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的花园里有一座琉璃花榭,四面嵌有硕大的琉璃窗子,采光极好,冬日坐于其中,不用烧炭火地龙也温暖如春。

    二人等着门口侍女进去通报过后,便相携走了进去。

    花榭内置有一矮榻,上头放着凭几,中间一张四方小桌上摆着各色点心水果,后边有侍女打着伞,斜斜遮住了两位倚靠在隐囊上的美妇人。

    左边一位挽着松松的云髻,冰肌玉骨,美目含情,当是丰亭长公主。右边一位较长公主内敛许多,面若银盘,眉横丹凤,雍容华贵中带着一抹英气,正是萧云起的姑母昌邑郡主。

    二人见了礼,方起身,昌邑郡主便招手将叶知秋唤到跟前坐下,亲手为她斟了一盏茶。

    热茶下肚,叶知秋对上那双满含慈爱的眼睛,一时觉得自己来之前的紧张慌乱都消散了许多。

    昌邑郡主将手边的一盘精致点心往叶知秋这边推了推,“这枣泥山药糕刚刚出炉,还热乎着,赶紧吃些御寒。”

    叶知秋笑着谢过,拈起一块放于口中,糕点入口软糯香甜,正是她喜欢的味道。她一双眸子不禁弯了起来,眼神亮晶晶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总是听你和嘉宁说这孩子乖巧,让我可是惦记得心痒,今日总算是见着了,果然是个让人心生欢喜的孩子。”丰亭长公主见她二人一来一往,笑着说道。

    荣净植听了她这话轻哼一声,娇嗔道:“公主府每年都办游园会,要不是您贪睡,早就见过了。”

    丰亭长公主掩唇笑了几声,伸手捏了捏荣净植的脸颊,“你呀你,如今这胆子真是愈发大了,都敢打趣自个儿母亲了。”

    “我又没说错。”

    她母女二人逗趣,叶知秋也笑着告罪,“是小辈疏忽了,该是我亲自去拜见长公主殿下才是。”

    丰亭长公主笑着摆摆手,“我不过是见着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想要逗个趣罢了,莫要当真。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可不能总是拘着,以后来了府上也只当是自己家里,随意些就好。”

    叶知秋笑着应下。

    她们三人一来一往说得开心,昌邑郡主坐在一旁看着,视线落在叶知秋脸上,思绪却忍不住飘远。

    萧云起自那日回来后心情就不错,就连来请脉的太医也说他自回京后郁结的心绪开解了许多。她听着这消息心里是高兴的,始终提着的一口气也松了一松。

    当年叶氏夫妇的壮举举国皆知,他二人的祭日她也在心里记了多年,因此那日萧云起出门,她便知道他是去做什么。是以当她看到他回来时唇角掩不住的笑意,也就明白这两人是将当年的误会说清楚了。

    能看到他们重归于好,她心里是十分欣慰的。毕竟这桩婚事虽没有书面承诺,但也是两家父母当初亲口定下的,她既已决定替兄嫂照顾云起,便不能眼看着这两个彼此有情的孩子遗憾错过。

    这五年她住在京城,与叶知秋的舅母多少有些接触,也借着大大小小的宴会见过叶知秋几次,说实话,无论是叶知秋还是太傅府她都是十分满意的。只是那时靖王府出了那样的变故,萧云起一去不知归期,若换作寻常人家,都不一定会守着这口头承诺。所以这些年她总想着,只要自己多亲近亲近这个孩子,或许就能为云起挽留住这门婚事。

    好在太傅府一家纯善厚道,始终信守旧日承诺,给了云起一次机会。

    如今云起回来了,这两个孩子本就两情相悦,如今又都解释清楚了,她心头一块石头落下,更是将叶知秋当自家人看待。

    昌邑郡主心里这么想着,便忍不住想问,但话出口前,忽而想起那日她去询问萧云起时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又忍了下来。

    罢了,云起一个男子尚且都那般不好意思,叶知秋这个女娃娃怕是脸皮更薄,她还是不要招人嫌了。

    思及此,昌邑郡主便又另起了一个话头,“等过了年,开春便要科考了,我听闻国公府上的两位公子也要下场应试,不知准备得如何了?”

    丰亭长公主似是没想到她忽然问起这个,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最后还是荣净植看不下去替她解释,“两位兄长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有祖父亲自看着,他们也不敢贪玩。”

    丰亭长公主随即附和,“确实,公爹教导有方,我不必插手。”

    荣净植无奈,“明明就是你不想管。”

    “什么叫我不想管?”丰亭长公主挑眉,“学业上的事有你们祖父、伯父还有你父亲管着,哪里还需要我插手?我要做的就是在你们被批评到哭鼻子的时候敞开怀抱,展现母亲的温柔,这叫分工明确。不然家里有严父又有严母,孩子不还得被憋坏了。”

    荣净植听她扯一顿歪理,无奈摇头。

    昌邑郡主看着她们母女俩你来我往,忍不住笑起来,“你们俩之间的相处倒是与寻常人家不同,不像母女,倒像姐妹。”

    丰亭长公主听了她这话,立马伸手将荣净植揽进怀里,“那是,我可就这一个宝贝闺女,自然是要千疼万宠。”

    荣净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颇有些哭笑不得。

    昌邑郡主顺着她的话继续道:“那你可给你这宝贝闺女觅得了良婿?”

    丰亭长公主哼了一声道:“我女儿身份尊贵,样貌极佳,而且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天底下哪有男子能配得上我女儿?”

    她这话又惹得昌邑郡主一阵欢笑,但荣净植听到后却是忽然沉默下来。她抬眸往叶知秋这边看了一眼,叶知秋明显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求助。

    叶知秋叹了口气,想到她上次说荣国公要将她嫁给礼部尚书之子的事情,虽说后来按照她给的办法暂时拖了些时日,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尽快说清楚才是。

    裴翊这个不成器的,文不成武不就,定是入不了长公主的眼,要想促成这两人的事,还得费一番功夫。

    两位长辈并没有留她们二人太久,很快便赶她们去别处闲逛了。

    刚出了花榭,还没走出多远,荣净植便挽着叶知秋急切道:“你方才可听清我母亲说的话了?”

    叶知秋点头,荣净植愁眉苦脸道:“母亲向来十分听从祖父的话,祖父做得决定她定然不会反对,若祖父真的想要随便抓个考生将我嫁了,我可怎么办啊?”

    “你不要着急,此事八字还没一撇,先别自乱阵脚。”叶知秋安抚道,“国公爷和长公主那般疼爱你,怎么可能真的会不顾你的意愿,将你随便嫁人呢?”

    “可你又不是不知道,祖父之前就已经想要将我嫁给礼部尚书那个儿子了,他若是真的在意我的想法,又怎会不与我商量?”

    “那他不是还没决定吗?”

    “这有区别吗?”荣净植委屈。

    叶知秋拍了拍她的手背,耐心解释道:“上次你说得突然,我也就被你给带偏了,后来仔细想想,倒是我自以为聪明,却给你指了条错路。”

    “错路?”

    “我上次同你说,荣国公想要将你嫁给礼部尚书之子,是因为不想你牵扯进朝中争斗,所以我才要你去劝他们在科举考生中选择。但我后来一想,以他们对你的宠爱,做这样的决定心里定然也是十分纠结。他们既然不想让你身陷险境,肯定也不愿看到你牺牲自己的幸福。”

    她看向荣净植,“所以,既然你已心有所属,何不直接与他们说清楚?与其在这里担心受怕,不如选择相信自己的亲人,相信他们是会尊重你的意愿的。”

    她一番话说得温柔坚定,但荣净植心中还是有些不确定,“这样真的可以吗?”

    叶知秋笑笑,牵起她的手握在手心,“只有事情说开了,才会有商量的余地。相信我,他们一定很希望你能主动告诉他们。”

    冬日萧瑟,荣净植却在她眼里感受到了春暖花开时抚慰人心的力量。她回握住叶知秋的双手,片刻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

    云擎取了线报回到王府,刚走到院里便看到姜嬷嬷拎着食盒站在书房门口,似乎有些踌躇。

    云擎几步走上去接过食盒,问道:“嬷嬷怎么站在这里?”

    姜嬷嬷见是他,松了口气,拉着他的胳膊将人带到了一边,“殿下从宫里回来有些时辰了,可是就这么不吃不喝的把自己关在里头,你可知是怎么了?”

    云擎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叹了口气,“许是在圣人那领了什么差事正愁着呢,嬷嬷不必担心,我进去看看。”

    姜嬷嬷赶紧拍了拍他,指着食盒道:“好好劝劝殿下,多少吃点,不然胃受不了。”

    云擎点头应下,走过去敲了敲门,“殿下,有各国使团的消息,属下给您送进去。”

    过了片刻,门里传来萧云起的准许,云擎回头朝姜嬷嬷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而后推门走了进去。

    萧云起坐在窗边的榻上,面前摆着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他正执子自弈。

    云擎只瞟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东越使团已经进京了,眼下被安置在四方馆。图尔今日一早混出了城,最多还有两日,呼勒卓的使团也该到了。”

    屋内很安静,萧云起将信笺拆开看了几眼,随手置于烛火上点燃,“南边可有消息?”

    “暂时还没有,不过按顾副使的脚程,大约再过十日也该到了。”

    手中纸张燃成了灰烬,萧云起搓了搓被火苗燎到的指尖,“你让人时刻注意着,切不可错过任何消息。另外派人盯紧万俟祀,不论他做什么,都要尽快来报。”

    “是。”

    “还有,”萧云起顿了一下,似乎在忖度什么,“让霍群带两个人拿着我的令牌去东宫,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再派些人守着武威将军府和太傅府,不可出任何差错。”

    “属下明白。”云擎应下,踟蹰一阵,还是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桌上,“殿下,身体最重要,不论如何,还是吃些东西吧。”

    饭菜的香气从缝隙中跑出来,引人胃口大开,然而萧云起却未曾瞧上一眼,只颔首示意云擎退下。

    门扉开合,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姜嬷嬷唠叨的声音越来越小,听起来是被云擎带远了。

    周围又陷入安静,萧云起的视线复又落回棋局之上。

    思量片刻,他拈起一枚白子落下,霎时间,局势转变,黑棋像是羊入虎口,再也没了脱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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