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驿馆里一片寂静,只有来回巡逻的士兵偶尔响起一串脚步声。

    洪继业带着枷锁,蜷着身体缩在草堆上,眉头紧皱,看起来睡得并不好。

    忽然,门外规律的脚步声中多了一道,步履稳健朝柴房走来。

    本就没有沉睡的洪继业猛然惊醒,竖着耳朵听了听,发现外面的士兵并未阻拦,他心中正奇怪,下一刻,柴房的木门便被人推了开来。

    屋外的火把摇摇晃晃,忽明忽灭的火光照在漆黑一片的柴房里。洪继业眯着眼睛抬手挡了一下,看到那人合上木门,走到了他面前。

    “洪将军,别来无恙啊。”

    这声音无比熟悉,洪继业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去。

    常子平立在他面前,一手搭在佩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门没有关紧,留了一点缝隙,火光从外面透进来,刚好照在他的剑鞘上,闪烁着荧荧的冷光。

    洪继业不自觉地缩了缩脚,警惕地看向他。

    常子平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洪将军应该知道我来是所为何事吧?”

    “知道。”洪继业垂下眼眸,说话时嗓子还有些粗粝,“是卓雄派你来的。”

    “既然知道,那事情就好办了。”常子平笑笑,“告诉我,你被抓之后,有没有透露过和侯爷有关的事情?”

    洪继业嗤笑一声,“我如今已是无路可走,他竟然还想威胁我,真是可笑。”

    常子平皱眉,“洪继业,这是侯爷给你的机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机会?”洪继业讥讽,“什么机会?替他死的机会吗?”

    “挪用军饷可是你自己做下的,与侯爷无关。”

    “此事与他无关,那之后朝廷拨下的军饷迟迟无法到达,也与他无关吗?”

    “洪继业,你莫不是被关傻了,说什么胡话!”

    “常参将,你我皆是为官之人,这点伎俩谁看不出来,再装就没意思了吧?”

    两人对峙无言,片刻后,常子平笑了一声,“洪继业,你确实是块硬骨头,难怪当初彭老将军会那般看好你。不过可惜啊,摊上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早早断送了前途。”

    洪继业靠在草堆上,闭上眼不打算再理会他。

    常子平看了看他,站起了身,“你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宁远侯是什么人,岂是你两三句就能拿捏的?”

    洪继业的眼珠动了动,但还是没说话。

    常子平继续道:“我这次来就是要让你彻底闭嘴,如果你识相,到了京城之后不乱说,那你的家人还能保下一条命,但你若是执意与侯爷作对,那就别怪侯爷没给你机会了。”

    他话音还没落,洪继业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你说什么?你们要对我的家人做什么!”

    常子平上前捂住他的嘴,狠道:“侯爷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他想杀的人根本就活不了,所以你还是识相点,把这些事都烂到肚子里,回京之后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兴许侯爷高兴,还能留他们一命。”

    洪继业怒目圆睁,但是被他捂着嘴,只能无声呜咽。

    常子平面露阴狠,要是洪继业还不点头,那他下一步便是将他的脖子拧断。

    洪继业的双腿不断地扑腾着,眼中充斥着红血丝,那是窒息的前兆。

    屋外的士兵不知去了何处,这样的动静竟没有人过来查看,洪继业不愿屈服,但心中的希望被一点点浇灭,他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柴房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了开来。

    砰的一声巨响,灰尘扑面而来,常子平猛地抬头看去。

    “常参将这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啊?”

    灰尘裹着火光,朦胧间映出门口的一道挺拔身影,常子平仔细辨认,发现正是华长安。

    屋外不知何时围了一圈禁军,他进来时守在门口的几个庆阳军士兵也不知不觉被拿下,捆着押在一边。

    “常参将,这大半夜不睡觉来审问嫌犯,真是令本官汗颜呐。”华长安停在几步外,笑看着他。

    “华长安……”常子平咬牙切齿,“怪不得今夜的守卫换成了庆阳军,原来你早有防备。”

    华长安上下打量他,忽然摇了摇头,“卓侯爷派你来,真是一个十分错误的决定。”

    “你什么意思!”

    “你就没有发现方才你来时在外面巡逻的,也都是禁军的人吗?”

    常子平的目光落在外面拿着火把的士兵身上,扫了一圈,怒道:“我的庆阳军呢?”

    “不知情者,投降不杀,负隅顽抗者,斩。”

    常子平一时震惊,双拳紧握怒道:“华长安,你不过是一个六品翰林,有什么资格下此命令!”

    “资格?”华长安挑眉,抬手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

    常子平凝眸仔细看去,玄铁打造的令牌泛着幽冷的光,古朴厚重的样貌令他双腿一软。

    “靖王……”

    华长安反手将令牌收入袖中,“你不会以为圣人派庆阳军来接应,只是因为你们离得近吧?走了这么多天,常参将难道没有发现随行而来的靖王府兵吗?”

    他抬眸看向常子平,神色冰冷,“奉圣人指令,捉拿庆阳军参将常子平。”

    他身后的禁军一齐应声,常子平明白此事已成定局,再无挽回的余地,心下一狠便要拔出佩剑自刎。

    好在裴端提前看破他的想法,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腕上,上前将人控制住。

    华长安看他被压在地上还不放弃挣扎,遂道:“常子平,卓雄所做之事圣人皆已知晓,你生或死改变不了什么。自刎不但不能证明你的忠心,反而会显得你愚蠢至极。”

    常子平听了这话,逐渐停下了挣扎,最后只剩下满脸的愤恨。

    -

    三日后,押送的队伍抵达京城。

    有内侍提前候在城门口,洪继业和常子平并未被交给刑部,而是直接随着华长安进了宫。

    叶知秋得知华长安回京的消息后,想到郭煜藏起来的那封信,思考一番,决定去找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前些日子给廊州那边写了信,之后就待在屋子里吃斋念佛,以泪洗面,叶知秋这次见到她,发觉她比之前更消瘦,也更憔悴了。

    郭老夫人见她过来,招呼着她坐下,让人倒了杯茶。

    “烧了几日香,这屋子里味道不好闻,委屈娘子了。”

    叶知秋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低声道:“京兆府还在查着,想必定会给您一个交代,您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千万别熬坏了。”

    郭老夫人点点头,身体陷在椅子的阴影里,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吞噬。

    叶知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心中暗自忖度。

    她不知道郭煜为何会将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但她知道,他把信藏在那只匣子里的目的一定是希望有人能帮他。

    这封信如今是解开他生前遭遇的重要证物,她必须完好地交给京兆府,并且保证这封信最终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所以她需要提前计划好一切,但首先,这封信却不能由她交出去。

    她与郭煜非亲非故,这封信如此重要,按理说不该出现在她的手上。如果由她交出去,那这封信的可信度会大大降低。

    而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郭煜的亲祖母,郭老夫人。

    所以她现在需要确定,郭老夫人是否会为了替已死的郭煜伸冤,而去得罪位高权重的宁远侯。

    不是她用恶意揣度人心,而是郭煜把这封信交给她而不是郭老夫人的举动,让她不得不多想。她不怀疑郭老夫人对郭煜的宠爱,但此事毕竟牵扯到更大的利益,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叶知秋把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好几遍,才开口问道:“老夫人,您觉得郭煜真的是因为情绪激动而猝死的吗?”

    郭老夫人本来垂着头,兀自伤神,听她这话,愣了一下,而后极轻地摇了摇头。

    “我当然不信,煜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他什么脾性我最清楚,不会只是因为落榜,便气急攻心。”

    叶知秋点点头,“既然您觉得他不会这般经不住打击,那为何不去京兆府伸冤呢?”

    “伸冤?”郭老夫人抬头看她,“如何伸冤?无凭无据,我一个平头百姓去质疑官府,谁会信,谁会理睬?”

    “那若是有证据能证明,郭煜猝死是另有原因的呢?”叶知秋问道,“那您会不顾一切拿着证据去京兆府伸冤吗?”

    “如果有证据,我老婆子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会给煜儿讨个公道!”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管会得罪多大的官?”

    “付出再大的代价,我的煜儿都回不来了,我又有何惧怕?”郭老夫人悲切道。

    叶知秋沉默,郭老夫人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小心地问道:“你这么问,是有什么证据吗?”

    叶知秋看着她浑浊的眼睛迸出一丝光亮,缓缓点了点头。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郭老夫人一时激动,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到底是什么证据?”

    叶知秋赶忙将老人家扶着做好,“您先别激动,注意身体。”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过年时郭煜曾送给我一只翡翠镯子,我前几日拿出来看时无意间发现了装它的匣子底部有夹层,夹层里藏了一封信,是宁远侯卓雄的亲笔。”

    “宁远侯!”

    郭老夫人似乎十分震惊,叶知秋一时有些奇怪。

    这封信上写的是廊州郭氏,也就是说,这是写给整个郭家的,郭老夫人是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还是不知道这件事?

    “您知道这件事吗?”她试探着问道。

    郭老夫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我没想到这封信还在。”

    “还在?”叶知秋疑惑。

    “这封信在我们初到京城的时候,就被人忽悠着烧掉了。”郭老夫人忽然抬头看向叶知秋,“能把那封信给我看看吗?”

    叶知秋从怀中取出那封信,递给了郭老夫人。

    她小心地展开来看,神色从震惊逐渐变得平静,最后流露出些许悲伤。

    “真的,这是真的,没想到煜儿早就发现了他们不对劲,悄悄把这封信换下来了。”郭老夫人说着,又流下泪来。

    叶知秋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心中也有些唏嘘。

    所以郭煜一早就知道对方不怀好意,伪造了信的同时,还神不知鬼不觉地骗过了他们。可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还要继续与他们合作呢,难道只是为了拿到功名?

    她叹了口气,道:“老夫人,眼下只有这封信能证明郭煜的死另有原因,也只有您能去替他伸冤了。”

    郭老夫人小心地捧着信,泪眼婆娑地看向她,而后深深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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