在，那么只要他给出足够诱惑的条件，就不愁不会有第二个曹振康。想到这，萧桓稍稍舒心了些，但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此事虽是以父皇之名下手整治的，但毕竟我们这边失了一城，之后必定会被萧稷压一头，这下一步你我还得好好筹谋才是。”
“这是自然，殿下只管放心。”
他二人这边谋划着，东宫那里倒是也没有闲下来。
“姚安一事之后，肃王那边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想来很快便会有动作。”庄伯承坐在榻上，抬眸看向对座的萧稷。
萧稷手执黑子，正皱眉盯着眼前棋盘，思索该下往何处，“曹振康守着漕运，严宏志又握着整个云州的盐业，这两人可谓是源源不断的钱袋子。萧桓这一下被砍断财源，且得周转上一阵子，不急。”
庄伯承接着他落下一子，问道：“此事结束后，姚安守将一职空缺，各方定会奋力争夺，殿下可想好了要举荐何人？”
“父皇将此事交给靖王去办，就是摆明了不想让任何一方插手，举荐何人都意义不大。此事舅父不必费心，随意挑一人送上去就行。”说罢他一挑眉，将手中棋子落于棋盘之上，顿时眉开眼笑，“庄相，承让。”
庄伯承垂眸扫一眼棋局，这才发现自己输了，抚须笑道：“多日不曾与殿下对弈，殿下的棋艺竟已进步到如此地步，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萧稷听出他是在揶揄，但也不恼，笑呵呵地收拾棋局，打算再来一盘。
庄伯承笑笑，一边帮他挑拣棋子，一边又道：“臣听闻圣人将姚安一案抓到的南楚暗探都交于靖王处理，殿下可知道此事？”
“人是他抓的，交给他处理有何不可？”
庄伯承皱眉，“靖王回京不过半年，便已成了如今御前的红人，殿下不觉得圣人待他过于亲厚了吗？”
话落，萧稷手上动作一顿，抬眸看了庄伯承一眼，“舅父在担心什么？”
“臣只是觉得圣人这般待他，迟早会让百官不满。”
“我看是你杞人忧天了。”萧稷垂头笑笑，“就算父皇待他再亲厚，他也始终只是一个皇室宗亲，难道舅父还担心父皇会将皇位传于他不成？”
“殿下慎言！”庄伯承轻斥道。
然而萧稷却毫不在意，“此处又没有外人，我与舅父不过闲谈几句，何必如此顾虑。”
庄伯承无奈，“臣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殿下还是多留个心眼才好。”
萧稷没有立即搭话，指尖捻着一枚棋子摩挲，沉默良久才道：“舅父，五年前洪峪关那一战，你应该还记得罢。”
想到那一战，庄伯承即便不明白萧稷为何提起，也忍不住唏嘘，“自然记得，萧行舟此人接手靖远军二十年从无败绩，谁能想到此生最后一仗，竟会是那般惨烈。”
萧稷眼神微凛，用力将那枚棋子按在棋盘上，“萧云起此番回来是为了什么，父皇不会不清楚，而父皇为何会如此信任于他，他也不是不清楚，但他依旧替父皇去做这些事，舅父可知是为何？”
玉制的棋子落下时声音清脆，庄伯承心中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他这五年究竟是安安分分守在王陵还是去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关于五年前那一战的真相，他知道的一定比我们所有人都多。”萧稷抬眸看向庄伯承，“我不相信萧伯父是那般轻敌之人，当年那战的背后一定另有蹊跷，此事不光是萧云起想查清楚，孤也想查清楚。既然父皇将他当做一把刀，那孤便做这磨刀石，助他斩除那帮宵小奸佞，还大魏以清明。”
他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然庄伯承看着他沉沉的目光，心中却不免染上几分忧虑。
不过他们这两边如何，萧云起是没空去打探，因为他前脚出了宫，后脚顾弈之便匆匆赶来。
他连口茶都没顾上喝，闭了门沉声道：“万俟祀今早已经秘密进京了，想必是要暗中做些什么。”
“就知道他不会安分。”萧云起往圈椅里一靠，指了指桌上的茶水示意他喘口气，“他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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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卓雄安抚了萧桓一番，而后才离开回了府。
宁远侯府是当初卓雄封爵后圣人赐给他的一座罪臣府邸，坐落在远离闹市人群的僻静之地，周围林木掩映，溪水环流，十分清幽。众人都觉得圣人这是不看重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里有多方便。
他进了府，吩咐下人去烧水，之后便一人绕过游廊去了书房，打算将近日之事仔细复盘一番。可他方一进屋，便觉得周遭气氛不太对劲。他顿时警觉起来，手掌悄悄摸上了袖中匕首。
身后忽有气流涌动，卓雄猛然抓紧匕首，回身便准备刺去，却在视线触及那人时，生生停下势头。
“义父？”
角落里站着一人，身材魁梧，大耳阔鼻，眉间因思虑深重而留下两道深深的印记。本是不出众的长相，但因着周身一股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倒似那殿前阎罗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此人便是执掌大魏南境军，驻守勃州的将军万俟祀。
他未说一言，只一双鹰眼盯着卓雄，好似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下一刻便要露出毒牙扑上来。
卓雄见他这般，心中惊惧不已，双腿一弯，直直跪了下去，“儿子办事不力，给义父添麻烦了，还请义父责罚。”他说完，垂在身侧的双手有些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万俟祀还是没有说话，身形一动，几步走到他眼前，从腰间掏出一只白瓷瓶，打开塞子放在他鼻下轻轻晃了晃。瓷瓶里的东西随着晃动散发出些味道，卓雄一个没注意便吸了进去。
味道有些苦涩，像是没成熟的李子。但这感觉也就持续了几息，他很快便感到浑身上下似有上万蚂蚁轻噬，奇痒无比。他想要伸手去挠，却对上了万俟祀那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视线，恐惧大过难受，让他生生压下了这一念头。
只是他并未能坚持太久，那股奇痒持续了一阵，接着他便感到浑身开始燥热，转瞬却又冷得像是坠入冰窟。又过了一阵，这忽冷忽热的感觉变成了刀割一般的痛苦，逐渐从四肢蔓延到胸口，到最后他只能感觉到心脏一抽一抽地钝痛，连呼吸也不再顺畅。他一直强忍着，忍得脸色发白，青筋暴起，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了个透。
“知道错了？”万俟祀见差不多了，终于开口说话，粗粝的声音像是夹着冬日的寒风，一声一声刮在卓雄脸上。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强忍着痛苦点了点头。
可万俟祀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接着问道：“错哪儿了？”
卓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意识被折磨得忽远忽近，耳边万俟祀的声音也听不大清，但他还是挣扎着说道：“儿子……错在不该……不该小瞧萧云起，一时……大意，让……让他坏了……义父的大计……”他的意识已经不清，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让人听着十分难受。
万俟祀听完冷哼一声，全然不顾卓雄此刻已经痛到极致，“我早就与你说过，萧云起能在五年前活下来，就证明他不是个善茬。可你却将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骄傲自大，把交于你的几件事全都办砸了。卓雄，你可是忘了我这个义父，忘了我当初将你送入京城是为了什么？”
卓雄本已疼得失去意识，但听到万俟祀这话，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万俟祀的手段他最是清楚不过，自小他就是这么在他手底下活过来的，只要有一点不如他的意，那等待他的就是各种各样折磨人的惩罚。
幼时的恐惧又爬上心头，卓雄咬咬牙回过了神，方才因为疼痛蜷缩在地上的身子慢慢匍匐着蹭到他的脚边，伸手摸上了他的鞋子，“义父……教养之恩，儿子莫……莫敢遗忘，还请义父再……给儿子个……机会……”
他趴在万俟祀脚边的姿态极尽卑微，汗湿的衣裳贴在脊背上，整个人因为疼痛而不住颤抖着，看上去脆弱得好像一脚便能拦腰踩断。
万俟祀眼眸眯了眯，神情依旧淡漠如初。他蹲下去伸手抬起了卓雄的脸，将他快要流到眼中的汗水抹去，动作轻柔，可说出的话却是冰冷无比，“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廊州一事若你还是做不成，那便没必要再继续活着了。”
说罢他丢给卓雄一粒药丸，便迅速离开了。
卓雄双手颤抖着将那药丸塞入口中，药丸顺着干涩的喉咙滑入胃中，他这才感觉到身上的痛苦减轻了些。
那股强大的压迫感消失，他终于撑不住躺在地上。
万俟祀走时没将书房的门关紧，阳光从那道缝隙透进来，一路落到了卓雄沾满灰尘的手指尖上。那道光影里浮动着许多细小的尘埃，卓雄逐渐清明的眼睛顺着一路看向外面。
天高云淡，阳光耀眼。
一门之隔，却将他困在了黑暗里。
卓雄的眼底慢慢腾起森森寒意，那只碰到阳光的手曲了回来，缓缓攥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