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华长安正在向圣人回禀。

    “臣奉陛下之命巡盐,途径廊州时,路遇百姓喊冤,经查探得知,原是东海水师将领洪继业挪用军饷以致军心不稳,洪继业对此供认不讳,臣遂押送其回京。前来接应的庆阳军参将常子平欲于途中取洪继业性命,所幸被当场抓获。详情臣已写成奏折,请陛下御览。”

    圣人扫了一眼跪在底下的常子平和洪继业,拿过折子仔细看去。

    殿中除了华长安和两名囚犯以外,还有萧云起、太子萧稷和肃王萧桓。圣人知道今日华长安会押解两名囚犯入京,特意将三人都叫了过来。

    勤政殿里寂静无声,只有角落的漏刻偶尔响起一滴水声。

    常子平小心地看了眼立在殿里的大人物,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他旁边的洪继业倒是显得淡定许多,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生死。

    萧桓被叫来的时候本就不明所以,猛然看到常子平跪在这里还楞了一下,等听完华长安的回禀后,脸上的慌张更是遮也遮不住。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下这情况,让他连提前与母妃和卓雄商量的机会都没有,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

    圣人粗略扫了一遍华长安的折子,内心的火是越聚越多,直到最后爆发出来,抄起桌上的砚台就朝两人砸去。

    “好啊,你们真是朕的好臣子,一个挪用军饷,勾结京官,一个以职谋私,杀人灭口,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天子发怒,殿内众人皆跪拜。

    冯英“哎哟”一声,忙上前给圣人顺气。

    圣人的目光落在带着枷锁跪在殿中的两人,“洪继业。”

    洪继业跪着往前挪了一下,“罪臣在。”

    “你还知道自己是罪臣。”圣人厉声斥责,“彭老将军生前向朕多次提及你,更是在临终前将你提拔为东海水师的统帅,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臣罪该万死。”洪继业朗声道,“臣自知所作所为有愧于陛下和彭老的信任,臣无从辩解,愿一死以赎罪孽。”

    “你别在朕眼前装成一副悔恨的样子,朕看着恶心。”圣人沉声,“你抬起头来,给朕把整件事情都说清楚!”

    洪继业带着枷锁,挣扎了一下没起来,圣人给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神,那人过去拉着他的胳膊将人拽了起来。

    “去年十月,罪臣之子因欠赌债,被赌坊的人抓了起来,威胁不还钱便杀了他。罪臣没有办法,只好到处去筹钱。但他欠下的银钱太多了,罪臣根本筹不来那么多钱,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就动了挪用军饷的主意。”

    “东海水师一共有三万人,普通士兵每月军饷为七百钱,罪臣只需要挪用一小部分,便可以还清赌债。罪臣想着,军饷常有拖欠,一两个月也不是什么大事,等着下一批军饷下来了,就能填上这个窟窿了。”

    “下一批?”圣人忽然出声问道,“军饷数量是固定的,你这么做不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有什么用?”

    洪继业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罪臣是想在下一次军饷下发之前,将兵丁数多报一些,这样就能多拿一些军饷。”

    “你这是想吃空饷啊!”圣人怒道,“好啊你,朕就养了你们这么一群白眼狼,只想着如何把国库里的银钱弄到自己口袋里是吧!”

    “陛下息怒,罪臣不敢。”洪继业又趴了下去,连声求饶。

    圣人被他气得不轻,一时间咳嗽不停,冯英赶忙倒茶拍背,就差去叫太医来了。

    圣人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却又看到站在一边的萧云起,于是说道:“靖王,剩下的你接着问。”

    萧云起躬身应下,而后转身看向洪继业。

    “你既然已经想到办法了,为何还是没能及时填补空缺?”

    洪继业忽然激动起来,“我确实按照这个办法去做了,但到了该发军饷的时候,朝廷的拨款却迟迟没有送到。我心中着急,就派人去问,结果却说给我们的军饷早就拨下来了,我后来查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被人半途截下了。”

    “什么人?”

    “卓雄!”洪继业激动道,“是宁远侯卓雄!”

    “你怎么知道是他?”

    “他之前找到了帮我做假账的书生,而后以他来威胁,要我听命于他,我没有答应,他就因此记恨,用拦截军饷的办法来逼迫罪臣。”

    “你如何知道是他截了军饷?”

    “除了他还能是谁,那条路上并没有匪患,也没有人会去拦截朝廷军饷。”

    “他要你听命是想做什么?”

    “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要我以及我手下的东海水师表明愿意听命于他。”

    “你血口喷人!”

    萧云起正想继续问,却没想到旁边的萧桓忽然说了句话。

    “你血口喷人,宁远侯为什么要这么做,分明是你害怕自己的罪行暴露,所以才胡乱攀咬,冤枉他人!”

    “萧桓!”圣人开口斥责,“你给朕安静点,像什么样子!”

    “父皇,此人定是知道自己死罪难逃,才想着将宁远侯拉下水。”萧桓转身朝圣人跪下,“听他的语气,分明早就记恨宁远侯,这一番话定是他为了诬陷编出来的,求父皇明鉴啊!”

    “萧桓!”圣人怒斥,“你也要和朕过不去是不是!”

    萧桓没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半天,才嘟囔道:“不是……”

    “不是就给朕安静点!”

    萧桓不再说话,但心里却越发着急,他偏头看向角落里的一个内侍,悄悄使了个眼色。

    那内侍观察半天,才小心退了出去,但却没想到两人的动作根本没能逃出萧云起的眼睛,他前脚离殿,后脚便有人去了太后的仁寿宫。

    殿内,萧云起得了圣人指示,继续刚才的问话。

    “洪继业,所以你其实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拦截军饷的人是卓雄,对吧?”

    “我……”洪继业想要便捷,但看到圣人阴沉的脸色,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你无法证明是卓雄做的,那么常参将,你又为何要去杀人灭口呢?”

    常子平一直屏住呼吸跪在旁边,极力想要减小自己的存在感,但当萧云起问洪继业有没有证据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一定会问自己去找洪继业的目的。

    萧云起很聪明,他知道洪继业只是猜测,并无实证,所以只要让洪继业说出这点,那么自己前去杀灭口的行为就会显得有些自掘坟墓的意思。

    他是庆阳军的参将,是卓雄手底下的将领,无论他的行为到底有没有卓雄的授意,此刻看来,都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

    前有狼后有虎,常子平心一狠,决定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

    “此事是我一人所为,是我假借侯爷之名与洪继业联络,也是我为了让洪继业为我所用,拦截军饷来威胁他。我此次前去就是为了确定他有没有将我供出来。”

    他这话一出,殿内陷入片刻的安静。

    萧云起眉尾一挑,觉得有些意思。

    常子平看起来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武将,却没想到如此忠心护主。

    圣人让人直接将华长安和两个囚犯接入宫中审问,就是以防他们有机会和外面的人串供。眼下卓雄可能都在为探不到消息而着急上火,他倒是大义凛然地将这杀头抄家的罪名揽下了。

    “常子平,你可要为你所说的话负责。”圣人厉声道。

    他方才看过了华长安写的折子,里面清清楚楚写了他在那晚单独和洪继业相处时问的话,分明就是替卓雄去杀人灭口。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是谁指使你去的!”

    “没有人指示,确实是臣假借侯爷之名做的。”

    “大胆!这折子里写的一清二楚,你还想隐瞒,你可知这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常子平一下趴在地上,头都快钻到地底下去了,但却还是不改口。

    华长安见此,侧身跪了下去,“陛下,臣愿以性命担保,所呈之事皆为臣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绝没有半句虚言。”

    洪继业看到常子平想要替卓雄顶罪,也趴下去附和,“罪臣也能作证,他那晚确实是来确定罪臣是否有将卓雄供出去,还拿罪臣的家人相威胁,要臣入京之后替他们保守秘密。”

    常子平眉头紧皱,不敢抬起头来。

    他方才只是一时激动,便决定揽下一切,但却没来得及细想这些问题。

    圣人已经不愿理会,萧云起看了他一眼,问道:“常子平,洪继业说的你可有什么要解释?”

    “臣……臣当初与他联络就是用的侯爷的名义,所以去询问的时候也是用的侯爷的名字,他不知道其实与他联络的是我。”

    “按你的意思,是你一个小小的参将,冒用了上官的名义去联络地方将领?”

    “……是。”

    “你宁可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将卓雄撇干净,说明你对他十分忠诚,但你编的谎话里却又是一个假借他的名义行大逆不道之行径的人,常参将,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我……”常子平一时愣住。

    “姑且相信你所说的,那么请问,你为何要让洪继业听命于你?”

    “……我是想……”常子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替他做假账的书生现在何处?”

    常子平眼神躲闪。

    “你是如何拦截的军饷?”

    常子平咽了下口水,额角低落一大滴汗珠。

    “你又是如何能保证圣人一定会派庆阳军前去接应,以此来给你杀人灭口的机会?”

    萧云起落在他头顶的视线如同两束烈焰,常子平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结果已经显而易见,常子平什么都不知道,他只不过是一个替卓雄前去除掉洪继业的杀手罢了。

    圣人虽早已知晓真相,但看到常子平这个样子,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一剑将这两人捅个对穿。

    他的胸口不住地起伏,冯英正想上前给他倒茶,就听他喊道:

    “派禁军,去给朕把卓雄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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